[創作] 蒙古烤肉

這是我在年輕時遇到的事。

我年輕時經營一家蒙古烤肉店。烤肉店的位置在一間大學附近的鬧區，常常會有大學生來用餐，也會有上班族下班了三五人一起來吃飯。

這間烤肉店我經營了約二十年。在這二十年間，我看過形形色色無數的客人，有尋常的，有不尋常的，然而在那些不尋常的客人中，有一個客人特別不尋常的，令我印象格外深刻。

前面提到，我所開的烤肉店在一間大學附近。然而，有一陣子，每個禮拜有幾個傍晚，我的店裡便會有一個小女孩前來光顧。

那個小女孩目測大約八、九歲左右，總是一個人獨自前來。自己一個人來吃蒙古烤肉的人本來就少，更何況是個小女孩。

現在來形容小女孩的樣貌。這個小女孩有著讓人印象非常深刻的容貌。首先，她長得非常美。對於幼小的女孩，我們通常會用可愛來形容，然後再稱讚她的五官是個美人胚子。然而這個小女孩不同，她不是個初具雛形的模胚，她本身已是個美人。

少女的容顏多半帶著稚氣。各位可以去翻翻手邊的國小畢業紀念冊，看看童年時期玩半的容貌，大概就可以明白我的意思。

然而那個小女孩不同。她的臉蛋已發展得非常完美，臉形是清秀的瓜子臉，臉部沒有任何一點嬰兒肥。她的眼睛烏黑，鼻樑細挺，嘴唇薄而鮮紅，就好像電影裡那些精心化過妝的小童星。那個小女孩的五官就天生好像帶著妝一樣，然而實際上她卻根本脂粉未施。

如果你也親眼見過那個小女孩，那你也一定會同意我的形容：她就好似神話故事中深山裡的巫女。

除了容貌之外，那個小女孩的氣質也很與眾不同。她的一舉一動都相當自然，沒有小孩子那種尚不懂社會運作規則而與人接觸時的手足無措，卻也沒有那些被迫幫忙家裡營生的小孩的那種世故圓滑。正確來說，她似乎不關心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事務。除了點餐以外，她沒有開口說過其他話。

我已不記得那個小女孩第一次來我的店裡的情景。不過她光顧我的店面，大約是在我的烤肉店剛開張的頭一、兩年的時期。那個時期，每到傍晚五點二十分，那個小女孩總會準時出現在我的店裡，一分不差。

至於點的東西，也沒什麼特別的，主要是牛肉、豬肉和其他一些菜。這方面就沒有固定，每次都會有些許變化，和其他普通客人一樣。

我曾經開口問過：「妹妹，還在讀國小喔？」

那個小女孩看著我，淡淡點了點頭：「嗯。」

她的眼神透著一種無所謂，我感覺到那聲「嗯」只是在敷衍我的話。

我又追問：「啊怎麼自己一個人來吃飯，妳爸爸媽媽咧？」

小女孩聳聳肩，把盛食材的盤子給我：「老闆，這些就好了，不用辣。」

總之，在那一兩年期間，那個小女孩也光顧我的店大約幾十次了吧。有時候，我想找她搭話，她總是這種不鹹不淡的態度，讓人很難再追問下去。

後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小女孩就沒再來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流逝，轉眼間，十年就過去了。

某個午後，我還在店裡備料，店門半開著，有一個客人踏了進來。

「不好意思，現在還沒開始營業喔……」我話說到一半，抬起頭，聲音戛然而止。

從開一半的鐵捲門踏進來的，是那個十多年前我見過的小女孩。

那張毫無變化的、面無表情的小臉就在我眼前。

人的容貌有可能十年來都毫無變化嗎？

三十歲的成年保養得當，或許可以看起來和二十歲時一模一樣；四十歲的人或許可以看起來和三十歲一模一樣。如果再更養生有術，如某些明星，也有可能四十歲看起來和二十歲一樣。

人成年後，骨骼成形，從青年到壯年，確實有可能外貌都沒有太大的變化。

但是，八歲的小孩呢？

小孩子每分每秒肌肉骨胳都在生長。大一年是一年，去年穿的衣服今年就不能穿了；這次見到又和上次長得不一樣了。

站在我眼前的這個小女孩，她的身高還是如我記憶中的，大概不足一百四十公分。她的骨架一樣嬌小，身材曲線沒有發育，臉蛋仍然那個精緻的小女孩面龐。

十年過去，她照理應已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女人了。

我張了張口又閉上。

明明我的身形大概大了她四、五倍，我卻對這個小女孩感到莫名的恐懼。

小女孩看著我，說：「我知道還沒營業，但能先幫我做些吃的嗎，老闆？」

那聲音是記憶中的聲音。雖然她過去說話的次數不多，但我記得這清冷而情感淡薄的聲音。

我終於開口：「妳在十年前來過我的店，對嗎？」

小女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我說：「妳想吃什麼？」

小女孩走到料理臺邊，選了幾個她想要的肉和菜，就轉身走出廚房，我聽到椅子拉開的聲音，她應是在店裡坐下了。

我將她那盤烤肉和配料炒好，端出廚房，那小女孩就坐在沒開燈的昏暗店裡，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我。

說實話，我心裡有點犯怵。我將餐點擺在她面前，走向開關，「給妳開個燈。」

小女孩沒搭腔。啪一聲，開關是按下了，但電燈完全沒亮。小女孩已經低頭開始吃東西。

我走到小女孩的桌邊。

小女孩抬頭看了我一眼，淡淡挑了一下眉毛。

我說：「妳十年前真的來過我的店裡，對嗎？」

小女孩一聽是這個問題，低下頭，繼續吃東西，好像覺得我的問題很無聊似的。

我說：「為什麼這麼久沒看到妳了？」

小女孩聳了聳肩。

我又問：「為什麼這十年妳都沒有長大？」

我再問：「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長生不老的人嗎？」

小女孩抬起頭，看著我，靜靜地說：「首先，我可以回答你心中所想的，我不是那個罕見疾病的患者。其次，這個世界上或許有長生不老的人，但那不是我。」

她說完，低頭繼續吃東西，任我繼續追問，都不再回答我的問題。

小女孩吃完食物，付了帳就離開了。在那之後，我沒再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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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我父親的伯父，也就是我的伯公所口述的故事。老人家年輕時確實經營著一家蒙古烤肉店，後來因為身體因素，將整間店盤給了別人。如今那間店也已經收掉，改賣別的東西了。

老人家酒後總愛對我們說他以前做生意時所遇到的事，其中有不少加油添醋的部分，我們都笑笑聽過。

但唯獨這個故事，老人家特別愛對人家講。只要遇到新鮮朋友，特別是年輕人，他總講這個故事，我曾旁聽過這個故事無數次，然而每次伯公的敘述都出奇一致，沒有前後矛盾之處，讓我懷疑這個故事或許有些許的真實性。

當然我永遠無法知道哪些部分是真的，哪些部分是假的，所以以這種形式發表（有經過老人家同意）。各位就不當一回事的笑笑看過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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