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好兄弟》(四) 見鬼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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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說我來拜就好，怎麼來了？」我蹲下去搓搓老黃耳後，牠仰起頭瞇著眼好像很享受。

「啊就老黃啦，站在機車旁邊怎麼喊就是不走，我才想說帶牠出來晃晃。」

「哦……家裡那邊拜好了嗎？」

爸拆起紙錢，「拜好了。」

「哦。」

我想不到什麼話題好聊，跟著拆紙錢點火焚化。佛劍劉他們感覺蠻機智的，看到我爸來了應該知道要躲到樓上去，所以我也沒怎麼擔心。

金紙爐裡的火莫名奇妙地旺，並且不斷有小龍捲風產生，雖然有人說物理學能解釋這種現象，但經過剛才短短幾秒鐘的偽陰陽眼體驗後，實在很難不令我往好兄弟在搶紙錢的方向想。

放空沒多久，爸忽然開口說：「你身上錢夠不夠花？」

我愣了一下，回說：「夠。」

「不夠要講。」

「好。」

這似乎是三年來他第一次這樣問我。我很少回來，沒和一般學生一樣向父母要零用錢，爸媽沒有直接問過我學費生活費的事，我也沒直接告訴過他們我做家教、去工地打工，但我知道他們問過大楠，大楠基本上就是我們家的資訊交換站。

為了表示我對家裡不是全然漠不關心，我說：「你那個腰痠，有時間就去中醫復健診所電一電針一針，會好一點；媽的手腕痠痛也一樣。」

「又電又針的，治療後該做的還是得做，這是職業病，難好全啦。」

「復健是走長期的，有做至少可以舒緩啊，不然公休再多一天也行，身體比較重要。」

「哎，多做點比較不會胡思亂想啦。」

比較不會想起阿學嗎？就像我生活被課業和打工佔得滿滿的，就沒那個心力想東想西，不像回到家，看到什麼都飽含提醒。

「對了，你叔公前兩天過往了，出殯日子在七月過後，如果到時你還沒開學，或是有空檔，看能不能回來送一下。雖然你們晚輩比較少去老家那邊走動，但畢竟是一個家族的，可以的話重要日子還是露個臉比較好。」

我應了一聲。我們老家在彰化的溪州水尾，和獅螺也就隔條濁水溪，名稱上雖然是跨縣市，實際移動騎個車也不過十來分鐘。

短暫靜默，爸又開口了，聲音很輕：「你別怪你媽，她只是還走不出來。」

我沒料到他會提這個，喉間一下卡住了，調適一會兒才穩得住語調：「我沒有，我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你們……都怪我。」

「不是你的錯，你們兄弟倆感情那麼好，事情發生誰料得到？那都是命。」

我覺得煙好像一直往我這裡飄，嗆得我必須不斷清喉嚨眨眼睛。

「這煙怎麼這麼薰……」

爸順著我的話說：「你站在風口了。」

我順著話挪了挪位置，彼此很有默契地沒有繼續說下去。收拾供品時，爸看著那些打開了的乾糧，說：「東西怎麼弄成這樣？」

「啊……就想說，打開來好兄弟才吃得到……」

爸不置可否，我趕緊說：「我來收就好了啦，爸你先把這些菜肉拿回去，餅乾飲料那些放這裡就好，我餓的時候可以吃。」

「哦，嗯啊老黃咧？」

我們這才發現平時老到幾乎走不動只會留在定點位置的老黃竟然不見蹤影，爸往馬路去找，我則往屋內找，還沒走到後面就聽到老黃老而無力的輕吠聲，掀開門簾就見老黃站在樓梯下望著二樓，看到我時搖了一下尾巴，又往樓上叫了一聲。

爸載著老黃回家後，我將供桌供品都收拾好，兌現承諾去買佛劍劉他們的清單食物。跑了趟超市和麵包店，鹹酥雞晚上再去買現在太早了，飲料就近找大楠，大楠看到我大包小包全是吃的，嘖嘖稱奇：「你是還在轉大人嗎，胃口這麼好。我有沒有看錯，蛋糕？你不是不愛吃甜嗎？」

「偶爾換個口味咩。」隨便搪塞過去。

回到麵店二樓，佛劍劉和小結巴圍在我身邊一面看我將食物一一擺上桌，一面興奮地大聲讚歎，我突然有種自己收編了兩隻寵物狗的感覺，好像真的可以看到他們正開心地搖著尾巴。

「吃吧！我需要點香什麼的嗎？」

佛劍劉大手一揮，乾脆俐落地說：「免！」

小結巴愣了一下，「不、不用嗎？」

「免！」

我於是轉身去上了個廁所，回來時傻眼了。

我以為他們會跟外頭的好兄弟一樣，以我看不見的靈體拿取食物虛影食用，沒想到卻親眼目睹佛劍劉手裡拿著開封的多力多滋一片接一片涮嘴吃不停，還灌了一口啤酒，同時地上已有一個啤酒空罐，小結巴在一旁同樣傻眼地看著他。

我震驚之餘反射性衝過去一把將餅乾袋搶走、拍掉他手裡餅乾、伸指進佛劍劉（佛劍偶）嘴裡將殘渣挖出來，三個動作一氣呵成。

「幹，哩系咧衝三小啊！」佛劍劉大叫。

「你才幹，別弄髒我家布袋戲偶好不好，它很貴很珍貴耶！」

佛劍劉早已經吃了不少，但偶嘴裡只挖出一點屑屑，可能絕大部分已經卡在偶衣裡面了，不清乾淨一定會長螞蟻。

我一邊罵一邊掀開偶衣，佛劍劉哇哇大叫：「夭壽骨哦哩肖豬哥哦，掀恁北的衣服是要衝三小啦，手不要伸進來啦！」

我不理他，一把抓起佛劍偶狂抖想抖出餅乾碎塊，這時偶身猛地整個癱軟下來，我嚇一跳，小結巴在一旁解釋：「佛、佛劍劉受不了你的性、性騷擾，先離偶了。」

我差點噴出一口血。

「性騷擾個屁啦，你一定要用這麼平靜的口吻講這麼奇怪的事嗎？」

很快地我發現，偶衣裡面竟然找不到任何餅乾碎塊。偶頭偶衣相連但裡面是中空的，不在衣服裡那就是直接掉在地上了，但地上也是空無一物，連個水痕也沒有，而且衣服也沒有溼掉。

我傻著臉看向小結巴，疑惑還沒問出口，佛劍劉又附了回來，一腳就往我胸口狠踹，逃離了我的魔爪……不，是逃離我的整頓行為，大罵：「你這個不舒鬼，敢呷恁北豆腐，給恁
北死來！」掄起粉嫩小拳頭朝我就是一陣花式猛K。

我一邊擋一邊躲，大叫：「誰對你有興趣啊，我是怕戲偶要是長螞蟻，會被我爸罵死啦！」

「恁老北把你罵死之前，恁北先將你蕊死啦！」

小結巴在一旁弱弱地猛搖手，勸道：「別打了啦，別打了啦！」

被虐了幾拳之後，我很快地發覺自己其實有身高優勢，站起來佛劍劉就打不到我最吃痛的頭臉了；但我馬上又警覺到他對我的老二有攻擊優勢，所以後來我幾乎著重防禦下半身。

「欸欸欸，為什麼你吃的東西會不見啊，不是應該會掉到偶衣裡或是地上的嗎？」

佛劍劉喘著氣，成功被我的顧左右而言他引開注意力：「恁北哪ㄟ災，吁……吁……幹恁
喇仔咧，有身軀就會喘捏……」

沒幾下就喘成這樣，可見他生前都沒在運動。我轉而問小結巴：「你知道為什麼嗎？」

小結巴搖搖頭，佛劍劉忿忿地說：「為蝦米很重要嗎，知道不會弄髒尪仔不就好了嗎？恁北只知道利用尪仔呷東西會有真正的飽足感，就像在世時一樣，跟靈體進食那種希微的感覺完全不同，很爽很懷念啊！」

我聽了心裡生出一絲同情，激動因而漸漸平復。

小結巴似乎和我一樣認真地想知道原因，而且他還是個行動實驗派的，他說服佛劍劉配合做個小測試，先是附偶狀況下吃一塊多力多滋，我和小結巴從掀起的偶衣裡頭觀察後續（只能眼觀不能伸手），那塊餅乾竟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又戒慎恐懼地讓他喝了口啤酒，酒水也不見了，完全沒有沾溼偶衣。

接著佛劍劉離偶，由我塞了塊多力多滋入偶嘴，那塊多力多滋一路滾下來掉到地上；但我不敢餵液體，覺得溼掉的機率有八十七趴大。

我和小結巴面面相覷，手中的佛劍偶動了動，掙脫我的手，說：「怎樣，有想到蝦米嗎？」

「……我在想，會、會不會是媒介中轉的關係。」

我大奇：「媒介中轉？那什麼鬼？」

「這只是我想得到的詞啦，就、就跟燒香將陽間供品變成讓我們能觸摸得到的虛體；還有陽間燒、燒紙錢或物品到陰間，靠的是火來轉換……簡單說就是利用某種媒介來中轉兩種
物、物質，類似這樣的概念……吧……」

佛劍劉抓了抓頭，我趕緊阻止他，很怕他把戲偶上的螺仔……不，是肉髻摳掉。

「……聽嘸。」

我說：「類似觸媒轉換器的概念？」

小結巴反問：「觸、觸媒轉換器是什麼？」

我覺得討論下去不只是佛劍劉，連我和小結巴也會跟著當機，於是下了簡單粗暴的結論：

「總之就是戲偶成了你們靈體和陽世物質之間的媒介，你們附在戲偶上面可以像活人一樣吃喝拉撒，意思是這樣吧？」

佛劍劉若有所思地說：「吃喝是嘸問題啦，但尪仔沒懶趴也沒賽康，應該是不會棒屎尿吧？」

這句話害我笑噴，小結巴也笑出來，佛劍劉見自己無意中戳中我們的笑點，也跟著開心地笑了起來。

「齁，粗呷袜棒，安捏金爽捏，呵呵呵！怎樣，安捏恁北繼續享用嘸問題了齁？」

我要開口，佛劍劉搶先道：「不能弄髒尪仔，它金貴金珍貴，對謀？恁北知啦。」

我補充：「吃完還要擦嘴擦手。」

「嘸問題！小結巴，開吃！」

我又好氣又好笑又無奈地看著兩人打開電視切換頻道大開食物趴，帶著覺悟也跟著開了罐啤酒。

我想我得去買包方便擦拭的家庭號濕紙巾……一包可能不夠，要兩包。

因為今天才初一而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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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異搞笑小說《好兄弟》七月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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