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專訪／金馬獎背後的男人聞天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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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金馬獎背後的男人聞天祥！
揭露金馬超嚴格評選過程，談金馬獎高度：
「我們沒有丟失立場跟高度，說變質的人應該是他未曾尊重過電影」

金馬獎評審怎麼挑選？評選過程多嚴格多保密？得獎名單真的公平公正嗎？
關於金馬獎你可能會有的疑問，這篇能為你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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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有一群非常熱愛電影的人，他們不會親自拍電影寫劇本，但卻每年每年籌備著一個舞台，一個讓優秀的故事被更多觀眾看見，讓演員有更多機會，讓在原生地可能被埋沒的好電影能被好好珍惜著的舞台──它是被譽為「華語界奧斯卡」的金馬獎。

2023 年我們迎來第 60 屆金馬獎，我也有幸採訪「金馬背後的那個男人」，金馬影展執行委員會執行長聞天祥。就讀建中時他將電影觀後感投稿到雜誌、報紙副刊，20 歲起成為多家媒體報社的專業影評家，曾做過台北電影節，而後又被侯孝賢導演招攬到金馬獎擔當重任，2009 年至今 14 年的時間，經歷過侯孝賢、張艾嘉、李安、李屏賓四屆「金馬執委會主席」，由他講解金馬獎再適合不過！若你也曾好奇金馬獎何以成為「華語電影界最高殿堂」？金馬評審怎麼選？評選過程真的公平嗎？一場精彩的大師課為你開講……

金馬影展執行委員會執行長 究竟要做什麼事？

金馬影展執行委員會「執行長」，是侯導（侯孝賢）在 2009 年接任金馬主席後找我去，才設立的職位，以前稱作「秘書長」。侯導跟我說：「你不是秘書長，因為所有的事情都必須要你去管理，公文都不要到我這邊來，到你那就 OK 了。」所以他要求把名稱改為執行長。

執行長實際上要做的決定非常多，比方說我剛到金馬時，金馬只有金馬影展跟金馬獎，而我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讓它們成為一體，而不是分裂的兩個活動，金馬獎的入圍作品應該要在金馬影展中獲得相當的重視，以及成為國際影展界對金馬獎關注的焦點。還有，我們希望這個機構能夠留下更多有才華，又對電影有熱情的人，那如何能把人留下來？我們多做一個活動就可以養人，所以 2010 年我們創辦金馬奇幻影展。如果多辦這個活動我們就可以多留一些人，所以我就去說服所有本來就可以留下來的人，「我們不要上半年那麼無聊，我們來做個事情吧！」侯導無條件支持，我們就一起把這個影展做起來了。金馬奇幻影展應該是台灣極少數沒有拿任何公務單位補助的活動。之後陸續有青少年電影課、亞洲電影觀察團、電影大師課等，其中互相串聯，讓彼此不再是多頭馬車而是有個統合精神。執行長的任務就是什麼都要管，但你要在每一個部門裡都找到比你更專業的人，才有辦法把金馬的規模再擴大跟深化，所以才說什麼都管、什麼都不會，就是執行長要做的事。（笑）

金馬頒獎典禮只是燈塔 他們「暗中」做得遠比你想得更多

我們跟金曲、金鐘不一樣，金曲金鐘是全額由政府出資舉辦，讓你來標（案）；（但）我們不標任何東西，我們製播頒獎典禮販售版權，我們辦影展有票房收入，我們辦創投有報名費、贊助費，還有各個異業資助金馬，加起來其實比中央政府、地方政府給我們的補助都要高，所以我們幾乎有完全的自主性，不需要跟任何官方單位報備要做什麼專題、要請誰做評審，全部都可以由專業決定。而最要緊的是，你可以讓有能力人去發想要做什麼。因為如果每做完一次活動大家就解散，很多東西沒有辦法累積。現在我做了十幾年，最大的一個感想就是這樣，我們今年什麼做得好，明年想繼續做，那就要更早開始準備，或是要再嘗試新的事情玩。

例如侯導想辦金馬電影學院，那我們就來達成侯導的想法； 張艾嘉張姐做主席，她想讓青少年（有更多機會），我們就把電影帶到校園裡，或把學生和老師帶到影展看片，甚至可以免費。又或是我們幫老師上電影課，讓他們可以像種子老師一樣（繼續散佈教學）；李安導演想針對專業人士有更進階的培訓，我們就辦大師課。很多東西就這樣慢慢長、慢慢長，所以到現在我們有金馬電影學院在前端栽培年輕的短片創作者，有金馬創投會議讓有想法、有趣的 idea 被選出來後把想要投資的人帶進來。這幾年很多金馬得獎作品都是在創投發跡。而影展可帶動影迷，讓他們跟創作者接觸，也鼓勵創作者。那我覺得頒獎典禮反而是在最後端的，當然因為它最吸睛也獲得所有掌聲，但它比較像燈塔，它要能夠照亮周遭，所以整個過程不可能只是一個頒獎典禮，它只是最後比較多人知道的事，我們希望做到的是可以把所有環節，上中下游都聯繫起來。

最近這三年我們也接受文化部委託承辦「金穗獎」、「優良電影劇本獎」，之所以同意也是想到可以在劇本完成時，透過我們的資源把製作公司、投資商帶進來，讓它不再只是你比賽你得獎，我給你獎金給你獎牌，而是實際幫助你，看有沒有辦法成為一個被拍攝的案子。而金穗獎有更年輕拍短片的電影朋友，我們也設有專區讓業界來看，也許他們可以在這裡挖掘到日後的李安，大家都是從短片起來的，他們可以更早跟業界接觸。我們會幫他們辦沙龍，教他們片名該怎麼取、影展該怎麼報名、會遇到什麼樣的法律的問題，或者是發行製作的問題……我們不是要全包辦，只是想到因為我們的人力、人脈還有資源跟經驗
可以讓很多事情事半功倍，所以才會越做越多。

還有特別的是，每年我們會辦派對邀請不同的國際大型影展策展人到台灣，讓台灣電影人和他們認識，也讓他們看片挑片。他們可能是在替明年的電影節在找片子、也會有嚴格要求，例如屆時必須是世界首映或至少歐洲首映。所以我們會詢問邀請一些華語電影，甚至可能是還沒完成的作品，詢問是否願意先給他們看看。

很多時候會想我們算電影人嗎？我們都說自己是服務業，因為老實說，我們又不是拍電影的，可是我們很愛電影，很愛電影人，所以就想如果可以幫忙服務的話，那我們就多做一些，有點過度浪漫。 我們比較像在佛堂裡掃地跟換水插花的人。

金馬獎評審 是如何挑選出來的？

我們有一個很驚人的資料庫，有點像奧斯卡，每年有新的入圍者、得主後（名單）都會再增加，歷年來累積了相當多。名單有分類，例如台灣或是海外的編劇、導演，還有技術人員、演員、 學者、專家等非常非常多，執行委員們每年會再認證一遍，並提出適合但沒有在名單上的人。接著執委會授權我跟競賽部的負責人，我們會開會討論決定評委的比例，編導當然會佔比較多因為他們比較全面，另外還必須要有各項專業如攝影、剪接、聲音、表演，有時也會加入學者或作家，雖然不是電影人，但對作品和議題具有一定深度跟穿透力的專家，就這樣組成評審團。

金馬獎滴水不漏的嚴格評選過程

金馬獎有初選、複選和決選三階段，初選時評審會分 4 組，一組人負責劇情長片、一組人看劇情短片、一組人看動畫片、一組人看紀錄片，最後全部大約只會有6、70 部電影會進入第二階段。所以其實光是要進入複選就很難了！

我們在 2015 年將舊辦公室裝修成標準規格的放映間，整個 9 月就讓所有評審關在裡面看片。當然他們不可能每天都有空，所以我們已經做到非常縝密的地步，每個評審行程表都要給我們，我們會排表，例如今天播這 5 部，明天放這 5 部，我們會去登記這場哪位評審會來看，像功課表一樣，看過的要打勾簽名，你不可以中間離開哦！可以去洗手間沒關係，但只要離開超過 10 分鐘，就要從頭到尾開始看，你也不能說你以前看過了，除非你是在這個場地看過，我確認你在這個空間看過，它才公平，不然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用電腦、用手機看，那樣不行啊，因為你可能要評單項技術獎。

經過初選後，公布入圍名單當天，複選評審們要在早上 8 點前集合並沒收手機開始開會，他們討論完一項，我們工作人員就要在旁邊做（記者會現場ppt檔案、入圍名單資訊），所以如果開很慢或是要「翻案」重新討論，我們就要重做，很恐怖！開完會後，我們就要直奔記者會現場，像今年我被安排要念入圍名單，我腦筋都還沒清醒過來，還要跟媒體報告會議紀錄，所以我才會說我已經很久沒有睡覺了！（笑）

金馬獎是玩真的，從入圍到得獎都是現場才知道，得獎名單更誇張。頒獎典禮前一天，我們就把評審關起來在特定地點，所以他們要把身家、禮服等都帶進去，他們就住在那。典禮當天，因為怕他們起不來或遲到，至少我們知道你住那，還可以敲門把你叫起來（笑）。當天他們一大早就到開會的地點，帶著晚上要穿的禮服，一樣沒收手機，無論多早開完會，都不可以離開那個空間，只能在那裡聊天。幫他們梳化的妝髮師也要簽保密條款，聽到什麼都不能講。一直等到大概六點，我們帶他們到會場。其實評審們的演技也要很好，因為看到入圍者不能恭喜也不能露出惋惜的表情。另外他們去上廁所一定要跟我們工作人員說，我們要陪同。

得獎名單出來後，我們有機器可以列印，再交給評審團主席認證，旁邊會有律師監督我們合乎程序，接著再封起來帶到現場。連典禮導播也不能太早知道，因為你不能讓攝影師一直去拍某個人，這樣不就冒險？！所以大概是廣告時他們才知道得獎名單，而且導播車裡面也有我們的工作人員（笑），我們盡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金馬獎的高度 為華語電影帶來的影響

金馬跟奧斯卡不一樣，奧斯卡是你一定要上映過後才有被提名權，可我們目前的環境不容許這樣，因為對很多電影來說是你可能被金馬提名才會被買下來，才會被引進，才可能會引起觀眾的注意。像這 10 年來，星馬電影報名件數越來越多，光是今年就有 60 多部，因為 10 年前陳哲藝導演的《爸媽不在家》 打敗一堆大師拿到最佳影片，為他們注入非常大的強心針。這幾年新加坡的《幻土》、《熱帶雨》，馬來西亞的《南巫》、《分貝人生》都是回頭影響到它們在自己國家裡面的能見度的。

金馬獎是這樣，我們接受所有的作品都有它的政治態度跟觀點，怎麼可能會沒有呢？沒有觀點怎麼會是一個好的作品？那你要用電影說服我們。我常覺得電影獎就像鏡子，一方面讓參加的創作者看到彼此的優點跟缺點，大家才能再合作再成長，另一方面你說我們像什麼，其實映出的都是你自己。我們能做的，就是做好該做的事情，依然保持一個自由開放、公平開明的狀態。你來，我們都會公平熱情對待你。

其實我一直這樣覺得，如果金馬獎不被需要，那就消失就好了，也不是什麼可惜的事情，如果真的失去它的特色的話。但事實證明沒有人取代我們，我也不認為台灣以外的，其他華語電影世界的電影獎會取代我們，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他們不可能像我們照顧得這麼周全，或者是像我們可以這麼開放，沒有意識形態的包袱，恩……我應該可以證明這件事
情的。想想看，哪個（華語）電影獎會頒獎給 2018 年《大象席地而坐》，只有金馬獎會這樣選擇。

我常說坎城不會因為少了威尼斯的哪部片，它就不是坎城影展；同樣威尼斯也不會因為柏林影展有什麼，它就不是威尼斯影展。這點我還滿有自信，我們並沒有丟失我們的立場跟高度。說我們變質的人應該是他自己從來沒有尊重過電影。那就看這個世界怎麼變，我們就反映出這個世界的樣貌，至少跟華語電影相關的世界。其實交流受限，與其說對金馬獎有傷害，我覺得傷害到的是必須透過金馬這個舞台才更能被看到的好電影。

如何看待國片的發展？

現在大家對產業、對市場的期待越來越高，類型電影是必要的，類型電影的多元也是大家努力的方向。台灣鬼片這幾年拍得非常有意思，但我們不可能都靠同一種類型，所以我看到《鬼家人》、《周處除三害》時都很興奮，因為大家都做出跨類型的嘗試。《鬼家人》將瘋狂喜劇跟煽情的通俗劇結合；《周處除三害》把港式美學跟台灣黑道結合。「量」上面我們有慢慢增加，但我覺得「質」和「多元性」可能還需要再努力。多元有很多種，一是類型上的整合，二是項跨地域性的合作，例如黃精甫（香港導演）來拍台灣片，或是吳慷仁去拍香港片《但願人長久》、馬來西亞電影《富都青年》。事實上《富都青年》、《五月雪》都是在金馬創投是被看見，《五月雪》是馬來西亞故事，但它是台灣、新加坡一起投資，大家一起投資可以分散風險，就可以讓更多題材被看到。我覺得多元一定是未來的趨勢，在這樣的情況下就希望強調導演風格的作品可以得到誇讚。我們不能只有侯孝賢、蔡明亮、李安嘛。

後記

享譽國際影壇的梁朝偉在金馬獎拿下他人生第一座影帝，李安第一部長片《推手》獲得金馬獎評審團特別獎，自此出發一步步走向國際，還有無數金馬獲獎者致詞時都告訴我們：「這個獎真的好難拿！」

當然我也曾閃過這樣念頭：「金馬獎的高度和品質是不是我們自吹自擂？」但在這一小時的訪問中，早就被聞天祥老師和身邊金馬工作人員愛電影的心和真誠感動得一塌糊塗，不禁為他們和金馬獎感到驕傲。

最後借由張吉安導演以《南巫》拿下最佳新導演時的致詞作結，「希望金馬可以繼續帶著我們往前走，我們所有人都會追隨你，總有一天，全世界都會萬馬奔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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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0 1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