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好雷] 綠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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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王與圓桌武士的傳說故事，一般大眾即便不甚熟悉也多所耳聞，其中最為人所熟知的就是「石中劍」了。不過，在中世紀英國文學中，以亞瑟王傳說為題材衍生的最佳片段，要屬14世紀後期、作者不詳的韻文敘事詩《高文爵士與綠騎士》，自然也就成為英文系學生「1600前英國文學」課程的必讀文本之一，而《綠騎士》便是改編自這部中世紀奇幻傳說冒險故事。

亞瑟王與圓桌騎士，在宮殿中歡慶聖誕節，一名綠騎士闖進大廳，一手拿著冬青、一手拿著斧頭，揚言向亞瑟王的眾騎士挑戰，看現場哪位騎士敢用斧頭砍下他的頭顱。沒想到綠騎士竟舉著被高文爵士砍下的頭顱，要求他在隔年聖誕節，必須回到綠教堂找他，並接受他的回砍…。

整段故事中，高文爵士所做的任何決定，甚至踏上赴死的旅程，都是本著「榮譽」而行。在中古世紀的價值觀中，榮譽指的是承諾與誓言。《論語‧顏淵》：「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也就是俗諺「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原型。為了要結束聖誕節時與綠騎士之間進行的遊戲，他勇敢赴約，踏上遠征前往綠教堂；旅途中結識莊園主人，約定了一日之終要互相交換當日所得。作者也利用這兩項約定，表現出高文爵士擁有值得成為騎士的美德，但同時也不全然僅在歌頌他，而是讓讀者與觀眾了解，高文爵士畢竟也非聖賢，怎可能無過。

若想了解《高文爵士與綠騎士》的背景，就要先認識傳說中的亞瑟王。得獎無數的熱門輕策略遊戲「阿瓦隆」便是由亞瑟王傳說衍生而來，遊戲裡的先知「梅林」便是撫養亞瑟王長大的魔法師，邪惡方代表之一「莫德雷德」為亞瑟王的外甥，而遊戲名稱「阿瓦隆」則是《亞瑟王傳說》中的神奇島嶼。在愛爾蘭的傳說中，亞瑟王驍勇善戰，殺死怪獸、巨人與巫師，這也就是為什麼綠騎士來到亞瑟王與圓桌騎士的聚會上詢問「So who has the
gall? The gumption? The guts?」也就是詢問在場誰最勇敢。

在文本當中，詩人一開始就將亞瑟王描繪成一位「腦子裡狂野不馴」、魯莽衝動又孩子氣的統治者，所以刊載於《中外文學》第33卷、第4期的論文《「無情的美女？」：《高文爵士與綠騎士》中高文的騎士身分/身體論述》中，作者劉雪珍認為只要亞瑟王拿起挑戰者的斧頭，就認同了綠騎士的男性價值觀。這時候，高文爵士挺身而出，自願擔任挑戰者，同時謙遜地說自己是全室英勇的圓桌騎士當中，最沒有成就、最微不足道的一個，死不足惜。

當然，此時高文爵士非但還不足以被稱為騎士，也尚未成為一位英雄。但接受綠騎士的遊戲邀請之後，他就此踏上自己騎士英雄生涯的「心路歷程（Pilgrimage's Progress）」。這是成為英雄的必經之路，而對高文爵士來說，就是綠騎士的「斷頭遊戲（BeheadingGame）」與莊園主人的「情慾誘惑（Temptation to Adultery）」，而這也就是電影《綠騎士》的故事本體。

電影與文本最大的不同在於對高文爵士背景的說明，敘事詩直接了當切入圓桌騎士們在聖誕節的聚餐，並帶出綠騎士的挑戰，直接進入正題。但是，電影《綠騎士》先帶領觀眾認識放蕩不羈的年輕高文，看他如何在聖誕彌撒之前仍舊酒池肉林，也讓母親施法設局以賦予他成為騎士的美德，有了合理的解釋。另外，由於文本著重在探討榮譽為何，以及高文爵士如何證明自己，所以故事核心都圍繞在赴約、承諾與誓言。可是，電影作為視覺語言，呈現更多的是旅程中遭遇的各種怪奇境遇與奇幻生物，以章節式的手法分段這趟遠征，搭配上魔幻且詩意的特效，準確又優雅的掌握故事的節奏與氣氛，讓整部史詩昇華為視覺饗宴。

不過，導演的改編不僅止於添加了冒險過程中的細節，使其更添色彩，還有改編了綠騎士與莊園主人間的關係，以及城主夫人的誘惑與高文爵士的應對。這兩個段落的改編，想必會讓期待看到忠於原著處理或熱愛敘事詩文本的觀眾大失所望。當主角終於抵達綠教堂接受綠騎士的回砍，高文爵士的人性使他退縮了幾回，但是，不論他瑟縮了幾次，綠騎士首兩次讓高文爵士毫髮無傷是有其意義的，而第三次則是削到一點頭皮，流了一點血。事後綠騎士也解釋，其實他就是那位莊園主人，前兩次之所以毫髮無傷是因為借宿的前兩晚主角都有信守承諾，交出自己當天在莊園所獲得的物品，但第三天卻沒有，因此有所懲罰，但電影刪節了這段綠騎士的自白，則《高文爵士與綠騎士》的寓言性便突然消失了。

另外，文本中明確點明城主夫人三天的魅惑，而高文爵士又是如何以機智言語，盡可能在不使城主夫人難堪的情況下，也不損及自己騎士的品格。可是，《綠騎士》裡模糊了三天內的三次誘惑，同時將主角塑造為背著女友偷情的渣男，甚至刪去了高文爵士推託的段落，直接跳到他為了取得綠腰帶而屈服的橋段，好像高文爵士不但貪生怕死，又色慾薰心，使得《綠騎士》除了由於砍頭的暴力畫面之外，也因為這段以中世紀標準來說，已經非常露骨的情色場面，而在北美列為一部限制級作品。

不過，不管是電影還是文本，畫面與文句之間都充滿了不少象徵意涵。最後突然開口的小狐狸嚮導，代表著在人生路上，默默陪伴著我們的摯友，即便不看好我們執意前行之處，也會支持著我們到最後。至少走到門前一步，給出最後的勸諫，才願意放手離開。片中的小狐狸倒不是阻礙高文爵士兌現承諾的阻礙，只是人生中愛著我們的人，為了不讓我們受傷害，也可能希望我們拋棄所謂的美德。至於旅程當中各種光怪陸離的經歷，自然是我們往目標前進途中所會遭遇到的大小石子。但是，無論遠征多麼困難重重，真正艱難的是踏出旅程的第一步，而高文爵士無疑已經做到了。

全片最精彩的改編是對於高文爵士的示弱與人性的呈現。在文本當中，主角稱出賣了自己的美德換來的刀槍不入綠腰帶為「一個提醒」：「a sad reminder that the frailty
of his flesh is man's biggest fault」說明「心有餘而力不足」，也是在此時，高文明白自己肉體的脆弱，使他將自己的性命看得比榮譽還重要。可是，即便擁有肉體的脆弱，高文爵士仍然可以被提升為一位騎士，畢竟「人性」就是他的本質之一，而這也是《綠騎士》所要傳達的主題之一。

《綠騎士》的改編非常有趣，可以說是全片最精妙之處。透過跪在綠騎士斧前的高文，幻想自己逃跑後可能的生活，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甚至還賠上自己的美德與榮譽，簡直得不償失。最後回神的他，毅然決然解下綠腰帶，告訴綠騎士自己準備好了，但電影結束在綠騎士的一句話而非下斧，以及片尾高文爵士幻想裡的女兒拿起其頭顱被砍下後的皇冠，也算是一種開放結局。不清楚究竟主角是毫髮無傷地回到家鄉，還是人頭落地，留待觀眾自行想像也是導演致敬這部他鍾愛的作品的一種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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