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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 寫了劍與魔法的冒險 板友有空可以看看

看板CFantasy標題[原創] 寫了劍與魔法的冒險 板友有空可以看看作者
Vorukrus
(虎藍道夕)
時間推噓18 推:18 噓:0 →:3

簡介:

奇霧迷航 探索未知的冒險喜劇
愛與希望 鍥而不捨之追尋物語

當所有的走向都歸一之時
人們將要面對的是湮沒於無知的過去

在邏輯的境界線上
挑戰夢與現實交錯的大冒險

前言:
https://home.gamer.com.tw/artwork.php?sn=5528340
以上連結為小屋巴哈版本,內容一樣
只差在巴哈不能一次貼所以分了十段
希望板友若看完能指起指落不吝給個gp 謝謝。


§§§§ Prologue §§§§

 一個人走著,兩側那紫色中帶紅的山壁,如同反應心境般不斷地寬窄變化。

 頭上此有彼在,無可成束的白髮也隨著行進,各自孤單飄零。

 不意間停下了腳步,只因那理應看不見去向的長路傳來了彷彿出口般的曙光。

 再次踏出步伐之前,過去的光景於眼前不斷飄忽。

 那是──

 ………………
 …………
 ……

 女孩手牽著另一個年紀比自己更小的孩子,在街上跑著。

 兩人身上的衣服老舊補破,年紀較大的那名女孩動起來有些彆扭的步伐,是因為要配合另一個孩子的步幅才不能全力以赴罷了,要不然她巴不得想大步一跨飛奔而去。

「快點,再跑快點!」

「嗯、嗯……」

 就算刻意放慢了腳步,較小的孩子也顯得有些吃力,喘息間連話都無法好好應答。即使如此,兩人臉上依舊掛著不言而喻的喜悅。

 跑在今天略為悠閒的街上,比起一個個疑惑轉頭的外地人,對於路邊的店家而言倒是看慣了的光景。穿過大街後向右拐了個彎,一小段的緩斜坡道下去再左轉,前方沒多遠的大大拱門,就是這個城市的南方關口了。

 關口裡負責稽查的中年男人理都懶的理出聲打招呼的兩人,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示意趕快離去。

 出了城鎮,繼續往郊外前進。

 理所當然地失去了好走的鋪石,變成了泥土道路,如果是在下雨天路面還會四處積水,變得泥濘濕滑難走。

「幸好今天天氣不錯呢!每次下雨天總是很麻煩。」

「哈啊──哈啊── 我、我也……討厭……下雨……」

 因為喘氣又不擅長調節,所以說話結巴。

「啊!我其實不討厭下雨喔,只是覺得麻煩而已。」

「欸?覺得麻煩,不是討厭嗎?」

 沿著路旁而走,腳步隨日常對話逐漸慢了下來。

 帆布蓋於車斗載滿貨物的馬車,些微裝飾載著乘客的馬車,也有只背著行囊或簡單貨物的,騎在馬上或是步行的人,大家緩緩跟列隊移動,等待經過關口進入城市,相反的方向也有出了關口之後逐漸加速離去的人車。

 兩人邊走,時不時轉頭滿是興味地看向來來往往。

「哇──!」

 瞪大了的雙眼,不自覺地張開嘴發出驚歎聲,吸引了視線落在不同方向的女孩往同樣的方向看去。

 是一輛牛車。

 雖然路上的數量比馬車要少但並不稀奇,通常是農家使用,尤其是當今的季節。後面的車斗除了載滿了剛收割的作物,還擠了像是搭便車的三個人,其中一個青年正慷慨激昂地向另外兩人講論述說。

 這個時不時輔以手勢,高談闊論的青年男子,從裝備衣著可以看出應該是個冒險者,而另外兩人則──

「快看快看!」

 女孩的衣角被拉扯著。

「嗯,我正在看。」

 兩人不約而同的腳步變得更慢。

 一個是乍看隨處可見的中年男人,注視著正在說話的青年,其身上一席黑色的斗篷,純黑,黑到彷彿發亮,上面無多餘的飾品,可能就連一點灰塵也沒沾上吧!有些不自然的異常感,但──好像也就只有這樣,又感覺非常自然沒什麼。

 中年男人的身側,坐著另一個看來和自己年紀差不多,或是更大一點的女生,與專心聆聽的中年男子不同,心不在焉。一塊簡單黑色的披肩,披肩下面是純白的,邊角有著金黃刺繡紋樣裝飾的長袍,以及一頭藍色長髮及腰,那是比晴空還要深的藍色,很是漂亮。

 怎麼看都很高貴的服裝,那是女孩從來都沒有看過的,連衣料都無法想像。

「好厲害,好漂亮喔。」

「嗯。」

「是厲害冒險者嗎?」

「比起冒險者,我覺得比較像是哪裡的貴族吧。」

 兩人的對話刻意放低了音量,像是怕討論會被聽到似的,事實上在這車來馬往的道路邊旁根本沒有必要。

「鬼、族?之前在麵包店前面穿很漂亮那種人嗎?」

「欸?啊!好像又不太一樣……」

 那兩個人感覺應該比鎮上的貴族又更加高貴吧?但如果是貴族為什麼會搭便車?沒有自己的馬車嗎?正當女孩思考著的同時,兩人與牛車交會。

 交頭接耳間亦不間斷的視線,冷不防地捕捉到了望向自身的凝視。

 兔軀一震,像是做壞事被抓到一般。

 比起那目光堂堂的赤紅眼眸,女孩緩緩地移開自己的視線,想要逃跑的感覺油然而生。

「快、快走吧,已經遲到了。」

「哈哈,被看到了。」

「笨、笨蛋,快走啦!」

「嗯。」

 女孩正打算快步離去,自己握拉的小手卻不斷晃動,像似在手中輕輕掙扎。

「拜拜!」

 大大方方地,或是說根本沒在思考,就墊起腳尖揮手道別。

 牛車上的藍髮女生也微笑地揮了揮手。

 女孩也因此冷靜了下來,縱然對到了眼,自己也沒做什麼壞事又何必畏畏縮縮。

「那個人真的好漂亮喔,我以後也要變成那樣。」

 較小的孩子邊說,邊一手摸著自己像男生一樣的短髮。

「嗯……是呢。」

 冷靜之後,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取而代之,有很多種的感覺全混在一起,女孩當下還沒辦法很好的理解那是什麼樣的感情。

 兩人繼續向前走。

 隨著一路上的往來逐漸稀疏,右方幾座綿延的小山丘也逐漸向兩人靠了過來,山丘上的鐘聲亦抓住微風一起飄盪而來。

 噹──噹──噹──噹──噹──

 女孩放開了手,原地作勢跑了起來。

「來比賽看誰先到!」

「啊!偷跑,不算!」

 山丘上,有個女孩面朝兩人。

 她一手高舉揮舞,一手倚在嘴邊大喊。

「吉娜──米亞──已經遲到了──快一點──」





     METAREVEAL





§§§§ 第一章 兩人 §§§§

 查德一個人向北走著。

 單肩背著行囊,些微駝背,一隻手在身前隨著蹣跚步履搖擺,還像條狗一樣吐著舌頭。不過他是個人類,吐舌頭沒什麼意義。

「都是那該死的臭鳥害的。」

 他嘟嚷著。

 幾個小時以前,一隻翅膀張開寬如成人張開雙臂,也不清楚究竟是什麼鳥的鳥無聲無息地向查德俯衝襲去,在驚嚇之餘及後續與其纏鬥之間,腰際所掛著的皮製水壺被鳥的利爪抓破,遭覬覦的短刀是保住了並且擊退了怪鳥,但水也漏了一地。現在回想起來,大概是短刀刀柄尾端含有金屬的部份反光的緣故,他曾聽說過有些鳥類會對發光物有很大的興趣。

 雖然最炎熱的季節已經過去,但殘暑未消的萬里晴空之下長途跋涉還是令人難耐。附近只是偶有小丘的平原地帶,樹蔭少的可憐,再加上沒水,他也曾試圖攔下路過的人車求助,可若不是無視他呼嘯而過就是明白遭到拒絕。

「唉── 人出門在外不是應該互相幫助才對嗎?」

 平攤手掌協兩臂左右攤開,兩眼閉上搖頭而嘆息,查德有時會像這樣唱起獨角戲,當周圍沒人的時候。

 側眼腰際的水壺並拎了起來,明明才換了新品沒過多久。

「沒辦法,到了『吉魯德隆』再買新的吧。」

 在他面對路旁佇立著並喃喃自語的此時,眼角餘光也瞄到後頭不遠處有人影正往自己走近,是披了一襲全黑斗篷全身只露出頸部以上與膝下一半的中年男人和一個藍髮的女孩。

 半瞇著眼側頭觀望了一下,心想「穿那樣看起來還真熱,腦子有問題嗎?」之後,不做多想打算回頭就走時,卻看到中年男人從斗篷中伸出了手,手中拿著的是查德這幾個小時以來最想要的東西排行榜第一名,令他不由得瞪大了眼。

 一個沒破洞且鼓鼓的水壺。

 中年男人拎著水壺走近查德並停了下來,一道聲音如有磁性,彬彬有禮地響起。

「我看見你似乎有所困擾的樣子,不知道這個東西能不能幫到你。」

「欸?」

 與先前不斷遭拒絕相比,這突如其來的好意反而讓他一時發愣。可畢竟查德身為一名冒險者,即使想要的東西就在眼前,該有的警戒心還是會有,就算他眼神不動地釘在水壺上,腦中卻正以最快的速度整理起各種可能性。有下毒?不,在這裡毒害素不相識的我對他有什麼好處?其他可能的話……對了!吉魯德隆是附近有名的人口販子集散地,流言風聲
更有大型不法買賣集團把這裡當作據點,難道是想把我迷昏了再……

 此時在查德腦中,自己呈現出了雙手護住胸前並微側上半身鴨子坐的姿勢,當然他並沒有蠢到在人面前真的做出這個動作。不對!這樣的話通常是女人要不是小孩,自己一個大男人被──不、不、不,並不是男人就不可能!以前的確有聽過類似的事……

 他在心中倒抽了一口氣。

 然見中年男人後三指協同掌底壓握水壺,接著用食指和拇指將栓塞拔出後,突然就將水往地上倒。

「啊──啊!」

 就像輕敲膝蓋小腿會反射性地往前踢那樣,查德的兩掌擅自併攏就伸出去接了水。無色無味就是平常的水,觀察不出什麼異常,再聞了一聞,又像狗一樣舔了幾下,便將掌中的水一口吸乾。吸乾後抬頭面看溫柔微笑著的中年男人,查德尷尬地回笑並點頭示意,就出手接過水壺。

 一邊把水大口大口的吞下,一邊側眼觀察著中年男人身旁的女孩。

 看起來十一、二歲左右,還蠻可愛……不!是非常可愛才對,還是該說漂亮,而且莫名
其妙地帶有那個年紀的女孩不該會有的豔麗感。深藍色的長髮──更正確地描述是不夠黑
的靛青色;寶石般閃爍的紅色眼眸是少見的顏色,仔細地看赤紅之中還散有著紫色流轉;皮膚細嫩略白,嗯,小孩子皮膚都很好,這也沒什麼。

 哈啊────

 依依不捨之下把水壺口從嘴上拉開,查德閉上雙眼聳起兩肩縮了脖子大呼一口氣。再次張開雙眼的那個瞬間他的視線恰巧不偏不倚和女孩對上,期間不過兩秒,女孩的視線便百無聊賴地飄到了別處。

「真是太感謝了。」

 水還剩三分之一,雖然很想一飲而盡但又覺得不留一點還給人家不好意思,於是塞上壺蓋正打算歸還時,中年男人出聲了。

「全部喝完也沒關係。」

「欸!可以嗎?」

 優雅地做出個「請」的手勢,查德見了喜形於色,笑的像個拿到一堆糖果的小孩。

「我看你所持有的也已經破損,不如就收下這個水壺吧。」

「蛤?」

 語畢,絲毫沒有要理會查德後續反應的意思,兩人便起步超過他繼續向前行進。

 拎起水壺擋在眼前晃了晃,再移開看向遠去的兩人,歪著頭想這人也太好了,還是水壺對他來說這麼累贅?算了,不過是個水壺確實不是什麼奇珍逸品,查德也懶的深思就把剩下的水全一口氣喝光。

 隔一段距離跟走在後觀察起兩人的穿著,尤其是女孩,不會只是普通的平民。

 冒險者?沒有攜帶什麼裝備而且還帶著小孩……嗯,也不是不可能;旅行中的商人?一
件行李都沒有;哪裡的貴族嗎?那也很奇怪,幹麻徒步而不坐馬車?

 啊!莫非是因故離家出走的公主──之類的?

「查德大人,感謝您拯救了大家,這是身為公主的我,為了表達感謝的最大誠意……」

 他搖搖頭,很快止住了妄想。

 無論如何,中年男人感覺上人還不錯,況且人脈能多一個是一個。就在查德下了如是結論的同時,腦中也飄盪起一股從來未曾有過的奇異感,奇異感所勾起的冒險者的野性直覺不斷地告訴自己跟這兩人打好關係準不會錯,因此他快步追了上去直到兩人的身後三步附近才放慢步伐,一手插腰一手搔起自己的後腦。

「哎呀!剛才真是久旱逢甘霖……」

 話剛出口頓時眼睛就瞇了起來,自個兒開啟了腦內審查,這說法感覺似乎怪怪的。

「啊……總之就是,水的事情真是太感謝了。我叫查德.登格勒,是個冒險者,叫我查德
就好了。可以請問兩位尊姓大──」

「哦,冒險者啊,那肯定去過各式各樣的地方。」

 中年男人頭也沒回地說。

「這是當然!」

 拍了拍胸脯自信的回答,雖然還沒問完就被對方插話,但這並沒有令查德不悅,相反地有種魚兒上鉤了的喜悅。

「這真是好消息,查德先生,可以請問你一個問題嗎?」

「請說請說!」

 兩人停下了步伐,查德也隨之停下,停下時他清楚地看見身前女孩的雙眸之中明顯透露著無奈──即使女孩停步之後就一直背對著查德動都沒動查德也沒有認知到看見女孩的雙
眸一事有任何不對──無奈之下的女孩轉身以能夠同時看見兩個人的角度,將雙方都納入
自己的視野之中。

 中年男人抬頭看往上方同時右手高舉過頭,食指指向天空。

「在你冒險的旅程之中可曾到過那領外之地?」

「蛤?」

 著實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問題。跟著抬頭看向上空,刺眼的陽光無法直視,令查德瞇起雙眼且不得不伸手遮擋。看了半晌,天空中除了太陽什麼也沒有啊?倒是有幾縷要消失似的煙絲般的碎雲。

 那領外之地……嗎?聰明如查德馬上就猜到了中年男人所要問的是什麼,手指為天上意
即人類領土法外之地。

「啊哈哈,很抱歉,漂在天空中的城市什麼的我也只在童話故事裡才聽過,那樣的地方我實在沒去過。」

 他苦笑著臉並聳聳肩地說。

 本來盯著兩人看的女孩在他苦笑過後眼神又四處飄盪起來,並重新提起步伐。

「這樣啊……」

 中年男人說完跟上腳步,查德也隨行在後。

「而且故事中啊,那個城市應該是在厚厚的積雲上面,像現在這種晴天的碎雲應該也載不住吧,哈哈哈哈……」

 中年男人剛才的語氣明顯有些失望,不過從他「沒有轉過身來」的表情卻又令人很難這樣認定,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協調的感覺,但查德並未因此多做深想。

 本來看對方對於冒險者有所興趣,還想藉此大大展現自己的經歷及其具有的價值,萬萬沒想到第一個問題就被問倒,尷尬也就這樣伴隨著三人的步伐持續了好一陣子──或者應
該說,其中有一個人覺得挫折且氣氛很是尷尬才對。中年男人的神態明顯悠然自得,而女孩則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邊走著邊踢著路邊的小石子前進。

 查德想要打破現狀,拉近彼此的關係。

 他把左手橫於腰前托住右手肘,右手掌則蓋住右眼並將小指橫張至左眼下方,這樣帥氣又足見睿智的模樣是查德深思長考時常會採取的姿勢,當然現實中他並沒有真的做出動作來。

 隨著行進,三人的左方無聲無息地竄出了另外一條道路,竄出的道路也因為前行而逐漸親近靠攏了過來,前方不遠處亦因親近的關係已經可見兩條道路合而為一。距離吉魯德隆越近,道路的兩側也從原本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陸陸續續地染成金黃色的麥田,金黃之中可見農民們頻頻穿梭,他們割下了一束又一束的麥子裝上路邊的車斗,準備讓牛拉車回城市裡頭。

 查德腦中思考轉來轉去,企圖把這個和那個攪和在一起,忽然間他靈光乍現,急忙超過兩人向前奔去,停在了一台車邊。

「呼……呼……那個啊,可不可以拜託你撥個位置順路載我們一程?」

 啪──

 在肩上用拇指反手指向後方隔有一段距離的兩人之後,立刻雙手合掌擺在低下來的頭前,才接著說。

「我們三個人走了好──久,水也都喝光了實在是身心俱疲,拜託你了!」

 隨話他也微抬起頭,吊眼偷瞄。

 上下打量的眼光投向查德,這個農民青年本就已經確認好裝載穩定準備要往城中出發,所以抬了一下頭意指車斗。

「沒位置了,自己走吧。」

「別這麼說嘛,就這次擠一點出來,反正你也還要來回好幾趟吧。」

 查德邊還嘴,兩手邊抓著一束束的空氣模擬起將一束束的麥子放在路旁的樣子同時走近想要上車的農民身旁,對他伸出了手。

「別開完笑了!現在人手不足正忙的時候。」

 不願額外增加牛隻負擔,農民的惱怒顯而易見,並不斷甩開試圖阻止自己上車離開的手。

「我們徒步旅行過來真──的很累,人啊,有困難的時候就要互相幫助嘛。」

 甩開又被扒住肩膀,撥開後又被拉住衣角,這個無辜的受害者面對這樣的死皮賴臉,默默地從車上抽出了手腕粗的木棍。

 迅捷地小跳步拉開距離,不愧是現役的冒險者!查德兩掌在胸前來去推著空氣,眉頭微鎖亦不忘笑臉。

「啊哈哈,有話好說,反對暴力。」

「喂──尼克──你在幹麻──動作快點別偷懶啊──」

 遠處麥田裡正忙著收割的其中一人放下手邊動作對著這裡高聲大喊。

「知道啦──要出發了──」

「嘿!尼克先生,如果我記得沒錯,反正你運到曬穀場的倉庫也要經過旅店很多的那條街,就順便讓我們搭個便車嘛。」

 雙手交握身前並扭動搖擺著身軀說話的這個男人其煩人的程度令尼克翻了個白眼。正當他打算無視趕離開現場而爬上車去時,中年男人與女孩也恰好走到了這個男人的身邊。

 黑色的斗篷之中所伸出的手掌上躺有一個金屬製品,那是身為一個冒險者──不,只要
是人都不會認錯的東西。

「這樣如何?」

 是一枚金幣。

 就在查德也還來不及轉頭看清楚幣面上的雕刻模樣,如此短暫的時間之中便已下車靠近,一雙手猶如慈祥的母親,既溫柔又迅雷不及掩耳地包覆起拿出金幣的那隻手。

 尼克和藹的笑容宛若聖人,原來就細眼的他現在幾乎看不見眼睛了。

「人們有困難的時候本來就該互相幫助。」

 話後,尼克主動將車斗偏後的些許小麥卸下,就隨便地拋放在路旁收割完的田地上,搬運的過程中他還時不時側眼偷偷觀察著中年男人和女孩。在他騰出了正好足夠兩個人乘坐的小空間後,一旁那個煩人的男人見狀露出了死魚般的眼神不斷用手指著自己。

「你就隨便坐上去啦。」

「我才不要,身體碰到小麥到時候會發癢。」

「是、是,抱歉抱歉。」

 不耐煩的回答中依然夾帶著愉快心情,尼克再從車斗上清出了一個小小的小位置。

「尼克你在幹麻──丟在那邊什麼意思──」

 遠處再次傳來呼聲。

「不用擔心啦──下一趟再一起載走就好──」

「你搞什麼鬼啊──喂──喂──」

 四人同車向吉魯德隆出發。

 一路上的話題有一搭沒一搭,這還得多虧查德是個話匣子。中年男人既會仔細聆聽也會回應,但不曾主動提起話題,女孩則是一如既往魂不守舍的樣子,對人愛理不理,即使嘗試和她對話也就只會換來她沒幾秒的視線以及中年男人尷尬笑著的道歉。

「呵呵,她就是這樣,真是抱歉。」

 女孩不斷地透散給人一種空靈的美,就像個平時不識風雅的人有一天突兀地見到了一件藝術品並當下即為其美好所吸引卻又說不出究竟美在哪裡那樣,而其中又帶有些揮之不去的壓迫感,彷彿自牆角逐漸滲透進來的潮濕唐突就要淹沒屋內轉眼卻又形同錯覺那般虛幻,實在難以言喻。不過因為她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相信只要是個紳士應該都不會在意如此小事。

 就在邊想話題邊觀察邊推敲中年男人和女孩的關係時,查德倒是發現了駕車的尼克除了偶爾加入對話外還會三不五時就歪頭側眼打量似的偷看兩人。

 而尼克似乎也發現了他的發現。

「我說查德先生啊……為什麼會想當個冒險者?風險超高,一不小心就沒了小命,而且聽
說戰利品大多時候都只有入不敷出的價值不是?當個商人不更好?」

 絕大多數冒險者的收入來源都是依靠委任契約,而契約的大多數則是來自於各地域的冒險者們所組成的公會,冒險者公會多以城鎮為單位但不限於一,大型城市中往往會有數個不同取向的公會同時存在。

 任務的內容實則非常多樣,舉凡人跡未至的新地探索,珍希物資的確保取得,生物討伐,護衛暗殺,跑腿、伴遊、捉姦、褓母、臨時工等等族繁不及備載,只要出的起相應報酬就找的到人幹。然而,對於契約內容擁有如是多樣性查德雖不排斥,但卻也始終認為只有犯前人未犯之險,求到前人未到之地,而見前人未見之物,才是身為冒險者應該要有的初衷。

 可是也確實如尼克所言,一般常見的中小型生物很難從屍體上榨取多餘價值,例如森林、洞穴之中可以見到的,身體呈鼻涕狀的黏液團而不定型的生物「史萊姆」;或者四處都有可能見到的,擁有綠色皮膚且身形矮小僅只人類嬰孩的類人形群居生物「哥布林」之流,既難為有用之素材亦鮮少為人食用。當然偶爾會有聽過打倒的史萊姆體內有著未融化的金幣銀幣,哥布林的指上戴著不知打那弄來的寶石戒指等逸聞,真假姑且不論,若是只想靠這般可遇不可求的利益吃飯那八成會先餓死。

 而屍體價值相對為高的中大型生物在數量上也相對稀少,加上不是體型、體能比起人類要更健壯,就是擁有高智力,甚至可能比人類還強還聰明。打個比方,要是眼前出現了一條傳說中強大絕倫的龍那也不是嘴上說打就打更不是打了就能贏,故大多數冒險者還是會選擇逃跑吧。冒險犯難也要量力而為,死了就什麼都甭說了,更遑論獲取高價值的生體素材。

 尼克這個別有目的的疑問,無疑地深深刺到了查德作為一名冒險者的關鍵核心。真是個好問題!查德心想。他像是覓著知音,又像見到長年不見的親戚,感極涕零地緊緊抱著尼克──不過實際上查德並沒有流淚也沒有真的動作。

 他只是目光如炬,像要一口氣擁抱虛有的舞台之下那數千名幻想的聽眾一般,雙手敞開高舉。

「你們仔細聽好了!」

 他深呼吸。

「如果有一個足不出戶的人,那麼對他而言所謂的『世界』就不過是他在的那間小小房間;如果有一個往來於各個城鎮之中的商人,那麼他的世界也就侷限在他來往的城鎮與商販之間;然而,如果是一名冒險者,他的世界可以從大地的中央遠到海洋的盡頭,高至天上的城市深如地底的深淵,也就是說,世界的定義對於冒險者而言就是那麼地廣大、遼闊,就是這個『世界本身』所有的所有!我──」

「嗤──」

 女孩噗嗤一聲打斷了查德的慷慨激昂,中年男人聞其嗤聲亦即時偏過頭去看向從頭到尾都魂不附體又冷淡如冰的她,或者不如說,她竟然有在聽查德講話。她剛剛是在嘲笑自己嗎?不會吧,自己也沒說什麼奇怪的話呀?就在查德暗自試圖釐清之際,一個銀鈴般清脆的聲響溫文儒雅地將要沉入思緒的他撈了上岸。

「剛剛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小心跑到鼻子裡了,我──」

「嗤──」

 女孩的話還沒完,中年男人便嗤聲撇頭而去,見他兩肩微顫,抿起嘴來苦憋聽似愉悅的笑聲。

「呵呵哼哼哼哼……」

 查德絕不會看錯,她那赤紅的眼眸須臾間緊跟婉轉的聲音寄宿著神采望向自己,如今卻隨著一旁中年男人的嗤笑,變作宛若死魚般的空洞離開自己看向他。

 然後女孩又恢復成原來不理不睬的樣子。

 不過她剛剛確實說話了。

「抱歉了查德先生,打斷了你的發言。」

「剛剛怎麼了嗎?」

 中年男人代女孩道歉,尼克則轉頭問道。

「嗯?啊,沒關係啦!」

 查德抓了抓臉,兩人的關係著實令他摸不著頭緒。

 車上沒人回答狀況外的尼克。

 正當尼克悻悻然地要轉頭面回前方時,中年男人主動對他提出了一個問題。

「尼克先生,可以請問你一個問題嗎?」

「喔,沒差,問啊。」

 中年男人同樣地抬頭看往上方同時右手高舉過頭,食指指向天空。

「在你人生的旅程之中可曾到過那領外之地?」

 尼克隨問回頭見中年男人手指也就看向天空,不由得瞇起了眼並伸手遮擋,天氣很好,除了斗大的太陽外就只有幾個鳥影展翅翱翔在高空中。正當他疑惑於中年男人所指並打算進一步思考之時,查德早已反手抵在嘴邊一臉嚴肅地對著他,三姑六婆似的打起小報告。

「天空中的城市啦,天上。」

 雖然查德講話用了氣音,但因為與尼克分別在車尾車頭,其實聲音大到整車都聽的到。

「蛤?那種童話裡的地方有沒有都不知道,怎麼可能去過。」

「這樣啊……」

 中年男人人模人樣地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查德觀察著並心想,照理來說中年男人既然這麼想獲得天空城市的情報甚或想去,只得到這樣的回答應該覺得百般遺憾才對,但其臉上表情仍舊沒有給人絲毫遺憾哪怕是負面的感覺,和他的語氣明顯對不起來。

 看來只能朝平靜的湖面投出小石子,探探虛實。

「話說大叔你還真是浪漫主義呢,你就這麼想去天空的城市嗎?」

「查德先生身為一個冒險者,難道不會嚮往未知嗎?」

「嗯……這個嘛……如果真的有的話是很想……去啦……」

 他越說越小聲,兩手食指也在身前指尖對指尖互戳,眼神往無意義的方向飄去。

「哈哈!冒險者欸,說想去還會覺得丟臉喔。」

「呃……」

 面對尼克頭也不回的嘲諷,或許查德心中的角落仍然「嘗試否定」著令自己投身而為冒險者的那最一開始的初衷,又有點無頭無腦的僅僅是想要嘴上反擊一般。

「大叔不如我跟你做個約定吧!」

 查德吞了吞口水說。

 他那短暫的猶豫、迷茫與追尋,中年男人絲毫不漏的靜靜拾起。

「總有一天我會變成揚名各地,流傳千古的偉大冒險者,到時候再帶你們去你一直想去的天空城市!」

「哦,那可真是令人期待呢。」

「咳咳,那麼首先,我來為大家說一些過去親身經歷的有趣冒險故事吧!」

 他比手畫腳熱鬧地演講起來。

 噹──噹──噹──噹──噹──

 跟著車轍路旁也走出了幾座連綿山丘,從其中之一上面的老舊教堂傳來的鐘響,被風無情地吹散了。

 隨路上熙攘往來逐漸繁雜,女孩微笑回應正在路邊對著牛車揮手的一個孩子,那樣的笑容在查德的人生旅途中也是頭一次見到,是過去從來不曾映入眼簾的。

 她以後絕對是個大美人,查德心底確信著。

「關口要到了喔。」

 尼克向後頭喊著。

※ ※ ※ ※ ※ ※ ※ ※

 吉魯德隆乃位於「勞倫斯帝國」東北邊疆的城市,其北方有東西橫向綿延的「北卡羅茲山脈」,而比起厚實的山脈「歐普大森林」則如同寬粗的邊線描繪著北卡羅茲山脈的南麓,像是要區隔座落平原上的帝國。其東方還有深不見底的「哈坎大裂谷」南北貫通,甚至斬斷了東西向的北卡羅茲山脈,最後則是「薩可可德河」由西向東貫穿吉魯德隆流逝大裂谷。

 座落在這北、東有兩大天險,西、南為帝國本土,又是良水長河流經之地,吉魯德隆可謂安泰至極。又因領地內礦產豐饒,盛產銅鐵及少量的金礦,理所當然地武器工業也還算是發達,加上周遭一帶所生息的生物強度適中,導致吉魯德隆本身就是個冒險者的產地。

 然而,如此看似豐厚的地理條件,卻也因之令吉魯德隆一直抱持著無法長足發展,進而做大城市規模的困擾。

 理由無它──其一乃北卡羅茲山脈高大險峻又不同於平原有強大的生物生息出沒,為僅
靠眼光或吐息便能將對象石化,頭部酷似雞首的大型蜥蜴,基本上可謂無法通行。其二、吉魯德隆東方是長年強風又深不見底的哈坎大裂谷,一般人難以跨越也沒有必要跨越。綜合以上兩點,長久以來僅有哈坎於北卡羅茲的切面處可以說是位於大陸中央的勞倫斯帝國乃至帝國周遭國家對上北方三王國唯一相對安全且快速的通商陸路。

 因其面岩山臨深谷,廣稱為「岩陲之路」。

 正可謂成也岩陲之路敗也岩陲之路,會來訪吉魯德隆的人八成都是為了通過岩陲之路,絕大多數只會把吉魯德隆當作南北通商所必須行經的驛站,而鮮少會有外來的人願意久留,假如失去了驛站功能那吉魯德隆不過就是個偏鄉,可能就連通商的商人也不來了。

 縱然過去曾有幾度發展擴大的跡象,但歸根結底也不過就是隨兩端必須的往來增加而吸得奶水,一旦兩端的狀況有變而失去了流通量馬上就又會現回原形。

 何況這裡最初也不過就是個小型邊疆城寨,難以發展出深厚的文化底蘊來吸引通商以外的人士長期居留,即使是出身此處的冒險者長則三、四年,運氣好則一年多甚至僅僅數個月便會為了尋求成長或新的發現、發展而離開,甚少會將這裡當作長期生活行動的據點。

 在吉魯德隆這樣的城市裡,有個男人年輕時也曾懷抱過野心,但在他中年過後,卻因一再煩惱無法改變現況而經常性失眠,導致白天老是打盹,且隨著年紀越大時不時還會發生偏頭痛。

 此人是瓦羅.卡柏拉爾邊境伯,吉魯德隆的當家領主。

「嗯……看來……又不小心睡著了。」

 他日盹中醒,低聲自語。

「莉茵,我睡了多久?」

「午餐完接近一個小時。您還好嗎?需不需要幫您泡杯──」

「不、沒關係,今天狀況感覺還不錯。」

 肘部抵靠座椅扶手並些微握拳撐著臉頰的右手被瓦羅抽開,隨話揮手示意,臉上也掛著長者對年輕女性特有的慈祥微笑。

「那請至少讓我把窗子打開給空氣流通,最近都是大雨天,空氣蠻涼快的。」

「嗯,麻煩妳了。」

「不敢當。」

 莉茵手腳俐落地拉開窗簾讓外面一時晴朗的光線透入房內,隨著窗戶的推開,涼爽的空氣也趁機鑽了進來,調戲燭光搖曳。

 房間的中央擺著一張長方形的木桌,木桌頭尾寬各容一席,左右長各容八席,桌面還鋪有質地良好的深綠色絨布。絨布的邊緣繡有亮眼的銀邊垂桌緣流下,布中央有兩個同樣銀色的同心菱形,同心菱形的夾層之間繡有同色的交織花紋,較小的菱形裡頭關了一隻獅鷲,是卡柏拉爾的家徽。

「臨時軍營裡兵士們的伙食怎麼樣?」

「是,肉與菜類都保持充足的供應,此趟回來也已經在今早確保了到下個月底的物資。」

「嗯,那調查的一事有新消息嗎?」

 莉茵搖了搖頭。

「這樣啊……」

 瓦羅動腰靠向桌子,雙手放上桌面並把右手抬起來抓住額頭,貌似苦惱。

 叩叩叩──

 一個男子的聲音尾隨敲門聲傳進來。

「繆列.卡柏拉爾求見。」

 待瓦羅許可後,莉茵一個箭步過去拉開了右半邊,那是一對對開的厚實木門,厚度大概超過了女生的半截食指,不過倒也不會沈重到難以拉開的地步。可是拉開的途中,繆列卻忽然使勁把門用力推開,莉茵敏捷地放開手後跳一步,險些讓壓來的門撞著。

「抱歉,莉茵。」

 繆列意識到自己的魯莽,一踏進房內便出聲道歉,然後就急忙走向瓦羅,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瞧見莉茵笑著搖頭。

 啪噹──

 關門聲響。

「瓦羅伯爵,先前在第十六號坑道裡發──」

「唉──」

「……。」

 長聲嘆息打斷了繆列發言的同時不悅也跟著無奈的眼光一起被丟到他的身上。

「我不是說過沒有外人的時候叫我父親就好。」

「可是莉茵也在這。」

「她早就不算外人了吧。」

 繆列看向莉茵,她端站在一旁低著頭,垂髮看不清表情。

「……您說的沒錯,父親。」

「哼。」

 瞬間上揚的嘴角伴隨輕佻笑聲。

「說吧,有什麼新的進展嗎?」

──第十六號坑道──

 鏗──

 約莫三個星期多之前,坑道中正進行挖掘作業的工人手麻了。

 用力揮下的十字鎬敲到了非比尋常的硬物,礦工克拉漢滿臉疑惑地甩了甩發麻的雙手後,出手撥開了附著於硬物上的片石碎塊,撥出了一塊手掌大小左右異於岩盤的潔白色面,白色的面上還橫走著兩條紺青色的直線。

 於是拾起十字鎬施力有所節制地向白色的面的周圍動土,沒多久便挖出了一個直徑大約成人男子肩寬的白色球體,紺青線條遍布其上。

 正當他看著這個尚有一半深嵌在岩盤之中尚未出土的白色半球並滿腹疑問的時候,附近的礦工們也都放下了手中的作業近來圍觀。這是什麼東西?在礦工們議論紛紛的當下,其中一個聲音建議與其討論那麼多不如把整顆球挖出來看看。

 有人反對,說不定會爆炸,搞不好是危險的古代生物。

「哈哈哈!你是白痴嗎,這怎麼看都不會是活的啦。」

「蛤──?隨便猜一下而已,你說我白痴是怎樣!」

「水哦!你們快打快打,好好打一場!」

 猜想、推敲與鼓譟一起在這封閉的空間裡頭交錯,部份害怕坍方或者安全意識較重──
也有礦工認為只是膽小的傢伙試圖阻止在坑道中的喧譁打架,無論如何,最後的最後眾人終究還是抵不過好奇心。

 大家決定了要把球挖出,克拉漢聽了一手插腰一手摸著鼻子還一臉厭世的模樣,這並非對決定有意見或者心情不好,而是他天生在沒有情緒起伏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一張臉,在下班後的酒館裡也經常被其他礦工們揶揄臉臭。

 他臭著臉高舉十字鎬準備要把整顆球給挖掘出來,故用力往球邊的岩盤鑿去,再連續一路敲鑿球邊的岩盤。

 鏗──

 他兩肩一縮不由自主地放開了十字鎬並臭著臉甩手,這一次他是真的有點不爽了,手又麻了,所以換其他的礦工們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合作挖掘。

 當然,他們不是害怕驚醒這隻古代生物或是擔心爆炸。

 作業過了好一陣子,隨著挖掘範圍逐漸擴張,出土的白色面積寬度也大約到達了兩個成年男人張開雙手再加起來的長度。眾人這才確定挖到的東西不是一顆球而是一片牆,更正確地說是這片牆上的其中部份突起著一個半球體。

「怎麼啦?一堆人圍在哪裡幹麻?」

 一個身材肥胖不像礦工,嘴上留有八字鬍,尾端還翹的捲起的男人邊發問邊走了過來。克拉漢不喜歡他,雖然他做事還算負責,但是說話口氣老是很差,走起路來又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一整個跩樣而且還是個大嘴巴……他是這些礦工們的領班叫做莫赫。

 克拉漢打從心裡認為莫赫這個人沒什麼教養,即使周圍的其他礦工們包含自己的言行舉止也大多都離不開粗俗,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打從心底這樣覺得。

 這就是偏見吧,克拉漢心裡的某個角落存有著如此認知。

 眾人稍微讓了開給領班靠近,眼前異物一目了然。

「這是啥小?」

 莫赫與話抬起因肥而短的右腿一腳踩上了半球體。

 哦──的低聲也隨即響起,還伴隨著幾個礦工們輕輕的拍手,擺明了是在揶揄他的身材
,因為半球體距離地面大約在成年男人的腰高左右。

 對此莫赫凶狠的瞥了一眼,鼓舞聲倏然而止。

「不管這是什麼鬼東西都明天在說,先下班了、下班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管是工具一直拿在手上的,還是丟在一旁趕快去撿回來的,或拖或扛或將之投入獨輪的礦車上,礦工們推著車帶上所有的工具陸續向坑道的外側走去。

 下班都很準時,這點克拉漢對他倒是有不錯的評價。

 礦工們魚貫出了坑道,站在正遭橘黃所侵染的大片藍天之下,眼前是一塊人為伐砍森林後所整頓而成的平坦空地。

 背對著坑道口,空地的右側架有兩座長方形的軍用大型倉庫帳篷串成長條,正前方長條倉庫帳篷的尾端還再往前的空地盡頭處另有兩座方形的六人用營帳橫向並排,六人用營帳的左右方向則為穿過森林的兩條連外道路。深札地面,剛被點燃的數個大型火炬一一取相近距離間隔於空地的邊緣,與兩座倉庫及六人用營帳一同圍繞起空地的中央。

 此處幾乎位在勞倫斯帝國領土內的最北端,東西狹長的歐普大森林之中,吉魯德隆的西北方。

 下班的礦工們把手頭工具全都拿往較近的那座倉庫帳篷,其出入口在於左側,相當是兩座串連倉庫帳篷的中央。

 一進入帳篷迎面即見一套單人用的簡陋辦公桌椅對入口而坐,右邊垂有布幕隔出兩側,左側的辦公桌椅處於縱深的小空間中,往右穿過布幕的對側則是為礦工們所用的寬敞工具間。

 一位士兵坐在辦公桌內回收入坑許可的銅製吊牌並寫下紀錄。礦工繳交回吊牌後往右穿過布幕,有另外的兩位士兵在工具間裡頭協助工具歸位以及歸位前的簡單損害檢查,還有兩位士兵在倉庫帳篷的外頭為下一班要進入坑道的礦工們做簡易的身體檢查及發放吊牌。如此將兩班人馬裡外錯開可以避免擠在一塊稍微節省時間。

 一個看來是這塊營地隊長的男人走向倉庫外的莫赫,他接近時莫赫還用手肘輕撞了他一下,兩人便開始有說有笑,閒談中莫赫也說出了挖到異物一事。

「喂!第一個發現的是誰啊?」

 莫赫朝著倉庫口外歸完工具的礦工們大喊,他們一起看向克拉漢。

「過來跟藍姆長官說明一下。」

 克拉漢抓了抓頭走了過去,並在他走近的這短短期間中,藍姆對著其中一個正在連外道路路口附近的馬車邊忙著發放吊牌的士兵的眼角餘光招了下手後,迅速比劃了幾個暗號手勢要該士兵前去六人營帳中叫醒裡頭正在睡覺的那些人。

 該士兵也立刻擱下了發放吊牌的工作遵照指示行動,進入了六人營帳之一。

 在勞倫斯帝國之中最為紀律嚴明的軍隊,排除中央之後,往往就是那些邊疆的守軍了。而卡柏拉爾軍雖然名列邊疆,卻因為兩大天險的緣故,近幾代以來的當主比起過去的紀律嚴明,更加偏重於自主應變以及時間運用。

 這並非卡柏拉爾家有意無視紀律,而是希望免除部份自紀律之中歷時演變而出的流程傳統,一些繁瑣而不必要的傳統。固然,這樣地方自主性的革新與無視傳統也曾招來其他軍系的批判──軍隊沒有該有的秩序就跟盜賊沒有兩樣,或是沒有嚴格的掌控及流程管理容
易造成大中有小,內部分裂,乃至多頭馬車等。

 話雖如此,卡柏拉爾家卻仍毅然走上剔除冗餘傳統,賦予下屬官兵更大的自主應變之權力。尤其是在繆列.卡柏拉爾的眼中,大權在握以致綁死下屬的發揮餘地正是領導者無能的證明,更會導致事件發生時優先推諉釐清責任而錯失良機,真正有能之人必得下放權力同時又能大權在握才是。

 這樣的觀點,這樣的求變,在距今約莫十七年前,由於帝國中央被尊稱為「賢者大人」的卡夫卡達伊薩為帝國普及了精確時間,讓人們得以更為細碎地規劃並利用時間之後,亦更加鞏固在了卡柏拉爾家的信念之中。

 營帳裡,一位戴著圓眼鏡的下官正坐在床位上讀書,讀至段落時也看了看自己的懷錶確認時間。鄰近的一個士兵則似乎剛躺平,聽到動靜後便翻過來看向進到帳篷來的馬略斯,並在他的撇頭示意之下與下官合作拍醒熟睡中的另外兩個人,接下來幾個無聲無息的比劃動作過後四人隨即表示理解。

 營地裡克拉漢正向藍姆描述,說挖到了的硬物是一個爬有藍色線條的白色球狀物體,後來大家繼續挖掘才發現好像是面牆壁。

 說著說著餘光也瞥見馬略斯一個人出了六人營帳並走近,此時的克拉漢更觀察到了聽了自己描述過後的藍姆臉上流露著一絲可能連本人自身都沒有察覺到的訝異。

 藍姆動頭向正走近來的馬略斯示意,他也立刻返回遭留下得一個人同時忙於為礦工檢身及發放吊牌的同僚身邊。

「藍姆長官,這樣說明夠清楚了吧?」

 莫赫拉開克拉漢,搓著雙手笑問。

 藍姆頓了一下。

「嗯──」

 才若有所思地抿著嘴應聲,莫赫見狀頓時忘記了笑容。

 六人營帳裡頭,戴著圓眼鏡的下官和三名士兵著裝完畢,掀開帳門正依序走出。

 克拉漢則乘機偷偷跟在了馬略斯的後方,慢慢接近停在連外道路路口的馬車,等機會到了就抓緊機會避開了在場的眼光轉向森林。

 藍姆友好地伸手超過脖子搭在莫赫的肩膀上,勾拉著他往吊牌正好回收完畢的倉庫辦公桌走去。

 圓眼鏡的下官在六人營帳外指示隨後走出的三名士兵快速進入坑道之後,自己則安靜地距離幾步尾隨著搭肩的兩人。

「怎、怎麼了嗎?」

 莫赫疑問。

「沒事沒事……只是為了大家往後的工作安全著想,希望對當時在場的其他人都問一下。


「那個像蛋一樣的東西那麼危險嗎?」

「這個嘛……我是覺得啦,在這工作的人大多有家室,採掘這種危險的工作還是謹慎一點
會比較好。」

 藍姆手掌拍了拍莫赫的肩親切地笑著回答。

「搞什麼今天這麼慢啊,能不能快一點?」

「別這樣嘛,今天途中就我一個人了啊!」

 馬車邊的士兵無辜地說。

 馬略斯回到了崗位上再次和同僚一起檢身並發放吊牌,期間他也藉著對礦工們說明現況來透漏出訊息給同僚,於是兩人迅速分工合作完成了既定工作,便暫時讓上工的礦工們原地等待。

 藍姆正坐在倉庫帳篷裡的辦公桌邊,把下班的礦工們一一叫進來個別詢問。

 良久。

「啊──到底還要多久?天都黑了。」

 一個全身髒兮兮的礦工在倉庫帳篷外不耐煩地說。

「我也好想趕快洗個澡,然後喝一杯喔。」

 另一個邊說邊用髒手撓抓自己後頸。

「已經問兩輪了欸副隊,有必要這麼謹慎嗎?」

 莫赫小聲地對著圓眼鏡的下官問。

 副隊長方才尾隨直到藍姆進了倉庫帳篷之後,人就移動到營地的正中央,隨著不斷注意整個營地的四周還老是看望坑道口。正當他聽見了莫赫的疑問準備用個好聽的理由回答時──

「藍姆隊長,我不是上一次就說過我沒過去湊熱鬧,不知道挖到什麼了嗎!」

 倉庫帳篷本來就沒什麼隔音,所以不耐煩的聲音大到外頭都能清楚聽見,這道吼聲恰巧打斷了正要回答莫赫的副隊長,導致他沒有回答轉而嚴肅地瞇眼望向坑道口。莫赫見狀也跟著轉頭看了過去,三個士兵的輪廓正從黑暗中慢慢地朝坑道口浮現。

 當士兵們停在坑道口外氣喘呼呼時,只見中間的那一名注視著副隊長不斷點頭。

 莫赫對此本來想說點什麼,但是話還沒能出口下一秒鐘佔滿他思緒的除了困惑之外,就只有不停浮現的過去。

 他緩緩看向下方,那原本該為自己圓凸的肥肚所擋而看不見腳趾的景象遭一池的鮮紅湖泊取代,湖面上露出一條銀白色鯊魚的背鰭游來與莫赫訴說。是啊,就像你想的,以前並不是這樣,明明做著礦工這樣的重勞動工作肚子卻變得如此肥滿……不……肚子上這是什
麼?你的……背鰭?

 啊……莫赫知道是什麼了。

 鮮紅的湖水之中哪來什麼鯊魚,只有自己過去的一切突然如潮兇猛來而已,歷歷在目。

──距怪異球體出土大約三年前──

 吉魯德隆在一道大致上為圓形的城牆之內,城牆的西南與東北為出入的關口之中最大的兩個,若與其他三個關口以相鄰互連直線的話可在圓形之中獲得一個邊長不等的五邊形。城牆之外以北直到踏入歐普大森林之間的那塊涵蓋了近郊與郊外的廣闊平原區域上以橫向帶狀綿長散落居住著平民,此綿長帶狀從東西而中,兩端尤為密集。

 如果出了西北的關口行經近郊尚且沿路往西北方的郊外前去,最後會抵達的最密集處是一個被稱作「堤塔村」的聚落。另外,東北的最密集處則因為銜接了岩陲之路,該聚落長久以來被人們稱為「石前市集」。

 石前市集為進入岩陲之路前最終的人煙聚集之地,雖因生態及環境地形的關係生息於北卡羅茲山脈的大型石化蜥蜴──「巴西利斯克」甚少出現在岩陲之路上,但是並非不會出
現,故在此最終之地聚集的商人們取「要被巴西利斯克石化之前」的意思戲謔稱之。

 至於堤塔村的名稱來源已不可考,只知道附近礦山林立。

 在堤塔村的中腹地帶,兩條泥土道路的交叉處上,有一棟比起周遭相較高級的建築,尚尼歐正在該建築二樓的一個房間內來回踱步。

 一輛豪華的馬車在路上奔馳著,本應揚起不少塵煙所以車主刻意挑了個雨天出門,路上的行人也確實比晴時要少。馬車前後還有騎兵背弓戒護,從車體上的華麗裝飾及雙菱形圈住獅鷲的家徽不難想像裡頭坐的究竟是誰。

 馬車在礦工工會會館的門前停了下來,會館門內前來迎接的是工會會長尚尼歐。

 尚尼歐脫帽置於胸口對下車的人行了個禮。

「等您很久了,卡柏拉爾子爵。」

「事不宜遲,讓我們趕緊談一談吧。」

 尚尼歐領繆列到了二樓,到他來回踱步的那個房間,是工會會館用來會客的房間。房內放有一張長橢圓形的矮桌,大概只略高於成人的膝蓋,桌腳並非筆直而是有著如波浪般的弧度左右各起伏一次,腳底則像少了肉球的貓掌一樣踩在地面。

 兩人隔桌面對面各自就橫椅坐了下來。一位女孩端了剛沏好的紅茶靠近並在兩人面前擺好茶杯,把茶分別倒入後再將茶壺置於桌上。

「請、請請用茶。」

 女孩有些緊張,所以馬上就抱著托盤站往牆邊。

 鐵作為武器工業最主要且普遍的基礎金屬,帝國境內可謂之產量豐饒,除了東南部的丘陵地帶最多產外,尚有許多的領地出產,比方說其中之一的卡柏拉爾。但作為大量流通的貨幣所常用的金屬,銅的產量略低於鐵,白銀尚可,黃金的產地更是僅有幾處。

 諷刺的是,作為帝國少數的金礦產地之一,卡柏拉爾領內的金礦山產權約莫在十三年前因故全數落入了皇帝派侯爵──安達洛克侯的手中,現在卡柏拉爾還握有的,明白地說就
只是相較低價的礦脈。

 那一次的事件也間接導致了原先全權由卡柏拉爾家親自經營的各種礦脈產業不得不改為委任商會制以抑止成本支出,可是當時的吉魯德隆卻沒有足夠大型的民間商會能夠一次性地接手,商業同業公會雖也曾集結了小型商會或大型商行共同商討,但最後還是因為利益分配的問題而不了了之。一連串的拖沓延宕下來導致礦工們被迫長期停工難以維生,於是當年便在有人的號招下組織建立了礦工工會。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您說……希望收回開採權?」

「沒錯。」

「這……」

 好似有隻直立的眼睛閉起來那樣,尚尼歐眉頭深鎖面有難色。

 貴族領地內的礦脈開採權排除金、銀等貴金屬,多數都會以租用的形式讓各地的商會承攬開採、冶煉等事宜,而獲得開採權所必須付出的合約金亦有各種各樣的支付方法。最為普遍的就是將開採所得金屬依合約內容上繳一定占比,或者以所得金屬後續的商業行為定期再行分潤,也有地方的大規模商會手頭有足夠的資金可以直接付清合約金買斷開採所得,甚至更有動態上繳結合後續分潤的複合模式。

 然而,不論是哪一種,將租出的開採權單方面地要求收回,無疑就是惡意撕毀契約並傷害互利關係的舉動。

「恕我難以答應,子爵。身為工會會長,我不能讓底下的人再次突然沒了工作。」

「……。」

 繆列沒有回答,只是持續用銳利的眼神注視著他。

 當初難以生活的礦工們為維護共同的利益組成了礦工工會,由號招者代表礦工們與卡柏拉爾家交涉。發展至今,工會已在一定的範疇內有著與商會同等之功能,差別只在於商會主控並且掌握得利再依約給酬予工作者們,工會則是從工作者們之中選出代表,並自未來的獲利當中給酬與之,令其依礦工們的共識及期望執行得利後的分配。如此的經營方式在當時不僅盡快解決了眼下的的生計問題,更大大地改善了吉魯德隆礦工們往後的生活品質。

「而、而且這樣一來,我就沒辦法依約供給商人們原料,等於是要我信用掃地……」

 尚尼歐心中很是混亂,畢竟對方是握有軍隊的貴族,要置自己於死地並非難事。

 當時工會能交涉順利,是因為集結了零散的個人成為團體,讓個人時所不敢發出的意見因壯大而得以出現並納入整合,更有利於談判以及減少剝削。可如果要說最為主要的理由,也還是因為卡柏拉爾家願意就所提的條件做出讓步,尚尼歐心中如此明白。若因反對而付出小命一條甚或導致工會解散,縱然吉魯德隆流通往來難以封死消息,但這除了讓卡柏拉爾家的境外政敵多了一個責難口實之外,對自己乃至礦工們壓根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對於提出這種無理要求的繆列,他理不出任何頭緒──不能答應也無法反對。

「哼哈哈哈哈哈……」

 低笑聲打破了兩人無語的對望。

 繆列拿起了矮桌上的紅茶,挺身往椅背靠並翹起了腳。紅茶將要入口之際,還預知般地舉起左手阻止了站在椅背後正要動作的側近,畢竟眼前的紅茶擺到現在尚尼歐不曾動過。

 啜了幾口後擺回桌上,繆列稍微撇頭看向牆邊的女孩。

 尚尼歐會意,揮了揮手要女兒出去後,繆列即放下方才翹起的腳傾身向前一手手肘抵靠桌面,尚尼歐見狀也兢兢業業地靠了近去。

「在保證現有契約下,我想跟你口頭談談一些條件。」

 公會會館的門口尚尼歐恭敬地行了個禮送行,然後面帶微笑地目送繆列乘車遠去,那並非單純出自禮貌性的笑容,因為在他轉頭進入了屋內之後仍依然難掩喜形於色。

 繆列所提出的要求只是希望插入軍方的人馬到現場做人流與器材的管理,其餘一切照合約不變。

 其理由出自於對礦工們的工作環境及其安全的擔憂。

 畢竟礦山位處歐普大森林之中,即使是最為接近的堤塔村也與之有所距離,為了省下這段距離工會中也曾有人提案牽村至更為接近的地點,但無論是森林的整伐或者新村屋舍的建立,要與礦工這種重勞動工作同時兩立幾乎可謂不能。況且,這還沒算上牽村中得時刻防止森林中的生物例如哥布林、森林狼之類的襲擊,即使村落建成那也得在不知幾年之間花費比現在更多的資源去防衛以令生物們知道那裡是人類的領地。

 所以,直到現在礦工們的作業模式仍然是長時間待在坑道之中,工作、生活直至放假後才會換上另一批人。

「不過要是能夠插入軍方的人員,一來可以分擔工會的管理、運作勞務,二來這樣得日日面對環境及生物威脅的危險工作萬一面臨什麼緊急狀況的話,才能更快速地展開救援。」

 例如設置與堤塔村往返的馬車令礦工們可以當日來回而不用長時間關在坑道裡,也能因軍方的介護處理來去時遭遇生物的危機,在工會得利不變的前提之下,礦工們的勞動安全及其生活品質將會迎來更進一步的提昇與大幅度的改善。

「嗯……可是現在並非處於戰爭的非常時期,安插軍方人員這樣的事……」

 尚尼歐仍存有疑惑。

 而就在表情存疑的這個當下同時,他也細心地察覺到了精明幹練的繆列須臾竟漏出了一絲彷彿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無助神情,雖然繆列很快地便注意到並將之壓下。

 事實上,卡柏拉爾軍有著冗員的問題。

 城區治安的巡邏,關檢人員,領地內村莊聚落的駐官等等事務需求人員只佔總量不到一半,也就是說有另一半的官兵除了軍事性的體能和作戰訓練之外沒有其他非軍事性的業務在身。

 當然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冗員一說實是太過,官兵們的存在不僅僅是對卡柏拉爾家,對於吉魯德隆,乃至對於整個領地內的安全來說皆舉足輕重。話雖如此,官兵們也還是人,為了達成某些短期目標而將吃飯睡覺以外的時間全用作軍事訓練的話尚且可能實行,但長期如此高壓則非良策,對官兵個人或是軍隊整體的健全都不會是好事。

 倘若能賦予官兵們軍事性以外的一般業務,那將會是很好的潤滑與調節,不但能讓非戰時的官兵們平時做的體能訓練或多或少能夠有所展現,還能藉由一般性業務培養軍事以外的長才,更可因此增加給付條目以提昇官兵們收入。當官兵們因為更為人性化的工作內容而獲得更高的生活品質之後間接一步也能強化工作效率,這也意味著能夠提高領地內的安全、秩序與將來的發展。因此,新型態的業務開發對於卡柏拉爾軍而言雖非十萬火急,但亦刻不容緩。

 此外,繆列還坦承了自己身為領導者過去竟應注意而未注意,直到最近被下屬諫言才第一次注意到這一點──隨繆列告白著過往的失策並對其自我咎責,尚尼歐也從其神情之中
見到了如釋重負,並心中了解到不久前自己所細心察覺到的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因由為何。

 房內的氣氛緩和了許多,現在的繆列與其說是貴族領主,不如說是個比自己還要年輕,不到三十的青年罷了。這也令尚尼歐想回起過去年輕時的自己,內心抱持著難以自行解決的苦悶卻又不斷煩惱到底該不該向外求援,最後還是逼不得已說出了口那樣。

「你也算是一名經營管理者,應該能夠理解我所說的吧。」

「當然!子爵的用心我深有感觸。」

 也理解了一開始繆列所提出的不合理要求充其量就只是貴族面子上的問題,形式上的下馬威,是年輕人難以說出苦惱的藉口。

「這樣新型態的合作發展不只是為了我卡柏拉爾家,更是為了領地內所有生活的人們,還有你們礦工!我衷心期望你來能幫助我。」

 尚尼歐回想起了卡柏拉爾家當初的讓步,沒有那時的讓步工會也不可能成功營運、發展至今,並造福許多的礦工們。

「您快別這麼說,子爵。這不但關係到我工會,更關係到了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眾人的未來,還請讓我助您一臂之力。」

 其後的討論之中,繆列鑑於礦工們現在的工作品質,更放出了合約議改的福利,令工會有機會獲得更多的資源,獲取更高的利潤,進一步可以給礦工們更好的生活,讓此事在雙贏下達成共識。

 自己小時後的樣子在莫赫的腦中迴盪著。

 第一次交到了好朋友,第一次有了喜歡的人,第一次和好友吵架打了起來,第一次看見喜歡的人和別的男性在一起,第一次在好友面前哭出來被隨便安慰了幾句後開始被笑,第一次送走好友離世,第一次遇見現在的妻子,第一次聽到工會會長說出現場要安插軍人的事情時自己還一度反對,第一次認識了軍人的朋友,第一次和新的朋友一起去喝了酒……

 鮮紅的湖水之中哪來什麼鯊魚,那是軍刀的刀尖。

 想轉過頭去詢問為什麼,卻被一隻手壓在左肩上,莫赫痛苦得站不住腳,跪了下去,雙手扶著自己的肚子,掌中不斷湧出著溫熱,滿頭大汗弄濕了雙眼,模糊間看見礦工們在騷動著。

「抱歉……」

 沾滿鮮血的軍刀換了個位置抵在了莫赫的喉頭。

「為……什……」

 唰──

 十六號坑道崩塌了。

 是夜,士兵向堤塔村裡傳來了不幸消息,讓正在會客的尚尼歐從椅上跳了起來,聞訊而來的礦工親族們也焦急地守在工會的大廳。

 他一直想動用工會加入救援,但現場被軍方以人民安全以及避免搜救混亂為由全面封鎖。

 轉而從酒館中醉醺醺的其他礦工們身上打聽到的也只是莫赫一班人到了該出現在酒館的時間卻沒有出現,現場情況只能道聽塗說,連跟礦工的家屬們說明都沒辦法,他在房內不斷來回踱步。

 沒有答案卻得每天應對親屬的質疑,尚尼歐失眠了幾晚。

 天色漸亮時,藍姆來訪。

「藍姆隊長!快告訴我,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

 藍姆神色凝重地開口。

「工人們說坑道裡的岩盤出問題,我就派了幾個人跟他們進去確認看要怎麼補強,沒想到剛好就發生了落磐事故。」

「怎麼會……到底為什麼……那其他的人呢?莫赫他們呢?」

「大家一心想著救人,便全都進去幫忙了,真的沒想到會接著發生大規模坍方……」

「那……那麼多的人全都……全都……」

「我派進去的那些士兵們也全都沒有出來。」

 藍姆閉上雙眼別過頭,表情沈痛。沈痛幾秒之後便指示隨從拿出了一個快要超出男人單手能夠掌握的袋子給自己,並輕輕拉開癱坐在椅上的尚尼歐的手指,將袋子交給了他。

 鏗啞──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子爵也表示非常遺憾,希望這能幫助工會以及遭難工人的遺族即時渡過難關。」

 語畢藍姆低頭轉身離去。

 袋子因內裝之物而攤臥掌中,很容易明白是什麼。

 把手掌壓在椅面上的重量令尚尼歐回過神來,兩手抓捧秤了秤驚覺不對趕緊拉開袋口,一看瞪大了雙眼。

 隨即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正想開口以攔去人腳步,便見門外藍姆餘光瞥視著自己,然後靜靜地關上了門。

 尚尼歐呆看門板。

 鏗啞──

 袋中的金幣摩擦聲響。

「爸爸?怎麼了?」

 一旁的女兒擔心地問著。

 像是被雷打到似,尚尼歐忽然兩手用力緊緊地抓握袋子。

 站著,一語不發……

 ………………
 …………
 ……

「說吧,有什麼新的進展嗎?」

「是,坑道裡發掘出的那個遺跡表面上出現了像是入口的地方。」

 面對繆列的報告,瓦羅彈指間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看著他,讀了讀表情,才浮出了謀算般的微笑。

※ ※ ※ ※ ※ ※ ※ ※

 居住於吉魯德隆周邊郊區的平民如果相較於城市之內或僅僅不是那麼富裕,又或者只為求一時便利,但明明是在圍牆裡側,東南地區的中央深處卻是貨真價實,龍蛇混雜的貧民街。這裡充斥著各式各樣的不法之徒,毒物、娼妓、走私、黑市、傷人殺害乃至人口販賣,加上巷道雜亂建物無章,可謂逃犯的絕佳隱匿場所,若非必要就連平常市街維安巡邏的士兵都不大願意深入。

 那些在這裡出生並且能有足夠幸運而活下來的孩子,在貧民街這般惡劣的環境下生活時,或多或少都會憧憬起外頭的光鮮亮麗,然後又大多抱持著相去不遠的疑問,為什麼不過隔一條街、一條河,兩邊卻截然不同。

 沒關係的,時間會麻痺一切。

 倘若有人嘗試掙扎,想從這陰暗的角落走往光亮的廣闊去,那麼當初那能夠在這裡活下來的幸運就會反過來拉扯著,不會輕易地放他們離去。到頭來,當初所謂的幸運,或許不過是不願面對的錯覺,或許不過是陰險惡毒的詛咒也說不定。

 夜幕低垂,經營著酒館的一棟木造兩樓高,好像隨時會倒塌的歪斜房子與左右的房子緊緊相依,到底是一排房子全都靠在一起,還是一棟長形的房子,大概連住在這裡的人們也不清楚吧。

 進入了酒館的一樓,抬頭就可以直接望見二樓的天花板。左邊客用樓梯的扶手上到二樓之後立刻會搖身一變,九十度打橫成了二樓地板邊緣的圍欄。順著客用樓梯上到二樓後仍直直地走,於將碰牆之前左轉,會有僅三步深的短廊,進入之後右轉十來步左右的地方的牆上會有一扇窗,面對窗戶時的右手邊連接著往下方便由廚房直接上樓的員工用樓梯。跨出眼前偽裝成窗戶的窗戶後,左移幾步即有爬梯,可以下到一塊四周由房子無隙包圍而能夠仰望斷片星空的空地,空地的對面一樓可見一扇門。

 青年男子留心地環顧了周圍,才循著一種規律輕敲起門,然後不久門內傳來了反響,裡外兩人一來一往口頭上交換了幾句暗語後門上便開出了一個小縫,縫中透漏出了兇惡的眼神並再次謹慎地確認來者的身份,最後才開門讓青年進入。

「唷──一段時間不見了,你好像曬黑了點嘛!這次有什麼好貨的情報嗎?」

 屋內率先對進門的青年出聲的,是一個外表看來三十左右的女人。

 身高比起普通的男人稍矮,一頭及肩的長髮為了方便進食綁起了馬尾扎在頭後,其右耳還吊掛著一個八輻車輪形狀,輪環約與耳朵同大的金色耳飾,一根指頭寬的直立疤痕從左眼下延伸到嘴角邊,最大的特徵是沒有左耳。

 女人彎起右腳踩在自己所坐著的椅子上,右前臂橫置於右膝,左手則抓著啃食到一半的動物腿肉。她眼前的桌上杯盤狼藉,周圍別桌的男人們有些聞聲看了過來,不過多數都還在大口吃肉飲酒聊天,根本懶的把注意力派遣到青年的身邊。

 幫青年開門的高大光頭男人一改險峻顏色,挽起笑容從後面大力地拍了他背後兩下,催促他面對女人同桌坐下一起饗食,不過被好客地壓著雙肩坐下的青年卻不太領情,臭起臉嫌惡的樣子。

「幹麻幹麻擺個臭臉,不會拿人肉叫你吃啦。」

「不是這個問題……不,這到底是什麼肉?」

 青年看向桌上且依然皺著眉頭。

 嗚嗚、嗚嗚──

「喂!范杜爾。」

 往女人左手方去的底邊隔牆傳出了連續細微的嗚咽聲打斷了原本的對話,令她喊了坐在自己右手邊安靜吃喝的那個黑眼圈的男人。

 一頭俐落短髮並有著深深黑眼圈的男人起身,走往傳來動物聲音的那道門邊,抽開門閂,進入房內。

 這屋內唯一一個能命令他的女人叫做米麗安特,是這裡的頭子。

「所以可以跟我說了嗎?」

 青年邊問也拿起叉子從桌子中央的湯鍋裡叉起了一塊半個拳頭大的帶骨肉回到自己的眼前,肉雖然沒有煮到非常軟爛,但就在他拿了靠近想聞聞看味道的時候,半嵌的骨頭主動別離了肉塊滑落桌上。

 兜──

「嗯?啊,是什麼肉來著……喂!你們是去老爹那買的吧?」

 米麗安特轉頭問起別桌的嘍囉們。

「對啊,他有說這是……啊就……有時候可以在石前市集看到的那種兩腳馬……」

「啊!我記得那附近還有間旅店有專門在照顧。」

「對對對!」

「『迅爪』啦,在那想半天。」

「啊對就叫這個!你說的那間店我應該有去過。」

「去幹麻?」

「那時候在石前幹麻我也忘了,只是在那附近有看見騎這個的人去投宿那間店,我那時候第一次看到覺得很稀奇就跟著進去──」

「進去想偷一隻騎騎看吧。」

「幹你怎麼知道!哈哈哈,不過沒偷到就是了。」

「為什麼?會認主人不跟你走喔?」

「不是啦那很兇的,我彎腰還在開柵欄的鎖的時候,差點整個頭被咬掉喔!還好我有發覺閃的快。」

「真的假的,這麼兇怎麼騎?」

 幾個傢伙就這樣轉了個話題此起彼落地擅自聊了起來。

 所謂的迅爪是生息於勞倫斯帝國南方的物種,雙腳步行但因身體並非完全直立,平均大概只比成人男性高出兩到三個頭左右。其頭部長度大致成人男性肩寬,眼似鷹於兩側,張嘴如桶口且緣有利牙,前肢略為短小,兩腿異常地發達強壯並生有女人手腕粗的黑色利爪,尾巴有力又粗長佔了總身長的一半,肉食高攻擊性。

 野生的迅爪一般難以馴養,但如果剛破卵殼就由人飼養,很大程度上能夠馴化且能認人。與常見的馬匹相比最大的不同點是擁有立體面的機動性,無論是跳躍或是奔跑時的持久性都勝過一般的馬匹,甚至能做到馬所做不到的左右橫跳,加上兩腳具有一定的攫取能力,平地也不遜色下在忽高忽低的山林之間移動力更遠勝馬匹。

 然而缺點也很明顯,除食費開支較大外,不知道是否因尾巴太大條會卡還是有什麼天生習性的關係,即便馴化之後牠們也不喜歡且不願意拉車,運載量低只能用作個人的交通往來或戰時的坐騎。

 這樣的坐騎因為生性兇猛又是肉食,不太可能跟馬關在一起,在吉魯德隆又是以馬為主,所以一般旅店也不會願意讓牠們停放,或者說城市內根本禁止進入。迅爪騎乘者只能經由西南邊的大型水陸複合關口渡河,順時鐘繞走城郊直到東北郊外的石前市集這之間,沿途才有少數可停放的專門旅店。

 青年看過也知道迅爪是什麼,可是這跟吃過是兩回事,至於會對區區的肉這麼警戒則是基於對米麗安特的了解。

 米麗安特並非厭惡蔬菜,唯獨對肉有特別的執著,或許她幼時的貧窮是主因,舉凡是肉都會想試試吃吃看。不久之前才從貧民街中綽號叫做老爹的商人那裡弄來生存於「南卡羅茲山脈」的一種名為「達達姆龜」的陸龜肉,這種陸龜有蛇頸,身覆細鱗,尤其頭部鱗片在遭受刺激時會吸入空氣鼓豎起來形成粗徑短刺再以頭鎚攻擊敵人,甚至呼會出能長時間滯留於空氣之中的劇毒吐息……

 滋──滋──

 眼前被大火加熱的石板上正烤著切成骰子樣的肉塊。

 一名臉型細長的男人正流著沮喪的淚水。

 坐在他身旁的一個身材高大,姑且也先稱其為男人的傢伙拍了拍他的肩膀後把叉子上的肉塊徑直送入他的口中,原本的兩行清淚須臾轉變成雨後暴漲的激流,取代沮喪的是幸福的滋味。

 其他人也跟進享用美食,一邊聊了起來。

「所以偶搜啊──」

「哞?」

 耳朵尖長的女性吞下了肉,咀嚼中始終帶著些微麻麻的口感,和以前曾經喝過會不斷冒出氣泡的水感覺很相似。

「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去登記改隊名啊,你上次不是答應說要改?」

「……。」

 面對滿嘴肉汁的質問,男人啞口無言。

 發問者是一名皮膚白皙且人模人樣的女性「森精靈」,森精靈與人類外觀上最大的不同是有著一對尖長的耳朵。

 更精確來說她的種族稱為「受肉精靈」,係由於她們自古便流傳自身種族的起源乃因「精靈」受獲肉體所生。而所謂的「精靈」通常顯現的特徵是散發著螢綠光芒大小不等的小光球,如今在人煙稀少處依然可見。它們究竟是什麼則眾說紛紜,先祖的靈魂、自然的使者、世界的碎片、惡魔的誘惑、神的眼光之類等等,根據信仰、想像以及生活地域有別,至今沒有定論。

 受肉精靈之間也存在著幾個不同的分支,其中喜好森林長年深居於歐普大森林的樹海之中的一支,自稱為「森林精靈」,即森精靈。

「明明就女生比較多,為什麼要叫雄鷹啊?」

「又不是一開始就──」

「應該說明明是牛呢,呵呵。」

「……。」

 一旁身材姣好的人類女性一手拿著空叉子,另一手則四指併攏輕放於嘴角邊,明明一臉正在回味著剛入胃袋的美食,嘴巴卻像別有自己的意志般用尖銳的口吻諷刺著。

──南卡羅茲山脈 達達姆溪谷──

 始於東西走向的北卡羅茲山脈最西主峰處,走西南而下的卡羅茲山脈部份即南卡羅茲山脈。

 數小時前,在此的五個人合力進行了一番死鬥,他們是自由組成的冒險者小隊,小隊名為「鋼之雄鷹」。由身高體大長著牛頭,身形四肢類人的牛人凱索克與人類的芙拉提雅共同組建後擔任隊長,加上也是人類的貝洛絲和歐文以及森精靈的安比,是長久以來都一同冒險患難的老練冒險者。

「噓──。」

 這裡的地形頗具特色,低丘高峰之坳猶如蛛網交錯,交錯出的網絡阡陌於宏觀之下屏除區域性的海拔高低差外皆為水平之面,平面上絕大多數的面積皆覆有腳掌上不超膝高的淺流,淺流的高度則由水底沈積物──通常為礫石,以及微觀之下部份地形的刻蝕或段差決
定。

 或者反過來說更好想像,複數高低不等的水平面在保持高低落差的前提下相互接合成一盤宏觀的廣大平面並於其上鋪滿了淺水,再把高峰低丘當作一個個的棋子任意擺放至盤面上。

 其中也有與這樣的奇特地形合拍,喜歡將長有鰓的根部泡在淺流之中的奇特植物,安比正蹲在其約四至五個成人高的樹枝上,伴隨噓聲伸手向後方身立於開闊淺流之上的隊友們示警。

「這、這次會不會太大啊……」

 長繩相綁,身背大型鐵盆如龜殼的歐文小聲道出不安的同時,安比早已站立枝頭並拉開了弓。

「目標……左眼……」

 隨拉弓小聲地呢喃。

 被安比所設的陷阱裝置上的海草吸引而來,超大型達達姆龜正享用著口中的餌食,牠並沒有如期的大力將海草撕扯起來而是咬住後就開始咀嚼,餌食陷阱並沒有如期啟動,所以她打算放箭。

 於開戰前先下一城,剝奪部份感官或行動能力,是與大型生物作戰的鐵則之一。

 咻── 鏘──

 海草恰好被嚼斷,達達姆龜吞嚥的同時頭部自然微微上揚,箭落在了其眼下兩指寬的刺鱗上。

「失敗了,失敗了!」

 她邊喊邊順著下方樹枝跳下樹往凱索克的後方跑去。

 達達姆龜的視線順著箭來方向追安比的動線移動至五人中體型最高大的凱索克身上,凱索克霎時將大盾下緣使勁入水下插地面後,即騰出一手拍打起盾面發出聲響挑釁,目的是將達達姆龜的注意力完全引到自己身上。

 受挑釁的達達姆龜鼓起了頭上刺鱗成為鱗刺,轉身以拔山倒樹的氣勢筆直快步邁向凱索克。

 假以達達姆龜之位為正北,其所奔向的凱索克位正南,此時凱索克身後的芙拉提雅判斷達達姆龜已經被完全吸引,遂向西北快步至兩者所連成的直線左側,取了一段安全距離又不至於太遠。

 與芙拉提雅走位相對的直線右側偏東南,貝洛絲早已站立在比周圍的樹都還要高不少的巨大岩塊上,兩臂直於胸前左手斜握長杖,右手開掌對著杖頭的紅寶石詠唱。

「喚醒吧 吾於此詠塵黃聖歌 猶復太古大地之母的祝福 庇護那理
應榮耀之人──」

 將杖頭正散發著光芒的紅寶石指向下方的凱索克。

─Earthpiritected─
「【大地靈護】」

 凱索克的身上隨即覆蓋了一層淡土色的微微光輝,然後紅寶石的光芒與他身上的光輝一同轉瞬消失。

「哞──!」

 心想來了,凱索克隨想大吼一聲,看準達達姆龜的動作走向,預判最後會是左腳在前,於是回收拍打盾面的右手拔起大盾。

 巨龜逼近身前,佈滿鱗刺的龜頭朝其自身右上拉舉,緊接著就反向斜掃下來。

 霎時凱索克用整個右臂與肩膀將大盾扛起並撐住,左手只是輔助壓住右前臂,抓準最後的片刻跨步左閃並順敵攻擊軌道之勢傾斜大盾。

 鏗──

 因為剛剛接受了加強防禦力的祝福,鱗刺沒有過於深入盾面。

 左跨後凱索克在維持站姿平衡的前提下,靠著腰力極限向自己的左後方傾斜上身,以最大限度減少即將接受的衝擊與摩擦力,打算半閃半接這斜掃過來的帶刺龜頭。

 嘰────────

 鱗刺劃過盾面刮起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伴隨火花流星。

 碰嚓────

 龜頭擊破了地面發出巨響,碎石以及水花飛濺。

 會以如此賣命的方法接招而不整個閃過並非因為閃不掉,大盾擋下了水花碎石之際,凱索克亦抓緊時機以大盾追撞巨龜落地後會短暫收起刺鱗的頭部給予衝擊。

 磅──

 是為了加深挑釁。畢竟能拿自己頭去撞地面的傢伙也不會因為盾擊兩下就腦震盪,這樣的盾擊就傷害面來說毫無意義。

 眼見盾擊成功,貝洛絲原地伺機而動。

 巨龜從地上搥出的洞裡拔出了半個人類身體大的頭,拔出時也再次鼓起了刺鱗並筆直地高舉,看樣子打算做出與地面成直角的鎚擊。

 明眼牛當然知道這次不能接,會變肉餅。

 所以壓低身姿,且隨壓低慢慢左傾做了個往左的假動作,待龜頭鎚下之前的那一剎那猛然左腳出力彈往反向,閃過然後踩著淺流開始逆時鐘繞達達姆龜快走。

 噠喳噠喳──

 同一時間芙拉提雅則是順時鐘繞著龜快步,她於本次的作戰中所肩負的責任是必須在所有可能的狀況下不停地確保凱索克的情況良好。

 安比也跟在芙拉提雅的身後,並預想著達達姆龜因為視線追隨牛而逆時鐘自轉之後順時鐘繞走的自己未來能夠停在可能直線狙擊巨龜左眼的位置,故以這樣動態性的待機以期即時確保直攻左眼的可能性。

 碰嚓────

 當達達姆龜又一次拔出了頭,果然追上了視界角落中的牛尾巴扭長頸向左歪頭。

 凱索克趁機停下了腳步,原地舉著大盾做一些奇怪的動作同時發出噪音持續挑釁吸引,成功引導巨龜朝自己所在的方位轉動身軀,令其左前腳不偏不倚地踩上安比早前埋下──
讓貝洛絲預先詠唱且於魔力形塑爆發的瞬間,用特製的道具將「形象」連同「瞬間」一起保存的陷阱。

 陷阱爆開後炸出了參差約半個人高,手臂乃至大腿粗不等的複數土岩尖刺由巨龜的腳底朝上而刺。

 咕嗚──

 巨龜沉悶低吼並縮舉著左前腳,腳底邊少量的紅色血液滴落。

 本來安比暗算著能用這陷阱刺穿牠的腳就好了,可惜達達姆龜的腳皮雖然沒有龜殼那樣堅實,不過因為保存「形象」的這個動作通常也會導致該受保存的魔法的衰減,威力大多小於詠唱後當場施放,故也只能對巨龜造成一些表皮上的小擦傷而難以更加深創。

 巨龜不顧擦傷把腳下的土岩尖刺硬是踩斷,其傷口也已經可以明顯觀察到正在再生,緊接著便又可見從巨龜的口中開始冒出了一絲絲的紫煙。

 此時除去本就身在高處的貝洛絲外,安比順道找了一顆有鰓樹爬了上去,其他人則都把經事先處理後對折成三角綁掛在脖子上的布巾拉上來遮住口鼻。

 巨龜直視現處方位東北的凱索克,東南巨岩上的貝洛絲此時亦再度開始詠唱。

「熾羽之心 四源之力啊 應際變幻而生……」

 凱索克稍微拉開間距後又一次把大盾插向地面,深呼吸後,一手把口罩下緣的尖布角拉緊貼著下巴──所有人中只有他這個凸牛嘴需要做此拉緊的動作,然後閉氣。

 劇息迎面吹來,衝擊大盾後向兩側迅速擴散開來,一時之間牛的四周彷彿毒沼。

「如同烈日而存 化為朱紅的灼熱 燃淨吾前一切敵人──」

 嗡──

 突然,蚊蠅近耳般尖銳的聲響令長耳朵跳動了一下。

 蹲於西北偏北的枝頭上觀察戰況並伺機而動的安比從箭袋抽出一隻箭反握將之釘在樹幹上後,稍稍集中出力扭箭頭轉下箭身,另一手同時從腰間小袋摸出一顆扁方體半透明的土黃晶石。晶石約食中兩指可夾住的大小,表面有符號刻印,一邊端有鐵製如花萼的鉗器緊咬。

 如同雙手高舉長矛過頭旋轉的縮小版,無鏃的箭身在手指上輕盈又超過必要性地轉動數圈,精準地在失鏃端面對鐵萼時停下,極端熟練地把箭身旋塞接於鐵萼上的管洞,一連串的動作都沒讓她的視線離開過戰場上哪怕半秒。

 ─Fireball─
「【火焰球】」

 貝洛絲高舉火球朝巨龜投下。

 嗡────

 當即將要命中巨龜的那個時刻,火球就這麼硬生生地在半空中停了下來。

「嘖。」

 貝洛絲咂舌,努力集中精神不讓投出的火球就此散去。

 蚊蠅振翅般高頻的聲響源自大吐毒息到一半被迫中斷,現正微開著口的達達姆龜。其擁有厚重的甲殼加上殼外的頭尾四肢表面皆覆有小而多的硬鱗更甚尚有再生能力,排除少部份極強力打擊外對一般實體兵器的攻擊可謂近乎免疫,唯獨害怕魔法,尤其是高熱的火。

 此一明顯的弱點,無形間卻也成了殺害眾多冒險者的利器。

「百善調和 祈求予潔淨生力……」

 那些經驗不足但曾以魔法戰勝過幼龜,就自認同樣可以對付成年體的蠢貨。

 達達姆龜的背甲底下生有一種隨年齡增長會逐漸結晶化的魔力感知器官,很大程度上取代了因達達姆溪谷的特殊地理環境而相較難以發揮作用的嗅覺,還能夠共振於巨龜自身帶有魔力的發聲,產生附著於超高頻率音波的魔力振動屏障,如同一件包覆全身的無形鎧甲,用以干涉阻隔甚至能反射魔法。

「快一點!」

 耗費精神力以維持住火球的貝洛絲高聲催促著。

「如沐幽靜與深森的翠綠 淨化纏苦眾人──」

 安比於枝頭站穩腳步並拉開弓,再次瞄著巨龜左眼,一面思考著下次是不是把黃石磨成三角形會比較好,手一鬆,放出了箭。

 咻──

─Verdanclean─
「【碧麗淨】」

 達達姆龜瞬時轉頭看向北方那高舉法杖正施放魔法的芙拉提雅。

 凱索克心想著一切剛好!黃石箭劃過龜殼上空沒入火球之中。

 爆炸。

 鋼之雄鷹現正作戰的地點可以說是在一片平均水深稍過腳掌的河川之上,況且明明地面沒有大角度的傾斜,水流速度卻頗快,這樣奇異的地理環境導致了凱索克周遭的毒霧迅速向四處擴散,但也因此毒霧的高度大都只有不到膝蓋。

 可是爆炸的風壓卷起了大量毒霧,毒浪掠過眾人之際覆蓋全身,雖不像直接吸入那般致命,但皮膚只要有所接觸的話免除不了少量的麻刺感,倘若沐浴面積過大或者浸潤時間過長的話還有機會引發部位性的暫時性麻痺,這在戰鬥之中是別種意義上的致命,所以有驅散毒霧的必要。

 如同戰前模擬預見,眾人身上正持續著草綠微閃的光輝,緩慢中和著掠過皮膚的少量殘留毒素。

 東南巨岩上的貝洛絲也迅速盤算起接下來的風險,防護或是移動?因為她對巨龜丟了火球,說不定會成為下個目標。

 屏障外的爆炸並沒有對巨龜造成什麼傷害,但見牠突然敏捷地直立站起──高高抬起了
一雙前腳只用後腳站立,同時藉此勢扭轉自身自東北面向往北,然後重重地蹬向地面。

 碰磅隆隆隆隆────

「什……」

 巨龜此舉出乎貝洛絲,甚至眾人之意料,頓時大地震盪,芙拉提雅也被迫中斷魔法的持續施放,又因是被迫中斷所以她的精神上產生了短暫數秒的混亂。

 前腳一同落地後緊接著又抬起單腳,再度踩向地面,所踏之處一道本不可目視的凜冽伏地襲出,直襲轉體面向之處。

「糟……」

 凱索克一瞬理解了牠的目的急忙提大盾朝芙拉提雅奔去。

 冷氣傍地走,路過之軌跡凍結流水並向外突出冰刺,且從走跡之最前端明顯漸有冰塊向上竄出。

 先打回復者。

 通常是人類團體互相鬥爭才有的思考方式,其他大多數的生物都會傾向對攻擊自己的對象首先予以反擊,這樣近似於人類的思考方式只能說活久了經驗有差。

 然而,長年與各式各樣生物戰鬥過來的凱索克,也並沒有因經驗就攪混了自身的即時判斷力。

 碰────

 牛胸高的冰塊衝撞大盾,凱索克傾斜了身體把頭和左肩埋在大盾凹面中用盡全力扛著,扛著的冰塊嘎哩嘎哩作響,彈指間就像吸水海綿似的膨脹直到將近他身高的三、四倍。

「趴下──!」

 凱索克大喊。

 說時遲那時快,巨大的冰塊應聲炸裂,大大小小的碎冰伴隨寒氣八方飛散。

 即時的攔截讓芙拉提雅倖免於重大傷害甚至死亡,但換來的是凱索克左肩周遭的骨頭破裂,要是沒有貝洛絲事先施予的祝福現在應該整個粉碎了。他咬牙忍受痛楚並用還能動的右手提起大盾繼續備戰,因為敵人可不會等你。此時巨龜微張的口中又緩緩流出隨風向上飄盪的紫煙,似乎打算再一次創造地利。

 這個時刻鋼之雄鷹面臨著抉擇──眼下戰場即將毒霧瀰漫,芙拉提雅若選擇使凱索克「
恢復完整戰術功能」這個理應優先的選項而治療他,治療的期間將導致地利靠向達達姆龜且於後續作戰之中眾人將持續受到毒害甚至可能陷入麻痺,巨龜也八成會在毒霧中繼續朝向芙拉提雅追擊,使戰況在糟糕中陷入更糟糕的惡性循環。

「混帳,這裡這裡!」

 安比持續朝其左眼射箭干擾,但牠只是含著毒霧搖頭晃腦便將箭一一擊落。

 ─Fireball─
「【火焰球】」

 貝洛絲隔空捧著火球從巨岩之後奔走出來。

 剛剛冰爆的剎那之間,她搶時間溜下腳下的巨岩藉此閃躲並以巨岩當作掩體,孰知飛來的冰晶槍塊擊中與巨岩相隔一步之遙的岩壁,反彈的碎冰流彈劃過額頭出血,流血一時遮蔽了視線。

 貝洛絲扯下脖子上的三角布巾擦拭,所幸的是沒有直擊眼鏡。

 無關個人行動判斷的正確與否,或不如說她已經下了正確的判斷並付諸行動,卻純粹只是運氣不好所以中彈,又純粹只是運氣好所以玻璃的鏡片沒有破裂,中彈的倒楣與自己心中還好右眼沒瞎的慶幸全都讓貝洛絲打從心底感到不甚愉快。

 心懷不爽的貝洛絲落地後,在藏身巨岩與岩壁的狹縫之間時就開始詠唱,並於達達姆龜即將呼出毒息之際,手上即時捧著比上一發還小一圈的火球從狹縫中竄出,南走巨龜背後遠遠地順時鐘繞著牠跑。

 如此看似魯莽,實亦包含魯莽但卻沒有跳脫理性計算的舉動,左右了戰場。

 嗡──

 一小團紫煙急忙由巨龜的口中鑽出,卻沒了後續。

 嗡────

 面臨抉擇這件事是公平的,對於達達姆龜亦然,發聲共振會壓迫到毒腺導致與毒霧吐息之間只能選擇其一,牠優先警戒著能傷害到自己的火焰。

 趁這機會,芙拉提雅開始幫凱索克施予治療術。

 她先是將詠唱過後的掌中湛藍微光靠近了凱索克脖子上的項鍊,該項鍊是以如同一片片的木材所打造出的細窄吊橋般,可以扭曲的黃色金屬帶自左右扣咬墜飾,墜飾則是在刻有多種符號的潔白獸骨片上挖出三個眼大的菱形再嵌入了綠寶石製成。微光一近猶如共鳴,三顆綠寶石即刻泛起了翠綠光芒,芙拉提雅這才加強了掌中的湛藍並移向凱索克的左肩貼壓,似壓光輝入體。

 是意會到火球並無擊發打算,或是反正已經張開了屏障,巨龜的注意力沒多久就又隨著視線返回到芙拉提雅的身上,然後抬起了單腳準備踩向地面。

「哞,噗會吧!」

 牛嘴裡含著剛剛一飲而盡的小藥水瓶,口齒不清地說。

「不要動!再一下下就好。」

 咕嗚嗚嗚────

 巨大的悲鳴聲揚起。

「死龜頭無視我,活該!」

 注意力全在在貝洛絲跟芙拉提雅之間轉移,安比抓住了這個機會將箭矢不偏不倚地射入巨龜的左眼,巨龜的攻擊也因此偏向。在面對著巨龜的兩人──更正確地說是一人一牛的
左手側半步距離聳起了一道冰牆,因為途中沒有被強烈外力阻擋,冷氣不斷直線前去直到耗盡所以沒有炸開。

 貝洛絲見狀在西偏北的位置停下了腳步,左手捧著火球,右手抽出背後的紅寶石長杖於身前扎向地面之後接著從腰包裡的小袋中抓出一把粉末,灑向上方使其緩緩飄散下來。

 她收起下巴微低頭,閉上雙眼抱起火球到額頭高。緩慢飄落的粉末反射著橘紅色的焰光閃爍,成為離手長杖的紅寶石與術法的橋樑。

「大地之令 八荒為介 顯現通往深遠的橋樑……」

「貝洛差不多了,最後一發大的!」

 安比邊與巨龜保持著距離邊往一人一牛位在的北側跑去邊喊著。

「好了!」

 芙拉提雅隨話拍了凱索克的肩膀一下,他也隨即握起了拳頭轉了轉手臂測試左肩,然後便拋下大盾抄起背後背著的雙手戰鎚,左走東向前往達達姆龜的右側。

 若把達達姆龜雙眼的視野比喻成兩個圓的話,正前方就是左右兩個圓的勉強交接處,可謂眼角餘光之重合。這樣的視野範圍在正前方的上與下會有死角,故一開始讓貝洛絲站在高處攻擊,撇除她也喜歡高處這一點外就是希望巨龜如果抬頭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時會令下方產生死角,雖然人算不如龜算失敗了。

「憤怒之心 四源之力啊 應際變幻而生 凝若天狼而存……」

 失去了左眼讓牠異常警戒安比,只要安比移動到牠的正前方,因為正在牠左方遠處的貝洛絲正詠唱的大魔法使得魔力感知受到干涉難以發揮平時的敏銳,巨龜得向左歪頭才能藉右眼理清前方,這樣一來又會喪失極右部份的視野。

 凱索克趁虛而入,以附有魔法的戰鎚搥擊側甲。固然物理面的攻擊且是打在甲殼上對巨龜起不了什麼作用,但跟著搥擊,戰鎚鎚頭的非打擊面上所鑲有的藍寶石與鎚體上陰刻的符號便會一同發出光芒並產生電擊,刺痛警告著達達姆龜這一側還有傢伙在。

 巨龜向右跨步想要以側甲撞擊凱索克,但這不快的動作只要簡單後跳就能閃過,在不輕易進入牠粗長尾巴的掃擊範圍為前提下,便可在側持續騷擾。於是巨龜就只能四肢原地踏步威嚇著,右眼視線亦不斷前、右的來回,即使不能言語溝通也能清處理解牠非常焦躁不安。

「化朱紅為悠遠 以青蒼現灼熱……」

 隨著咒文的詠唱,貝洛絲所捧的火球吸收著四周的粉末,逐漸從溫熱的橘黃轉變成刺眼的藍白色,原先被增幅至雙臂張開的大小而火舌亂竄的橘黃火球隨著變色收縮小到了人頭左右,藍色火焰的輪廓像是密室裡點起來的蠟燭一般,輕輕搖曳著,中心卻早已被貝洛絲壓縮到了極限,成為極致近白的藍色光球。

「持吾之威嚴 吾之咆哮 於此 成一切之滅卻──」

 她睜開雙眼,雙手高舉藍色光球準備朝向巨龜擊去。

 巨龜的注意力亦全轉向了她。

 ─Wutherbllame─
「【青炎咆哮彈】」

 劃出的彈道發出了高鳴尖嘯,藍色光球重重撞上達達姆龜所展開的無形障壁才停下,如此高強度的大魔法攻擊同時亦為雙方精神力的碰撞,巨龜也只能專心抵禦。

「快一點──!」

 貝洛絲大喊後便咬緊牙關,眼神盡是疲態。

 安比也趁著巨龜把精神力全都用於抵禦青炎咆哮彈時不知不覺地來到了貝洛絲的身邊,拉開弓弦斜背長弓並拔起她身前的長杖雙手握著將紅寶石的那一頭輕輕架於她的右肩,除了讓漸失光芒的紅寶石再次光亮以發揮增幅的作用外,也在身後預防性地作為她那要是受到衝擊可能就會因支持不住進而倒下的身體之緩衝。

 在此巨龜無法分心的當下,凱索克終於能更深入地接近巨龜的要害所在,持戰鎚由下而上敲擊巨龜那高在胸前的長頸頸腹以找出發聲點。

 不同位置的幾鎚之後突然周圍空氣一陣晃動。

「哞,就是這裡!」

 他速速退了幾步雙手高舉戰鎚向前拋出,令戰鎚越過龜頸落到對面的地上,跟著就抽出腰間刻有象徵銳利之符號的附魔手斧,卯足全力連續斜上砍向那個頸腹點直到見血。

 就在巨龜忍無可忍,緩慢抬起右腳打算對他做些什麼的時候,牠的頸腹也因此正好呈現出更加有利於攻擊的角度與高度。

 凱索克雙持手斧扛於右肩一個正砍,砍中同時壓低身形全身經由巨龜的長頸下方滑過再轉瞬回身改以體重反手施力拉扯手斧使之下緣鉤處勾入傷口,接著便敏捷地拔起躺在地上的戰鎚,回頭用力敲擊手斧將之深深打入巨龜頸腹。

 鏘、鏘、鏘、鏘──

 一連動作毫無拖泥帶水,完後迅速轉頭朝左大喊。

「芙拉提──」

 眼見芙拉提雅和歐文兩人早已頭也不回且手刀無情俐落地朝北方的遠處跑去。

 他也顧不得自己的傻眼,立刻拔腿跟上。

 咕嗚嗚嗚────

 一聲乾啞的嘶聲。

 原本不動的青炎慢慢沉入了波紋淡去的屏障之中,穿過,飛快地擊中巨龜沈重身軀的左側……

 ………………
 …………
 ……

 空氣中蒸霧瀰漫,飄散著血腥味、燒焦味,還有點香味,平伏在地的達達姆龜身體左側被高熱燒出一整個大洞,體內的肝腸臟器隨後擠破了黑血焦肉流淌而出,可見損傷之大。

 鋼之雄鷹聚集起來走向巨龜屍體,最前面的是凱索克,歐文和芙拉提雅在他身後幾步,最後面是安比攙扶著貝洛絲。

「應該已經死透了吧?」

「哞,小心一點比較好。」

 乾脆地回答了歐文的疑問後,凱索克雙眼緊緊盯巨龜,躡手躡腳地想要靠近確認。

 突然間,地面傳來幾乎感覺不到的輕微振動同時,伏地的長頸扭力揚起轉向眾人。

 凱索克迅捷反應,後跳一了小步,立刻舉起左手的盾。

「我就知……啊!」

 但是左手上沒有東西。

「危險!」

 啪嚓──

 抬起頭的巨龜口中冒著紫煙,而見吐息將來之際,安比為了掩護筋疲力盡的貝洛絲不被毒息直擊而撲倒了她。凱索克舉著的左手臂改為遮掩自己的鼻子,本來要和歐文與芙拉提雅一樣向兩側閃躲跑開的他餘光瞄到身後倒地兩人的那瞬間,只能選擇站在兩人前方。

 巨龜平攤的四肢顫抖著對地面施力,不過終究難以維持,毒霧無法如願噴向死敵而只是輕輕地呼出到前方的空中,吐息的軌跡就隨著長頸掉落地面也扭向吹往天天際。

 碰灑──

 對比於打濺起的水滴反射著陽光閃耀,達達姆龜眼中逐漸失去的光彩在此刻殆盡。

 凱索克放鬆了身子解除臨戰體勢,盯住眼前巨大的屍骸直直地站立著,尾巴持續左右小幅搖晃,搖晃搖晃跟著又搔了搔頭,眼神之中透露出些許的寂寞。

 走來的芙拉提雅拍了拍牛的肩膀,兩人對視一眼,沒有說話,她便轉向後頭要去看看貝洛絲。

「不要擔心,我一定會保護小貝洛的。」

「笨……笨蛋,快住手!」

 壓在貝洛絲身上的安比語畢,熟練地摘下眼鏡並像髮箍一樣戴在自己頭上,隨即臉頰就朝貝洛絲的臉上貼去,不顧她溼身反抗,馬上又流暢地脫下自身斜背的長弓及腰後的箭袋暫時斜放在身旁剛好突出淺流的石塊上,肆無忌憚地開始了全身緊貼的蠕動摩擦,令一旁的歐文看著看著都不好意思起來。

「哎呀哎呀,看你們倆這樣應該是沒什麼大礙,旁邊都有人看到興奮了呢。」

「我才有沒興奮!」

 歐文迅速反駁前來查看傷勢的芙拉提雅。

 而安比似乎還不打算離開,只是雙手撐直在貝洛絲胸部兩旁的地面抬高了上半身,鼓起腮幫子看向歐文。

「你從剛剛就一直偷看喔,真是變態。」

「妳才變態!大庭廣眾之下到底在幹什麼妳沒有自覺嗎!」

「哪來大庭廣眾,除了我們五個就沒其他人了啊!」

 歐文隨手指向一旁岩壁上的樹林,仔細看的話還真有幾隻鳥在樹上。

「蛤?那只是鳥吧,你是白痴嗎?」

「我可不想被變態說。」

「你才變態!色狼!」

「妳才是變態。」

「你才是!」

「妳才是。」

「無能!」

「……。」

 兩字直擊歐文對他造成了精神傷害,讓他沮喪地回不了嘴。

 對長於匕首、短刀等短距離小型兵器的歐文來說,更善於潛伏於戰場之中觀察伺機並等待敵人露出破綻,再一次予以致命痛擊──因此剛才在與達達姆龜的作戰中他只能背著「
鐵盆」從頭到尾幾乎都跟在凱索克的屁股後,明明巨龜全身動作滿是破綻也無從下手。敵人只要是大型生物很多都能讓歐文處於無能狀態,全身有鱗又巨殼的達達姆龜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可謂天敵。

「你整場戰鬥就只是在凱索克後面動來動去而已吧,無!能!」

「又、又不是我的錯!」

「惹──」

 安比對他吐了舌頭。

「那個……可以走開了嗎?」

 全身被溪谷淺流給浸濕的貝洛絲雙手抱胸滿臉通紅,安比和歐文吵嘴的同時根本整個坐在她的下半身上。

「啊!抱歉。」

 爽快的道了歉卻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而十指蠕動,準備要再次撲向貝洛絲。

「嘿嘿……小貝洛讓我們繼續吧。」

「笨蛋!這樣下去會、會感冒……不……不要……」

 貝洛絲一手護著自身那豐滿的胸部,一手推著安比的下巴阻止她。

「哞,不要鬧了!安比,通知山丘上紮營的那些傢伙過來。」

「喔──。」

 她拉長音應後即將頭上的眼鏡物歸原位,迅速地從貝洛絲身上彈了起來,拾回長弓箭袋,附近找了一塊比人稍高的岩石爬跳至頂,然後抽出早就準備好的特製箭矢往空中射了出去。

 冒險者們幾乎都是以小隊活動為主,帶頭組織的人大多會以組成前的願景以及組成後實際的小隊性向評估──如探索型、狩獵型、護衛專長、武鬥派等等分別,求用最少的人數
達到最大工作效益。

 同樣數量的報酬,人頭越少個別得利越多,這再明白不過。

 另一方面單就利益至上而言,對於冒險者們最大的「利益」就是自己的生命,死了就什麼都不用說了。從而,組織規模只要一大,無論其中有多麼賢明的領導人,也必定會出現為了組織本身而自願或非自願犧牲之個體,故這對絕大多數都熱愛自由與生命的冒險者來說是近乎不會去考慮的選項,合則來不合則去更符合他們的常識。

 一般情形下冒險者公會給予新手們的經驗與指南當中,無論小隊適性為何,理論上最低必要分工皆為三人一隊,務實上則多以四人為建議最低人數並以六人為上限人數。

 人數少最明顯的好處有決斷力強且機動性高等等,但也不都只是好處,如同眼下的情況。屬於大型生物的達達姆龜其屍體有很大的部份都是極具利用價值的生體素材,若只取其中一部份帶走並捨棄其他那實在是太浪費了。為了解決這類問題,通常的方法是冒險者們藉由公會尋找小隊外的合作單位,或者反過來有單位透過公會尋求可能合作的小隊,當然,也會有雙方單純靠人脈運作而不透過公會媒合的例子。

 箭矢上升到高空,鏃部炸開,炸成一個光球,光球滯留於空並在夕陽染紅的背景之中持續散發出有些刺眼的藍綠色光芒,要一小段時間過後才會消失。

「嘿嘿,在人來之前讓我們先開始吧哞!」

 石板上因油脂遇熱而滋滋作響的聲音,雖有稍稍地撫平卻沒有改變歐文的沮喪。

 凱索克走近達達姆龜的屍體,從少數無覆鱗的頸腹部位下刀,切取了一塊長約三個手掌長,厚有六個手掌厚的肉塊,帶回給芙拉提雅細心地處理過後,切成如骰子狀一塊塊放上被底下鐵盆所盛的大火烤熱的石板。

 達達姆龜全身裡外都有毒,又尤其是血液和臟器。想要安全食用的話必須經過少數持有執照的廚師處理,處理的關鍵在於盡可能減少肉質受到血液污染的前提下用清水洗淨肉塊並挑去明顯能見的血管,其中挑去血管的技術又特別考驗廚師的能力。處理時要不劃破任何微小的血管自然是不可能,但盡可能令肉塊少接觸血管中難以洗淨的血液並藉由染血程度判斷是否可以安全食用就是專業所在。

 據說經完美處理後的龜肉會擁有瘦肉似的咬勁同時蘊含肥肉般的油脂,口感極佳又鮮美多汁,當中最為高貴的部份沒錯就屬頸腹,更被少部份的美食家譽為是神域才有的美味。

 如果沒有專業導致處理不佳吸血過多的肉會帶有苦味,青年上次跟著吃了從老爹那買來自己處理的龜肉以後上吐下瀉,和米麗安特一群人全身麻痛了將近整個星期,根本什麼事情都沒辦法做。

 單純病痛而已沒有毒死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但類似的情形有過好幾次了,沒想到這幫人還是死性不改,見肉就吃。

 碰──

 關門聲響,范杜爾走了出來。

「裡面是怎樣?」

 他對米麗安特比了個沒問題了的手勢。

「是嗎。」

 回到了原本的座位。

 青年凝視簡單對答的兩人並張開了嘴,哪怕一點點也好,像要藉此轉移對嗚咽聲的注意力似地咬了叉子上的肉一口。原本乾柴的肉質因為煮湯的關係雖非入口即化,但牙齒一碰便在口中一絲絲地緩緩主動散開,變得富有彈性,味道也有些接近野味更加濃郁的鴨肉。

 意外的還不錯,青年將叉子上剩下的肉也都送入口中。

「這次味道還不錯吧!不過你應該不是來只為了吃一餐吧?」

 這次……?青年內心其實有點驚訝,難道這個主張只要是肉都能吃的女人還留有一點自
覺嗎?

「當然不是。」

 斬釘截鐵地回答,然後從上衣內側的口袋中拿出一張對折後約半個手掌大的紙片,兩指輕夾拋向對面。

 哐啷──

 桌上的盤子已經放滿了啃完肉的骨頭,米麗安特將手上的那根往右邊別的盤子一丟,底下還留有的一些湯汁濺了起來。正在喝酒的范杜爾抖了一下,閃避不及被彈,衣服上中了幾滴,卻也沒什麼情緒就是拉起衣服用指腹抹除著。

 米麗安特直接用留有油漬的手抓起對折的紙片甩開來看,見上面只寫了四個數字後,即將之揉成團往空中輕拋,紙團燃燒了起來,掉往剛剛濺起湯汁的那個盤子。

 范杜爾機警側腰遠離,這一次他有閃開,可惜並沒有濺起什麼。

「是條大魚呢!」

「我確認過好幾次了,那些混帳貴族絕對會喜歡的。」

「嘿!你這樣說我們親愛的客戶,不就好像我們也跟著都變成壞人一樣。」

「妳今天特別幽默呢,米麗姊。」

 青年瞇起細眼帶著些許挑釁地笑容說道,又從鍋中叉起了一塊肉。

 吉魯德隆可以簡單地分成四個區塊,薩可可德河由西向東貫穿分出了南區北區,南區能再分為東西兩半,即東南的貧民街與西南的一般市街。最後,吉魯德隆的中央位於河流北岸有著一條人工開鑿,引河水順時鐘流走近似半圓的路徑後再度匯回原流的運河,此運河與薩可可德河所劃出的孤島區塊乃是吉魯德隆政治與經濟的中心,卡柏拉爾家的宅邸亦在此一區塊。

 而全城市最高級的旅店,「翱翔的金鷲館」亦位處中央區,紙上的四個數字對於從事和米麗安特相同工作的這類人來說很直覺得就可以想到金鷲館,因為金鷲館是唯一一棟樓層與房間數量有需要使用到四個數字來表示的大型旅店。

「喂、雜碎們,上工了上工了!」

 哦哦的回應聲此起彼落。

「來說說計畫的細節吧,人數呢?像平常一樣可以吧?」

「我想更少一點也沒問題,反正對方只有兩個人。」

「好!范杜爾,到時候要去的人員分配交給你了。」

 他點點頭。

※ ※ ※ ※ ※ ※ ※ ※

 兩人一前一後跑上了山丘,率先抵達的自然是吉娜,菲娜見狀也跑了過來給還在喘息的她一個擁抱。

 這兩個不但名字發音相似,年齡亦相仿的女孩自從認識之後感情一直都還不錯,菲娜是個聰明伶俐卻不會讓人覺得狡猾,富有行動力和冒險精神的女孩;吉娜雖然也有些相似之處,但整體來說還是較為懦弱的性格。

「妳也太慢了!」

「抱……抱歉。」

 每個星期裡固定一天,並從剩下的天數之中盡可能不連續地挑出另外兩天,這座立於山丘上的老舊教堂會舉辦給陷於貧困甚至無家可歸的孩童們能夠飽食一頓的餐會,前提是要聽老神父的傳道以及飯後參加修女的教學講課,通常會是簡單的算術與識字等。

「哈……哈……哈……」

「歡迎回來,米亞。」

「嗯……嗯。」

 菲娜走近了她,蹲下並拉起衣角擦拭著她額頭上的汗珠,接著也給了她一個擁抱。

「走吧,已經遲到了。」

 牽起米亞的手和吉娜三人一起往教堂走去,悄悄地推開了門。

 禮拜廳的空間沒有很大,長度能夠擠下四或五個孩童的橫椅左右各六張,橫椅椅背的後方還平掛有色澤較新亮的木板,並以木條連地作為桌腳支撐,方便孩子們當桌子使用。

 左右兩排橫椅之間夾有約四人肩寬的走道,走道深處置有一木製司儀桌,桌後的牆面中乃一特意空出的直立矩形凹陷,凹陷內的底面大概始於成人肚臍的高度,裡頭站著一尊女性形象的白色石像。

 石像約莫成年男人的七成高左右,俯視而下。其右手高舉過頭像是正握住什麼,左手低放及腰且食指指向眼神看去之處,正好落在司儀桌前方那與第一排橫椅所間隔的空地上。

 是這間老舊的小教堂所信奉的神。

「……『命運神 寇瑟』 自古傳承的神話與經書中都描述著,祂管理一切命運,讓萬物
在它們應該要在的地方。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老神父話到這裡和步伐一起停了下來,闔上左手捧著的經書並轉過身面對孩子們再緊閉雙眼,將右手拇指與中指的指尖一同探入了自己的鼻孔中,接下來發出喝的一聲,便在孩子們的面前放開兩指。

「就像我拔下這根鼻毛一樣,為什麼我要這麼做,要是有風的話會把它吹往何處,最後又會掉落何方,這全部的全部神都已經事先決定好了,因而,祂又被人們稱為司掌……」

 一面說著又一面慢慢地轉回身後並看向神像,話停住了。

 因為老神父察覺到自己正正剛好站在司儀桌前。

 或許那俯視而下的眼神所看見的,正是那仰望之中混合了種種複雜思緒的情感,悔恨、苦痛、迷惘、感激、豁然、快樂、責任,又或許那俯視而下的眼神根本什麼也沒看見,所以唯獨沒有的──是解脫。

 這個對孩子們一向溫柔甚至有些過寵的老神父,此時此刻所表露無遺的神情教堂裡大概也只有坐在一旁的蘇凡特修女有看在眼中,並多少能夠理解。老神父每次在向孩子們講經時,她都會坐在禮拜廳中面對神像時的最左方,那個擺了一張方桌的角落一同聽講。

 被推開的門縫間兩顆頭冒了出來看了看後,菲娜雙手放在米亞的雙肩上兩人一起走進門內,吉娜跟在後面順帶把門給帶上,再一起溜向左邊後排的座位。

「啊!人來了。」

 不顧菲娜整張臉往鼻子集中皺著不斷搖頭,米亞也把食指直直貼在嘴上,坐在左邊倒數第二排的一個男孩手肘輕碰,小聲地叫醒自己右邊正趴著睡覺的另一個男孩。

「搞什、呵哈啊── 要遲到就乾脆不要來了不是更好?」

 邊打哈欠邊抱怨,海爾揉了惺忪的睡眼,看來叫醒他的男孩贏了這場打賭。

「你自己還不是每次都在睡覺,是有好到哪?」

 砰──

「妳說什麼!」

 面對菲娜一臉不以為然的反擊,海爾語帶憤怒地拍桌並喬了喬坐姿轉向椅背後方。

 平常若是老神父停頓過久,蘇凡特修女便會提醒他繼續講,但是今天卻忘了,因為她心裡頭正在微笑,並呆呆地看著三隻小老鼠躡手躡腳進門的可愛模樣,然後卻又在講授中吵了起來,所以她出聲制止。

「好了!神父正在講經你們都不要吵了!」

 遭到了喝斥,海爾悻悻地站起來準備離開,離開時瞪視著菲娜的視線也隨著步伐劃向了一旁,映入眼中的是被自己剛才突然一兇而嚇到不動的米亞和正在安撫著米亞的吉娜。

「妳們這些傢伙懂什麼……」

「等一下!海爾,現在還在──」

 蘇凡特本來起身要上前阻止,老神父卻搖搖頭作勢攔住了她,讓海爾一邊碎念走出了門。

「唉,利爾德神父,你這樣太寵他了。」

「沒、沒關係啦,反正有東西吃他不會走的啦。」

 哈哈哈哈──

 叫醒海爾的男孩語畢,廳裡大部份的孩子們也都笑出聲來,有些更因此左右相互交談而玩了起來,利爾德也跟著莞爾。

 面對廳中和樂的景象,蘇凡特的臉色緩和了下來,但卻有另一個人臭起了臉。

「法、比、歐!」

「等、等等,我、我又沒錯。」

 菲娜一腳膝放橫椅一腳踩地,移動進位子裡抓住他的肩,右手高舉作勢要敲擊,怪罪他叫醒了海爾。

 法比歐則雙腳蜷縮到橫椅上,雙手擋在額前嘗試抵禦攻擊。

 啪啪──

「好了,讓我把剩下的講完吧!」

 利爾德拍了拍手要孩子們的注意力回到他這邊,然後抽出正夾在腋下的經書翻看並思考。

「……剛剛講到哪了?」

──吉魯德隆中央區 神殿──

 利爾德從神殿之中走了出來,外頭天剛亮,下著傾盆大雨。

 就在他杵在門外煩惱要如何回去的時候,看管神殿秩序的神殿騎士單手拎著一個紅頭髮又渾身髒亂的小孩走了出來,並把小孩丟向地上讓他滾下階梯,所幸這裡的階梯高度不像帝都的神殿那樣誇張,只有六階。

「好痛……」

 這是利爾德和海爾的第二次見面。

「神什麼的都是狗屁!」

 獨自走出教堂的海爾嘴邊依然忿忿不平地碎念著。他拾起地上的小石子往前用力丟了出去,然後又走了幾步,坐往地上盤起雙腿兩手撐在身後,自山丘上落寞地眺望起遠方。

 距離兩人第一次見面之間也沒夾著什麼波瀾壯闊的故事,就只在短短幾個小時之前。

 利爾德因事前來神殿,順便拜訪在此擔任神官之一的友人。甫一抵達便瞧見這個紅毛小鬼鬼鬼祟祟地在門口附近逡巡張望,向入口處負責門衛的兩個神殿騎士詢問,得知那髒兮兮的小鬼大概是想入殿向神祈禱,被騎士們攆出。望向他看了看,男孩的臉上除了掛有困惑外還寫滿了焦慮,雖然抱有同情,但還是因事自個兒先進了神殿。

 走進大雨之中打算向男孩伸手時,從那倔強抿起的嘴可以看得出他臉上有的只是雨水。

 坐在地上掌柔著膝蓋跌傷的男孩慢下動作,觀察起眼前正瞪大雙眼注視自己右眼的老人,隨後男孩率先移開了視線,手扶地面想要站起身來。老人就此拉了他一把,並抓著男孩的手要把他拉往神殿,可是剛踩上了神殿的階梯男孩便強烈地想要掙脫,因為守在入口兩側的神殿騎士的視線不斷一直看往這裡。

「我現在放手的話你又會跌倒喔。」

「……。」

 男孩稍微放了點力氣。

「放心,在那邊的角落他們看不到。」

 就這樣被拉上階梯的海爾看往老人所指的角落,明明白白的理解到他說的是謊言,可是一旦自己和門口的神殿騎士對到了眼,騎士的目光卻又馬上會飄向別處,像沒看到一樣。

「看吧!我沒騙你。」

 利爾德放開了男孩的手同時對他一展機伶的笑容後,逕自走到了神殿門外的一根石柱邊靠著坐了下來,並揮揮手要他來一起在這避雨。

 男孩接近了老人。

「你這麼想進去神殿啊,發生什麼事了?」

「媽媽生病了,大人說這裡的神官會治病。」

 無聊至極,利爾德用膝蓋想也想得出的答案。

 看著男孩回答完將背部靠向了石柱慢慢地坐了下來,抱起雙腿下巴放上膝蓋,身子微微蜷縮,為了不讓兩人之間的沉默持續太久,於是利爾德打趣地先開口。

「你很幸運。」

 海爾抬起頭來一臉不解。

「你很擔心你生病的母親,不是嗎?」

 尋求答案的眼眸總是明亮,但那映照出老人臉孔的雙眼此時卻黯淡了下來,這不是男孩希望的答案。

 所以又把下巴靠向膝蓋,細聲碎唸。

「不好笑。」

「呵……」

 利爾德低下頭擠眼苦笑了一聲,認識到眼前這個男孩不但幸運而且還是個聰明的孩子──因為在貧民街倖存下來的小孩絕大多數終其一生都不會知道雙親的長相。

 卸下斜背包,從中取出草紙的包裹打開來置於盤坐的腿上,裡頭包的是幾塊巴掌左右大的麵包,利爾德將其中一塊撕成兩半,在頭抬的比威嚇的蛇還高的海爾面前晃了晃。

「要吃嗎?」

 點頭如搗蒜。

 海爾即刻把白白到手的麵包大口咬掉一半,邊咀嚼邊監視其他還躺在草紙上的麵包,不知不覺間便伸出了手要去抓取。

 啪──

 利爾德拍掉了他的手,告誡他先吃完自己手上有的,以及不會有麵包長腳跑掉那樣的事情發生。結果,明明嘴中的那一大口都還沒吞下海爾就急急忙忙把手上剩的都硬塞進嘴裡鼓得臉頰活像松鼠,這樣就可以趕緊再抓住另外一塊。

 當他手碰到了麵包的那個時候恰巧,也察覺了利爾德的視線正轉看往外頭的雨勢,所以加深了抓取,然後把一併多抓回來的另一塊麵包熟練地藏於自己的身上。

「你想見神官嗎?」

「嗯。」

 不加思索便出聲應答,慢了一拍才又不可思議的看向老人,當下就連咀嚼都忘了。

「別那樣看我嘛,我好歹也是個神職者,只不過待的不是像這裡的大地方罷了。等雨小了些,先帶我去看看你母親的情況吧。」

「稱囉嗎!」

 海爾倏地開口,一時之間因思緒無法顧及導致嘴中的麵包多半噴了出來,眼見地上這些吸滿自己口水的爛泥,又心疼地動身想要將爛泥全部撿回口中,而就在他已經出手撿拾的那個剎那卻又忽然一副意識到了危機的樣子身體突兀地呈現出奇怪不自然的扭曲。

 沒能即時接住,藏在身上的那塊麵包滾了出來落在地上。

 事發至此,兩肩微縮著緩緩看向老人,卻只見他不急不徐地包起草紙後將剩下的麵包全都遞向自己,海爾頓時欣喜卻又拘謹,把地上的爛泥不帶猶豫地撿起全塞入嘴後立刻就又在褲子上抹起了雙手,當他自以為擦了乾淨想要伸手去接時又驀然想起,轉頭先去把地上的麵包撿了回來,才再回頭去接過草紙包裹緊緊地抱在懷裡。

 之後,兩人繼續靠著神殿的石柱又坐了一段時間,雖然整個天空依舊陰鬱,但少許的陽光還是在幾個地方穿破了雲層,包覆起毛絮般的細雨扎向大地。

「走吧。」

 利爾德對海爾說。

 走入陰雨的貧民街中,沒有幾個臉孔看起來和善,即便有那也絕對是心懷不軌,這裡就是給人如此感覺的地方。

 陋巷之中緊靠牆壁,數根胡亂捆綁以增加長度的木枝搖搖欲墜地作為支撐,加上一些邊緣崎嶇並帶有孔洞的木片拼湊而成的屋頂,四周就用骯髒有洞的破布勉強圍住,一定程度上保護了那大概沒有什麼人會去在意的隱私。

 這個不大的空間就是海爾的家,與他母親的棲身之所。

「我回來了。」

 海爾掀開破布低頭鑽進去後蹲了下來,裡頭躺著的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聞聲亦手肘撐地坐起身來。

「海爾,你到──」

 女人習慣性地伸出手要去摸摸孩子的臉,但途中指尖非常非常輕微顫了一下便停下手來,只因見到海爾與平常不同,今天似乎特別高興。

「有個神官大叔,給我新鮮的麵包喔,妳看!」

 海爾打破了女人的疑問。

 拆開草紙,捧著主動靠向母親的手,讓她手指碰到後摸了摸麵包。

「哎,那你有沒有記得先向人家道謝?」

「嗯!他還來要幫妳看病!」

「欸?神官大人嗎?神官大人……來這裡了嗎?」

 彎腰手撩破布看著裡頭,女人一眼暗白混濁,從手的動作以及沒發現自己就在幾步之外看來視力並非良好。

 女人試圖起身做些動作表示敬意,但利爾德阻止了。

 起初表明來意後女人並不願意,平常甚至就連海爾她都不太願意讓其觸碰到自己的身體,最後在兩人合力的勸說之下才牽強地讓利爾德看了看手腳。除了小腿上有一小塊指甲大的傷口近似潰爛,還有十指前端有一些磨損擦傷外並無明顯外傷,但是皮膚卻有著大小不等的紅色斑塊,這才是問題。

 一般傷口只要不是瞬間致命或離身的,由地方神殿的神官或祭司施予魔法治療大多能夠痊癒,不過若是染上疫病的話,就非得要司教或遠在帝都的教皇才可能會有辦法,甚至許多情況下仍可能束手無策。

 利爾德知道眼前的紅斑是什麼。

 對於治療傷病方面他不是什麼能人力士,單純此病徵在貧民街中並不少見,有時就連貧民街外的平民,甚至聽說過平常行為較為放蕩的士紳貴族都染上過,慶幸的是海爾如果只是待在他母親的身邊一起生活那倒也不會有跟著染病的風險。

 餘光一旁海爾忐忑期待的樣子,「我也沒有辦法」這樣的話實在是說不出口,話雖如此利爾德也不願意輕易地信口開河,編織些不著邊際或根本辦不到的好聽話。

「嗯……這個嘛……」

 女人見到外人那認真幫自己診看思考的樣子,伴隨因靜默而飄盪於空氣中的些微尷尬,加上對方又是各種方面來說的上位者──尤其還是神職人員,也令她開始覺得有些愧疚而
不好意思起來。然而其實利爾德心中對此病徵早有結論,正在腦中進行的是如何走過眼前這關的拉鋸戰,只不過母子兩人不會知情。

「不用擔心,任何的傷病餓著肚子都是大忌,我先到外面等你,等你們吃完你再出來找我吧。」

 展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以及沉穩的聲音,說完後待海爾點頭便輕拍兩下他的肩膀,轉身掀開破布出去。

 窸窸窣窣地從裡頭傳出了母子倆進食間的愉快對話聲。

 兩手插腰直身抬頭仰望,看著被巷中雜亂建物擠到就剩下一小裂的天空,不久前出了海爾的家門時還飄著的毛毛細雨已然停歇,回過神來有人正輕輕地在後方拉扯自己的衣角。

 轉過身去,不是別人。

 他蹲了下來雙手放在海爾的兩肩上。

「聽好了,我並非你口中的神官,只是小教堂的神父罷了,所以我沒有能力治好你的母親。」

 海爾的表情開始出現些微地變化。

「但是!」

 那些微的變化被利爾德刻意加重的語氣阻止了。

「你母親染上的也絕對不是不治之症,相信我!我會去神殿那裡請真正的神官幫忙,一定會有辦法,所以在這段期間──」

 他和海爾說了南關外近郊的山丘上自己所住持的教堂的事,教堂裡和城市裡的神殿不同供奉著命運神的事,還有其他許多的孩子們也會到教堂去的事……雖然步行過去必須費些
時間,但要向神祈禱的話保證絕對不會被趕出來,當然也不用擔心多花這些體力會餓著了,蘇凡特修女的燉羊肉爐很美味。

「現在時間還早,你走快點過去的話應該能趕上今天的午餐。」

 邊說邊解開自己頸後的繩結,連同吊掛的木製墜飾一起,重新綁掛在了海爾的頸上。

「把這拿給蘇凡特看,跟她說我餓了就好了,呼哈哈哈。」

 面對炯炯有神注視著自己的海爾大笑說道,隨即輕推催促他出發。

 海爾難掩迫不及待的心情轉身跨步。

 正當他即將跑出巷口的那個時候,利爾德提高了音量向他喊著。

「記得先向神祈禱完才能吃飯!」

 海爾停下腳步回望並點了點頭,然後就沒入在巷口的轉角之中。

「祈禱吧……你還年輕,千萬不要像我過去認識的那個傢伙一樣……」

 稍微瞇起了眼睛,用小小的聲音喃喃自語,短暫的駐足之後利爾德亦走離陋巷。

 燉羊肉爐的香味隨風傳來,輕盈的腳步聲也跟著香味靠近。

「海爾大人,請問您有意願跟大家一起用餐嗎?」

「呵哈啊──少來,我才不是什麼大人。」

「嘿嘿。」

 面對菲娜的挖苦,海爾打了個哈欠用懶洋洋的眼神與聲音輕描淡寫地回應,然後起身拍落屁股上的沙土,走回教堂。

「水已經打起來了,記得先繞過去洗手喔。」

「知道啦,不要像老媽一樣碎碎念。」

 話才出口旋即一陣靜默,海爾的腳步也停了下來。

「抱歉……」

「哦── 你剛剛道歉了?」

 小到近乎自言自語的抱歉聲,還是被菲娜從風中拾起,她雙手放在身後微彎著腰,側身靠近並噘嘴質問海爾。

「囉唆……才沒有,妳聽錯了。」

 他趕緊撇頭。

「這也沒辦法呢,因為海爾有跟自己的媽媽相處過嘛。」

「妳、妳不過說過蘇凡特就是媽媽嗎?」

 試探性地反問。

「果然……還是在哪裡有、不一樣……」

 菲娜與話呆立,雙眸一沉,沒有焦點地望著教堂,這讓見狀的海爾內心如水波似地蕩起了一圈圈的緊張。

 小孩子與成年人不同,沒有辦法很好地處理血緣與親人這兩個個別概念,因為他們還不曾有過「依自身的選擇」來決定誰是至親的經驗。

「吶,妳也相信神嗎?」

「當然相信!」

 面對這轉移話題的提問,菲娜立刻應聲回答,之後也閉起了雙眼微笑著把兩手擺在胸前相互緊握,毫無造作。

「我們能像現在這樣聚在這裡,甚至能有好吃的食物,全都是命運的指引。」

「呿,連妳也一樣。」

 態度不屑地轉身就走。

 菲娜原地凝視著他的背影遠去幾步後,才跟了上去。

※ ※ ※ ※ ※ ※ ※ ※

 吉魯德隆的城牆上每間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座只對內出入並可以少量駐軍的方塔,而南方關口本身的建築則比方塔還更高大,若不考慮移動時間距過小會產生的碰撞,出入口的寬度大概可以讓七、八輛拉著貨斗並左右緊貼的馬車成排同時通過。想要經過南方關口出入的商人或旅行者們無論步行、牽馬騎馬抑或駕車,一律各自排成直行右入左出。

 近一兩年來帝國領內的南方一直傳風聲流言可能發生戰事,即使從來沒有浮出水面的具體事蹟,本來就是眾多商人南北往來的交通要點吉魯德隆更是聚集了想要北上三王國以期躲避,或者南下希望藉機發財的人,導致關口隊列總是冗長。

 多虧了自己豐富的冒險經歷與能言善道,大家在等待入關的期間才不至於無聊──查德
腦中很有可能是這樣想,他也確實是個話癆,但其他人心裡怎麼看待此事就不得而知了。

 現今處於農忙時期,本地收割用的農車都會在牛耳上打洞,繫上壓印了編號的鐵片簡單做辨識與管理,滿載的農車只需打個招呼就可以直接從出入的列隊之間入城,但尼克卻排入了外地來的行列中。

 隨時間流逝,尼克這車也自隊列的最後一位移動到了第二位,等到前面那輛車車輪一動往關中前去,補上前成了排頭的同時也即刻遭到士兵持長槍攔阻,入關的規矩是每次只讓同一夥人前進被檢。

「後面載的三個人是怎麼回事?」

 士兵見農車刻意排進隊列還載了人,疑惑開口。

 中年男人和女孩對士兵的發問並沒有特別的反應,查德倒是很積極配合尼克。

「呃……他是我多年沒見的親戚,住在帝都,和他的朋友……帶女兒一起來看我,剛好在
路上遇到這樣。」

「對、對、我是他表哥啦!」

「嗯……呵、呵呵,呵呵……」

 尼克笑著點頭並盡可能不讓表情顯的僵硬。

「你等下自己去跟裡面的人說。」

 士兵聽了理由,原先狐疑的表情無加深慮,反而一臉淡然地看了看拉車的牛,確認牛耳上確實繫有壓印了收割車編號的鐵片,待前車順利過關入城之後,也就放行尼克一車。

 駛入關口之中停下了車,關內兩個同樣持長槍負責檢查的士兵看了牛耳上的鐵片,再看了看車斗上的麥子與人後面面相覷。

 關內兩側以城牆的厚度內建有關檢人員所用的石室,尼克跳下車走近右邊的石室,去和石室開著的木門前所站的那位一臉嚴肅,負責監督士兵們以及寫下檢查紀錄的男人──入
境稽查官說明了親戚朋友的關係之後,笑容滿面且略帶恭敬地兩手包起稽查官的右手,兩人握了握手。

 握了握手,握了握手,兩人的手才分開。

「這樣啊,遠道而來的親戚……」

 嚴肅的表情並沒有隨開口而變化,稽查官看向車上的三人,之後對兩位士兵揚揚下巴,示意他們檢查車斗。

 兩名士兵一左一右高舉手中長槍,用沒有槍頭的底端插入車斗上滿載的麥子之中,隨隨便便地刺了刺、攪了攪。

 坐在車斗尾端,肩膀稍硬的查德抿著嘴正襟危坐地斜眼觀察,另外兩人則徹頭徹尾都像沒他們的事一般泰然自若。

「報告,沒有私藏東西和任何異常。」

 接著尼克便代替三人前去木門旁的石室窗口,繳交了入關最基本的人頭稅,在他返回車上之前又順便靠近了稽查官耳邊私語,只見稽查官聽後點了點頭。

「歡迎來到吉魯德隆,祝福各位有美好的一天。」

 稽查官微笑說道。

 過了關口,左方的出關的行列先頭,一樣有手持長槍的士兵阻隔排頭與前往關內的受檢者。阻隔出的距離正好也是路寬,尼克駕車從中穿過,走上沿城牆裡側環繞城市的戰備道路,前往靠近河邊的曬穀場。

 一路上會經過數個路口,有大街也有小巷,阡陌相接大都可以通往曬穀場,但普遍來說農收車會沿著戰備道路一路直到最後一條都是穀倉的街道才向右轉入,甚少會走入商家或住宅用路。

 良久,可見右前方的路口轉入一條相較寬敞的街道,便是之前查德說過的旅店街了。

 旅店街是吉魯德隆的景點之一,也是這邊境之地最早開始有旅館群聚的地方,雖然沒什麼硬性規定,但會住在這裡的大多是暫時以吉魯德隆為目的地的人。如果要經岩陲之路北上三王國,更多會選擇住在東北關口附近,或者乾脆出城去住石前市集的零散旅店。

 到了旅店街街口的位置時尼克駕車靠左停了下來,並跳下牛車徒步走到左側城牆的方塔邊,向塔裡的其中一個駐點士兵搭話。兩人又是握手又是談笑,士兵看了看尼克所指的方向後,與他一道走了過來。

「兩位若是不介意的話,可以在這裡稍等一下。」

「欸?」

 明明不是對查德說,但只有他出聲反應,中年男人只是注視尼克。

「剛才已經跟稽查官溝通幫兩位安排好了,等下會有馬車到這裡來載兩位到旅店,農車是進不了中央區的。」

「中央區?莫非是什麼高級的旅店?」

「問那麼多幹麻,你住不起的啦。」

 聽到尼克不屑的回答後查德手摀嘴皺眉思考了起來。

「我理解了,就請你安排。」

 尼克聞訊右手橫放腹部,上半身前傾向中年男子表示敬意,動作看在查德眼裡怎麼樣都不單純是個農民。查德心想就算先排除了「不知道打哪來的兩個貴族抑或是大人物幾乎空身徒步旅行」這件怪事,會上這台牛車確確實實是因自己的主動抉擇而致,並不符合「先得知兩人要來後,又因故只能以如此方式迎接」的邏輯,除非……

 正當查德尚處思考之時,女孩面無表情地率先跳下了牛車,中年男人隨後,尼克於是領兩人走入方塔等候。

 待尼克返回了牛車,見車上尚存一人,便用不是很友善的眼神看著車上僅剩的他。

「嗯?不進去嗎?」

 查德兩手食指一同指向旅店街。

「不想,都到這了自己走吧。」

 無奈之下只好下車。眼看尼克獨自駕著牛車往曬穀場前去,查德也搓著雙手走向方塔,向站在門口的士兵詢問。

「我可不可以也一起上馬車啊?」

 士兵聽了上下打量查德。

「我好歹也是個經驗豐富的冒險者,中央區的那個什麼旅店的還住的起喔。」

 查德邊說拇指與食指圈了起來給士兵看。

 士兵轉頭看向塔內的中年男人,他點點頭。

「兩位沒意見的話我也無所謂。」

 士兵語畢便把拇指與食指圈了起來,向查德擠眉弄眼,似乎正暗示些什麼。

「你眼睛抽筋嗎?」

 士兵輕輕地咂嘴一聲別過頭去,不再有對話。

 等馬車來後三人上了車,待士兵與駕駛交頭接耳幾秒,便往中央區的高級旅店駛去。

 與之前農用牛車的露天車斗不同,由四匹馬前後並排,左右並列所拉的是帶有屋頂的包廂車,與王公貴族相比之下固然樸實許多,沒有過多華麗裝飾,但也足夠讓一般市井小民回頭多看兩眼,瞧瞧裡頭究竟是誰。

 馬車裡,查德恢復了以往的長舌。

 中年男人一樣聆聽,女孩一樣無神。

 在旅店街之中拐了個彎,來到夾雜他種商家的後半段路,旅店之外餐館、服飾、武具、書物等目不暇給,才走一半便又很快轉入了另一條道路。馬車駕輕就熟地不斷超過於街道兩旁的行人,最後來到一處由四周建築物所圍出的圓形廣場,廣場中央有個圓形水池,水池中間的那座方柱臺座上頂了個男人騎乘獅鷲的雕像,過了這裡再北渡石橋就是中央區了。

 佇立待機於寬闊大門之外的其中一個男子主動走了過來,駕駛跳下馬車和男子交談,交談間幾道手指比劃,男子於是望了望車窗內,即便靠近車廂躬身行禮後拉開車門。

 車門一開,女孩毫不猶豫跳下車,跟著是中年男人,查德雖然最後才上車,但開的是另一側的門所以最後才下車。

「請問是兩位……加上一名護衛嗎?」

「欸?啊!我不是護衛喔。」

 或者工作的經驗,或者不同的氣息,或者事先的情報,或者內幕的關係,身著制服的男子彬彬有禮卻有所預設,意識到是在說自己的查德也立刻否定。

 制服男子看向駕駛,駕駛聳聳肩後爬上座位,準備駕車離去。

「三位,這邊請。」

 領路時似乎有刻意加快步伐,制服男子技巧性地在停下之前與三人拉開幾步之距,搶先抵達目前正空著的櫃檯,並利用爭取到的時間和櫃檯內的女性交談。短暫地交談過後制服男子轉身看向查德,禮貌性地低頭示意,就轉而招呼起中年男人和神情厭世的女孩,帶兩人現場離開。

 餘光有補捉到制服男子的招呼,但查德沒有予以理會。自己並非鼎鼎大名的冒險者,衣著裝備也一般般,與那兩人身上顯然高貴的衣裳相比,也不是無法理解。

 現在比起在意此事,他對周圍更感興趣,環顧起了四周。

──翱翔的金鷲館 迎賓大廳──

 貴為吉魯德隆最高等級的旅店,坐地廣大建築堂皇不在話下,還附有可讓數百人同時共通使用的大型浴場,全天候供應熱水。對於客人所帶的馬匹亦提供專人照護與休憩場地,也有旅店自行豢養的馬匹以供租借,乃至安排馬車。未踏進大門即有專人引領,大廳之內有複數可供諮詢的櫃檯,並設有多數桌椅提供住客來賓會晤閒談,也供應多樣選擇的茶飲及簡單的點心,當然要正式用餐的話也有獨立的餐廳。

 而最有名的,莫過於以昂貴的水果果汁與奢侈茶類混合調製的冰涼飲品,盛裝在精工透亮的玻璃杯中,甘甜順口且要價不菲,一杯最少九枚高至十二枚邁爾銀幣不等,大約相當於終其一日勞動卻僅能兩餐餬口的低收入勞動者不吃不喝一個多月的工資。

 想當然爾會坐於此處的,除了偶有貴族之外,不是當地士紳,就是手腕高超的旅行商人或者擁有自己店面的富有商販,再不然便是積財累累又小有名氣,以至於可以不必透過公會而僅靠私下累積的人脈及信任關係就有穩定工作的卓越冒險者。

 噓──噓──

「知道這是哪裡嗎?趕快滾到一邊去。」

 大門外待機的制服傢伙正噓聲連連搧手趕人,偶而會像這樣有野狗或貧民街的青少年在門外向內看望,不但客人見了可能感到不舒服也髒了門面,必須趕緊驅離。

 查德瞥了一眼,沒什麼。不過就人類社會中到處都有的事,所以他逕自漫步,伴隨看望四周的緩慢腳步不久,停在櫃檯前。

「請問您需要什麼樣的服務?」

 親切的聲音自一旁響起。

 查德轉過身用腳勾椅腳,把木椅往側面勾移開,兩肘便抵上了略低胸口的檯面,彎腰時正好兩腳可以直立,並將自己的頭放置在折彎雙腕八指交織的兩手上,正面看著年輕女子的臉蛋。

「吶!這位漂亮的姊姊要不要跟我去那邊一起喝杯茶呢?」

「非常抱歉,現在是我的工作時間,不方便離開這裡。」

 櫃檯的年輕女子以專業的微笑回答。

「那拿來這裡我們一起喝吧!」

「很抱歉,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現在是我的工作時間。」

 查德嘟起嘴詭笑。

「那可不可以告訴我剛剛那兩個人住哪一間房?」

「抱歉,我不能擅自透漏關於客──」

「剛剛那個男的沒告訴你嗎?我們是坐同一輛馬車來的。」

「欸?是這樣嗎……」

 查德頭趴在手上頷首。

 年輕女子半信半疑,表情明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方才確實被交付要應對這個人,但並沒有其他特別的說明。

「如果您真的有需要的話,要幫您安排房間嗎?」

「真──的有需要、嗎?」

 聞言,話也拉了個長音邊飄離眼神邊揚起了上半身,查德雖然對於魔法的造詣普通也不曾勤於練習,但此時此刻他卻早已於不知不覺之中施展起偉大的魔法──於靈活的手指之
間撥轉著一枚金幣。

 在這間旅店,或者應該說在吉魯德隆,甚少有本地人會認不出這枚金幣。

 金幣的正面雕有猶如雞頭的頭像,那是生息於北卡羅茲山脈,有機會於岩陲之路出沒的大型蜥蜴巴西利斯克的樣貌。

 巴西利金幣是多年以前卡柏拉爾家還掌握著金礦產權時所自行發行的地方金幣,在本地流通過好一陣子,當時以八枚便能兌換七枚帝國中央所發行的盧冬法金幣。巴西利金幣的鑄造技術普普通通並非什麼巧奪天工的藝術品,但畢竟已經停產,加上過去的那段歷史,在本地的一些商人及愛好收藏家之中,因人而異,有著可用八枚巴西利金幣換取十至十一枚盧冬法金幣左右的價值。

「麻煩妳了。」

 指間流竄的金幣止於食中兩指的夾捏,隨言示於年輕女子眼前之後用腳勾回一旁的木椅坐了上去。

 女子稍微鞠躬,退到櫃檯深處翻閱一本簿冊,查閱應是關於現有空房與入住的相關紀錄,才回到櫃檯前幫查德辦理相關事宜。

「啊!差點忘了,還沒問漂亮姊姊妳的名字呢。」

──吉魯德隆 市區──

 最近的幾天卡莉潔一直有種不詳的預感,尤其眼皮不斷跳動。

 她的上一份工作甚少定居,因而曾在有些地方聽說,這種眼皮不斷跳動的現象是壞事即將發生的預兆,雖然覺得只是迷信謠言,但卻也無法否認最近心中確實常常一股無來由的焦躁,或多或少擾亂了生活的步調。

 所幸今天是個大晴天,出門見到湛藍的天空,張口吸一吸早晨的空氣,心情彷彿也跟著變好了。

「早安。」

「哎呀卡莉潔妳早啊!」

「您今天也一樣早起呢。」

「只是老了啦,老了就會比較早起啦,呵呵。」

 和路上相遇的鄰居大媽閒話家常,兩人手中不約而同地抱捧著一個木盆,盆裡還有根扁木棒和扁圓柱形的木製物。

 結束了閒談,走一陣子拐了個彎又幾步,眼前的隊列是同樣拿著木盆的人們,這個時間人還不是很多,打了個招呼就排入隊列最後。很快輪到卡莉潔的時候,她進入眼前的建築之中,立刻順手慣練地先用木盆在獅鷲造型的出水口接水。

 此處是吉魯德隆裡多處設有,以提供市民公用的給水所,到了傍晚還會開放隔壁緊鄰的,付費使用的公共浴場。

 大概腰際高的橫長石臺上,挖凹了約三掌橫併寬的半圓水道,流水由右至左,不間斷地從石牆上的石獅鷲口中吐到水道上。向左遠出水口大致一個成人張開雙手的距離,於臺面上架有垂直於水道的兩指厚木板,木隔板高與人齊,架設目的是提醒使用者們區隔水道上的淨水與污水段落。

 卡莉潔移動到木隔板的左側並將裝了水的木盆放上石臺,拿起浮沈於盆中的扁圓柱形木製物,拔開蓋子,再撈起浮著的那根扁木棒甩了甩水,用帶有海綿的那一頭於圓木盒中沾取深墨綠色膏狀物後,連同海綿一起塞入嘴裡。

 蓋上木盒的蓋子,丟回盆中浮沈,卡莉潔開始刷牙。

 約莫二十八年前,王都的一位商人受到賢者大人的教導後,遠去西方靠海國家花錢僱用漁民從淺海之中帶回了海綿。

 起先受雇的漁民們認為,這種東西不能食用而且淺海裡頭長的到處都是,根本毫無價值,都覺得這個商人瘋了。但在不久之後,王都的貴族之間就開始流行起一種以細線穿過指節大的海綿再將之縫製在預先打有小洞的扁長木柄上,商人稱作牙刷的東西。

 商人另外還以天然海草提煉加工製作出膏裝物,裝入木盒中與牙刷共同販賣,沒有多久牙刷與牙膏就在愛好風雅的貴族之間完全取代了傳統的布巾拭牙,也為該位商人帶來了一筆巨大的財富。

 隨著生意越做越大,牙刷與牙膏出口四周諸國,其他商人們亦紛紛打聽,陰錯陽差之下得知了關鍵的海綿產於西岸靠海國家,其實原料都不難取得。爾後牙刷與牙膏便被大量生產、普及、改良至今,起先是貴族們得用金幣才能買到的奢侈品,逐漸演變成為了經濟狀況普通的平民也用的起,只須花費幾個銅幣的日常用品。

 海洋的味道在口中散開,比起其他用料的新興品牌,卡莉潔還是喜歡這個老牌子。

 刷完了牙兩手撈起盆中水漱口,吐在水道上使污穢隨流排去,昨晚摳半天也摳不出來還越卡越深的那條肉絲,就在刷牙時不知不覺地跑出來黏在了舌頭上。

 拎起肉絲看了看,不要浪費。

 最後拿漱口剩下的水洗了洗臉,今天一整天應該運氣不錯,卡莉潔心想,便結束晨間盥洗先是返回了家中,換套衣服,準備準備出門開始今天的工作。

 過石橋南下,順著中央大道步行很快就到了南區廣場。廣場中央的圓形水池中央的那座方柱臺座上,男人所騎的獅鷲口中吐水如瀑下沖池中,這裡的出水與給水所的來源相同,可以飲用,不過水池裡的就不行,因為總是會有貧民街的小鬼來這裡用水,即使大人們老是告誡他們大庭廣眾之下這樣做很不禮貌。

 圍出圓形廣場的周圍建築中,那棟比起左右都更加注意門面的,就是卡莉潔的工作場所──位於南區的冒險者公會。

 一進門的左手邊就是公會櫃檯。

「早、安!」

「早安,卡莉潔。」

 櫃檯裡一名年輕女性正埋頭書寫。卡莉潔帶些突兀,用有點要嚇嚇她的俏皮聲打了招呼,不過並沒有成功。屬於櫃檯的另一位男性則不在座位上,忙著在佈告欄那裡整理委託及懸賞的公告單,貼上近期新增的,替換掉因人多手雜而有破損遺失的,撤除委託已經撤銷或者因故不再公告的等等。等他處理完畢,冒險者們只要撕下公告單到櫃檯登記便可接下委託或懸賞。

 往內深入,右側牆面上的公告欄之前擺有幾張圓桌和椅子,供冒險者們一時稍坐休息或討論。卡莉潔經過桌椅群,直接到最底邊那個販賣便宜酒水的吧檯去,向吧檯中的中年男性點了一杯黑色飲料。該飲料是大約在一年多前由某個冒險者仲介而來,為一種生長於南方的黑色豆子經特殊器具磨粉後得以沖製,帶有苦澀的味道。

「麻煩請給我一樣的。」

「知道了。」

 中年男性接獲點單即開始著手沖製,因為需要些許時間,起先被卡莉潔拗他做好後幫忙送到講堂,這樣就不必等了,久而久之到現在反而成了理所當然似的。

「妳還真喜歡那個難喝的東西。」

「要你管!惹──」

 一旁座位上的冒險者大叔搭話,卡莉潔俏皮地對他吐了個舌頭。

 黑色的飲料剛入口時會帶有苦澀,吞下後喉頭返回些甘甜,喝完整個早上精神都會變好,她中意得很。

「要不要加入我們小隊啊,妳要加入的話可以踢掉這傢伙喔。」

「不用了哦,謝謝。」

 一口回絕。

「你說話也先掂掂斤兩,人家幹麻跟你這種大叔組隊啊。」

 被指著說要踢出去的另一個大叔吐槽。

 卡莉潔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每天可以保持乾淨不必忍耐好幾天無法洗澡,一餐不接一餐,風雨露宿的冒險日子。

 走回櫃檯附近,坐於櫃檯內的年輕女性身後的那一面牆之上正好在女性左手方的櫃檯出入口外那裡,有著一道門。這道門平常幾乎不會關閉以保持室內通風,出了門後連接「口」形有屋簷的走廊,中間是個小型庭園,門隔庭院的對面是作為講堂使用的房間。

 卡莉潔現在受雇於「魔法學會」,並被學會派遣進駐冒險者公會以教授魔法基礎,其講習除了新手冒險者外,連同一般民眾都可以免費參加,目的是普及與魔法相關的知識以及發掘新的人才,偶而也會教授新手冒險者們進一步的魔法實戰技巧。

 她步入講堂時,裡頭已經有人坐著等待。有三三兩兩衣著裝備看起來像是新手冒險者的,有外觀看不出所以然大概是一般民眾的,也有小孩子身後跟有侍從,可能是商家行會未來的繼承人之類的。

 商人們除非自身就兼武鬥派,要不然絕大多數都會僱用冒險者作為護衛,尤其是經常旅行或必須長途跋涉的類型。很自然地,商人們也可以從僱用的冒險者身上獲取相關知識,例如該趟旅途之中可能遭遇的生物其習性、應對方法等等,但也會遇到有冒險者是除了完成任務之外一概不知道的類型。而無論哪一種,願意分享經驗與知識並不代表該分享就是真實,或者別有意圖刻意撒謊,或者即便沒撒謊,其認知本身就有錯誤以致誤導也並非不可能。

 合理對事物抱持懷疑的態度是好事,但也不能凡事什麼都要猜忌懷疑,那只會駐足不前。

 要能夠清楚劃分前述兩者的差異,最首先要瞭解的便是知識保有量所具有的對稱性,即自己擁有越多相關的知識,才能越快且越準確地判斷真偽,減少不必要之懷疑,也能降低落入「對方知識量遠大於自己故無從分辨進而只能被人牽著鼻子走」這一窘境的機率。

 簡明扼要地說,就是於知識分野相同的前提之下,盡可能在知識的量與質上降低自己和他人的差距。

 從而,魔法學會作為一個出名的研究組織,其目的也簡單明瞭地表示在於魔法知識的普及,又定時定點無償提供基礎教學,比起利益至上容易別有居心的冒險者來說,相對為更加可靠的知識獲取途徑,且因講習多設置於公眾公開的場合中進行,可以降低遭人針對設計或者陷害的風險──很多聰明的商人都是這樣判斷。

 所以即使擁有可以僱用專人教學的財力,也還是會選擇私下撥時間來聽講,甚至也聽說有人後來因此成為了學會背後的贊助者。

「那還有其他問題嗎?如果沒有的話……」

 上午的講習結束,在場人員相互做簡單的社交辭令後陸續散去。

 卡莉潔走到櫃檯旁,用手勾住坐在裡頭的那名女生的手。

「走啦走啦,去吃飯。」

「嗯。」

「等我一下,這些最後了。」

 她右手側座位上的男性邊說,手頭也不停地在整理一些單據。

「用餐時間恕不受理 冒險者公會」──完畢後拿起一個這樣寫著的木製橫牌放上櫃檯。

 三個人一起走往南區廣場。

 時間接近正午左右,南區廣場上便會開始聚集各種攤販直至夜晚。

 有些賣食物為主的小販,甚至會在拉車的四個角上簡單樹四根木條搭個屋頂,如此一來雨不大的天也能販賣之外,車沿邊架塊木板當成桌子,再置幾張椅子就可簡單供人用餐,這類自帶屋頂的攤販也被人們稱為「屋台」,以和真的鋪地而坐的傢伙們區分。

「好臭。」「好臭!」

 卡莉潔看了同樣捏住鼻子的兩人笑了笑,手指傳來臭味那一攤。

「要一起吃嗎?」

 兩人甩頭。

「那待會一樣屁股那邊見。」

 兩人允諾後一同離開。

 結伴繞了廣場一圈,結果大家想吃的不同是常有的事,分開各自尋找所需之後再到水池邊一起返回,是這三人的默契,即使公會就近在廣場周邊而已。

 順帶一提,屁股指的是水池中央的獅鷲雕像的屁股。

 卡莉潔坐上屋台所擺設的座椅。眼前用豆類經特殊工法製作並切成乳白方塊,把方塊投入油鍋後炸的表皮酥脆金黃,再剖開金黃酥脆塞入醃製的醬菜,味道據說是難以言喻的美味,因此擄獲了一部份人的厚愛。不過因為食物本身異於平常,會散發常人難忍的臭味,所以嫌惡的人也不少,奇妙的是即使詢問喜歡的人聞起來味道如何,他們還是會說臭。

 這道料理剛問世時甚至一度被懷疑是不是添加了毒物,或者本身就是毒品,要不然這麼臭怎麼會有人喜歡。發明者迫於無奈只好向一部份有力人士公開製法,企圖藉其公信力服眾,最後雖如願免於問罪審判,但製法的內容也大概傳開。

「嗯────」

 咀嚼時也發出愉悅的哼聲,卡莉潔很愛這個滋味,可惜這只是小吃並不能當作主食,待會還有必要另外找個能填飽肚子的。

 年輕女性在約定的地點向卡莉潔招了招手,兩個人閒聊了一會後剩下的男性也走近並加入話題,三人漫步返回公會。要是人少的時候還可以在櫃檯打混閒聊摸魚好一陣子,但今天看起來並非如此,需要辦理事項的冒險者們已經在裡頭的座位私下排好順序,見三人現身依序前來櫃檯。

 卡莉潔回到講堂時已經有人在裡頭等待,跟上午差不多,人少了點就只是時間還沒到,於是她抓了個人閒聊等待開始。

 公會門口一名膚色深棕,表情凶神惡煞的光頭大漢帶著兩名隨從進了門。

「呃……午安,富爾萊神官。」

「會長的話人在樓上哦!」

 雖不至於厭惡,但櫃檯男性努力忍住的神情並非正面。女性倒是很機靈,放著眼下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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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克拉漢!」

「啊!」

 辦事檯人員這也才跟著認出來。

 連忙確認起查德的臉,燦爛的笑容卻只給尚尼歐帶來失落,確定不認識查德後,他馬上又拉回了視線,挪高雙手,左右幾下夾拍身高高過自己半個頭的克拉漢的上臂。

「克拉漢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本來以為你已經……不、不對!」

 他改抓住克拉漢的手臂,急著要拉他進房再說,途中連忙回頭交待辦事檯人員萬萬不可洩漏兩人到了工會一事。

「爸爸?不是才剛出── 欸──!」

 房內,尚尼歐的女兒見到克拉漢亦驚訝萬分。

 兩人對面隔桌而坐,克拉漢直接了當地告訴尚尼歐當天自己出礦坑時根本沒有什麼崩塌,只是大家莫名被軍方一一質問,自己感覺苗頭不對故偷偷溜走,並反問會長是否知道其他人的現況。

 會長表情凝重地搖了搖頭。

「這位可愛的小姐,您是工會會長的女兒嗎?」

「欸!嗯、嗯。」

 對尚尼歐而言,礦坑崩塌確定成為謊言的現在,背後到底如何已可窺見一斑。他暗自握緊了拳頭,很不自在地數次側瞥查德,憤恨悲傷等情緒被攪的一團混亂。

「下次有空的話,要不要一起到金鷲館喝杯水果茶。」

「那裡賣的茶……不是很高貴的東西嗎?」

 明明在談嚴肅的事情,對方的注意力卻大半不再自己身上讓克拉漢有些無奈,但還是繼續說下去。說他也不知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軍方如此舉措,所以當天跑掉之後於城市內的貧民街躲到了現在,因緣際會下和冒險者組了隊,便想要回去一探究竟。

「不用擔心,當然由我請客。」

「這、這樣不太好吧……」

 無奈坑道入口皆有駐軍,在軍方有意隱瞞實情的當下只會嚴密不會漏,故兩人前來找尚尼歐希望尋得破口,讓事件水落石出。

「原來如此,可是你帶來的同伴……真的可靠嗎?」

 尚尼歐越是句末越趨小聲地詢問。

「啊哈哈。應該,大概,至少、至少比軍方可靠。」

 問的克拉漢笑聲尷尬,眼神飄忽,到頭來只能用比較的方法肯定。

「要是能查個清楚,無論結果如何,至少能讓一樓的那些家屬知道原因與真相。」

 一旁的查德單手托起會長女兒的手,另一手則輕柔蓋上托起的小手邊說,說完便立刻轉頭看往會長接著道出。

「總不能讓他們一輩子不明不白吧!」

 知道,尚尼歐當然知道,對於軍方欺瞞的怨懟,對於當初下了決定的自己的憤恨,以及對於那些受難者的家屬所抱持的愧疚,一切都不僅只是金錢或生計的問題而已。

「我知道了。」

 尚尼歐正色繼續問。

「不過…………你到底要握到什麼時候?」

 女兒的兩頰有些泛紅。

「嗯?啊── 抱歉、抱歉。」

 對比上一秒的直言正論,實在難以想像眼前這個無賴的笑容是出自同一人,在尚尼歐面前查德還搓了搓手中的手才甘心放開。

 克拉漢背對著房間門口而坐,房內克拉漢的右前方底部還接有另一道門,門裡面是會長的辦公室,尚尼歐剛才進去後,從外面只聽見些許物品挪動搬移的聲響,沒多久就抱著一個腰寬的木箱出來。

 把木箱放在長橢圓的矮桌上,解開繫於腰際的鐵圈,從中挑出一把次短的鑰匙開鎖。

 咔啦──

 從箱中拿出一卷羊皮紙,攤開在眾人面前。尚尼歐在地圖上連續指出幾個遭到封鎖的坑道,並沿著歐普大森林向左劃。

 假如將帶狀橫長的森林譬喻成指頭蘸墨水所畫的線條,此線條越是順沿東西走向的北卡羅茲山脈南面山麓往西,便越來越粗,在他手指停下的地方,線條寬幅驟地超過三指。據他聽說,在這線粗之處存在有一條鮮為人知的古山道。

 循山道而上不必半天,似乎會抵達一處曾為聚落之地,經該地再往前去,不久便會見到一天然岩洞,岩洞朝地下深邃廣闊,連通了卡羅茲山的地下水脈。

 尚尼歐再次於箱內翻找,轉動紙捲細看紙面或繫繩上的記號,找出了其中一卷,攤開壓在剛剛的地圖上。

「哦──哦,這個是!」

 查德一見到地圖馬上靠到桌邊,蹲下細看。

「地下水脈岩洞的地圖,我印象裡有被告知過這圖只畫了岩洞的一小部份。」

 尚尼歐表示,這是當初剛剛成立礦工工會時,為了盡量全面掌握礦山地形,自己私下聘請了有能力繪製地圖的冒險者所作。而在工會與軍方合作管理現場之後,礦山地圖自然也供給軍方,唯獨留下這據說是在探勘時無意發現並順手紀錄的,與礦坑相較無關的岩洞地圖。

「如果地圖沒錯的話,當初他們和我說這裡恰好連接往已經廢棄的二十一號坑道。」

 說罷他食指敲了敲圖上的一角。

 尚尼歐並非冒險者亦不是旅行商人,從談話的脈絡看來也沒有親臨過現場故可能不知,要對付生息於卡羅茲山脈且可能三五成群的石化蜥蜴,或許比和軍隊過招更加麻煩,查德心想。由現在小隊的戰力來衡量,遇到一隻還能處理,同時兩隻以上大概就要翻船,不過就跟軍方直接衝突比較,不是不能選擇的選項,畢竟以蜥蜴作為對手不需要考慮伴隨而生的人際、政治問題。

「這張岩洞地圖可以暫時寄放在我這裡嗎?」

「你拿去吧!這張圖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能發揮作用。」

 看似輕快的答應,口吻之中,卻纏了有「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之下」的不解、憤怒與憂傷。

 查德獲得了岩洞地圖,一句謝過之後允諾會將真相帶出,隨即轉身不捨地向會長的女兒依依道別,直到克拉漢見狀再也坐不住出手拉他才一同離開。

 路上,他忍不住問。

「真的沒問題嗎,巴西利斯克不是新手可以對付的吧?」

「嗯?我看起來像是新手嗎?」

「當然不是說你,我是說那三個孩子,難不成你要把他們放在旅店?」

「那幹麻還帶他們出來?經驗這種東西實戰裡隨便撿撿就有啦。而且那幾個小鬼機伶得很,我不會看錯!」

「隨便撿撿就有……嗎。」

「還是先擔心自己吧,你很久沒實戰而且第一次當抵禦手不是?」

「說的也是。」

「安啦安啦!船到橋頭自然直。」

 兩人乘夜色回到了旅店,一樓那不寬敞卻空曠的餐廳裡,桌上擺著成空的杯盤,卡莉潔正在座位上教三個孩子魔法。

 只見菲娜聚精會神,冷汗直流,好不容易在兩手之間維持住那指甲大小的火焰,一個不留意就倏地消失。

 卡莉潔發自內心地稱讚菲娜,並口頭安慰起還辦不到的海爾和法比歐,畢竟及便是當今魔法學會之中頂尖的大魔導士們,初學時也難保定能信手拈來,新手引導不了魔力實屬正常,願意繼續嘗試且努力比較重要。

「你要不要也過去參加訓練班?」

 查德見了火苗不禁勾起嘴角而笑,朝瞪大眼睛尚盯著菲娜已然成空的兩手間的克拉漢,投出了略為戲謔的一問。

「老早就試過了,我沒天份。」

 交代了大媽,兩人走到附近的空桌坐下,開始等待早已錯過時間的晚餐。

 餐後,卡莉潔也正好把教學告個段落,本打算放三個小鬼頭自主練習卻被查德駁回,表示反正魔法並非一蹴可幾,不必急於一時,要他們一同參加小隊的行動討論。

 賊頭賊腦地略為環顧了四周,確定沒其他人後,查德拿出岩洞地圖細語輕聲地說明。

「蛤──?上卡羅茲山?遇到蜥蜴怎麼辦?」

「妳小聲一點!沒那麼容易遇到啦,而且沒有要深入,只是路過。」

「就是抱著你這種僥倖心態才容易遇到吧。」

「蜥蜴出不出來散步到底跟我的心態有什麼關係?」

「啊這個世界不就是這樣,掉到地上的麵包永遠永遠都是塗了奶油的那一面。」

「那是妳的偏見,我就掉過沒塗奶油的那一面。」

「哼,那八成只是你還沒塗奶油罷了,這也能說嘴。」

 兩人沒有大吼大叫,反而越吵越小聲,隨著聲音漸小,兩張臉也越發猙獰地在桌面上逐漸靠近。

「呃……卡羅茲山,不知道會不會遇到龍啊?」

 菲娜為了阻止看是已經吵起來的兩人,笑容生硬硬插了話題,可話題一插,兩人遂如控制自己的雙手一起翻面那樣地整齊,同時同刻共同轉頭面看菲娜。

「不會。」「不會。」

 異口同聲地回答。

「可是以前聽到的故事,都說有龍住在山上,還教人類魔法,難道都是假的嗎?」

 法比歐探究性地問。

「假的假的,只是那些吟遊詩人為了吸引觀眾編出來的故事而已。」

 卡莉潔坐回位置上,查德同樣。

「妳幹麻這麼急著否定,其實偶而還是會聽說啊,有在卡羅茲山脈活動的冒險者提出看見龍的情報啦。」

「唷── 這時候又變得客觀中立啦,剛剛一口咬定不會碰到蜥蜴的不知道是誰喔?」

「妳存心找碴是吧!」

 查德與質問挑高了額頭,笑容露齒直視卡莉潔。

「地下水脈岩洞,水脈!在裡面不知道要待多久,一整天濕濕滑滑濕濕滑滑……」

 卡莉潔邊說雙手也交叉抱起自身的上臂,手掌不停上下搓動示意。

 「你們也都不想整天濕濕滑滑吧?」

 一直沉默的克拉漢聽了舉起酒杯輕晃,讓裡頭啤酒的浪花不停拍打上唇假裝喝酒,另外除了海爾表現出不太關心之外,菲娜和法比歐聞問也都一臉不太願意濕濕滑滑。

「這也沒辦法嘛,為了不跟軍方強碰就只能繞路,也要給遺跡探索留些餘裕,一邊被追一邊探索想就覺得累。」

「呵呵,你還真有臉說。」

「嗯?」

 查德在口內的牙前與唇間充氣,嘟起了嘴,脖子如鳥兒卡卡動頭似地對卡莉潔一卡歪頭。

「先說好,到時候遺跡裡找到的有價品一半歸我,不然我不去。」

「這也太獅子大開口了吧?」

 克拉漢冷不防地放了一箭,在場所有人全都看向了他,頓時讓他聳肩縮頭,舉起杯子擋臉且愈喝愈高,其實裡面就只剩不到半口。

「對、對,我也覺得妳這樣不太好。」

 查德連忙點頭附和。

「喔,那我就用公會講師跟學會成員的身份去跟軍方報告,說有冒險者組隊企圖入侵。」

「呃……」「啊。」「啊!」

 查德愕然,但並非驚於她這樣想,而是她真的說出來。

 其他人這才明白,至少克拉漢與菲娜是恍然大悟,明明剛開始看起來很不合拍,尤其是卡莉潔屢屢表現出單方面的強烈厭惡,那為什麼兩人最後還是順暢地攪和在了一起?

 因為這個女人就某方面說來跟查德根本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

 菲娜特意離開了座位,跑去找克拉漢當大家的面偷偷說出這樣的感想,椅子上往後下腰以便接耳的他聞後也非常同意地點頭。

「妳們倆鬼鬼祟祟在說什麼?」

 卡莉潔眼光銳利地質問,兩人一站一坐都豎直了腰。

「嗯── 我只是覺得還有點餓。」

「可以再來一杯啤酒,啊、還有一些塗蒜麵包嗎?」

 菲娜一副無辜地表示,克拉漢立刻有默契地喊。

「好喔!」

 大媽亦爽快的答覆。

 銳利的眼神劃往查德。

「哈哈,我認輸。」

 他兩手舉至雙耳高。

「知道了知道了我、答、應、妳。」

 伴隨答覆,不停扭動手腕令耳邊的雙掌來回旋轉搧動,就如同哄嬰孩般的動作卻又不和諧地沒扮鬼臉,語氣中非但沒有絲毫的不甘,甚至可說是充滿愉悅。

「幼稚。」「哈哈哈哈……」

 從頭到尾都沒出聲的海爾終於開口吐槽,法比歐也忍不住垂頭捧腹而笑。

 吵鬧中邊討論,直至另一隊入住的人馬回到了旅店,大夥才發現外頭已經脫離初晚尚存的人聲,邁向了午夜。

 離開餐廳之前,查德交代了大媽明日很早出發,並現場付清了四枚邁爾銀幣,大媽爽快允諾。

 進出餐廳的兩夥人交錯,對上了眼神以簡單的點頭招呼示意,並無多語,各自出入。眨眼間略看五人,持盾像是隊長的男性,腰卦長劍的女性劍士,身負長弓的青年男子,以及兩名持杖的男女,持杖的男人年紀看起來大過其他的人。從身上裝備之優劣與年紀平均看來,應該是真正接受委託後來找哥布林練兵的新手,如果不是像自己的小隊一樣的話,查德心想。

 回房後,查德立刻著手例行裝檢及簡易保養,還有貴重物盤點,並一面教導同房的法比歐這樣做,向他說明如果要成為優秀的冒險者最好養成這樣的習慣。旅外時保養與修復有其極限,只得盡善,實為次要,其主要是確認並記憶手頭可以利用的物品及其狀態,因為人的記憶在很多場合上並不可靠,尤其是緊張與慌亂之時。

 他手沒有停下又進一步舉了個實例說明。

 戰場上一名弓箭手的箭筒中有五枝箭,每射出了一枝很自然會在心中倒數所持箭數,而當射完了五枝箭後一個瞬間機會突兀出現,弓箭手卻反射性要抽取第六枝箭。

「明明知道箭筒已經空了?」

「嗯。」

 在那一瞬間,該弓箭手於剛才本已倒數歸零的這整段記憶上,只鮮明地留下了「確實倒數過」的部份,無意間把「已經歸零」的部份錯取成昨天甚至前天箭筒裡還有十枝、十五枝箭時的記憶,一扣之下還有剩,所以為了不放過機會,做了抽取不存在的第六枝箭的動作。

「真的有這種事?」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扯,但就是有,甚至還有更扯的,而且你八成也有經歷過。」

 叮嚀法比歐不要停下手邊動作,聽就好別加上視線全神貫注,這也算是訓練的一環,能一心專注固然是優點,但很多時候環境會逼得人不得不一心多用。

 然後他繼續述說。

 為了做某件事而打算出門,在走出門這幾步的短暫時間內,一過門就忽然忘了原先出門是要做什麼事。

「啊!好像真的有過。」

「這更扯對吧。有時候過幾分鐘就會想起來,但我有一次花快兩個星期還想不起來原本出門要做什麼。」

 清楚地跟法比歐說明記憶如何地不可靠,所以應該養成習慣,一有空就加強一下,以降低關鍵時出錯的機率,在某些少遇的極端情況之下,自認為的記憶甚至會比毫無理由的直覺更不可信。

「順便問你,你知道小隊裡最扯後腿的是哪一種人嗎?」

「記憶力不好的人!」

 查德兩前臂相交比了個大叉。

「自以為是不愛合作的人?」

「嗯……這種也蠻討厭的就是。」

 他勾抿嘴角似想而說,但雙手仍維持姿勢,故法比歐又想了一會。

「不事先準備的人?」

 搖了搖頭。

「答案是死人。」

 聽完答案,法比歐像是想通了什麼,重新回想,再次檢視起裝備。

 查德奸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弄好就睡。

「欸?這麼早嗎?」

「會分早跟晚是因為你習慣了城裡的生活,人在野外有時候想睡都不能睡哩!」

 表明了隨時能養精蓄銳也是訓練之一,要是真睡不著把卡莉潔教的再練一練也行。說完,查德忽然一副想起了什麼的樣子,從整理好的行囊裡摸出了個小袋來打開,袋中裝有複數黑球。

「這是什麼?」

 拿出黑球之一,拉開纏繞塞於打結內的頭尾,令黑球變成中段打結的條狀,再把中段的結解開,甩了甩攤平後變成了褲子的形狀,不過尺寸有點小,褲管也只有手腕左右寬。

「這個東西啊,是男生專用的裝備,叫做──」

 絲襪,依其形象如褲又稱絲褲、褲襪。

 其特殊的材料,據說是帝都的一名男性騎士因自身的苦痛,求教於賢者大人的智慧之後,取自一種特異昆蟲於特定條件下所吐出的絲線再加工而得,是從來不曾為人們所用的新型纖維。這種纖維所製成的織物與常見的棉、麻、羊毛等等不同,不但極富彈性,表面光滑又透氣,問世之後很快便成為了眾多騎士與軍人及冒險者們的需求品。

 最初是製作成短褲的樣子,後來因為其輕薄透氣且幾近零負重的特性,加於外褲之下冬暖夏涼,故又發展出了五分褲、長褲乃至查德現在手中的褲襪型。

 浪費再多口水也不如親身體驗,查德脫光了自己的褲子並要法比歐也脫光,兩人套上絲襪。

「啊,滑滑的……」

 穿上的法比歐如是說。

「就是這個感覺。」

 查德微笑。

 軍人或冒險者經常需要長途跋涉,在全副武裝,身負行李之下長時間走動,尤其夏季,兩大腿與其之間的柔軟袋狀物體摩擦,摩擦至袋狀物體破皮的情況並不少見。有過經驗的人都知道,內傷能忍,外傷能忍,唯獨此傷是可忍孰不可忍,負此傷者,將被剝奪絕大多數的機動性,飽受灼痛之苦,形同廢人。

 人們稱之為「燒襠」。

 當然,以治療術可以簡單治癒,但對於軍人與冒險者來說,身處戰場或冒險之地時,每一動的治療術都極其珍貴,拿來治療「無緊急致命性」的燒襠所造成的喪失、罪惡感,無論對施術者或是受治者都將形成多餘的精神負擔。況且,同樣的人只要燒襠過一次,就表示會再發生第二次、第三次,這並非第一次引發了後續,而是正因為會發生所以發生了,這樣的恐懼與絕望曾幾何時,壓垮了無數的勇士們。

 然而,絲襪的出現,其彈性的緊貼及光滑減少的摩擦,無疑地間接確保了珍貴的治療術,也在一定程度上,預防了長期作戰當中突然燒襠,進而失去機動力的危險性。

 啪呀──

 手指左右捏拉起了自己大腿上的絲襪,一放手便急速回彈。

 給後進的法比歐瞭解了絲襪對冒險者的重要性,也要他另外拿兩球去給別間房的克拉漢跟海爾,查德道了晚安逕自上床便睡。

 翌日,一行人起了個天還沒亮的大早,到了一樓的餐廳,其中一桌擺放著幾個竹籃,裡面裝有昨晚事先準備好的六人份早餐。

 餐畢各自回房整裝,並於天色剛亮時再次於餐廳集合,往麥札的方向出發。

 出了堤塔村走上西南向的道路,這條道路在更西南的地方,會與吉魯德隆西南口北岸延伸出來的主要道路會合,兩路會合之後沿薩可可德河北岸下西南,下一個會遇到的城市便是「麥札」。不過麥札並非目的地,從寬抓了個稍遠的距離,一行人在還沒與主要道路交會的半途就偏往西北切出道路,繞過歐普大森林外的臨時軍營,在將近中午時抵達軍營西側的森林邊界。

 踏進了森林淺處沒有太過深入,選了個適當的地方落腳。

 若是還走在前往城市道路上,休息吃個午餐過後,下午還可以繼續移動,但比起道路來人煙罕至,不知何時會遭逢生物的野外,將體力用盡才迎來夜晚絕非良策。冒險者們絕大多數會視出發時間,天候狀況與地區、地形不同,盡量於午前一小時至午後三小時的這段期間內擇所選處紮營。

 然而在歐普大森林,中午就紮營是嫌過早,這裡是即便活動至夜晚也沒太大問題的地方,只不過作為新手教育有其必要。此外,於入夜的這段期間裡,在團隊能夠維持臨機應變的前提之下,通常是個人的自由時間。

 查德跟克拉漢以紮營地為圓心,四周探了探地形,卡莉潔則延續了昨天的教學,灌輸一些新手知識、技術,如冒險者必修之短劍的用法與時機及危險生物判斷等。

 一般來說兩刃為劍,刃直平衡於刺和砍,單刃為刀,刃曲特化於劃及斬。新手標配為短劍而不用刀的理由非常單純,就只是因為兩刃要是一邊鈍了還有另一邊罷了。又短劍之類的短兵器比各式長兵器還要多了反手握法,即手握握柄的時候,用來的攻擊的鋒刃和刀尖部份由小指一側向外延伸,反之則為普通的正握,由拇指側延伸。

 卡莉潔要他們想像正、反手握短劍,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反手握會比正手更加容易施力,如果還是不懂,再想看看自己貼在一個人的身後,要往他心臟刺的樣子。」

 因隔人身厚度,要如同刺自己般刺角垂直,會較難施力,通常會以斜上入角,而無論哪種角度正手都更難施力。只要是貼近的距離,劃脖子也好,背刺也罷,反手總多了幾個更好施力的角度,故在某些專精短兵器的戰技之中,普通的反握才是正握。

「但是如果與對手隔了一段距離,正反握的優勢就會反過來。」

 她反手抓起身邊一根樹枝,在掌中將之甩為正手握住,隨後伸手出力向前一刺,並要新手們也試試感覺看。

 短兵器主動攻擊有九成以上都是用於暗殺,此外就是作為被動防身的底線,在對人戰鬥裡雙方保持一定距離的情況下,甚至會比長一點的單純木棒還沒用,更遑論對手若是中形生物或以上的量級,小刀啊短劍什麼的連威嚇都做不到。

 當然,也有特殊的情形與應用,不過那就不在新手須知的範圍了。

 要三人拿樹枝練習單手的正反手轉換,最好練到不用看就能切換自如以應付必要的時機,並囑咐要用短劍練習的話記得把皮製刀鞘的繫繩綁上劍格,以免甩鞘出刃割傷手,練完記得解開。

「不過我們也不是盜賊或對人集團,手上的短劍應該會拿來切食物比較多,尤其現在的你們,我想那傢伙八成只把你們歸類在純粹幫忙背東西的支援手。」

 卡莉潔說完後,菲娜即毫不猶豫丟了手上樹枝,盤坐於地冥想似地開始小聲唱起咒文練習魔法。海爾也差不多姿勢坐在地上,肘抵於膝手撐住頭,百無聊賴地甩了撿甩了又撿手上樹枝,只有法比歐看起來比較認真的練習了一陣子,但結果還是換去練習魔法。

 入夜,一行人圍著火堆,火上鍋子裡裝的是兔肉湯,白天查德跟克拉漢抓回來的。

 兩人在紮營地周圍探遶順手捉了野兔後,不知是巧合或是也被毛茸茸的食物吸引,巧遇三隻哥布林。

 哥布林和群聚的野狗類似,越怕牠們越兇,越退牠們越追,因此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便主動出手攻擊。克拉漢率先跨步向前用盾格開了站位右邊,手持石刃刺來的那隻並撞倒他,立刻出力朝倒地的哥布林腦門補上重重一鎚。另外外兩隻見狀始逃,左邊那隻跑著跑著突然轉往西,剛好移動到了查德的正前方,被追上的查德投長劍射殺,最後一隻則看了看同夥的屍體兩眼,猶豫再三才轉向東逃。

 他們八成是被軍方剿滅的殘黨,所以不會有後援,因為遭查德射殺的那一隻想往西跑,而僅剩的那一隻又表現出對於東逃有所忌憚的樣子。查德相信活著的哥布林不會蠢到再往人多的軍方駐紮地跑,退一步說就算真的糊里糊塗地進了軍區,軍方也不太可能為了一隻落單的哥布林而有什麼大動作,故不繼續費力追殺。

 待克拉漢拖著哥布林的屍體走來,指出了要是沒記錯,前面有條西南流向,水位膝蓋高的小溪。

 兩人帶屍體前往,果不其然,便將兩具屍體流放溪水,降低引森林狼來到札營地附近的機率,順便洗去身上的血斑才回到落腳處。

「之後就都交給男人了。」

 面對被眾人吃乾抹淨的兔肉鍋,卡莉潔就留一句話,別說收拾,意思裡連守營也不幹,從行囊裡拿出本書與提燈,走去數步之遙的樹下靠坐,招手要菲娜過來。

 菲娜跟海爾、法比歐對了視線俏皮地由輕抿的嘴唇中擠出了一小節舌尖後,跑到卡莉潔那裡。

「放她這麼任性好嗎?」

 提問的海爾依舊板著張臉,所以意外地令查德覺得,由他來提出這個問題很是衝突。

「可以、可以,她在關鍵危急時刻可靠的很──」

 他反手遮嘴,傾身,壓聲氣音。

「是很便利的女人。」

「蛤?」

 法比歐靜靜瞇眼,咀嚼查德話中含意,克拉漢則保持了從來一貫的中立,而近乎同時,另一頭的卡莉潔也猶如清楚聽見了般,投射兇惡的眼光過來。

 結果,四個男性一大一小捉對輪流守夜,直到清晨,昏光未現但快要天亮之前,當班的查德這組喚醒了小隊成員們準備出發。臨行之際圖個方便打開水壺滅了殘火餘溫,反正附近就有乾淨水源,等一下也會經過故不須節省,若是在為了確保飲水的情況下,就會改用四周土壤覆蓋。

 森林中行走不比平原,得稍微費勁,移動起來比較費時,一路上雖無阻礙,但加上找出了古山道的時間,過了午後才在山腳邊停歇。

 入夜前的自由時間,一樣由卡莉潔教導孩子們明天可能就會遭遇的大型蜥蜴──巴西利
斯克的相關知識。

 巴西利斯克的身體至尾巴與一般蜥蜴的形狀相去不遠,有鱗,惟足有三對,頭似雄雞有冠又身形不如雞一般直立,故其首常如死雞伏於盤上貌,眼於頭部左右各橫有一對,屏除個體差異,球色多隨年齡由淺黃漸轉深橘,瞳孔直立細長。幼蜥含尾的身長約成人身高一半,成體含尾最大可超三個成人的身長總和,其眼光及吐息皆能導致石化。

「只要被看到就會嗎?」

 對於法比歐所提的問題,卡莉潔搖了搖頭。

 當巴西利斯克的眼睛發出紫色光芒時,若正面與其對視,有機會在瞬間遭到全身石化,但對視多久,機率多高不明,因為情報傳開成為知識之後就幾乎沒有冒險者會這樣做,資料不足,只能推測與當下被注視的人的精神好壞有關。亦有其他的報告指出,如被單方面長時間注視,即使是防具、武器等無生命之物,也有機會自其凝視的該點上開始石化,且範圍會慢慢擴張。

 吐息方面,生物的吐息大致上可以分成兩類,一種如火焰,不吐的當下就沒了,稱為「源發型」,另一種像煙霧那樣,吐出後會滯留一下子乃至長時不散,稱「滯留型」。巴西利斯克的吐息嚴格地說屬於後者,但滯留時間不長,跟香菸差不多,且不曾有對生體之外造成影響的報告,可單純用盾牌阻擋,但只要接觸到身體,該部位約有非常高的機率被石化。

 習性方面主要為肉食,會主動襲擊人類但不是絕對,也遇過看到人卻跑掉的,基本上多為獨行或有成對,超過兩隻以上的大多都是帶著出生不久的幼崽。

 其幼崽與人類嬰兒的無能不同,巴西利斯克一旦破殼出生後,除了體型,整體的生物機能與成蜥幾乎無異,千萬不可小看。以前曾經有商人異想天開,僱用冒險者抓補幼蜥想要馴養,大費周章地成功分離了成蜥幼崽後,卻在捕捉時有數人被幼蜥吐息噴到口鼻,吸入,導致口鼻氣管與其內的分泌物乃至肺部石化,最終窒息而亡。運氣好活下來的也因搶救時被敲碎了顏面口鼻等石化部份,結局身負終身殘疾之重傷。

「總之是麻煩的對手,照現在的小隊構成,遇到的話先跑就對了。」

 關於遭到石化的處理方法,如果不是瞬間被全身石化的話,石化的部份有可能會逐漸擴張侵蝕正常的部份,最好的情況就是維持原有面積不動而已,通常撐到回城就可以找神殿解石。

「這也算是吉魯德隆神殿的特產之一吧。」

 再不然「排除」石化部份也行,不過經常會遺留永久性傷害,例如把石化的指頭切掉就沒了,除非範圍極小不然不推薦。

 最後就是鍊金術調製的解石藥水。

「啊。」「啊!」

「嗯?」

「這個我知道!」「這個我知道!」

 法比歐和菲娜異口同聲地說。

「我有見過冒險者來老爹的店裡買過。」

 菲娜點頭表示同意。

「哦?這可是新情報。」

「新情報?是指有賣解石水的地方嗎?」

「不是啦,大概是指老爹。」

 菲娜連忙提醒。

「啊!」

 有些奸巧的笑容在卡莉潔的臉上浮現。

 那笑容著實讓菲娜再次感受到她確實有很像查德的部份。

 石化的吐息說穿了,就是巴西利斯克用來捕食的手段,所以牠們的唾液有可以解石與麻痺獵物的功效。取其唾液並以鍊金術調製,混合生於大裂谷中的一種植物之花朵所磨碎的渣汁,可以在幾不影響解石效果的情況下中和麻痺功效以至能作藥物實用,可惜因為材料的入手難度,不會比找教會便宜。

 前述的部份只限於身體的部份石化,而蜥蜴眼光所導致的瞬間全身石化一般直接視為死亡,等同於一開始就是座石像,固然長年以來鄉野傳說曾有兩次成功解除全身石化的案例在,但就僅止於傳說,縱然一直有人研究卻也從來無法再現。

「研究?妳剛剛不是說沒有人會刻意去對眼嗎?」

 凡事都有例外,就是會有怎樣都不信邪只相信自己的人,她囑咐小鬼們以後可千萬別變成那樣。

「但也不能盲目到什麼都信就是了,過猶不及,其中如何掌握拿捏很重要,算人生一大課題吧!」

 得到這樣的答案,海爾心中若有不滿,但沒有表現出來。

 隔天一早同樣天快亮之前就出發。

 順古山道而上,沿途一側可以隨爬高飽覽森林景色,可惜如此心曠神怡不久,蛇行的山道便沒入了山坳岩壁狹間,往前只能走上單調的路,所幸果真不必半天,一行人便於左側高聳的岩壁上發現一條裂向天際的岩縫。岩縫寬處可納大夥並行,窄不足雙手開張,透看縱深可見連接一塊空地,並且依稀能夠窺看出空地裡有著些連斷垣殘壁也談不上的,形似地基之痕跡殘餘,僅能猜測過去可能曾有聚落。

 不過,實在很難想像有誰曾經生活在這巴西利斯克的生息地,也無從得知最後到底是主動遷徙,還是遭遇了什麼劫難。

 空地的對側可見岩壁在底,因而能推測空地的四周八成也是岩壁高聳,一旦進入,要是被封了入口那可謂甕中捉鱉,可要是這裡有什麼險像或者陷阱,受尚尼歐僱用作圖的冒險者理當不會漏記,因而知情的尚尼歐本人也應該會說。如此這般,查德謹慎地回想考量後,決定放身為抵禦手的克拉漢前去探一探路。

 克拉漢點點頭,率先進入,查德則隨後跟上,打算在出了岩縫的空地入口淺緣守望相助,以補足克拉漢可能沒有注意之處。

 另一方面,卡莉潔待在了深長二十多步的岩縫之中,輕敲細查左右岩壁,能考慮到山壁突然之間閉合的這般荒誕無稽的想像力也可謂是冒險者活命之利器。雖說如此,她心中還是自嘲起了腦內異想然後據觀測斷定,若要物理性地封死此岩縫入口,那八成也只能是地震山崩之類,要遇上了就連陷阱也不是,單純就運氣不好而已。

 無論如何,曾經有聚落如為事實,亦觀察不出坍方覆滅之相,那四周岩盤的堅固性應可信任。

 三個小鬼沒有跟入岩縫,而是依卡莉潔的指示在外,要他們除水平之外還得鉛直觀察,因為巴西利斯克可是會順岩壁垂直移動的。

 踏入了空地,因為脫離了隔著岩縫的視角限制,兩人發現了作為空地出入的岩縫之外的另一個出入洞穴,遂將大局交給查德把握,克拉漢單手舉盾,朝洞穴漫步並專心於自身的周遭和腳邊。走至了看似地基的殘餘痕跡附近,確定站穩了一腳,舉另一腳觸碰探看,或撿起碎塊拋往猜測會有陷阱的地點,或蹲下以單手鎚握柄底部敲擊地面測量厚度,觀察過後便繼續緩步前進。

 穿過了空地抵達洞穴邊,洞穴看來是單純的隧道,樣子比起岩縫還要更加深長。

 克拉漢回頭以鎚指洞穴,示意要進入,查德見狀點頭,並隨著克拉漢進入隧道後,人也深入到空地兩出入口的連線中點繼續警戒。

 不消一會,克拉漢就返回了空地,伴隨笑容以鎚凌空畫了幾圈,再持鎚意指所畫的圓,配合他的高興表情查德讀出意思,於是勾了手指要他先回來。他也不失戒備,但回程比起去時放鬆了不少,兩人中點會合,再一同經岩縫而出返回山道。

「要紮營嗎?」

 兩人返回,卡莉潔劈頭就問,明明離正午還有大概兩個半小時。

「嗯── 是不是太早了呢……」

「反正進了岩洞也沒分早晚。」

 查德看了她兩秒,才給出肯定。

「說的也是。」

 並開始於岩縫之中來回走動觀察,時不時反手輕敲岩壁,最終還是考量被包夾的危險,決定在古山道這一側落腳。

 落腳期間,卡莉潔也因紮營時間過早的決定,對感到納悶的孩子們說明,理由是進了岩洞也沒分早晚,所以乾脆晚上進去較佳。

「為什麼晚上進去會比較好?反正進了洞都是一片黑沒分早晚,那白天進去不也一樣?」

 海爾不解地問。

「因為等到晚上,就可以在進入洞穴之前先掌握更多洞裡的情報。」

 白天會老實待在岩洞中的生物,可以推測其為夜行性居多,故於牠們開始活動的入夜時分,可事先在洞口觀察裡面會跑出什麼,來大概猜測洞裡的生態。要是洞外尚處白天便直接進了洞穴,一旦隨時間入夜,小隊很可能會在完全未知的生物主場內,被迫面對牠們開始活動的超不利狀況。二來也可以順帶觀察,是否有夜晚才會跑進洞裡的其他生物,避免腹背受敵。

 輪流休憩直到薄暮,即使天空尚亮,月光也已經可見。

 因所在位於山坳陰影處,四周壟罩在難保視野清晰,又非全盲的昏醉模糊之中,克拉漢領頭查德殿後,小隊迅速行經白天已探走過的路徑穿越空地,進入對側隧道。

 當一行人竄出隧道的當下,金黃餘暉自左方刺來,令大夥不由得橫手於額遮掩,又忍不住貪婪地捕捉當前景色。

「哇── 好漂亮!」

 菲娜出聲讚嘆。

 彼端的落日正拋撒輝光至崖下的大森林之上,進而也滲透至右方綿延追日的山脈谷間,四周岩壁好似畫框,卻不同於懸在牆上的寂寞藝術,怎麼也框不住心中澎湃飛昂,遺憾只為不能長久。

 這一段時間,大概是查德小隊至此所露出的最大破綻了吧。

 咳、咳──

 到太陽只剩最後的頂端查德都沒有阻止,所以卡莉潔乾咳了幾聲打破了這一幅畫。

 眾人順眼前緊貼右方山壁的崖道而下,崖道全長為右凸弧形,至寬處可讓兩人並行有餘,最窄處僅僅成人肩幅左右,從頭到尾都可見路尾的岩洞。途中殿後的查德一個不經意回頭左看,愕見一隻成蜥不知何時開始已黏在了包裹空地的岩壁外側上,幸好對方似乎也沒注意到自己一夥的樣子。

 查德提醒小隊注意,待步履至目的地的岩洞口時,巴西利斯克亦往上方爬去,如由杯外爬入杯中進入了空地。

 岩洞的洞面高約兩層樓左右,寬過其高,其中斷斷續續傳出了細微的水滴聲。

 查德要卡莉潔將手上已點燃的提燈交給法比歐。

「欸?我拿嗎?」

「嗯,我記得抓克拉漢那個晚上你還蠻擅長記路的吧,現在要做最後的地形確認,你就幫忙警戒四周。」

 有一說,擅長記路的人對於空間的感知較為良好,因而對於周遭物體的配置及形狀敏感度較高,故在眾人為事前已知的地圖做最後之確認時,如要騰出一人從他事,對地圖地形的記憶較好的法比歐就成了相較適當人選,講白了就是他不用再多看。

「我知道了。」

 法比歐接過任務,查德便拿出地圖平攤地上,拾石鎮角,並點起了另一盞提燈放置在地圖上。

 因為不知道水位是否會變動,變動量如何,所以除了地圖上的最短路徑外,其他路徑也都詳細編號備用。等大家都確認完畢後,查德收起地圖,從領口拉出錐石墜飾,海爾也從自己的背包中抽出全新的火炬交予克拉漢。

「啊!」

 露出歡欣之聲並伸出了雙手,查德面有難色地看往卡莉潔,她搖了搖頭讓菲娜有些失望。

「抱歉,現在不在城內。」

 菲娜當然明白,點了點頭。

「什麼城內?」

 查德簡單補起漏點讓卡莉潔理解。

「我以為是要她施法,如果只是持有晶石,作為感知媒介的話沒有問題,我來。」

「老樣子之後還剩三動?」

「嗯。」

 查德邊問邊把墜飾交給菲娜,只見她欣喜若狂地接過。

 其所謂的三動,係指魔法的剩餘可發動數,在冒險者的行話之中常會以基礎好用的火焰球為單位,所以是意指還剩三發火焰球。

 而所謂的「動」這個說法,乃源自很久很久以前魔法學會中曾發布的「關於同一魔法發動之最低魔力需求量」這個假說。該假說係由於學會認為同樣的魔法源自同一的「理想型態」,一般魔法的實現會表現出現象上的差異,乃因皆為個別理想型態的不等劣化之緣故,而企圖找出該理想型態所需的真正魔力量,欲藉此應用數值化的方式加以辨別、歸類、定義所有的魔法。

 然而,在歷經多數魔導士的發動實驗之後,發現了相同魔法的魔力需求量根本沒有固定,即所追尋的理想型態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每個個體所消耗的自身魔力量,所引導而得的魔力量,藉此魔力發動並實現魔法的消耗量,全部都因個體而差異,意即並沒有找到任何可以當作標準的絕對常數來藉由這個「絕對」度量出理想型態,實驗內的所有變數最後都是相對的,故此說最終以失敗收場。

 雖然,這個假說失敗了,但卻因為這個假說,有參與實驗者發現了一個原為當時代的魔導士們普遍承認的事實其實有誤。

 該事實為「魔力上限說」。

 過去以來,魔導士們都將個人所擁有的魔力之上限視為經年累月之素養,只得由時間與魔法的練習來緩慢增加,但在追求理想型態的大量實驗數據之下,長期修習習魔法者,可以在同樣魔法的實現次數上優於菜鳥,不一定就是因其魔力上限較高而致。在認知到一切,或說至少認識到已知數據皆為相對的現今之下,也進一步產生了引導與控制魔力的「技術」這個概念。

 甚至在後續的研究當中指出,個人依照當下精神力之差異,持有的魔力上限根本就處於經常性的變動之中,技術上對魔力的引導與控制能力越好的人,其「一動」所需的自身魔力自然越低,反之越高。

 也就是說沒有絕對。

 當絕對受到了質疑,令學會之中逐漸萌生出了相信一切都是相對的派系,當絕對逐漸失去了權威,讓過去以「絕對」所自有的神秘性為理由,而長期封閉於塔中的神秘學派所把持之學會秩序出現更迭,導致重於實踐的應用學派出頭。往後,「活在埃鐸斯塔中」一詞更成了諷刺自隱於理想孤高之境地,卻罔顧現實的諺語。

 而「動」這個概念,長久下來也演變成了冒險者間的行話,方便用以描述經常處於相對性之中的魔法使用習慣,乃同伴間依默契衡量剩餘魔力的單位語言,甚至有時候會成為可販售的情報。

「我們開始吧。」

 菲娜聞卡莉潔之言即刻蹲下,仔細調整指間錐形晶石的角度,及其與地面之距離,令錐石本身的影子盡可能地,包覆住透照於地面的紫紅月光。

 卡莉潔則從行囊中拿出一隻約拇指長的木製小瓶,拔開塞蓋,裡面裝有數十顆約莫小指甲大的紅色小丸。

 紅色小丸是用多產於歐普大森林以西地區,一種名為滑衣果的果實所製。該果實大致掌大,表皮略為青綠且光滑緊繃,咬破後果肉黃綠質軟多汁,有淡藍半透明蜂巢狀的果核,大小差不多在食指指尖抵拇指中央指節所圍。

 將其果核風乾、碾碎成粉末後入口味道略甜帶酸,一般會再混合禽畜血液──多為雞血
,捏製成丸,含於口中時有輕微解渴效果,但也有人覺得沒用。

 就在卡莉潔拿出木瓶的時候,查德早已默契地配合,從水壺倒出一些水在掌心中,待她將紅色小丸捏鬆入水攪和,然後於透過錐石映出光影的地面上畫寫符號。

「這什麼?」

「是獵犬喜歡的味道。」

 回答了法比歐後,卡莉潔張兩掌對著該處詠唱咒文。

「四方先令 合道通行 凡 眼、耳、鼻、口、觸之與共 在界如斯形 處世若吾足……


 隨咒,淡影漸深並且面積擴大,突起蠕動,畫於地面的符號被往上擠歪到變形,紫紅色光於影間閃爍不已。

 小鬼頭們皆聚精會神地看,就連已經是大人的克拉漢也是,查德則一副早就料到那般,主動頂替了法比歐警戒起四周,一面舔掉掌中用剩的汁液。

          ─Coreshadound─
「召喚 汝現臨於此──【核影獵犬】」

 蠕動黑影中的紫紅光分裂成數個之後,搖晃的暗影隨而跳出,一、二、三、四……

 只跳出了三隻,第四隻與搖動一同消逝,再來菲娜指間的錐石就像不存在似,月光之下亦不映光影。

「喂,這不是之前追我的那個!」

「過來。」

 菲娜毛骨悚然,可不是害怕,她興奮極了,伸出手,一隻跳到掌上順臂至肩,另外兩隻則環繞於身旁。

 法比歐也彎下腰伸出了手,但見地上兩隻沒有反應,趕緊把另一手的提燈往後拉遠。

「沒用啦,牠們不會理你。」

 卡莉潔無情擊碎法比歐的期望,海爾則不動聲色縮手至身後。

「跟上次長的不太一樣。」

 如菲娜所言,體型只有上次查德所叫出的約四分之三,尖頭變成圓臉,整隻樣如小貓,臉上兩道鉛直平行的眼睛形狀細長如針,泛出紫紅光芒,兩束兔子般的長耳朵生在普的位置,不過兩隻長耳的後方各自跟有五隻較短小的耳朵,越後面越短小,共成兩排直至背上。

「我是不知道上次的長怎樣啦,不過以前聽學會的研究說過,外型好像會跟施法者的個性及當下的心境有關,就算同一個人也不是每次召喚出來都長一樣,只是外型像親戚會比較像而已。」

「比上次的可愛一點。」

 海爾吐槽。

「那還真對不起喔。」

 查德道歉過後,做了拎一拎提燈的動作提醒法比歐。

「啊,抱歉。」

「妳也不要玩了,派出去吧。」

 菲娜頷首,手揮指岩洞,三隻迅速前去。

 一行人沒有即刻跟進,而是在洞口蹲站待機。

 嘰──嘰、嘰──

 蝙蝠從岩洞成群飛出,其中一些在出了洞口之時,那猶如成年溝鼠大小的身體隨著翅膀上下拍動,搖搖晃晃地短暫滯留半空,似乎發現了洞口的人們,但觀察了一會就跟上群體,飛往森林。

「那叫赤尾,危險性不高。」

 卡莉潔向警戒的海爾與法比歐說。

 毛皮色澤群青,頸部有一圈較長的蓬鬆灰白色毛彷彿圍巾,尾巴由身體朝末端尖處走四分之一後由青轉赤,因而得名。牠們即使成群也幾乎不會主動攻擊體型相對較大的生物,以腐肉、樹果和小型蟲鳥為主食,可過去也曾有遇過協同巴西利斯克主動襲擊人類的情形,兩者之間似乎有著某種共存關係。

「差不多了,走吧!」

 查德說。

 理所當然由擔任抵禦手的克拉漢帶頭進入岩洞,他手舉火炬,另一手持盾,剛開始的步伐還能踩上一些月光,深入十數步過,除了手上的橘紅火光之外,就剩頭頂上零星赤尾的眼睛反光,一片黑暗。

──北卡羅茲山脈 地下水脈岩洞──

 在石筍與石柱之間,循先走的獵犬行跡向下,坡度傾斜大體不大但偶有段差。起初遇到段差的時候,查德告訴身前的菲娜,只要從獵犬經過後所得知的情報中判斷是預先知道就能夠避免意外──例如地面的段差──無論多細微也好,最好可以事先提醒。

 她表示了解。

 小隊慢步行進,克拉漢總是先藉火光照看足以著陸處之後,始會踏出步伐,如遇「斷差」,更會直接停下照測以防踩空,後才將火炬轉交身後空手的卡莉潔負責照明以騰出一手,確保身體平衡來度過超過半人高的段差。小隊也會老實地待他站穩腳步接回火炬,稍探了探前方幾步,輕揮火炬示意後方往下跟上。

 如此謹慎前行了好長一段時間,克拉漢忽然停下腳步。

「喂,那個?」

「啊!是我要牠在那裡等的。」

「那就好。」

 瞭解了前方模糊不清又動來動去的東西,是菲娜的獵犬,他才降低警戒。長列的小隊也因這次的警戒,原本於二、三、一之間取了一小段距離的六人聚成一夥。

「再往下之後往左邊出去,有很大的空間,有很多水在流。」

「另外兩隻呢?」

 查德問。

「一隻叫牠往坑道方向跑,另一隻我想看看其他方向,所以叫牠順水流往反方向跑。」

 原先,三隻獵犬按照地圖,任意擇了三路兵分,其中兩隻於途中發現了地圖所沒記載的細窄通道因而會合,於是菲娜要其一待機,餘下的兩隻則深入到了富含地下水脈的大空洞中才一度會合,確認了兩條不同路徑的確如地圖所畫終點相同,方各探一方。

「這樣啊,喂!你們兩個可要好好保護菲娜喔,她必須分出注意力給獵犬。」

 他話鋒突變,朝向另外兩個新人說。

「廢話,還用你囉唆。」

 法比歐安靜點頭。

 查德咧嘴露齒而笑,心想只不過上次給她操控一次罷了,這小妮子很有才能,說不定將來也會像卡莉潔一樣成為「便利的女人」。

 當然,他不會讓這略顯浮誇的表情真的出現在臉上──如果是在平常光源充足之處的話
。突然,查德的奸笑僵硬,並緩緩拉高提燈,隨動作笑容漸收,只見光照慢慢由卡莉潔的下巴上移全臉。

 她順著提燈光源正正盯著自己。

「哼!」

 一聲冷笑配合黑暗中打光的臉,頓時讓查德冷汗直流。

 他過去曾有段時期很是懷疑,懷疑這個女人是否真會讀心,那種遭看透的恐怖猜疑感又再一次地浮上了心頭。

 卡莉潔拍了菲娜的肩。

「妳要記得,男人如果稱讚妳,背後一定有其他目的。」

「嗯?」

 突如其來,菲娜不解地歪了歪頭,她也沒聽到什麼稱讚,且前方的獵犬此時恰好跑回到了肩上,她正忙於手指逗弄。

 一旁法比歐見狀,也忍不住伸出了手。

 在他即將碰觸之際,猶如水滴滯在距離很短的兩指間一般,獵犬身體的暗影邊緣主動吸附至他的手上,只是無聲無息且又視線不佳的環境下,他並沒注意到這一點。而觸摸的手感該怎麼形容呢?像觸摸有毛動物時指尖會陷入軟毛中似的,又如觸摸平靜的水面,指間有摸到了什麼的觸覺,卻比水更加沒有形體的感覺。

 隨後,小隊又拉開了適當間距往下。

 愈往下愈是潮濕。

 滴答、哆── 滴答、滴答──

 啪──

 行間海爾突然縮肩拍頸,固然周圍迴盪有水流與其他聲音,但這一聲頗為響亮。

「是水喔,嚇我一跳。」

「我剛剛也有中,但是你反應也太大了吧。」

 法比歐拉高提燈說。

「突然的有什麼辦法,我不是會怕。」

「我了解我了解。」

 兩人對話間也沒有停下腳步,全員又下了一個膝蓋高的段差。

 哆、哆、滴答、哆── 唏哩唏哩──

 數十步後原本曖昧的水滴與流水聲音越發清晰。

「那裡,過了那根柱子周圍就一口氣變大。」

 菲娜手指著說。

 克拉漢高舉火炬換了換幾個角度照看,卻沒有看出什麼,因為鐘乳石的地形,其實很難藉由遠去的火光看清洞窟前方的真實輪廓,只能在抵達定點的當下,以接近而相較明亮的映照,確認頭頂上方的鐘乳石以及周遭石柱的浸光程度,來推測高低寬闊。

 可是菲娜卻能明確地指出一處,指出那因為距離就連存在有無也尚處曖昧的石柱,清清楚楚地說出黑暗中的界限。

 經過所指的石柱後克拉漢高舉火炬,頭頂上方垂下的鐘乳石雖仍長短不一,但整體浸光程度確實已經減少至僅剩尖端,再往前幾步過後便再不見頂,已然進了大空洞。

 唏哩唏哩──

 眾人依舊小心翼翼地朝水聲前進。

 噠喳──

 克拉漢踩到了水停下腳步。

 腳下有一急流,蹲下照光細看水質清澈,深不過一掌,寬不過一個跨步,且聞聲對面似乎還有他流,故克拉漢轉頭帶些詢問意思想把火炬交給卡莉潔。

「不用,要是滑倒反而麻煩。菲娜!」

「嗯。」

 應聲過不久,菲娜即指出,現在的位置往前再三、四十步左右的範圍內,雖然佈有溝水淺流但是還算陸地,然後再過去就是像湖泊一樣深廣看不見底的水域。

「等一下,我剛剛就一直想,這麼黑妳竟然能看見?」

「欸?」「蛤?」

 克拉漢的這一問,反倒令菲娜和卡莉潔瞬間困於疑惑。

 噠喳、噠喳──

「她肩膀上那隻可以看見啦。」

 踩水走近的查德說。

 普通動物的夜視,是指在光源缺乏的夜晚中也還能捕捉微弱光線得以清晰看見,而獵犬則是能在完全的黑暗之中依然能夠看見。當然曾與獵犬共享過視野的人都知道,其所見並非如正常光照之下所見的景象,而是在一片紫紅之中物體的輪廓遠近都能分辨罷了,魔法研究者們稱之為「絕對暗視」。

 當中亦有其他的研究者認為,獵犬之眼只是可以接收連夜視動物都看不清的細微光線,而其眼本身就是光源,不過這一說法並沒有受到廣泛認同。

「你怎麼會問這種問題?」

 菲娜難以置信地問。

「我又不會魔法,怎麼知道。」

「拜託你也有點想像力,不然你以為菲娜一路走來怎麼事先告訴你前面有段差?」

「啊不就那個黑麻麻的東西要跳下去。」

「呃……」

「哈哈,他說的也沒錯,這就是想像力。」

 卡莉潔語塞,查德笑著趕忙附和,昏暗之中他又被瞪了一眼。

 一行人正打算先退回到來路與大空洞的交界處,找個石柱掩蔽稍作休息,於是先拿起了腰間水壺要補水。

 已經蹲著的查德單手曲掌撈水,聞一聞氣味後狗舔了幾下,在克拉漢單手抓膝半蹲所舉的火炬光中,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皺起了眉頭。

「這水……」

「水怎麼了?有問題嗎?」

 看著他表情的克拉漢疑問,其餘正要裝水的人也都看向查德。

「比起城裡的水還甘甜。」

「無聊。」「白痴。」

 卡莉潔和海爾同時破口,其餘三人無言以對,只見查德一副很爽的樣子嘻笑著,把壺中剩餘的水倒光,全換成這裡的水。其他有人學他汰換,有人就只補滿。

 趁休息時咬上幾口乾糧,卡莉潔告訴了菲娜,要是會累閉眼打盹沒有關係,獵犬不須由人全盤操控,會自己動作。更精確地說也並非操控,是牠們會聽從指示。她表示了解,交代似地手指逗了逗肩上小東西,遂靠往卡莉潔閉起了眼,獵犬則擅自溜到了頭上環顧四周。

 在黑暗的環境中召喚有複數獵犬時,留一隻在身邊看著四周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只要看過一次有經驗的人這樣做,就可馬上明白並照貓畫虎,而菲娜卻在沒有前例之下自己發掘出這樣的作法。嚴密地說這並非什麼具有指標性的強力操作,好比如拍手,同樣有兩隻手的人看過也能馬上做到,其關鍵乃在於能夠「自己想到」,這意味著分析與洞察的敏銳度有所不同。

 查德一面咀嚼一面這樣想,要是之後海爾跟法比歐也能陸續地展露出各自的才能就好了。

 哆、哆、滴答、哆── 唏哩唏哩──

 休息至隊長覺得差不多了,叫醒了菲娜和背靠石柱閉目養神的法比歐後,小隊繼續依地圖所記往目標邁進。

 沒經多久,菲娜便反應出聲。

「有了!應該是這裡。」

 獵犬們在眾人休息期間也迅速地竄跑著,所以菲娜指出了一個不在附近的地點。

 牠們因為體型小又沒有實體,不像人類移動時會擦撞周遭,幾乎可以毫不考慮地形地狂奔。並不是說牠們能夠穿牆越壁,就如同手掌切過水面後水會恢復原狀,不代表水能夠穿透手掌那樣,只是對獵犬而言擦撞就只是身體碰觸到外物的那個部份換個角度「站在」該物之上罷了,尤其在水脈岩洞這種障礙物多,人類窒礙難行的環境裡,牠們也能猶如平地地流暢跑動。

 菲娜描述,該地點位在一水流匯聚的池子處,池子邊緣的岩壁上有一個看起來半面沉入水面之下,正大口吞著池水的洞口。

「我想大概就是那裡了,走吧。」

 查德這麼說時,菲娜也令已在池邊的獵犬繼續探索前進。

 正當獵犬走向了水池之際。

「欸?」

「嗯?」

「不,沒事。」

 與菲娜預想的不太一樣,她本以為幾無重量的獵犬會輕盈地走在水面上,沒料到卻是逕直走進了水裡。更正確地描述,是獵犬如同影子穿透池水映在池底,並且沒有遭受任何阻力,不像正在水中移動。

「有,後面有路!」

 獵犬到了吞池水的洞口後,菲娜報告。

 眾人遂加緊腳步。

 良久,右拐過一道岩壁形成之轉角。

 嘩啦嘩啦──

 似瀑布的水聲傳來,火光範圍之外的池水與一行人之間已然沒了障礙物,可以直接直視池水的存在。當然,這裡指的是可與肩上獵犬共享視野的菲娜,其他人能見的還是僅火光範圍之內。

 朝池水走,走著走著海爾又縮起了頭肩,摸了頸後。

「你真的反應很大欸。」

 法比歐打趣地說。

「水?不對、這是……血。」

 他把手伸到提燈前確認。

「蛤?」

 砰──

 忽然,克拉漢將盾牌往側面一靠,擊中了什麼東西。

 嘰──嘰、嘰──

「是赤尾!」

 克拉漢出聲示警。

「妳不是說不會主動攻擊嗎?」

「海、海爾,後面!」

 抬高燈照的法比歐急忙提醒抱怨的海爾。

 海爾轉身一個揮拳,被俐落地閃過。

 嘰──嘰──

 火光的範圍邊緣以約能見數隻圍了上來,海爾與法比歐手握腰後把柄想要拔出短劍。

「不要拔劍!只會砍到自己人,邊走邊用手甲。」

 查德向前大喊。

 遇襲而停頓的小隊開始緩步移動。

「混帳。」

 嘰──

 再次揮空,揮空之後左手高舉著,防止搖晃空中看似尋匿著切入點打算再次攻擊的赤尾,另一手則順勢牽起身旁的菲娜欲走,但卻感到她的身體及動作行動異常地遲緩。

「菲娜?妳怎麼了?菲娜!」

 菲娜想起了卡莉潔先前所說,好奇心讓她想確定赤尾主動會攻擊的原因,遂使自己肩上的獵犬環顧四周。

 而就在她看往左後方的同時。

 紫紅色的視野之中出現了左右成對的亮紫色球光。

「走快點,注意不要跌──菲娜?喂!菲娜,快停下來!」

 啪──

 因痛覺而稍微恢復了意識,眼前的視野只剩火光所及之處,微熱的兩頰上正感覺的雙手,似乎是被人從身後所拍上的。

 動眼朝右肩一瞥,空無一物,只見眼前海爾急忙地拉著自己的手要走,所以右腳跟著一抬,腳尖卻踢到了地上的圓球,踩了下去,差點要跌倒,被人從後抓住兩肩才維持住了平衡。

 看向腳邊害自己差點跌倒的東西,是已經斷成好幾截的──

 剛才在查德與海爾的眼中,菲娜朦朧搖晃,呆滯原地,她肩上的黑色小東西轉瞬成了獵犬形狀的石塊。

「妳振作一點,什麼都不要想,先帶路往坑道方向逃。」

 查德按了兩下菲娜的肩膀,並往前輕推要讓海爾拉走她,臨行前她身子才開始有些發抖,輕刻著空氣點頭。

 就在小隊一面防禦揮趕赤尾,一面加快移動之時,卡莉潔唸唸有詞間倏然停下了腳步,回頭拋出一塊刻有符號,比拇指指甲大了兩三倍的黑石。黑石空中,石上符號微亮,並以符號為中心龜裂,龜裂很快就走滿了整塊石子,裂痕中亦漏出微光。

─Eliminark─
「【破闇】」

 剎那間,飛於半空中的黑石從裂痕中迸出光芒,光芒如擠破殼般往四面八方衝散了黑石,碎開的片段塵塊也就遭光芒吞噬。

 嗡嗡──

 白色的光球滯空照亮岩洞。

 卡莉潔駐足的當下,成列隊伍的行進讓隊尾的查德與她會合。光芒對於長時間處於黑暗中的兩人來說一時間雖然刺眼,但其實只有單個並不強烈,有默契地適當遮擋光源並瞇起眼就可以清楚查看後方。

 嘰、嘰── 嘰、嘰──

 突然間不同於火炬的光亮讓周圍的赤尾有些驚慌,或停止追擊或滯留空中原處,但驚慌也就兩三秒,期間卡莉潔放下遮光的手,兩手環抱上臂全身雞皮疙瘩,她清楚看見蜥蜴正從右方游水到左岸,那長形身軀游在水上的扭動扭動,令她生理上難以接受。

「走!」

 查德聲喊。

 兩人確認了與巴西利斯克的距離,即刻轉頭利用所剩的光照時間一眼記住前方地形,加大腳步追上已拉開距離的其他人。

 邊跑,卡莉潔也邊上下搓著自己的雙臂。

 原本位在吞池水的洞口邊的獵犬被菲娜喚回了身邊,牠巧妙地走躲在火光邊緣引導去路,一行人跟隨下了個陡坡進入一塊盆地,往前終於抵達池邊,見獵犬逕直走往池底,克拉漢高舉了火炬前照,藉由獵犬眼睛的發光確認其位置,辨別了深度之後才跟下水。

 水深約莫能沾克拉漢的跨下,行間他除了前方,也謹慎地動火炬左右照看,見左手邊五、六步之遙處水色突變為深,便出聲提醒後方千萬別靠過去。直行數十步後火光範圍內可見一洞,口面橫大於直,洞口的上緣部份比克拉漢稍高,下緣則與池底有著高低差,令池水如裝滿水的碗些微傾斜般,倒水高過下緣流入洞口之中。

 嘰嘰──

 砰──

 克拉漢盾擋。

「真是有夠煩。」

 赤尾依然在周圍的空中晃動,此時帶頭的獵犬也走出水底爬上了洞口下緣,站在下緣的岩唇上回頭一望,便往其中跳下。

「菲娜,下面是?」

 跟到了洞邊往下一看,這次僅靠火炬及底下獵犬眼睛所散發之微光仍無法看清深淺,克拉漢遂轉頭詢問,得到了約一樓深,下方水高及膝的答案。將火炬交給了菲娜,把表面防水的行囊浮於水上讓海爾抓著,克拉漢右手抓住洞口上緣,左腳踩上了下緣那厚度超過半個腳掌長的唇厚上,左手下扶左腳邊,一蹬,右腳跨過段差直入洞中。

 噠喳──

 落地時水花濺起,背後就是洞口所吞的瀑布緣故,全身上下也都溼的差不多。

 他由蹲起身之際獵犬對望一眼,便轉身向上要求自己的行囊,接過立刻丟在腳邊,並要菲娜先丟下背包,再張手接住跳下來的她,包人為序,接下三個小孩。

 緊接著出現在上方洞口的是卡莉潔,克拉漢尷尬笑著縮了雙手。

「蛤?這什麼差別待遇?」

「不,我只是覺得妳夠獨立,自己可以。」

 透過洞內底下菲娜手中的火炬及瀑布反光,讓卡莉潔可以看見克拉漢的表情。

「呿。」

 丟下了行囊要他接住,自行跳下,查德隨後。

 小隊全數入洞,簡單確認了各自的背包行囊建在後,眾人便立即追隨獵犬,踏水向前深入洞穴。

 赤尾並沒有追下來,一行人因此放慢了步伐,走離洞口沒有多久四周漸漸變窄,腳下水流也湍急起來,成年人得彎著腰才能前進,這對身材高大的克拉漢有點辛苦,幸好彎腰的距離不長。

 走出到可以直立的區域後停下腳步,前方出現的東西是左右各一木柱緊緊貼靠兩側岩壁,同時支撐起上方梁木的人工物,是坑道中常見用來防止落磐、坍方,補強岩盤的支撐結構,通常由兩立柱與一橫梁成組,礦工們稱之為「牛條仔」。

 牛條仔必須使用硬質且細密的木材,以抗重壓與腐壞,並每隔一段距離就設一組,距離依坑洞的岩層土質之牢固而定。如果是較鬆軟的地質,除牛條仔的間距較小外,還得用其他工法在牛條仔的橫梁之間垂直穿插橫木補強,而這裡單就只有牛條仔且每每相距較遠,可以反推屬於較為堅實的地質。

「還真的接到礦坑來了……」

 克拉漢猜測,當初坑道應該是在這裡挖到水脈,現處的附近很有可能曾經整個都泡在水中,那這些水都到哪裡去了?他上前輕觸檢視牛條仔的狀況,儘管表面朝內部腐壞,但木芯尚在,不過已幾乎失去了支撐能力只得自保其形,從上方脆弱的橫梁並沒有被擠壓變形的跡象看來,得知坑道自體結構還算穩定。

 在克拉漢檢視的時候,除了腳下水流聲外,還可以捕捉到若有似無的風聲,便告知了菲娜,她即令身邊獵犬快速前去。

 另一方面,於大空洞中順水流,反小隊走向遠去探查的獵犬,在遭石化三損一後就被召回,正在趕來的路上。

「啊──全身濕答答的,好、想、洗、澡。」

 行走在腳踝高的水流裡,卡莉潔邊走邊抱怨。

「都來了就別抱怨,小孩都沒叫了。」

「真有臉說,還不是因為你── 算了。」

 再來沉默持續了一陣子,風的呼聲也漸漸變大。

「有兩條路,水到這裡、那裡就沒了。」

「很好,叫獵犬在那裡待機。」

 查德下令。

 其他人嘴巴都沒動,但下令的他很清楚,跳下洞口時大家全遭瀑布沖刷一身潮濕,外加長時間身處不見光的地方,疲倦自加速侵蝕。

 噠喳、噠喳──

 取得了前方的情報,再加上人工鑿出的坑道比起岩洞天然的地形更為平整,一行人濺起水花快跑前去。

 小隊跑出了坑道,抵達一個上下左右都較為寬闊的空間,前方一點方位與順時鐘近三點方位有兩條岔道,空間左側堆著碎石殘片、破木殘骸,甚至還有斷腳的木椅,腐壞的梯子等人造物,呼嘯風聲從殘骸破堆之中傳來。

 實地觀察,堆積物後的岩壁裂有深壑,深壑接地的至寬處約略腰幅半寬,雖不見對側,但周圍的空氣與腳下淺流皆不停往壁裂流逝。

 克拉漢走至兩條岔道查看牛條仔,愈遠離寬闊空間的腐壞程度就愈低,推測空間中曾大量積水,擠壓導致壁裂形成,不過附近牛條仔的橫梁同樣沒有因重壓而產生的斷裂之相。從岔路之一走回空間,見菲娜與法比歐坐地檢查著行李的狀況,海爾也摸出膏藥塗抹後頸,另外兩個成人則正在堆積物中抽取可用乾木,目的一目了然。

「我說啊,這裡好歹是在礦坑內。」

「嗯?啊你都拿著火把走來走去了,而且這裡通風又不錯。」

 查德提高了手中的安全燈,在臉旁強調自己表情的「你是在緊張啥小」,另一手則握木枝搖晃輕甩,隨話吊兒郎當地指向壁裂。

 克拉漢無法反駁。

 又見卡莉潔無視自己的提醒,自顧自挑選並抽取乾木的樣子,搞的克拉漢都分不清楚這兩個人到底是精明謹慎的冒險者,還是不聽勸戒只蠻橫胡來的蠢貨。

 將火炬投入收集來的柴木堆中升起火後,面對火堆,查德卸下了上身防具準備脫衣,海爾和法比歐見狀自然跟進。

「喂,這樣我跟菲娜怎麼辦?」

「吼,有什麼關係,我們之間又不是──」

 在比黑暗中的紫色眼光還令人恐懼的神色之前,就連查德也當機立斷拋去輕浮,兩手拉住正好脫到脖子高度的上衣,僅靠扭動屁股轉身過去,更遑論兩個男孩。

 卡莉潔親自盯著,要菲娜先脫去身上衣物再換手監控。

 克拉漢則打從一坐下就是背對火堆,並表示自己還能忍受,畢竟是前礦工,全身溼透乃家常便飯,在一行人卸甲期間仍謹慎地貫徹著防止不意的抵禦手職責。

 以鍋架、長劍、木枝等等,盡人類智慧晾好衣物後,查德要菲娜先派出獵犬,在一點與三點的兩條岔道中往一點的那條探索。會如此選擇乃因坑道的編號是以連外的出入口處為準,出入口的所在位置由東往西編號自小至大,而現處於已廢棄的二十一號,考慮到目的地的十六號之方位,往一點的方向順利抵達的機率較大,往後的岔道就暫時先交給獵犬自行判斷。

 眾人或吃或睡休息到一半,另一隻獵犬趕來並待在菲娜身旁,牠的抵達輕輕喚醒了朦朧中的她,逗了幾下就又睡去。

 等查德打盹直至火邊的衣物烘乾,著裝,才換克拉漢脫去身上已經半乾的衣裝架晾,休憩,再等到克拉漢的衣物也乾的差不多,查德叫醒了所有人著裝準備再次出發。

 走進了一點方向的岔道,過了一段距離開始緩緩上坡,接下來的途中也幾經岔路。

 查德相信並判斷前去的一隻獵犬就足夠,理由非常單純,現在跟之前處於水脈岩洞中不同,要從中找出與坑道的連通口只能靠視覺,可是這一次瞄準的目標是軍方正在發掘遺跡的現場,人聲、作業聲、一堆男人的汗臭味,可以依賴獵犬敏銳的聽覺與嗅覺。

 消耗魔力大量召喚獵犬同時探查每一條岔道以消除微小失敗風險的作法意義不大,保留魔力以備不時之衝突更具價值,而這樣的判斷大致上正確的證明時刻,很快地來到。

「有聲音,有人講話的聲音,而且連我都聽的到!」

 菲娜這麼說,令克拉漢、海爾和法比歐稍微感到奇異。

 獵犬與墜飾的持有者共享一定程度的感官,並不代表是無時無刻完完全全的分享。據召喚魔法的有力研究報告之一指出,獵犬對於細微察知的敏銳度,很多時候人類並無法藉感官共享「直接觀測」,乃是由獵犬觀測之後的「記憶共享」才得以感知,只是這兩者間的差異曖昧模糊,尤其在聽覺、觸覺及味覺上,究竟是藉由共享直接觀測捕捉到現像,還是獵犬捕捉到現像後以記憶共享來呈現,讓人類獲得親身捕捉到現象的「感覺」,兩者間很難劃清界線。

 不過,有獵犬的專門研究者指出,視覺與嗅覺的界線其實較為清晰且容易分辨,這是因為人類在聽覺、觸覺及味覺上與獵犬的敏銳度差距不如視覺和嗅覺那樣大之故。換句話說,能夠借獵犬的視野於人眼理應看不見的黑暗之中看見,即是透過記憶共享而傳達的鐵證,認為能直接觀測只是錯覺。

 反對者則認為前者所謂的「記憶共享」才是錯覺,錯覺源自於不同個體間天生的隔閡所生之不信任感,不信任獵犬所感知便是人類所感知這個共享事實,導致主觀意識下認為是獵犬經由其他途徑──例如記憶──來告知人類。

 兩種說法皆有其支持者,也還有其他種種解釋,故無定論。

 到底菲娜是如後者所言,心中存有著不信任?還是如前者之說,所謂的「連我都聽的到」僅僅只是錯覺?現在就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此一難問,更別說小隊裡那些查德以外的,不曾經驗過與獵犬連接記憶或感官的男性們。

 「連我都聽的到」雖讓他們一時感到有些捉不著語意,但也沒到能激起好奇心的程度,克拉漢更是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周遭地形上,直到小隊循獵犬腳步抵達了最後一個岔道之前。

「看到了!有穿軍服的人。」

「叫獵犬小心一點,不要被發現了。」

 查德提醒。

「我知道,可是牠們……」

 菲娜感覺到了獵犬們似乎正在害怕著什麼,於是集中精神正想了解而尚未指出前路時,克拉漢就已逕自走往了岔道之右。

「這裡。」

「你怎麼知道?」

「到這附近我已經有印象了,雖然沒到過幾次,但我記得這條是十四號不會錯。」

 他指著左邊的另一條路回答海爾。

「這是什麼……跟查德羊皮紙上的圖一樣的東西……」

 菲娜訝異地說。

 這句話令卡莉潔擠了一下眉頭,這一擠,也剪斷了她一路走來持續懷抱的半信不信裡頭的最後一絲否定。

 查德則是興奮不已,帶著期待的笑容身體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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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ilantic 08/07 03:32

a2396494 08/07 03:46天啊好長

還好吧0.0 大家現在不都覺得百萬字算短嗎……

roger60801 08/07 04:14小說百萬字很短,但貼文91頁真的很長XDD

kolsir 08/07 05:43先幫推

mashiroro 08/07 08:43好長!?

Shonidazero 08/07 10:08幫推,不過現在才注意到分類有種草 XD

沒這分類 我自己打的 之後為了搜尋的一致性應該會改回來吧……

majohnman 08/07 11:18天啊,第一次看到91頁的文

FairWenWang 08/07 11:37貼文91頁 超長

rltc 08/07 13:50大推一個!

clisan 08/07 14:27太長了

silentneko 08/07 16:12推 長到沒辦法在ptt看了lol

Matthew0829 08/07 19:15辛苦推

whk183920 08/07 20:31推推,加油

Vorukrus 08/07 20:5491頁是用什麼介面看啊 為什麼會出現這個數字?

tennyleaz 08/08 00:12有作者有推

PSP1234 08/08 08:48真的 太長 想說先看留言 結果拉超久XD

zarbo 08/08 12:3491頁是用手機看的

原來 難怪我電腦看不一樣@@

godfight 08/08 22:18長到end推

kazuma2010 08/08 23:45簡介寫個搞笑版好點 現在不流行這種

kazuma2010 08/08 23:46長文給個TXT檔好點

感謝建議 不過現在專心在寫完結局 一堆設定要弄 時不時還要作圖 雖然說不在乎沒人看鐵定是騙人的 但也沒心力花在攬客行銷了 先這樣吧

warm911 08/09 02:4091頁賺多少p幣

複製貼上而已 沒多少

※ 編輯: Vorukrus (114.45.146.83 臺灣), 08/09/2022 15:05: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