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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王婉柔導演憶漫畫大師蕭言中

看板C_Chat標題[推薦] 王婉柔導演憶漫畫大師蕭言中作者
med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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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非常精彩
沒想到當年漫畫家能連續三天三夜不睡覺
鄭問還能單手吊單槓

以下轉錄自FB
https://i.imgur.com/ovqHstw.jpg

圖 王婉柔導演憶漫畫大師蕭言中
王婉柔導演憶漫畫大師蕭言中之二。

■ 兒時美漫的影響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媽在台中美軍基地開了美容院,所以我小二是跟外國小孩一起玩的。雖然沒有辦法用語言溝通,但就是很神奇地有辦法心領神會、可以玩在一起。而且他們的生活型態跟當時台灣人差距非常巨大,比如他們會用那種充了氣的游泳池、讓小朋友在院子裡面游泳,我們會一起跳進去玩;或是他們party的時候會把汽水噴得整個天花板都是——對東方人家庭來說簡直是瘋掉了。

那時候其實在台灣還很難看到很多美國漫畫,像《蝙蝠俠》、《超人》這些,但我都看了。我那時候看了大量的美國漫畫。那一年對我影響滿大的。

■ 復興商工的訓練

我小時候功課很差,我媽說你要是考不進復興你就去唸軍校,所以我那個時候是二選一:一個中正預校一個就是復興商工。我是一個從小就很愛畫畫的小孩,我姨丈說言中你喜歡畫畫你去考復興,一天到晚畫畫不用唸書,我想說這個怎麼會是學校?這個是天堂啊!就死活也要去唸復興。

我們當初受的訓練是很變態的,所以我們對自己的要求也都很變態。比如說我對自己的要求是——我不允許自己修改。因為修改都是已經畫錯的東西。而且當你用的筆頭比較銳利的時候,有時候割到紙纖維被勾起來它會噴墨,就會有一塊疤,那就是在學校會被老師撕掉的東西。我們是不能容許自己的紙張上面有疤的。連背後有污漬都不行,即使你正面畫的一百分,老師翻過來看到你後面沾到污漬或是有一些黑點,代表你做作業桌子都不擦乾淨,你不愛惜自己的桌面啊!撕掉!本來一百分的,零分!

對基本設計來講,你的稿子就是要乾乾淨淨的。我們那時候要求變態到你的班級、姓名要用0.1的針筆去刻,你是幾年幾班、座號、姓名要跟那個宋體字、印刷體一模一樣,否則也是撕掉,你作品做再好看都沒有用。所以那個時候我們壓力都很大。

與鄭問的交往

■ 緣起林崇漢?

在漫畫界大家都知道我叫敖幼祥大師兄,然後鄭問是二師兄。在學校不認識二師兄,因為他大我七屆,但後來為什麼會認識?我忘了。但可能跟林崇漢有一點關係。

我剛畢業就到林崇漢那邊畫漫畫,畫倪匡的科幻小說。我還記得叫《木蘭花》,不是花木蘭喔,是《木蘭花》系列。然後好像也畫砸了。不是畫砸,是我把墨水打翻在原稿上,而且是一票原稿上。我那時候來工作才第一個禮拜,還當著林崇漢的面。我跟他講話講一講就把墨水打翻,然後上面有十幾張漫畫的原稿。我想說這個工作保不住了。但是他脾氣非常好,他沒有發怒,他只是說不出話,他就捏捏太陽穴,說我先出去一下。他可能不想對我發脾氣吧。他就離開了。我看著桌上的原稿,想說不行我一定要把它救回來,然後就開始一直用水去洗那個原稿。我花了好多時間、再幫它重新上色。他回來以後覺得太神奇了!你怎麼做到的?

林崇漢當時是副刊的插畫大師沒錯,而且他講話真的很好笑,我有時候都不曉得他到底講真的還是講假的、還是要逗我們而已。比如說,他會把我約到小房間裡面,然後就把門關起來,很神秘地說,你想不想當天下第一?我以為他要給我一本《如來神掌》還是什麼的,結果也沒有。他就說,你如果想要當天下第一,那你就要好好努力,你好好畫——這跟平常老師在課堂上講的有什麼不一樣我都搞不太清楚。他可能只是想鼓勵我們。

好像是在那段時間裡認識二師兄的,然後二師兄就把我找去他那邊畫。

■ 戰士黑豹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在《時報周刊》連載〈戰士黑豹〉,很多背景是我畫的。他很殘忍你知道嗎,他叫你畫背景(他還不告訴你怎麼畫)。比如說他要畫一個西門町的街景,他就把相機丟給你叫你去拍街景。那時候中華商場還在,我就很高興拍拍拍,拍了一堆街景給他挑;他就挑挑挑,挑完就說「好,你把這幾張背景畫在這一格裡面」——那一整條街的街景要畫在這格畫面裡面!我可能要刻兩天,就是用一枝規筆要把整個街景刻出來。

另外,我最害怕的書就是那種「名寺古剎」,就是他可能要一個什麼大佛像,就把書翻出來用個黃頁一夾:「把這個佛像搬到這裡、這個搬到那裡」。一枝規筆得把一個佛像刻出來。那個時候畫他的背景很硬。

我剛進來的時候他不是那麼放心嘛,那我就是畫背景;等到他比較放心的時候,他可能就會把一些比較次要的角色丟給我畫,路人甲乙、或是一場戲就死掉的那種反派角色,也就開始丟給我畫。

■ 生活小故事

■ 體能

二師兄的體能是我見過……如果他認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我剛去幫他畫背景的時候,簡直比當兵還可怕。其實我們唸復興的人都很能熬夜,從高一開始沒有人不認識熬夜這件事,熬個兩、三天算是小case。但是我第一次去幫他畫背景的時候,我畫到第三天他還不睡覺!我開始有一點受不了,想說這個老人家怎麼搞的都不睡覺。那我幫人家畫背景,而且我還那麼年輕他都撐得住、我怎麼可以說我累了?我就一直忍到第三天終於受不了,我就問,二師兄你都不累嗎?他說不累,你累了你先睡。他這樣一講我更不敢睡。

我一直撐到第四天,我已經拿一個小規筆畫到在點頭了,他把我規筆搶過去說到我床上去睡。結果我睡起來他還在畫!四天!然後我就再也不敢睡了。所以我每次看到他睡覺我就好開心,因為他睡覺時表示大家可以休息了。

他告訴我他是教育班長出來的,體能真的很好。我們可以熬夜熬個三、四天,他早上再帶我們去巷口有一個炸醬麵攤很好吃,我們吃完炸醬麵以後,他還會表演單手拉單槓給我們看。他是我唯一看過一個漫畫家可以單手拉單槓的。

■ 交女朋友

因為他很想找到自己的風格,所以他不看別的漫畫了、不想被影響。那時候他都是看電影,叫我陪他去租錄影帶。我們不動筆的時候都是一直在觀摩錄影帶。

他有教我交過女朋友可是很菜,有時候我們去租片子完就會在咖啡廳坐一坐,他說言中你沒有女朋友,我教你怎麼追女朋友,然後就想了一招很菜的,還示範給我看。他就對隔壁桌的女生說,小姐我們是在哪裡見過?然後那女生連理都不理他。他就有一點尷尬坐回來。我說二師兄這一套我也會啊!

■ 星際大戰

他很喜歡《星際大戰》這個事也很好笑。有一年我們去參加聖地牙哥漫畫展,也會去逛自己喜歡的戰利品嘛。結果有一天他很高興跟我說,他買到那個白兵的頭罩,然後我也很高興給他看,我買到黑武士的。那時候黑武士很少你知道嗎?他連續三個晚上都跟我說,我這個白兵跟你換黑武士好不好?我那時候什麼事都不敢違逆他,只有這一件事我很堅持地說不要。

■ 漫畫是紙上戲劇

我跨領域是跨得比較誇張一點,大師兄、二師兄都唸過我。

我從一九八五年開始(就是我畫《童話短路》那一年),因為認識國修的關係,我就跟國修創了「毛豆表演班」,就是現在屏風的前身。所以這兩件事是同時開始做的:我開始畫漫畫、同時我做舞台劇。那因為做舞台劇的關係又接觸了音樂、舞蹈,所以我也去做節目主持人,我做了四年,跑了大概將近三十個國家;那我也唱歌,因為畫畫認識陳昇,就變成哥兒們三十幾年,我常常去唱他的演唱會。

這是因為我覺得創作是相關的,我覺得戲劇對漫畫來講太重要了!表演這件事應該先融入你的靈魂裡面,你才有辦法做一個好導演,讓自己的演員在紙面上演戲。漫畫就是紙上戲劇啊,所以你如果不懂表演,在肢體、在眼神的投射上經常都不是準確的。

■ 我的單格漫畫

■ 開始

當時真的是天時地利,就是大家要聚在一起做這件事情。我是從小就想要當漫畫家的人,可是誰知道你要怎麼當漫畫家?那個時候我去參加時報的比賽、比賽完馬上生活版就邀稿、然後一個禮拜以後交稿。一切都這麼突然,就是一個禮拜之後我就變成漫畫家了。從一九八五年一直到現在。

如果以武俠來說這個圈子,我們那時候的心態都是想創立門派。之前《烏龍院》已經畫過四格了,那我不要跟大師兄一樣;連環漫畫這邊有二師兄;那我來畫單幅,因為單幅的幽默專欄還沒有人畫。我們那個年代的人都會希望自己有獨特性。

■ 點子

連環畫是在跟你說「故事」,但單幅漫畫沒有說故事的空間,它是在跟你說「事件」。事件的人事時地物都可以不用延展、都可以因為一個單一世界而存在,所以很燒點子。連環畫的「故事」如果開了一個很好的頭,有時候角色或劇情會帶著你繼續講下去,是所有角色陪著你一起在結構的;但單幅漫畫完全是背道而馳,每天都把你全部擦掉、重新開始。你要講一個什麼事件讓大家覺得很有趣、很好笑、很幽默呢?真的很燒腦。

點子最重要。畫面其實不是很重要,如何把點子詮釋得淋漓盡致最重要。角色長得好不好看也不重要、以傳神為主,表情你要掌握得非常好。這也跟連環漫畫每天在畫角色是不一樣的——它是反覆去操作你熟悉的角色、而且是越來越熟悉的角色——完全不一樣。

而且你也沒有辦法去掌握說你什麼時候有點子、什麼時候沒點子。我們大概都是六點截稿,所以每到下午兩點就開始很緊張,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緊張。你一定要準時把這個稿子交到報社去。

當時單幅漫畫連載是這樣:每天給你的版面都已經固定空下來了,他就不會去做別的運用;如果你今天沒有交稿,表示明天這一塊就是空白。那你不可能讓這件事情發生,因為你就混不下去了。所以我們沒有生病、失戀這些事,你每天六點以前就是要把一幅新鮮的稿子交到中國時報去。

■ 計程車上趕稿

我常常點子想出來不會馬上用,放三天,我的習慣是放三天。三天後你還覺得這個點子好,它可能才是分數比較高的一個點子。所以我都撐到最後才開始動筆畫,大概是一個小時的時間。當然還要算車程嘛,所以我最晚就是五點一定要出門。

那有時候動作慢一點的話,就會變成我在計程車上面趕稿。腦袋上要綁一根手電筒,然後帶著畫板著色。我那時候經常在計程車上面塗顏色,計程車司機都很驚恐啊,想說這人幹嘛綁一根手電筒在腦袋上面。還好那時候沒有流行什麼炸彈客,要不然他可能會把我趕下車。

而且還要等紅綠燈。因為車子走的時候會一直顛簸不好畫,所以要趁紅燈亮的時候趕快把手電筒打開、趕快塗趕快塗。然後計程車司機就會去看後視鏡我在幹嘛——這些都是屬於那個年代的畫面,現在年輕人大概沒有辦法想像。

■ 台灣的漫畫家

我跟二師兄去日本採訪的時候,有去拜訪畫《K.O.》的作者。我們去的時候他已經一年沒有出過家門了。他的畫桌後面就是躺椅,有一個枕頭,他說他有時候累了就是這樣倒頭、然後把腳放到桌上這樣瞇幾個小時。真的喔!他說我們去拜訪他的時候已經一年沒有離開那個房間。然後,比如說那時候他在畫拳擊漫畫,他所有的時間(就連不動筆的時間)都在看拳擊的電影跟影集。就是他那一段時間完全就在那樣的氛圍裡。

我們當時去拜訪很多日本大師級漫畫家,都有一群助手在幫他們完成創作。比如川口開治,我們拜訪的時候他在畫《沉默的鑑隊》,你要漫畫家自己去刻那些艦隊群嗎?當然不是。那些飛機、大海然後核子艦隊群,都是十幾個助手在樓下專門畫這些背景或次要人物的。主筆他主要把分鏡分好、只畫主要角色,那其他東西是助手去很恭敬地完成,然後兩隻手捧上來給主筆看;主筆就這邊要改那邊要改,圈圈圈圈圈然後就再下去畫。他們這一個制度是非常完整的。但是那樣的助手要在台灣找就不容易了。

其實日本出版社是在幫漫畫家養助手,漫畫家可以不用一個人分飾多角。像台灣漫畫家為什麼產量那麼少?因為他一個人要做十個人的工作,在沒有助手的狀況底下去完成一部作品,在量上面就很難去跟日本做抗衡。出版社還幫你做調研、幫你找到最好的劇本。他們說書海嘛,就是你的作品如果丟到這個書海裡面一個禮拜沒有受到關注,這本書就掛了、被淹沒了。所以他們在這樣的競爭底下,有很多好的作品就被刺激、被催生出來。

那時候市場有九成以上是充斥著日本漫畫,所以我們那個年代出來的漫畫家都有一個使命感——我們不能夠畫跟日本相似的東西,我們一定要有自己獨特的風格。這一塊應該是支持我們這一輩八零年開始的漫畫家、很大的一股凝聚力:我們要創造出精彩的作品,而且是原創。

註:再次感謝王婉柔導演費心整理,希望這些文字能讓大家更加認識蕭言中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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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small11/22 10:06感謝訪談稿 很有趣

alinwang11/22 10:06復興商工真的是美術人才頂尖級的.

Qorqios11/22 10:15^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