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致光之君歷史考證倉本老師訪談（下）

倉本老師超長～～～訪談下篇
一樣好看喔
大河結束看不到老師的碎碎念有點可惜～

機翻

■ 對吉高小姐的目光與裕介先生的表情感到佩服
──有很多演員登場，有哪位讓您印象深刻嗎？

首先是飾演紫式部的吉高由里子小姐。我知道她是左撇子，但為了演出右撇子的角色，經過艱苦訓練掌握了平假名書法。不過，讓我感到驚艷的是她的眼神。劇本中除了台詞外，還寫了許多情感描述，例如「雖然不想分開但無可奈何的心情」。但老實說，這種情感表現看起來無法具體演出。在考證會議上，我曾多次建議：「是不是還是應該直接寫成台詞比較好？」但製作統括內田小姐的回答是：「不用擔心，演員會詮釋好的。」當時我半信半疑地看了電視劇，結果發現吉高小姐真的用眼神完美呈現了劇本中描寫的情感。她的每一個目光都有特別的意義，讓我十分佩服。

至於表情的演技，飾演安倍晴明的中山裕介先生也令人驚嘆。最初他到中關白家的場景，劇本寫道，晴明看到道隆、（高階）貴子和伊周時，心裡想著「這些人的時代恐怕不會持久」，而看向定子時則有「這個人恐怕無法真正幸福」的感慨。完全沒有台詞的情況下，我當時想著這樣的情感該如何表現，於是特別注意裕介先生的表情，結果他的表情真的傳遞出那樣的情感。

並不是因為我事先看過劇本才知道。SNS上有人評論說：「晴明一定有這樣的想法吧」，而這與劇本中描述的情感完全吻合。平時我看電視總是心不在焉，但這次不僅對裕介先生，還對能從晴明表情中精準解讀情感的SNS用戶深感佩服。

■ 與印象一致的見上愛小姐，以及契合角色的渡邊大知先生
──您喜歡的角色或演員是誰？

在所有登場角色中，我最喜歡的是飾演彰子的見上愛小姐。起初，她的角色是個沉默寡言的女孩，所以我以為她本人也可能是一個話不多的人。然而，見到她本人後，我驚訝地發現她其實非常開朗健談。彰子這個角色從沉默的公主成長為能對道長發表意見的權力者，這一變化完全符合我腦海中對她的想像。一條天皇駕崩後，道長和彰子的關係變得惡劣，她也成功地演繹了這一過程。順帶一提，彰子作為「國母」對朝廷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她一直活到了曾孫白河天皇（1053～1129）在位的時代，被尊稱為「大國母」。

我認為飾演藤原行成的渡邊大知先生也是一個非常契合角色的選擇。在拍攝現場，我曾打算將自己撰寫的《權記》送給他，結果他已經自行購買並深入閱讀了。行成是一位被道長提拔為「藏人頭」，並一直輔佐道長的認真人物。而看來，能出色扮演這樣認真的角色的人，本人也必定是認真的。

說到用心研究角色，一條天皇的扮演者塩野瑛久先生同樣讓我印象深刻。在兩年前確定出演這個角色後，他立即購買並閱讀了我撰寫的《一條天皇》。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正值他剛拍完天皇駕崩的重場戲，但即便如此，他仍然能快速從沉重的情緒中抽離，帶著微笑與我交談。我不禁感嘆，演員真的是非常了不起的職業。

■ 上級貴族應該是「肥胖且皮膚白皙」
──關於這部劇的另一位主角，由柄本佑先生飾演的藤原道長，您有什麼看法？

柄本佑先生飾演的道長實在是太帥氣了，性格也過於善良。雖然他是家中的五男，年輕時可能對權力並不執著，但掌握權力後，他也曾為了家族利益做過一些強硬的事情。

不僅是道長，劇中所有登場的貴族角色整體都太瘦、太帥了。當時的上級貴族被認為必須「肥胖且皮膚白皙」才符合標準。雖然飾演藤原實資的秋山竜次先生的膚色並不白，但他的身材大致符合那個時代的標準。考慮到道隆和道長因為高熱量飲食和缺乏運動導致糖尿病，他們應該都是肥胖的。

關於紫式部和道長有戀愛關係的傳說，早在中世就有記載。《紫式部日記》中提到，有人曾在夜晚敲響渡殿的房門，有人推測那是道長，還有記載說道長曾向紫式部贈送情詩。不過，這些詩大多只是禮節性的調侃詩，並沒有太深的含義。在詩作於寬弘六年（1009年）時，道長約43歲，而紫式部大約37歲左右。以當時的觀念來看，這個年紀已不太可能存在戀愛關係。

■ 紫式部的靈魂伴侶，或許是實資

在劇中，紫式部與道長被設定為「一生無法分離的靈魂伴侶」，但實際上，與紫式部關係非常親密的應該是實資。實資的《小右記》中記載，他曾與一位為彰子傳遞問候與消息的「女房」有過親密的交談。我認為這位女房就是紫式部。

劇中曾出現紫式部的結婚對象一度被提名為實資，或者實資詢問紫式部「我們以前見過嗎？」的情節。然而，在紫式部開始宮廷服侍後，他們應該已經相當頻繁地見面，這與史實完全不同。我認為紫式部真正的靈魂伴侶，或許是實資。

實資與道長之間的關係也相當融洽，彼此尊重。有些學者曾認為他們是競爭對手，但實際上，出仕之爭早在道長取得勝利後便結束了，實資根本無意與道長對抗。相反，他們相互依賴。當道長在主持自己的儀式時，實資的出席會令道長感到非常高興。如果其中一人生病了，對方也會非常擔心。

■ 實資，真的曾當面批評道長嗎？

在後一條天皇即位後，掌握最高權力的道長之下，左大臣藤原顯光因無能而出名；接下來的右大臣藤原公季毫無上進心；再下一位筆頭大納言藤原道綱極其無能，而實資則排在這些人之後。如果道長不在，由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掌握政權，政治將會陷入混亂，社會也會動盪不安。

雖然劇中沒有提到，但實資曾向出家後的道長建議：「希望您不要隱退，仍然能夠進宮面見天皇。」他認為在道長的兒子藤原賴通熟悉政務之前，道長絕不能退隱。事實上，在道長去世後，賴通對實資完全依賴。

實資被認為是敢於批評並直言不諱的剛直之人，但有關他批評道長的內容，似乎只出現在他的日記《小右記》中，而他是否曾當面批評道長，可能並不屬實。順帶一提，實資在《小右記》中不僅對道長，還對許多人都有負面評價，寫了許多批判的話。

■ 如何解讀「望月之歌」的通說與新解釋

──在劇中，關於道長在寬仁2年（1018年）所作的著名和歌「此世をば…」（望月之歌）
，透過道長的支持者「一條朝的四納言」之間的對話，介紹了通說與國文學者山本淳子女士的新解釋。

國文學者專注於詩歌的解釋，而歷史學者則致力於追求史實，兩者的立場完全不同。為了避免受到國文學研究的影響，我通常不閱讀相關的論文或書籍。即便如此，我認為道長在「望月之歌」中並未賦予特別深遠的意義。這首詩只是單純表達了他對「一家三后」（女兒分別擔任太皇太后、皇太后和中宮）的喜悅。「此世をば」中的「世」與「夜」是明顯的雙關語，道長的心意究竟傾向於哪一個，無法確定。不過，不論是「此世」還是「此夜」，都可以成立。

然而，從《小右記》的記載來看，我不認為道長是在驕傲自滿的情況下創作了這首歌。考慮到一家三后形成的過程，將其解讀為權力志向的表現是合理的，但道長一向重視與周圍人的協調，不太像是驕傲自大的類型。

■ 貴族真的那麼害怕「妖怪」嗎？
──劇中多次出現詛咒（呪詛）的場景，以及對「妖怪」或「穢（汙穢）」的恐懼場面。實際上，貴族對此的恐懼程度如何？

確實有一些進行詛咒的記錄，但從現存的史料中無法得知具體的操作方式。關於「平安時代詛咒盛行」的說法，可能需要重新思考。如果詛咒真的頻繁發生，那麼記錄者可能會認為這是司空見慣之事而不特別記錄，反而可能是因為事件罕見才被寫下來。

當人們得知自己被詛咒時，心情自然會受到影響，因此詛咒可能會間接加重病情。但我認為貴族並非對詛咒那麼害怕。例如，實資曾多次被詛咒，但他一點也不感到害怕。

至於「穢」方面，貴族的態度則相當冷靜。雖然有規定說看到屍體後，必須在房間裡隔離七天，不能與他人見面，但如果有非做不可的事情，他們還是會去做。有貴族看到狗的屍體，甚至自作主張地認為「這是第五天的屍體」，從而不進行隔離。尤其是道長，在這方面展現出非常靈活的態度。

■ 強大的怨靈？定子的怨魂

在劇中，道長在彰子生產時召集了陰陽師與高僧，舉行了大規模的安產祈禱。這背後有特殊的情況，因為這次生產關係到皇位繼承，許多人對道長與彰子懷有詛咒之意。《紫式部日記》中提到，附身於彰子的妖怪被稱為「御物の怪」。加上「御」這個敬語，顯示這是非常高貴之人的怨靈。道長經常面對道隆和道兼的怨靈，但在這個時候，最強大的應該是定子的怨靈。

道長在對待「穢」時相當靈活，但他對詛咒的恐懼卻很強烈。他是一個容易害怕的人。當年因長德之變而被罷官、流放的伊周之罪被赦免，就是因為道長認為若不赦免他，自己可能會被詛咒。儘管最後道長依然無法避免被詛咒，但這反映出他的恐懼心理。

■ 快速展開與戰鬥場景
──道長被描寫得過於善良，是因為編劇大石靜的創作方針，她不願將角色刻畫成惡人。關於登場人物的性格設定，您與大石靜有過怎樣的討論？

在考證會議上提出的意見會由內田女士整理後提交給大石靜，但如何採用這些意見由大石靜決定。劇集開頭的字幕標明「編劇 大石靜」，因此最終採用了哪些意見、採用了多少，其實我們並不清楚。這就像劇中宮廷會議「陣定」的場景，道長會將參與者的意見彙總後向天皇奏報，但天皇的最終決定中究竟採納了誰的意見，我們無從得知。

因為劇本進度落後，大石靜後期陷入了時間的壓力。起初劇情主要以戀愛為中心，但進入道長活躍的政治部分後，各種史實都被納入其中。我曾在考證會議上說：「雖然大河劇的播出周期是一年，但您是否打算寫成三年的故事？這樣的節奏到了最後肯定會很趕。」結果果然如此。前半部分節奏過於緩慢，後半部分只能匆匆收尾，三條天皇與敦康親王都迅速過世。我反思，或許應該與大石靜進行更多個別討論。

──大河劇缺乏戰鬥場景往往難以吸引觀眾，而《致光之君》主要描繪宮廷政治與戀愛。結尾安排了「刀伊入寇」作為高潮，這似乎是個例外。

幾年前，有讀者因為我的道長相關書籍向我建議：「請用道長作為題材拍大河劇。」當然我沒有這樣的能力，但當時我在一本關於內戰的書後記中回答：「這不可能。觀眾不會想看一部沒有戰爭場景、只有皇子誕生與宴會吟詩作為高潮的劇集。」

此前的大河劇，如《風與雲與虹》《炎立》《平清盛》《義經》等，也有描寫平安時代的作品，但主角都是武士。以貴族為主角的大河劇是非常創新的。但也正因如此，我希望劇集能完全作為宮廷劇收尾。

刀伊入寇的安排，可能是為了迎合希望看到戰鬥場面的歷史迷，但甚至出現了獻上敵人首級的場景。我曾請求取消這些畫面，但似乎沒有頭顱就無法讓觀眾感到興奮，因此沒能成功。中納言、公卿藤原隆家穿著鎧甲站在戰場最前線的設定也很不合常理。我提出過異議，但製作方堅持這樣的安排，我也無可奈何。

■ 沒有戰爭的「平安」，是一個美好的時代

──以平安時代的宮廷為題材的大河劇，具有怎樣的意義？

平安時代沒有戰爭，生活也算豐衣足食，可以說是一個和平而富足的時代。日本獨特的王朝文化在這一時期盛開，即使有政治鬥爭，也不過是咒怨或縱火，沒有公權力處決的情況。然而，喜歡歷史的人中，喜歡平安時代的人並不多。我認為這是因為我們日本人存在一種奇怪的時代觀，認為「武士的時代才是好時代」。

隨著時代的推移，武士階層逐漸崛起，反對勢力的首級被斬下的現象層出不窮。在儒家社會中，「文」被重視，「武」則被輕視，因此中國、朝鮮等亞洲其他國家認為日本是一個極其野蠻的國家。我接受這次時代考證的工作，是希望讓大家重新認識和平時代的美好。雖然不能說完全滿意，但我相信有觀眾感受到了平安時代的魅力。

此外，這部劇讓從未被深入描繪過的新時代受到關注，這一點意義重大。也許許多觀眾是為了沉浸於戀愛劇情而觀看，但這樣也很好。在政治部分，雖然不能說完全一致，但劇本吸收了不少根據古記錄提出的我的意見，大體還原了史實。

■ 糾葛的政治關係與浪漫炫目的愛情，觀眾的興趣所在是…

同時，我感到感激也感到擔憂，因為很多人信任我的研究與觀點，將其視為史實。雖然專門研究平安時代的歷史學者並不多，但相關研究在穩步推進。學說應該具有多種可能性，沒有絕對的正確。

我接受時代考證的初衷，是希望藉由這部劇讓更多人關注這一時代的歷史學研究與研究者。然而，劇集的成功反而讓國文學領域更加活躍。這或許是因為觀眾更關注光彩奪目的戀愛情節，而非糾葛的政治劇情。此外，國文學者的研究速度更快，出版社對國文學相關內容的反應更迅速，因而能及時出版書籍與論文，這些也都是原因。

《致光之君》即將完結，但直到最後一集《物語的未來》，劇情仍然令人無法移開目光。我希望即便劇集結束，觀眾仍能記住平安貴族的故事，並了解在這些故事背後，有眾多歷史學者默默地進行著扎實的研究。

https://www.yomiuri.co.jp/column/japanesehistory/20241209-OYT8T50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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