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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得] 廓爾喀戰爭[下]

看板Warfare標題[心得] 廓爾喀戰爭[下] 作者
Nom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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廓爾喀戰爭[下]



英軍三路頓兵挫銳,惟有最西面的奧克特羅尼取得重大進展。奧克特羅尼早年的生涯事業很不順利,英、廓開戰前他實際上被外放到非常邊緣的位置,但也因此有了與廓爾喀人接觸的第一手經驗。或許傲慢的白人和奧克特羅尼一樣,都以為廓爾喀戰士不足為懼,本土招募的印度兵組成的英軍足以在平原曠野上一打三;奧克特羅尼卻很快修正了他的看法,認清廓爾喀人在山岳地帶的能耐不容小覷。這也成了他在1814年10月份出師用兵的基調:確實但極為謹慎地推進,沒有決定性的會戰與貿進,但如弈棋一般在叢巒疊障中步步為營層層遞進,每前進一步便修整道路將重砲向前推送。多虧了曳砲的象隻減輕了行軍的負擔;較平坦的路面上牠們拖砲前進,象鼻則在砲車輪陷入坑崁時將車輪拔出。在從未有車輪駛過的路上,200名築路工兵加上一批印度石匠在前方開道而前,劈木鑿石之外還在危險處加築護欄。在鞏固陣地時,奧克特羅尼也以敵為師;廓爾喀人的彎刀其實不單純用來砍殺,砍伐樹木開道或加築工事更要緊。鶴嘴鋤、鐵鏟加上就地取材的泥石砂礫,廓爾喀人經常熟練地快速築起簡易工事,誇張地說那速度簡直同英軍豎帳篷般不相上下。奧克特羅尼以同樣的方式加固其後方的聯絡線。


運用上述方法,奧克特羅尼先於11月5日攻下Naragarh,12月29日又攻佔了Nari,威脅據守Ramgarh的廓爾喀人後方。廓爾喀守軍僅有2,800至3,000人左右,卻發動了一場拂曉突擊;戰士們右手廓爾喀彎刀、左手火繩槍或盾牌,戰嚎伴隨著特大喇叭刺耳地鼓譟殺來。正面英軍剛開始驚惶失措、撇下刺刀逃竄,但側翼據守的砲兵接連開放,從側面射住了敵軍,隨後將之擊退。1815年2月16日,Ramgarh守軍遂爾投降;3月11日、17日,整日砲擊後英軍又攻取了Taragarh和Chamba。到這時節,兵力不足的廓爾喀守軍不再死守所有據點,工事一受威脅便將守兵徹入主城Malaun;英軍並不阻撓,無疑守軍的兵糧會更快耗盡。而此時Malaun已曝露在英軍的砲火之下。


4月16日,奧克特羅尼的砲火正綿密地敲打Malaun南方的Deonthal,沒想到此前盡力避戰的廓爾喀人卻在黎明之際突出襲擊,大約2,000名戰士再次殺得英軍落荒而逃,還是靠砲兵射住了陣腳。廓爾喀人當中的神射手一槍槍射殺英軍砲手,但手槍射程內開放的葡萄彈與一排排齊射的火銃則大批屠殺廓爾喀人,相持數小時後,終於英軍槍上刺刀,將僥倖不死的對手逐回。廓爾喀大約損失了五百餘戰士;英軍傷亡也不小,61人陣亡、293人負傷,但確切無疑地獲勝了。此番交手後再無餘兵,守方拋棄了所有據點全力據守Malaun;戰況無望,許多廓爾喀戰士紛紛轉移陣營,英軍將其編入序列中,最早的一批廓爾喀單位由此而來。孤立無援的450名守軍最終在4月26日投降。


奧克特羅尼的勝利基本上替庫摩唵王國收復了大半失土,但代價不斐;除了長達半年的攻戰、開路拽砲的成本之外,即便單純守禦,工事中廓爾喀單兵使用的抬槍(gingall)發射的3-4盎司(85至113公克)槍子是平常火銃的兩倍,威力大射程遠攜帶又方便,比廓爾喀火砲的4磅重砲子還嚇人 ,給英軍帶來不少傷亡。再說此地是廓爾喀極西處邊疆,對加德滿都谷地毫無威脅,只應驗了彬.森.塔帕英軍不如清軍的看法──將上述的傷亡加總
起來,半年來英軍動用
了兩萬以上兵力(且不計後來的增援)、損失至少在1,734人以上。相對來說,在1792-1793年的廓爾喀之役中,福康安所部清軍六千人卻能在兩個月內一路推進到距離加德滿都僅一天腳程的地點,最後關頭才被廓爾喀人堵截並損失了千餘人左右 ,比起三路原地踏步的英軍顯然善戰得多。毫無疑問此次出兵損害了公司的威信,而一旁看戲的馬拉塔已經在動員準備參戰。1816年下回合的用兵季節即將到來,廓爾喀人見好就收,請求清廷派兵的同時與東印度公司媾和,字雖簽了但最後一刻又不承認,尤其不願意接受割讓山南叢林地帶(Terai,此處既是財貨利藪又是軍事屏障)的條款,冀望英國人知難而退。


老大帝國當然不願意就此服輸;英國人一度以為和平將至,軍事整備都暫停、積存的穀物都賣卻,才發現中了緩兵之計,立即任命表現出色的奧克特羅尼為統帥誓師出征。他手下的兵力不虞匱乏,有15,000人(一說足足有20,000人),主要的問題是時間──1816年
1月24日他才抵達營中,2月8日才全軍會合開始進兵,留給他的用兵季節剩不到兩個月。廓爾喀人據守Makwanpur以南的要隘,這裡是通往加德滿都的幹道;奧克特羅尼一改之前步步為營的謹慎作風,不是火炮軟化廓爾喀人陣地,而是重金吸引來一夥走私販,給英軍指明一條雖然艱險卻行得通的小徑。2月14日,奧克特羅尼身先士卒,帶著3,000人、兩匹象穿越牛都沒法走的林徑,大隊則在後方伐木鏟路送上兵糧補給。後路被截的廓爾喀人大驚失色,說道英軍肯定是魔鬼不是人,否則怎能從天而降,前緣陣地一一放棄退向
Makwanpur,而英軍已佔領Etaunda。絕望中2,000廓爾喀戰士發動逆襲(2月28日),令英軍損失224人,但廓爾喀卻損失了將近八百人,攻勢熄滅;從早上十點鐘持續到下午五點的葡萄彈屠殺令英軍自己都看不下去。3月初,在奧克特羅尼主攻右翼方向上的Hariharpur,英軍的槍砲又摧毀了一支千餘人的敵軍,只損失了59人。當英軍的砲兵在不到500碼處瞄準Makwanpur的城牆時,廓爾喀屈膝投降,便在3月4日簽定條約 。


英國人倒沒那麼快確信自己已勝利了。1816年5月,賽沖阿麾下的清軍抵達拉薩,給廓爾喀和東印度公司(文獻中稱作披愣)分別去信,譴責雙方輕啟兵端。英、廓雙方藉機在回信中指責對手,賽沖阿則擺出一副大公無私排難解紛的模樣,誰更有理就修理另一個。廓爾喀更積極些,把推翻條約的希望寄託在清軍的介入上,把英國的入侵目標說成是西藏,自己作為緩衝替朝廷捍衛疆圉,沒功勞也有苦勞。清廷完全不信廓爾喀的說詞,甚至還要彬.森.塔帕自己到北京去辯白;再說藩屬國沒有宗主的同意擅自與外國訂約也是不可容忍的,賽沖阿威脅說要揮軍直入廓爾喀。清軍的威脅某方面來說歪打正著,東印度公司擔心加德滿都的辦事處遭池魚之殃,已交代其常駐職員捲好舖蓋準備撤出,而為了不觸怒清廷、避免被廓爾喀的挑唆捲入與中國開戰,公司正擬議修改條約做更多讓步。讓英國人鬆一口氣的是,清廷回覆公司的語氣要和緩客氣得多,以商量的口吻問道別在加德滿都的辦事處長居久住是否好些;公司斟酌再三,回覆道那麼請中國那邊也派代表進駐吧?顯然這不是當時清廷能接受的外交慣例,此事便不了了之。1817年,清軍從藏邊撤回 ,賽沖阿則先得到嘉慶一頓臭罵:

「…若如賽沖阿等檄諭所言,我兵兩路進搗陽布(加德滿都)、檄飭披楞攻其南面,則廓爾喀臣順多年,不卹其難,轉率同外夷夾攻其地,堂堂天朝,大體安在?賽沖阿此舉首鼠兩端、進退無據,朕惟自恨誤用無能奴才之咎,曷勝憤懣。看來伊因朕派令赴藏,即妄起貪功之心,欲搆成邊釁以邀爵賞,而置國家大局於不顧,是誠何心,太不度德量力矣。况如此重大軍情,不待奏聞先行馳檄,其專擅之咎,亦無可辭。賽沖阿著傳旨嚴行申飭,先拔去雙眼花翎,降為二品頂帶。」


如此這般,廓爾喀的期待全數落空,割讓庫摩唵與山南叢林(Terai)之外還須忍受英國人在首都派駐;彬.森.塔帕攝政到1837年,餘生只好繼續隱忍。第一次阿富汗戰爭期間(1839-1842)英軍大敗,廓爾喀一度想趁亂開戰,還是忍住了;反而是在印度兵變
(1857-1858)時廓爾喀站在英國人一邊出兵平亂,換回了山南一帶叢林 ,總算找回點場子彌補些損失。


在20世紀英語界的主流敘事中,廓爾喀戰爭頗有種不打不相識的味道,雙方惺惺相惜,廓爾喀戰士則打出印度威名遠播,成為此後英國最可靠的盟友。這類觀點實際上是一戰以後才流行起來的,而在整個19世紀,英國人實則有意識地遺忘這場戰爭;東印度公司投入那樣無前例的龐大兵力,在廓爾喀卻打得如此糟糕,與帝國冉冉上升的形象顯然不般配,相關的記載寥寥,1840年代以後更是從英國公眾的視野中完全消失,正規的歷史著作不是把廓爾喀寫註腳裡就是乾脆無視,畢竟在印度戰無不勝的英帝國在此碰了釘子,最終也未將其征服、從未成為英屬印度的一部份,無敵的形象被打上問號。更別說戰時公司在決策時總是念茲在茲顧慮中國的態度、深怕與清廷開戰,鴉片戰爭卻戳穿了清廷強大的表象,更凸顯當時的忌憚有多麼可笑。


所以廓爾喀戰爭中首席功臣奧克特羅尼的遭遇也就完全可以理解。戰後他在印度頗得名望,但在印度以外鮮為人知,甚至沒有人嘗試給他出本傳記;廓爾喀戰爭早期那種基本上依靠物量消耗、投擲砲彈剷平敵壘步步寸進的戰爭顯然不投輿論所好,公眾更歡迎的是決定性戰役後贏得的聲譽與廣大領土。奧克特羅尼在印度也沒有風光多久;他在1823年失勢,兩年後被迫離職,接替他的無能之輩令其備感羞辱,沒過完1825年便抑鬱而終 。


然後,一次大戰降臨,粉碎了維多利亞時代的價值觀和帝國形象;帝國開始走下坡、不再理所當然,作為曾經的帝國絆腳石,廓爾喀提供的傭兵現在反過來成為帝國最忠實可靠的盟友並肩作戰,幾乎是一夜之間廓爾喀變得家喻戶曉;到了1947年,隨著英女王的印度帝國解體、印度獨立,廓爾喀戰士的聲望也達到頂峰,各種神話、迷思、刻板印象等副產品也噴薄而出。「最忠實的傭 兵盟友」本身就是造作出來的神話,實則整個19世紀廓爾喀官方想方設法阻止英國人雇傭廓爾喀戰士。廓爾喀彎刀也是造神淵藪,實際上它不能被當作迴力鏢使用,也沒有甚麼拔刀就要見血的信條;除了作戰,廓爾喀彎刀的主要功能與柴刀無異,專門用在披荊斬棘的路上。廓爾喀人的格言──活著當個懦夫不如一死(It
is better to die than live a coward)──也是美麗的誤會,當過兵的人類學家John
Cross在廓爾喀人當中生活了好幾年,從未聽聞有人如此說過;這句話其實出自於錫克人的史料,原文說的是傭兵的格言,但並不特指廓爾喀──雖然確實也有不少廓爾喀傭兵替
錫克帝國作戰。


甚至「廓爾喀人」的標籤也是模糊不清的──廓爾喀戰爭期間,英國人以為自己碰到
的會是傳說中的、面孔與中國人類似、忠實、英勇且俠義的戰士;實則與其交戰的對手大多是印度面孔,經常殘酷支解敵人,不但在井裡下毒,叛投東印度公司時也面無慚色。英國人只能得出結論,敵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廓爾喀人。這點倒是部分反映了真實──尼
泊爾的歷史其實是印歐語族的人群向山路丘陵地帶擴張的歷史,在這個過程中膚色偏黃的原住民逐漸被征服、文化被同化,但在種姓階序中處於下層。18世紀下半葉、廓爾喀立國之時,為了擴大兵源,「國父」普里特維.納拉揚沙(Prithvi Narayan Shah)採取了不問種姓一概入伍、升遷全憑本事公平競爭的方式,才打造了一支堅韌的軍隊,但短時間內還不足以將族群充分融合;在成為善戰勇士的標籤之前,「廓爾喀」在尼泊爾更多是用於指代征服者的王朝、反映身分地位的差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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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Nomic (150.116.194.187 臺灣), 04/24/2023 15:28:21

wittmann421304/24 18:00推,後段破解廓爾克神話的部分尤其有趣。

Wooctor04/24 18:13想不到有這樣一段歷史

ja2307200804/24 20:01

efleet071404/24 22:59推!

andystupid04/25 13:19推! 虛假記憶常常有意或無意地被創發出來呢

PAULDAVID04/25 15:39同一家公司在廓爾喀跟印度它國的表現怎麼差那麼多

biglafu04/26 13:03原來真正的廓爾喀戰士是這樣.......

HarukaJ04/28 02:03忘記哪邊看到這樣的說法 「實際上真正的勝仗是沒有什麼

HarukaJ04/28 02:03波瀾、穩紮穩打的獲得勝利;那種靠著什麼奇謀打出逆轉勝

HarukaJ04/28 02:03的,在軍事學上跟吃了敗仗沒什麼兩樣」 我想奧克特羅尼

HarukaJ04/28 02:03就是前者的體現吧?

HarukaJ04/28 02:04但在文藝創作裡面肯定是後者更精彩 那麼輿論更喜歡後者

HarukaJ04/28 02:04也是自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