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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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71

Your decision. My decision.　III

　　半跪在樹叢間，艾波恩手上捏著水袋，另一手輕拍著夜刃豹的背脊。

　　夜刃豹發出激烈的呼哧聲，呼吸急促到甚至沒法喝水，只能吐著舌頭大
口喘氣，倚在杉木邊喘息。艾波恩摸摸牠的肩脊，感覺到底下筋肉的激烈顫
動。他蹙緊眉頭，卻也明白此刻心急並無用處，只能繼續輕撫夜刃豹替牠舒
緩呼吸跟情緒。

　　自分頭行動以來，已經約有七小時了。平日還好，但在這種困頓的情況
下，一路載著他們兩人的夜刃豹，顯然早已到了極限。若再不暫歇片刻，只
怕在跟瑞斗會合前，牠就要先倒下去了。

　　轉過頭，德萊尼聖騎士看向自己的術士同伴。在微弱的月光下，金髮術
士正抱著鐮刀，雙手摀臉，不發一語。艾波恩知道，對方正聚精會神地施法。
無論就哪方面而言，此刻的她都已經突破了自己的極限，完全不可能再有辦
法分神處理其他事了。

　　他將水袋靠到對方嘴邊，術士輕輕動了一下，很快理解同伴的意思，張
嘴任聖騎士餵自己喝水。喝了幾口後，艾波恩又掏出乾糧放到瑟凡西諾嘴邊。
瑟凡西諾緊閉嘴巴。

　　「差不多就行了。」艾波恩壓低聲音。「會累壞的。」

　　「沒事，我可以的。」瑟凡西諾喃喃地說：「再一點點，再一下……旁
邊都沒有人，現在要繼續，更遠一點點，我要跑更遠，跑啊……」

　　聽著對方近乎囈語的語氣，艾波恩忍不住對她的精神狀態有些擔憂，但
那也已經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了。

　　「我們再休息十五分鐘。」每個職業都有它專精的地方。在這種時候，
無論他有多擔心，他都只能相信同伴。「夜刃豹也快撐不住了。得多停一下。」
艾波恩說。

　　瑟凡西諾安靜點頭。艾波恩看著她，滿心憂慮。夜刃豹疲憊地倒在樹叢
裡。

　　四周如此安靜。夜色融在樹影裡，像是鋪落整座森林的綿密黑絨，柔軟
地將所有生物擁入夜晚的安寧裡。

　　萬物已然沉睡，除了夜刃豹微弱的喘息聲外，樹林中只有金鈴般響亮的
蟲鳴，還有夜鷹孤寂的長啼。

　　沒有人接近他們。

　　然而，即使一切都如此安穩，但他們兩人都明白：這份平穩絕不會持續
下去。琅琅的蟲鳴聽在他們耳中，像是下一場戰鬥的預備鈴，而夜鷹長而尖
銳的啼聲，則宛如某人死前的悲鳴。

　　他們方才經歷過的那場戰鬥，至今依舊在眼前晃盪，揮之不去。

　　艾波恩不是喜歡主動出手挑釁的人。如果能以談話或交易等和平方式解
決問題，那他通常會非常樂意採取這種形式。

　　但在緊急時刻，為了保護同伴，他也不會過度堅持這個原則。因為他非
常明白，他不能只為了自己的原則，就讓同伴身陷險境。

　　也因此，當瑟凡西諾告訴他，有三名部落正跟在他們身後，一路緊追不
放，明顯已經盯上他們時，他沒有半點猶豫，手中復仇之盾往後一扔，主動
宣戰。

　　第一下擊中的，是名血精靈法師。當他被擊中時，他手中立刻閃出一道
複雜的法陣，似乎打算反擊。但接下來，魅魔的刺鞭便狠狠甩到他臉上。

　　第二下擊中的，是名獸人獵人。在艾波恩跳下夜刃豹，回頭朝他看去的
瞬間，對方手中的槍正閃著金屬光芒。趁對方尚未拉開保險，艾波恩握緊戰
斧，往前一劈，神性風暴立刻襲向獵人，在他胸前猛烈爆開。

　　最後擊中的，是名獸人戰士。當同伴接連被復仇之盾擊中時，察覺己方
行跡敗露的他已躍下戰狼。抽出腰間重錘，他撐著被復仇之盾擊中的痛楚，
擺出完美的攻擊姿態，馬上就要往艾波恩衝去。可就在那瞬間，神性風暴的
燦然金光，也猛然刺入了他早已適應黑暗的雙眼，讓他直覺閉起了眼睛。

　　他還沒睜眼，暗影灼燒已經在他身上燃起紫黑色的烈焰。他睜開眼，在
暗焰的疼痛中，看見重斧鋒刃上的白色光芒，以及艾波恩的銀藍雙眸。

　　「我很抱歉。」用生澀的獸人語，艾波恩說：「願聖光指引你。」

　　重斧劈開了獸人戰士的身體。

　　瑟凡西諾突然慘叫一聲。艾波恩猛然回頭，看見一頭獵豹正壓在她身上。
儘管牠的尖牙被靈魂收割者的刀刃擋下，利爪卻依舊在術士胸腹上撕出數道
爪痕。

　　艾波恩揮手，制裁之鎚立刻重重砸在獵豹腦袋上。獵豹滯了一下，原地
僵直不動，瑟凡西諾連忙將鐮刀往前一推，格開獵豹的利爪。

　　爬在地上，她在心中低頌咒語。獻祭的火焰立刻在獵豹身上燃起。悲鳴
中，火光照亮了森林。

　　「──後面！」看著聖騎士背後，趴在地面的她大喊。

　　艾波恩沒有回頭，直覺側身一躲。原本對準他腦袋的子彈，只在他後肩
的甲冑上打了個孔洞。

　　半轉身子，他將手中巨斧朝獵人斜拋過去。還端著槍的獵人只得托起槍
閃身躲過。而就在他的視野短暫被槍身遮蔽的剎那，艾波恩已經欺到他身前。
握緊拳頭，他重擊獵人腹部，獵人呻吟一聲彎下腰來。艾波恩又往他的臉狠
揍一拳，獵人下巴歪扭，牙齒飛了出去。

　　見主人受傷，全身仍燃著紅焰的獵豹怒吼一聲，扛著滿身火焰硬是衝了
過來。瑟凡西諾撐起身體，咬牙再度施法，混沌箭剎時貫穿獵豹身軀。獵豹
哀號一聲，衝刺速度慢了下來，卻依舊沒有回頭，拖著腳步繼續往前跑。

　　歪了下身體，獸人獵人重新站穩，倒轉長槍，槍托猛然往前一撞，用力
撞上艾波恩胸口。這擊來得猛烈，饒是艾波恩穿著胸甲，也還是悶哼了一聲。

　　獵人又將槍托向上一抬，重擊艾波恩下巴。艾波恩側首閃過，左手握拳
往槍身猛力捶下。獵人雙手虎口一震，手掌酸麻，原本緊握的長槍頓時鬆了
開來，引得他的視線不自主跟著往下。

　　長槍還在墜落。獵豹咆嘯著往前衝。瑟凡西諾看著牠被燒得皮開肉綻的
身軀，拋出手中的暗影箭。黑氣纏繞在獵豹身上，將牠拖進死亡的陰影裡。

　　長槍終於落地。獵人收回視線。艾波恩的拳頭已經揮了過來，伴著審判
的金光，再次狠狠重擊他的鼻梁。在骨頭碎裂的清脆聲響中，血泡與碎肉噴
了出來。

　　獸人獵人倒了下去。獵豹哀鳴著撲到主人身上。

　　瑟凡西諾扭頭閉上眼睛。

　　燃燒的火焰充滿焦臭味。獵人與獵豹都不動了。

　　艾波恩做出祈禱的手勢。

　　「──法師呢？」他突然開口。

　　瑟凡西諾一愣，這才驚覺：她跟安格利亞娜的連結，不知何時竟然斷了。

　　法師原先所在的位置，還殘有暗影能量的灰燼。瑟凡西諾連忙站起，馬
上就要重新召喚魅魔。艾波恩拾起重斧，飛快護到她身邊。

　　「惡魔獵犬。」他提醒，「別忘了偵測隱形。」

　　瑟凡西諾呆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立刻轉換法陣。頃刻後，通體覆滿
尖刺與鱗片，連哪邊是眼睛都看不清的惡魔獵犬便從法陣中浮出。

　　「乖哦，尼姆厄斯。」瑟凡西諾說著，朝蹭在她腳邊撒嬌的惡魔獵犬施
放偵測隱形。「去找人。快點！」

　　尼姆厄斯輕吠一聲，抬頭在空氣中嗅聞一陣，突然豎起尾巴與兩條刺針，
撒開矮短粗壯的四肢，興高采烈地衝向樹林。艾波恩揮下重斧，神性風暴在
獵犬奔去的方向炸開。

　　被照亮的樹林沒有動靜，獵犬卻突然轉向，尾巴還在興奮地猛搖。

　　接著，牠猛然一撲，狠狠咬住了血精靈法師的小腿。隱形被識破的血精
靈法師慘呼一聲，瞬間閃現到樹林深處。尼姆厄斯飛快追了上去。

　　「跟上！」艾波恩提起重斧往前追。瑟凡西諾跟在他身後。

　　樹林又暗了下來。艾波恩揚斧，再度揮出神性風暴。燦白的聖光中，他
們看見血精靈法師的身影，還有緊追在他身後的惡魔獵犬。

　　血精靈法師扭頭，朝惡魔獵犬扔了發祕法彈幕。惡魔獵犬只滯了一下，
依舊活力充沛地追在法師後頭。血精靈法師的腳下衝出一道寒氣，冰霜新星
將獵犬凍在原地。惡魔獵犬失望地垂下尾巴，突然放聲大吠，血精靈法師手
中剛凝起的暴風雪立刻消失無蹤。

　　艾波恩與瑟凡西諾已經追了上來。

　　無暇多想，血精靈猛然揮手，朝提斧往自己砍來的艾波恩施放變形術。
艾波恩剎時化為一只毛色淡藍的綿羊，毛團似地摔到法師面前。

　　「不！」看著法師手中升起的光球，瑟凡西諾大喊：「住手！」

　　剎那間，強烈的恐懼襲上血精靈法師心頭，讓他不由自主拔腿狂奔。黑
氣自他周身散出，腐蝕術已經鑽進他的體內。

　　綿羊長鳴一聲，聽在瑟凡西諾耳中，像是在向她求救。

　　她咬緊牙關，在法師停下腳步的同時再度施法。末日的淒絕光景頓時展
現在法師眼前，將他的心智鎖入絕望的荒漠裡。

　　血精靈呻吟一聲，凝定心神拼命取回理智。然而，就在他總算擺脫那份
恐懼，強忍著嘔心感回到現實時，惡魔獵犬已經坐在他面前，咧開大嘴口水
猛滴，朝他開心地搖尾巴。

　　「汪！」牠輕吠一聲，猛然跳起，淌著酸液的尖牙深深刺進法師喉嚨裡。

　　變羊術解除。艾波恩緩緩站起，撿起斧頭走到瑟凡西諾身邊。

　　瑟凡西諾正低頭看著惡魔獵犬。惡魔獵犬趴在血精靈法師身上，埋首猛
咬法師脖子，開心得像是在啃潔牙骨。

　　血精靈法師的眼睛還在微微轉動。緩緩抬手，他虛弱地碰觸惡魔獵犬，
白光在他掌中慢慢聚起，終於化為祕法衝擊在惡魔獵犬身上炸開。尼姆厄斯
哀鳴一聲，從法師身上彈開。

　　血精靈法師的手摔回地面，除了微弱的氣息外再無動靜。

　　樹林很黑，幾乎沒有任何光線。但即使眼前只是一片漆黑，濃重的腥味
仍舊揮之不去，繞在瑟凡西諾身旁殷切提醒她：有個人正在她面前死去。

　　血精靈法師的喉嚨裡湧出了鮮血與咕噥聲。瑟凡西諾傾身蹲下。

　　「夠了，瑟凡。」艾波恩拉住她，「我來吧。」

　　瑟凡西諾搖頭，輕輕推開艾波恩的手，蹲到血精靈法師身旁聽他說話。

　　那些聲音很模糊，很微弱，斷斷續續的全是氣音，也不是瑟凡西諾聽得
懂的語言。

　　然而，她聽得出那份情緒。

　　那些不甘。那些憎恨。那些憤怒。那些怨懟。全都隨著不住湧出的血液
腥氣纏到瑟凡西諾身上，從鼻腔灌入體內，緊緊揪住她的心臟，像是要拚盡
最後一口氣，將她一同拖進死亡的深淵裡──

　　「……死……」血精靈法師微弱地說：「去、死……敵……」

　　他的指尖輕輕顫動，忽明忽滅地閃著白光，卻已無力成型。

　　瑟凡西諾將手貼到他胸口。在那底下的，是法師還在跳動的心臟。

　　「對不起。」

　　呼吸著充滿血腥味的空氣，她嘴唇發顫，雙手也抖得厲害。

　　但即使如此，她仍舊沒有逃開。在無邊的黑暗中，繼續用自己的碧綠雙
眸，緊盯著血精靈法師不甘的綠眼。

　　「對不起。」

　　暗影吞噬了血精靈法師。

　　黑霧從血精靈法師身上消散。

　　瑟凡西諾還蹲在地上沒動，手依舊按在法師的心臟上。

　　艾波恩看著她模糊的背影。

　　就算同樣都是殺人，主動與被動依舊有所不同。

　　被動反擊，至少還能給自己一點安慰，告訴自己這全是為了自保，是情
非得已的無奈決定。

　　主動攻擊，則連這點心理依賴都蕩然無存。沒有半點退路或出口，得直
面自己殺人的事實與壓力。

　　然後，從此背負起那條生命的重量，咬牙繼續走下去。

　　有些人，可能背著背著就習慣了，雖然腳步沉重，卻還是能持續往前走，
朝遠方的光芒不斷前進。

　　但有更多人，只是在前進過程中，被不知不覺越來越沉的重量壓垮，隨
著時間推移逐漸提不起腳步，最後沉入深深的泥淖裡。

　　艾波恩不知道瑟凡西諾會是哪一方。

　　事實上，連他自己本身，直到現在，都還不確定自己究竟是哪一方。

　　因為他還在往前走。

　　他不知道前方會發生什麼事，也不確定自己能走多遠，也無法肯定自己
是否能走到終點，甚至無法想像終點那端究竟會是怎樣的光景。而也許到頭
來，所有人都終將在追尋過程中陷入泥淖，只是時間早晚，只是那天何時到
來的問題而已。

　　他只是個普通人。是有弱點，有缺陷，會被現實條件侷限的普通人。

　　面對這些問題，他不能，也無法給出任何肯定的答案。

　　而就因如此，他也不能，更無法給出任何否定的答案。

　　他只是依著自己的想法跟意志，持續做出每個當下的決定，不斷不斷繼
續往前走而已。

　　尼姆厄斯蹭回瑟凡西諾腳邊，淌著口水還在撒嬌討摸。

　　摸摸惡魔獵犬的頭，瑟凡西諾抱起尼姆厄斯，讓尼姆厄斯在她頸邊磨蹭。
片刻後，渾身尖刺的惡魔獵犬便如煙塵般消失在她懷裡。

　　暗紫色的法陣在瑟凡西諾腳下展開。安格利亞娜的甜香倏然飄過，在艾
波恩周身挑逗似地轉了一圈後，於瑟凡西諾身後消失。

　　瑟凡西諾閉上眼，雙手合十，輕聲誦咒。黃綠色的基爾羅格之眼憑空升
起，左右晃蕩一陣後，突然隱沒在陰影裡。

　　跟會受到光線影響的生物不同，對存活於其他界面的惡魔而言，黑夜與
白晝並無差異。

　　瑟凡西諾睜開眼。

　　透過與魅魔跟基爾羅格之眼的連結，黑暗中，她看見了現實的倒影。那
是惡魔們觀看這個世界的方式。

　　現在的她，正進入惡魔的心靈，用惡魔的雙眼，在惡魔相伴下，以不同
於所有生物的角度窺看整個世界。

　　──妳來啦，瑟凡？

　　而在魅魔的心靈裡，安格利亞娜正摟住她。

　　──真是的，就那樣把我扔到一邊不管！小安都陪在妳身邊這麼久了，
妳卻連我不見了都沒發現。我好傷心哦──

　　──對不起。

　　靠在安格利亞娜懷裡，瑟凡西諾的眼淚悄然滑下。

　　──真的，很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哭著說。

　　安格利亞娜微微一笑，手指輕蹭瑟凡西諾的臉，用塗著指甲彩繪的指尖
替她拭淚。

　　──哭什麼呢，傻瓜？我不是還在這裡嗎？真是的，人家只是跟妳開點
玩笑，妳就哭成這樣，以後要我還怎麼跟妳說話嘛？

　　瑟凡西諾用力搖頭，撲在安格利亞娜懷裡還是哭。安格利亞娜溫柔地抱
住她。

　　──好了啦，沒事哦好乖好乖。我們家瑟凡最乖了，不哭不哭哦。

　　輕撫術士的金髮，魅魔柔聲說：

　　──真沒辦法。我們家瑟凡主人就是這麼善良，實在是哦──妳也想想，
那傢伙可是要殺妳的唷？若妳死了，以後我們就不能這樣聊天，尼姆厄斯也
沒人餵了。這怎麼行呢？

　　──但是，我還是……不喜歡。

　　抱著安格利亞娜，瑟凡西諾泣聲道：

　　──我、我知道，應該這樣做。我知道這是沒辦法的。可是我真的不喜
歡……還是覺得這樣不好，還是好難過好難過！我真的，真的不覺得這是好
事，可是我又不曉得怎麼辦，我不知道……

　　──哎呀，妳真傻。怎麼可能每件事都是好事呢？安格利亞娜輕笑：這
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呀？妳得快記住這點啊，瑟凡。

　　瑟凡西諾環住安格利亞娜的手臂微微顫抖。安格利亞娜嘆了口氣。

　　──好啦，我知道，不管好事或壞事，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既然是喜不
喜歡的問題，那就沒辦法了，對吧？

　　瑟凡西諾悶在安格利亞娜懷裡，沒有回答。安格利亞娜的指甲輕輕刮過
她的後頸。

　　──我知道的，小傻瓜。我都懂──妳老是這樣：無論對方是誰，只要
看見有人離開了，就覺得大家都會不見，所有人都要消失了，慌得不得了。
就是個怕寂寞的麻煩孩子……別想那麼多了。放心吧。

　　捧起瑟凡西諾的臉，安格利亞娜在她淚濕的頰上輕輕一吻。

　　──我們都在這裡。

　　她輕聲說。

　　──以靈魂為契：無論好事壞事，無論生老病死，我們都永遠陪妳，不
離不棄。

　　她拉起瑟凡西諾的手。

　　──我們走吧。

　　瑟凡西諾伸出手，輕輕覆上血精靈法師半睜的綠眼，動作很輕很柔，像
是死亡沉靜豐厚的雙翼。

　　接著，她站起身，用基爾羅格之眼看著現實，在黑暗的樹林中緩步行走。

　　艾波恩跟在她身後。

　　她們走回最初遇敵的地點。獸人戰士還倒在地上，半開的胸口底下是破
裂的內臟。瑟凡西諾蹲到他身邊，學著先前艾波恩做的那樣，將武器擺到戰
士身邊，替他溫柔地闔眼。

　　她又走到獵人與獵豹身前。獵豹已被燒得焦黑，倒在獵人胸前散著焦臭
味。獵人身體還算完整，臉上卻凹了個巨大的血洞。

　　瑟凡西諾在獵人眼睛原本的位置輕輕撫過，又將獵人的手環到獵豹身上，
讓他們彼此相擁。

　　「我有尼姆厄斯。我有小安。我懂的。」她的雙眸閃著綠寶石的碧青光
彩。「不離不棄。永遠在一起。」

　　「……瑟凡。」艾波恩輕聲喚道。

　　瑟凡西諾起身，低著頭走到艾波恩身前。艾波恩拍拍她的腦袋，頓了一
下，突然伸手緊緊擁住她。瑟凡西諾感覺到他的體溫，在陰冷的森林跟鮮血
中充滿暖意。

　　她閉上眼睛。

　　「我沒事的。」她的手指劃過艾波恩胸甲上的凹痕。「我可以的，真的
可以的……」

　　她深呼吸，重新睜開眼，慢慢推開艾波恩。艾波恩看見她的綠眼，還有
蘊在青綠光芒中的悲傷與堅決。

　　「不要勉強自己。」他的內心滿是不捨。對一名幾天前還在對自己的無
力掙扎，剛要跨出第一步的新手冒險者來說，這些考驗實在太嚴苛了。「剩
下就交給我吧。」

　　「不，真的沒事……」瑟凡西諾掏出獸笛，「我……我必須自己來。」

　　人類聽不見的笛聲響起。夜刃豹從樹叢裡探頭，骷髏戰馬跟在牠後頭走
出來，一前一後溫順地站到他們面前。

　　艾波恩將夜刃豹牽到一旁。瑟凡西諾握緊靈魂收割者鐮刀。

　　望著骷髏戰馬空洞的雙眼，她深吸一口氣。

　　「我會努力的。」

　　因為她要追上他們。

　　因為她要負起責任。

　　「我……我不可以，老是依賴別人。」

　　因為她不能只是躲在後面。

　　因為她想跟他們比肩齊立。

　　「我必須，自己去做。」

　　因為她還想跟他們一起前進。

　　因為她要握住他們的手，永遠不放開。

　　暗影能量繞在瑟凡西諾周身。瑟凡西諾伸出手，散著腥氣的黑紅光點在
她掌中匯聚成型。

　　骷髏戰馬佇立不動，只是用牠宛若無底深淵的雙眼看著她。

　　在那裡，瑟凡西諾看不見任何東西，看不到自己的身影，能見到的只是
整片深沉的黑。

　　看著那雙眼睛，瑟凡西諾拋出法術。

　　「所以，」她說。「對不起。」

　　骷髏戰馬無聲倒下。

　　瑟凡西諾的手還停在空中。

　　在她已經散去法術的手中，裡面什麼都沒有。

　　緩緩放下手，瑟凡西諾垂首，慢慢調整呼吸，整理自己的情緒。

　　骷髏戰馬倒在她面前，從頭到尾沒有發出過半點聲音。艾波恩站在她身
後，拉著夜刃豹，還在靜靜等著她。

　　半晌，瑟凡西諾終於轉過身，重新面向艾波恩。

　　樹林裡仍舊一片漆黑。月光實在太過微弱，艾波恩看不見她的表情。

　　「……妳被獵豹抓傷了。」他輕聲說：「過來，我幫妳治療。」

　　他的手中綻出燦白的聖光，溫柔和熙，暖陽般罩在她身上，憐愛地撫觸
瑟凡西諾滲血的傷口，平靜地治癒她。

　　瑟凡西諾閉上眼，在治療間感受到傷口針扎般的細膩痛楚。艾波恩看見
她籠在聖光下的臉龐，以及身後映出的長長黑影，像是看著夜色將她拖進黑
暗裡。

　　他們召喚恐懼戰馬，騎上夜刃豹，在沉沉夜色中繼續往前跑。

　　然而，儘管他們還想跑得更遠一些，但從下午開始就持續負著兩人奔波
的夜刃豹卻早已到了極限。於是，在察覺夜刃豹的喘聲有些不對後，他們還
是停了下來，在林蔭間稍事休息。

　　艾波恩撫著夜刃豹的背，替牠平緩呼吸。瑟凡西諾站在樹影中，摀住眼
睛，設法在控制魅魔與基爾羅格之眼的同時，繼續維持與恐懼戰馬之間的聯
繫。

　　此刻的她，雖然還站在艾波恩身旁，意識卻隨著恐懼戰馬於遠方奔馳。
在她眼中，正同時映著自己所處的現實倒影，還有遠處恐懼戰馬的所在位置。

　　將意識散至遠方，她彷彿正騎在恐懼戰馬上，又似乎只是漂浮在現實之
上。而隨著她的意識不斷發散，恐懼戰馬越跑越遠，現實的倒影則越來越模
糊，卻又像是終於映出了一切真實。

　　此時此刻，她即將看清惡魔所見的一切，理解它們的所有言語，得知它
們所知的一切。

　　然而還不行。還差一點。直到現在，那些東西都還沉在陰濕黑暗的泥淖
裡，至今依舊隱藏在所有表象之下，她得投身於這片黑暗，得沉進陰冷的泥
沼，才能親手撕裂所有表象，才能更靠近真實，碰觸到她要碰觸的那些──

　　「──嗚！」

　　瑟凡西諾突然跪倒，與恐懼戰馬之間的連結也瞬間斷開──她已經徹底
到達極限，再也撐不下去了。

　　艾波恩衝到她身旁，先替她施放數發聖光術，又硬撬開她嘴巴，把清水
往她嘴裡灌。瑟凡西諾吞了幾口，突然猛咳幾聲，彎身瘋狂嘔吐起來。艾波
恩不敢再有動作，只能等她吐得差不多後，才將水袋遞過去。

　　「清理一下吧？」他說。瑟凡西諾接下水袋，忍著胸口翻騰的作嘔感開
始漱口。艾波恩仔細盯著她。「妳還好嗎？」

　　瑟凡西諾吐掉酸水，又灌了幾口清水。「……還，還可以，吧？」她頭
痛欲裂，卻全身虛軟，像是直到現在都還在其他空間飄浮。「我，我再一下
下，就可以……可以走……」

　　「不要急。等妳徹底調整好，我們再繼續。」

　　「不、不行，那些部、部落都追來，了……」瑟凡西諾呻吟道：「我們
要、要快點，往前走。否則……」她又開始嘔吐，這回吐出的全是清水。艾
波恩靜靜等著她緩過氣來，才小心翼翼地輕拍她後肩。

　　「我知道妳想幫上忙，也明白目前的確很危急。」他溫柔卻嚴肅地說：
「但妳繼續硬撐，我們就算真上路了，妳也撐不了多久。一路走走停停，狀
況也只會更糟。所以妳還是再休息一下吧。」

　　他摟過瑟凡西諾，讓術士靠在自己身上。瑟凡西諾還昏昏沉沉，卻依稀
能聞到一股酸味。那是她不小心嘔在艾波恩胸前的酸水。

　　她虛弱地眨了下眼，「……我知道了。」她低聲說：「可是，至少讓小
安，還有基爾羅格之眼……我們現在，還是要看旁邊……要小心……」

　　「只要做到妳能做的程度就行了。」艾波恩輕聲安慰她。「而且，我們
接著也不該再把恐懼戰馬放出去，這反而會讓對方起疑。」瑟凡西諾點點頭。
艾波恩放心地笑了。「妳剛才已經非常努力了。辛苦妳了。」

　　瑟凡西諾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只能再度輕輕點頭。艾波恩摟住
她的肩膀，在她身邊默默護住她。

　　夜刃豹的喘息逐漸平穩。月光透過樹冠依稀照在地面上，薄弱得只能映
出淡淡的灰影。而在昏暗的灰影中，蟲鳴已然平息，彷彿生怕只要繼續鳴叫，
就會驚碎那些如夢似幻的脆弱薄影。

　　瑟凡西諾突然用力抓住艾波恩肩膀。

　　而就在那一刻，艾波恩也猛然意識到蟲鳴消失所代表的意義。

　　「敵……」瑟凡西諾咬牙道：「三個，法師……德魯伊，薩……」她掙
扎著在手中聚起暗影箭。「後、樹叢……馬上……」

　　彷彿直覺反應般，艾波恩抽出重斧，將瑟凡西諾護到身後的同時，左手
聖光已然凝起。

　　而下一秒，蒼藍的閃電鍊便挾著激烈的電光，自林間朝他們飛速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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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凡西諾：「這位惡魔您好，謝謝您願意被我召喚出來。請問您願意跟我簽約嗎？」

（BGM：結婚進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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