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皇帝之敵龍涎香[上]

網誌圖文版：https://cimonnomis.blogspot.com/2023/08/blog-post_13.html

--

皇帝之敵龍涎香[上]

15、16世紀以後，跨越阿拉伯海的印度與非洲東岸的貿易越發熱絡，衣索匹亞與印度諸國交易有無，彼此受惠；衣索匹亞對印度的絲織品、棉紡織品有很大需求，印度方面則青睞象牙、黃金以及奴隸，常以值多少奴隸作為價格單位來交易。按照律法，信奉上帝的衣索匹亞人可以奴役異教徒，奴隸主也可以繼續奴役奴隸的兒女，但將信仰基督教的奴隸轉賣給異教徒則被禁止，因此在戰爭中擄掠來的奴隸假如找不到國內的市場，出口國外時也就保持著無信仰或非一神教信仰的狀態，除非換了主人──作為一種商品，來自衣索匹
亞的黑奴在伊斯蘭世界得到的評價很高，是好戰士也是好穆斯林，是奴隸兵的主要來源之一。與家鄉切斷了聯繫的奴隸不得不完全依賴奴隸主，忠誠滿溢，以至於賽爾柱的穆斯林評論道：

「一個馴服的奴隸勝過三百個兒子；奴隸想著榮耀主子，兒子想著老爸死。」

販賣奴隸獲利頗豐，以至於衣索匹亞的基督教王朝有意識地限制教士傳播信仰，特意留下那些待征服的異教部落不讓受洗，好讓奴隸出貨源源不絕──據信在16世紀中葉，衣
索匹亞每年出口的奴隸多達10,000至12,000人。

1548年出生、名為「查普」(Chapu)的奴隸也是眾多被販運的黑奴之一；他的來歷不詳，可能是戰俘，也有可能是因為家中貧賤為父母所賣。在中東查普被輾轉變賣了無數手，巴格達的主人看他頗有悟性，將他養育成人並改宗伊斯蘭，名字也換成了安珀(Amber)，龍涎香之意。這之後安珀又被轉賣至南印度，他的新主人是阿合美納嘉(Ahmadnagar)蘇丹國的重臣成格茲汗(Changez Khan)，成為主人坐擁的數千名奴隸兵之一。不過在南印度，主奴關係一般只持續至其中一人亡故為止，許多黑奴在主人去世後便重獲自由身，此時他們多半投靠其他有勢力的權貴，權貴本身多半也是本來的黑奴解放後的自由人；而坐擁一方勢力的前黑奴也常買進黑奴為己用。在南印度各蘇丹國當中，本土穆斯林與外國穆斯林間的黨爭十分激烈，所謂的「德干黨」與「西人黨」鬥爭常造成政局動盪國家分裂 ；而解放黑人畜養黑奴形成的黑奴黨作為第三勢力則依違其間。

所以成格茲汗謝世後，安珀照慣例便由主人的寡婦解放，成為自由人；對其本人來說自由固然值得慶幸，不過個人之福並非國家之福，成格茲汗輔佐之下的阿合美納嘉臻於極盛，日中則昃，成格茲汗逝世後阿合美納嘉便逐漸趨於衰敗。內憂伴隨著外患，1570年代以來蒙兀兒帝國已擴張至阿合美納嘉北邊疆界，兩國不時有糾紛；1580年代末，蒙兀兒扶持代理人介入阿合美納嘉的王位之爭，1595年、1600年兩度包圍阿合美納嘉首都，第二次圍城戰中將阿合美納嘉攻陷，縱兵屠戮。似乎阿合美納嘉便要就此亡國 。

1590年代的大危機中扶持阿合美納嘉危局的女主嫦德．妣妣(Chand Bibi)勢單力薄，往往依賴黑奴黨給他提供後盾。自由後的安珀輾轉服務於阿合美納嘉和南方的碧佳普爾
(Bijapur)、東方的果康達(Golconda)之間，此期間他獲得了馬立克(Malik，字面意思為君主)的稱號，而1595至1600年間搖搖欲墜的阿合美納嘉則給馬立克．安珀準備好了更大的舞臺，儘管1595年隸於其麾下的騎兵不過才150人。這點兵力當然不足以力挽狂瀾，但1600年阿合美納嘉陷落之前，藉著游擊戰打蒙兀兒人的草穀、順帶剿洗、吸收要道上打劫的強盜，安珀的實力發展到了三千之眾，之後更進一步擴張到了七千人。憑此家底安珀尋得蘇丹後裔扶上大位，風雨飄搖中自己理所當然成為攝政。國家分崩離析之際群雄並起，安珀少不了競爭對手，同時一起力抗蒙兀兒帝國的實力派還有達克尼(Raju Dakhni)。他們倆雖共同擁戴同一位蘇丹，卻是各有根據地各打各打的，不時彼此較勁甚至動武；然而最終是安珀更勝一籌，於1606年擊敗達克尼、兼併其勢力，於是得以併力北向。在此期間安珀還擊敗過德干高原上的畢達爾(Bidar)、果康達兩蘇丹國，以實力說服兩國與他合作一同抗蒙。但真要到戰場上與蒙兀兒交手，安珀初出茅廬力有未逮，1601年首次吞敗，
1602年的會戰中蒙兀兒帝國的火箭(本篇提及的火箭都是rocket)鋪天蓋地而來，以至於一時之間戰場上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霧；安珀力戰，卻是大敗虧輸，差點沒命。

差不多在安珀鞏固內部的同時，蒙兀兒帝國的皇帝也換人了──1605年，阿克巴大帝
(Akbar I)過世，賈汗吉(Jahangir)入繼大統。新皇帝上任三把火，德干高原老搞不定，阿合美納嘉故地有大半還在安珀手中，賈汗吉欲除之而後快，1607年便再次調兵遣將揮師南下。有鑑於前幾次正面交鋒安珀吃了大虧，這回他重拾運動戰準則，讓開正面不硬拚，但黏住對手不放鬆，天天夜裡襲擊敵人補給線，火箭、火銃亂發。蒙兀兒所部被騷擾了六個月之久，終於找到機會逮住安珀；安珀初戰不利遭擊退，但獲得生力軍之後將對手包圍，逼其撤出，隨後跟蹤追擊。1610年帝國再興攻勢，安珀能屈能伸，又開始避實擊虛不打會戰；補給斷絕的敵人在饑饉折磨下掉頭撤退，安珀則尾隨撿漏，跟著跟著便克復了首都阿合美納嘉。

儘管安珀已是說一不二掌握實權的人，阿合美納嘉的傀儡蘇丹頗不安於傀儡的現狀，多次企圖顛覆安珀。安珀將自己的女兒嫁給蘇丹為妃，卻沒能鞏固深閨中的宮廷政治而是加劇了宮鬥──蘇丹的大老婆波斯出身，遍體白膚，挑釁地對安珀的女兒說道她只是個女
奴隸，她老爸是個變節者；安珀不安於位，聽女兒哭訴之後便下定決心換個傀儡，1610年秘密毒死了蘇丹，另外扶持了一個五歲小孩即位。

蒙兀兒帝國鍥而不捨，1612年發起了更大規模的鉗形攻勢；東西兩個進攻矛頭本該密切合作，但西路軍的主將立功心切只想專美於前，領著麾下14,000人豬突猛進，直前挑戰安珀。安珀卻是故技重施退入丘陵山巒，密集不間斷地以騎兵施放火箭騷擾敵方交通線，從而逼退敵將。西路軍既然敗退，東路鉗頭於是跟著不戰而退，而安珀再次撿刀撿回整個貝惹(Berar)。形勢不利，1613年蒙兀兒人接受了安珀的條件講和罷兵，而安珀幾乎完全恢復了阿合美納嘉舊疆。和平卻非常短暫；1616年，安珀還在輯撫麾下諸將，卻發生了幾名重臣策畫暗殺安珀的事件；殺是沒殺成，安珀只受了輕傷，但陰謀家帶著大批馬拉塔
(Maratha)酋長和騎兵叛逃，蒙兀兒帝國獲得嚮導，再次揮兵南下。實力大減的安珀求助於東方的果康達與南方的碧佳普爾兩蘇丹國，慶幸的是很快得到奧援，不幸的是碧佳普爾將軍的忠誠度有問題，因其私通蒙兀兒，安珀又把他原地遣返。叛逃至蒙兀兒陣營的幾個變節者三番兩次慫恿大軍直擊安珀，蒙兀兒主將卻十分謹慎，一面應付安珀的騷擾一面掘壕自守，火炮布置於壕溝後方。

這回卻是安珀先沉不住氣；他集結了麾下最精銳的黑奴兵(bachigan)萬餘名，全是才十七八歲身手矯健的少年兒郎，胯下都是最名貴的波斯戰馬，筆直便往蒙兀兒大營衝鋒陷陣而去。結果十分悲催；大批馬騎落入壕溝中不得動彈，接著兩個鐘頭風掃落葉般大批大批被守軍的火砲火箭收割刈倒。安珀的左右兩翼尚未投入，但由於對安珀早已十分不滿，眼見情況不對左右兩翼掉頭便撤；帝國軍乘機追亡逐北，一舉俘獲安珀所有的火炮、戰象、以及滿載火箭的成群駱駝，打得安珀一路退回根據地城下，隨後又撤向道拉塔巴
(Daulatabad)。1617年，蒙兀兒帝國再次攻取包括阿合美納嘉在內的許多城池。

帝國大勝，形勢顛倒，盟友紛紛退盟，安珀被迫接受蒙兀兒人的講和條件交出阿合美納嘉。但花了兩年多時間清洗內部的叛徒整頓好內務，不久安珀便展開反擊；他首先取得了碧佳普爾的支持，後者不但讓出兩國間爭執已久的邊城索拉普爾(Sholapur)，還調動了一萬三四千騎支援安珀。1619年，乘著蒙兀兒帝國被喀什米爾的戰事纏住抽不離身，安珀麾師出擊，不但三個月內將舊條約中割讓的失土全數收回，還攻取了大半個貝惹；蒙兀兒守軍龜縮在柏罕普爾(Burhanpur)，城外被團團包圍，安珀的游騎則遠及於瑪爾華(Malwa)燒殺擄掠。蒙兀兒派去解圍的部隊數量龐大，1621年才開始出發，但走不了多遠便發現身處一切已被清空的荒蕪之中，急著同安珀展開談判。安珀也面臨著盟國的壓力──哥康達
與碧佳普爾蘇丹都不樂意坐視安珀坐大，阿合美納嘉就是個緩衝用的出氣包，不可再多──結果不但安珀被迫將佔領的土地盡數歸還，還得與其盟國一起倒貼總數50萬盧比的賠款給蒙兀兒帝國。

--

http://cimonnomis.blogspot.tw/

https://www.facebook.com/Cimon543/

--

文中Amber是直譯阿拉伯語，原意是龍涎香(ambergr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