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摩斯基特的興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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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斯基特的興衰[下]

而幫助英國人打擊西班牙更不在話下，西班牙的邊境小鎮不是被多次摧毀，就是整個撤離邊境，儘管1740年代以後牙買加的奴隸需求銳減，印地安奴隸賣不了好價錢，摩斯基特人掠賣奴隸無利可圖，西班牙邊警稍息。1739年詹金斯耳多戰爭(The War of Jenkin’s Ear。由於英國船長詹金斯被查緝走私的西班牙人切掉耳朵，因而得名)爆發，為了永除後患，西班牙人打算針對貝里茲、摩斯基特王國發動大規模的進攻。雖然計畫中的攻勢告吹、戰爭在1748年結束，1756年哥斯大黎加總督仍策畫進攻，卻被摩斯基特人搶先一步奇襲，大敗虧輸，總督與其麾下軍官慘遭先俘後殺，剿獲大量火器正好武裝摩斯基特人。在接下來的七年戰爭(1754-1763)期間雙方仍不時交鋒；西班牙人雖然戰時吃虧，戰後談和中卻將了一軍，為了和平英國必須履約，將宏都拉斯一帶西班牙領土上的英國城壘撤除夷平。黑河鎮的英國總監卻不認帳，理由也簡單明瞭，這裏是摩斯基特，不是西班牙領土；至少對摩斯基特人來說此言不虛，1770至1774年他們嚴正拒絕了英國人的殖民企圖，國王還跑去倫敦抗議，以至於在歸國的航程中被西班牙人俘虜。

到了1779年，美國鬧獨立，與法國聯手的西班牙下定決心要將英國人逐出加勒比海。貝里茲的英國伐木工第一個慘遭祭旗，而摩斯基特尖兵則領著英國大隊在叢林沼澤中尋路開道，搭配英國艦隊發起反擊，攻克宏都拉斯的Omoa城堡。該城輕易陷落令英國人胃口大開，進攻矛頭轉移到尼加拉瓜湖的門戶、能夠直搗格瑞那達的Immaculada城。摩斯基特人的奮戰使得初戰確實輕鬆，但在攻城期間英國人執著於火炮鑿牆的正攻法，摩斯基特人的士氣被消耗在開壕溝與撿砲彈當中，許多人開小差。最終該城陷落，但已經拖延了足夠時間讓西班牙人在後方築城布防，節節抵抗，而失去盟友的英國遠征軍則在黃熱病蔓延下日益消耗；到英軍撤離時，每日能執行六小時勤務的剩不到七十人。

1781年，奪回主動權的西班牙派遣大軍圍攻黑河鎮；黑河鎮的火炮遭釘封，甘蔗園被焚毀，英國與摩斯基特人都被迫撤離。西班牙人也撤退，但1782年黑河鎮剛回復，西班牙遠征軍又殺來；該鎮再度被攻陷，居民乘著獨木舟四散奔逃，但瘧疾、黃熱病也開始折磨西班牙人，摩斯基特人則在周遭的叢林沼澤中發起游擊戰。西班牙人撐了四個月，隨後被四百名摩斯基特戰士攻克一處要地，城壘難守，遂爾撤出，與摩斯基特人聯手的英軍千餘尾隨進駐。英、西雙方的政府都不願再虛耗，1783年簽下和約，英國人仍須尊重西班牙主權，但允許貝里茲的英國伐木工繼續伐木。這意味著貝里茲以外無法合法採伐，卻惹惱了在桃花心木貿易中大賺特賺的商人。西班牙人也不太滿意，願意重啟談判提出讓步，換回更重要的直布羅陀──直談了三年，直布羅陀就是沒討回。1786年條約的簽訂實際上意味
著摩斯基特人被英國拋棄了，超過兩千名英國居民得放棄財產，強制遷移到貝里茲。

失去英國的幫助對摩斯基特人而言是一大考驗，畢竟本地印地安人的人口始終很少──17世紀下半葉可能只有1,500至1,700人(包括200名黑奴)，到了1725年可能也只有2,500人，儘管另一來源的估計認為摩斯基特人大約佔了當地所有印地安人人口(10,000至
15,000人)的一半，較晚的估計則認為有15,000人左右 。

西班牙人的統治卻力有未逮。以沙灣(Sandy Bay)為界，南北兩邊的摩斯基特人有著體質特徵上的差異；北方人有更明顯的非洲血統，而南方人的膚色較淡，頭髮也普遍黑長直。西班牙人利用族群差異企圖分化摩斯基特人，但在弭平叛逃到西班牙陣營的摩斯基特提督後，摩斯基特國王與將軍聯手，在1800年收復了黑河鎮，證明即使沒有英國的支持，摩斯基特邦聯仍能維持不墜。捷報傳來，1803年貝里茲的英國居民自行集會，宣布恢復與摩斯基特人的同盟關係。隨著拿破崙戰爭在歐洲肆虐，美洲獨立運動也如火如荼，1820年代英國嘗試重新在摩斯基特海岸殖民；誇大不實的廣告(廣告詞裡竟然說在那裏插著烤叉的烤豬邊跑邊喊著「快來吃我」)吸引了不少移民，然而蠻荒的艱困環境與熱帶疾病沒多久就消滅了大部分殖民者。再說摩斯基特人也不同意，而1823年美國的門羅宣言更警告歐洲列強別妄想插足美洲，殖民計畫於是胎死腹中。

1830年代以後，隨著貿易越發熱絡，與摩斯基特的關係更加密切；英國正在修建鐵路的高峰期，適合作鐵軌枕木的熱帶硬木賣得火紅。雖然英國人未敢殖民，仍在1837年說服了摩斯基特國王，成為英國的保護國(protectorate)以抗拒美國勢力。彼時中美洲各國也已獨立，與摩斯基特王國少不了邊境糾紛，而在各國的宣傳戰之中則把摩斯基特國王描繪成被灌醉後將土地送給英國的蠢人，美國人則說其國王連左右手都分不清。實際上，摩斯基特國王往往在牙買加接受教育，英語流利母語卻不利索，熱愛莎士比亞與英國人無異，口袋中揣著英語詩集。美國人的詆毀是有理由的；1848年，加州發現金礦，掏金熱使得美國政府開始正視東西兩岸交通不便的戰略困境，而尼加拉瓜則是當時連絡美國東西岸最快速的路徑。尼加拉瓜的東西岸也不統一，於是美國人採取了支持尼加拉瓜、抵制東岸摩斯基特王國的政策；1854年美國甚至越俎代庖，冒險家沃克(Willian Walker)一度佔據尼加拉瓜，被戲稱為沃克拉瓜(Walkeragua) 。

而在1850年代末，美國人在中美洲的投資已超越英國，許多英國政治家已認清美國的霸權不是未來式而是進行式，得開始考慮不失尊嚴的收縮。1859年，英、美、宏都拉斯簽訂條約，半個摩斯基特王國被承認主權屬於宏都拉斯。次年(1860)，尼加拉瓜也與英國簽約，囊括剩下的半個王國。摩斯基特從此也不再是英國保護國。所有這些條約都從未徵詢過摩斯基特人的意見，只要求「承認」──美國人的態度十分堅決，1853、1856年兩度去
信給摩斯基特人，說道美國總統絕不承認他們的自治，在他們眼裡尼加拉瓜的摩斯基特人與牙買加的馬龍人逃奴就是同樣的定位。

話雖如此，國力孱弱的尼加拉瓜實際上從未實質掌控摩斯基特海岸。但摩斯基特王國內部也面臨著分裂──蓄奴違法、牙買加的種植園經濟式微後，許多黑人與混血人種移民
到摩斯基特，開始影響當地政治。1861年成立了摩斯基特保留區，國王、總督、將軍一律廢黜，另外成立了51名當地頭人組成的議會；諷刺的是這51人當中多數是黑人或混血人，只有11名是原住民。到這時候，反而是投資大量資金種植香蕉、開採黃金、橡膠的美國人不樂見尼加拉瓜完全併吞摩斯基特，轉而支持保留區繼續保留、保留開採一切自然資源的權利──到了1893年，透過布魯菲爾德(Bluefield)港出口的香蕉多過世界上任何其他兩
個港口的總和。從外界的眼光來看，摩斯基特只是把英國宗主換成了美國宗主。事業大開發的摩斯基特蒸蒸日上，尼加拉瓜相形之下顯得落後，垂涎不已。1894年，仿效美國併吞德州，尼加拉瓜藉口宏都拉斯製造邊釁，為了預防戰爭，軍隊開進布魯菲爾德宣布戒嚴，升起國旗並宣布西班牙語為官方語言。與美國人一樣該藉口也是無中生有編造的；居民們各自分別向英國、美國籲請介入。英國海軍陸戰隊的干涉恢復了摩斯基特的自治，但美國政府的態度曖昧，美國海陸的登陸反而幫助尼加拉瓜恢復佔領，最終重新召集82名頭人組成的議會確立了尼加拉瓜的主權──然而許多頭人實際上生活在保留區之外，議會當中印
地安頭人只有11名。

1905年，尼加拉瓜政府正式合併了保留區，獨立二百餘年的摩斯基特至此不復存在。諷刺的是尼加拉瓜眼紅的經濟繁榮並沒有維持太久；到了19世紀末，摩斯基特沿岸的熱帶硬木採伐殆盡，金礦也逐漸枯竭；1914年巴拿馬運河開通，尼加拉瓜也不再是聯絡美國東西的大動脈，摩斯基特從此陷入了貧困的深淵 。摩斯基特人的獨立認同卻比經濟繁榮維持得更長久，到了20世紀末仍堅持鬥爭，經過1970、80年的長年內戰與動亂，終於在1989年結束戰亂，在承認尼加拉瓜主權的條件下重建了自治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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