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廓爾喀之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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廓爾喀之役[下]

在尼泊爾的史籍當中也說到了清軍的「狡詐」；整個六月休整期間，福康安並沒有閒著，派出使者要廓爾喀國王親身到陣前謝罪，並應將俘獲清軍、札什倫布搶掠來的財物一併歸還，還要廓爾喀人退出隘口讓出路徑，好讓清兵到足夠寬敞的地方駐紮受降。雙方多次交換文書，廓爾喀人擠牙膏式讓步，頗令福康安惱火，以為對方是「一味支吾搪塞，藉為緩兵之計」 。巧的是廓爾喀人也覺得自己上了當；清軍藉著談和的名頭進出堆補木，一直推進到了帕朗古一帶，平白又失去一段山險，距離加德滿都只剩幾天路程，不能再退了。

七月初二，廓爾喀人擔心的清軍攻勢終於發動。福康安所部躍出堆補木，與據守帕朗古山梁等處的廓爾喀士兵激戰；此處廓爾喀人依舊沿河據守，清軍也照常分路滲透三道並進，只不過國都迫在眉睫，廓爾喀動員了大批男女老幼助陣，據說男男女女揮舞著兵器如雪崩一般殺來，簡直無隙可乘。清軍戰報以為對手不止七八千人，應該是誇張了，但眾寡不敵的印象大概不假，此前一路上傷亡損耗雖然不大，但經過整補後福康安部仍未滿六千人 。昭槤在《嘯亭雜錄》卷六〈廓爾喀之降〉中寫道：

「七月庚子，裹糧再進，歷噶勒拉、堆補木、特帕朗古橋、甲爾古拉、集木集等處七百餘里，凡六戰皆捷，所殺四千餘人。至熱索橋，福康安以為勢如破竹，旦夕可奏功，甚驕滿，擁肩輿揮羽扇以戰，自比武侯也。我兵皆解橐負火鎗以休息，賊乘間入，我兵狼狽而退，台斐英阿死之，武弁亦多陣亡者。賊復遣人乞和，福康安遂允其請。」

漢文文獻寫得含蓄，而根據尼泊爾方面的史料，清軍主力被一路逼回河岸，儘管主將督陣把退兵砍倒，依然止不住崩潰之勢；尼泊爾文獻認為此役陣亡溺斃的清軍在1,000至1,200人左右 。又根據尼泊爾的傳說，清軍一支偏師一直滲透到了勒布色衣五塔一帶，距離加德滿都僅有一天的行程；到這裡尼泊爾人終於也學會了出奇制勝，不是當面對決，而是在數百對牛角上縛以火把，正面放出火牛陣，主力則迂迴到清軍後方發動奇襲。清軍發現中伏，急忙撤出。該地從此也獲得了Jitpurphedi之名，即「山腳(phedi)勝利(jit)之鎮(pur)」的意思 。

這就結束了福康安的最後攻勢。按照清軍的戰報，廓爾喀人陣亡也在六百人以上，不惶多讓，儘管尼泊爾史料只承認有15至16人中了箭傷。誇大對手傷亡是古今通病，不過廓爾喀在召回他處遠征軍之前確實兵力薄弱，形勢十分危殆；根據英國人的情報，此時加德滿都只剩200人守禦全城 。另一方面，到了九月可能就要大雪封山，到時退兵無路，清軍要倒大霉；乾隆不住叨念：

　　「藏地崇山峻嶺，往年九月以後，即不免冰雪封山，今年雨雪自必更早。若福康安等冒險進攻，未能於大雪之前撤兵、回至內地，糧運設為雪阻不前，是近無可取、退無可守，所關匪細。朕早經降旨，令福康安等就近籌酌，如實在萬難進攻，不妨據實奏明，受降完事。」

　　這就給清廷撤軍備好了台階。儘管廓爾喀國王仍未親自現身大營，但送還俘兵、歸還札什倫布寺產等條款廓爾喀照單全收，廓爾喀也不准重提之前藉口動兵的事由，好比說鑄幣行使於西藏的權利；清廷則承諾廓爾喀遭到入侵時出兵助戰，並允許五年一貢。雙方畫疆為界，奠定此後和平的基礎。

廓爾喀總算逃過一劫。攝政的巴哈杜爾沙因為挑起戰爭，基礎動搖；雖然他還異想天開想假借清朝勢力保住權位，但堅持不干涉內政的清廷全不理會。1794年，巴哈杜爾沙被其政敵所囚，接著受戮。北邊是穩固了，而廓爾喀仍與東印度公司掰扯不清，言談中總把清廷的干涉掛嘴上，嚇阻英國人別亂來 。 然而清人實際上是什麼態度呢？

　　戰爭結束後不久，1792年，馬戛爾尼使團啟程訪華，次年抵達。接受招待時清朝官員詢問英國人是否曾在戰爭中幫助廓爾喀，令馬戛爾尼大驚失色，連忙否認；當時他也不曉得廓爾喀之役的細節，假使為真，則顯然不利於英國人開展貿易，而在場的福康安對待英使態度尤其惡劣，也使得馬戛爾尼得出結論，認為廓爾喀就是雙方談判觸礁的主要原因。其實清朝也才剛明白，當時傳檄四方起兵對抗廓爾喀，收到檄文的番邦之一「批楞」(藏語phyi-gling，外國人之意)，就是英國東印度公司所轄之地；而清廷自始並未把「批楞」當一回事。儘管廓爾喀與批楞衝突不斷，但清廷從未實踐其軍事援助的承諾；雖然英尼戰爭(1814-1816)期間入藏清軍確實起到嚇阻英軍的作用，但雙方總未交兵。到了1840年代的鴉片戰爭期間，廓爾喀人十分興奮，自動請纓要幫清廷教訓「批楞」，清廷卻已然搞不明白哪裡是「批楞」，從新調查一番後才曉得怎回事。換言之，廓爾喀之役一結束，半個世紀間清朝就已全然遺忘荒徼征戰之時藏邊的形勢 。梳理完此中糾葛，魏源不禁感嘆清廷的茫昧：

「廓爾喀界西藏及東印度，攝兩勍敵之間，然內貢中國而不貢印度夷。近日英夷西與俄羅斯構兵，東與中國結衅，故廓爾喀欲乘兩大國之勢以攻印度云。印度地產鴉片煙，英吉利關稅歲八千萬計。其兵船入犯中國者，十九皆孟加臘之人，誠能聽廓夷出兵之請，獎其忠順，擾彼腴疆，搗其空虛，牽其內顧，使西夷失富強之業，成狼狽之勢，亦海外奇烈也。…善弈者或一間著，而全域皆生，況以宅中馭外之勢，制仇衅四結之夷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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