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宋金的砲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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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的砲石[下]

這樣看來，至少在趙匡胤的時代，汴京城牆的修築一開始就把拋石機的威脅納入了考量，只是承平日久下百姓老死不見兵革，不明白箇中奧秘，一百五十年後反而將汴京城牆修壞了，「一砲所望，一壁皆不可立」。拋石機的火力之所以能覆蓋一條線而非一個點，是因為早期拋石機係人力拽放，只要增減拽砲的人手便能相應增減射程，「太遠則減拽砲人，太近則添拽砲人。三兩砲間，便可中物 」，對攻方而言一砲火力要覆蓋整道牆一直線相當簡便。

而對守方來說一直排被敵砲火力覆蓋的整條牆自然不適合布置砲位。所幸拋石機是曲射火力，不像弓弩近於直射，隔著城牆往牆外打不是很大問題，城上添個人前方觀測、定位即可。「或謂砲在城裡，砲手不能見得城外事，無由取的。每一座砲，別用一人於城上，專管城裡一座，外照物所在，裏照砲梢，與外物相對，即令施放；少偏，則令砲手畧少那腳；太偏，則就令拽砲人擡轉砲座；放過，則令減人或用砲稍大者；不及，則令添人或用砲稍小者。照料得一砲打中後，砲少有不中 」、「城內放砲，在城上人照料偏正遠近，自可取的」、「每砲於城立一人，專照斜直遠近，令砲手定放。小偏則移定砲人腳，太偏則移動砲架 」。守城方有人城上觀測，相應地城外人也不是瞎打，前面司馬光就說過「賊掠得海船崑崙奴，使登樓車以瞰城中」，也是為了給攻方砲石定位；甚至也
有不靠觀察單憑測度的高手。開禧二年(1206)金人南侵，宋軍防守德安那時：
　　「(十二月)二十三日己巳，呂字樓砲手陳雲言：『虜(金兵)大砲五，唯此樓相對，其九稍(砲)之匠手最高，石無虛發；城中之砲與彼隔城，乃能視不以目而度以意，尚猶命中。若更小進，雲輩斃矣，當先擊之，則他砲自當奪氣。』公(王允初)奇之，諾以重賞。雲引砲一發，虜亦對擊，如是數四，果碎其匠之最者，虜之砲卒皆呼號而走。」(王致遠《開禧德安守城錄》)

這你來我往砲石對擊就變成了定砲人之間的砲術對決，陳規防守德安時也自誇「其(敵人)砲亦被城內放砲，多打殺定砲人」 。由於大型的拋石機是多人數索同時拽放，除了擊毀拋石機或者擊殺定砲人之外，殺傷拽砲人手也能直接破壞敵方砲械的動力來源，尤其是多人拽放的大砲──《武經總要》當中記錄的大砲需要多達幾十上百人拽砲。

　　而趙萬年《襄陽守城錄》提到金兵所用的九梢砲用人更多，「砲石皆重四、五十斤」、「每砲下拽砲番軍約二百餘人」。這時候就不拘泥太重打不遠的石彈了。陳規這麼說：

「若欲摧毀攻具，須用大砲；若欲害用事首領及搬運人，須用遠砲。」

「於城裡亦用大砲與之(敵砲)相對施放，兼用遠砲可及三百五十步外者，以害用事首領。蓋攻城必以驅擄脅從者在前，首領及同惡者在後。」

「若欲放遠，須用小砲。只黃泥為團。每個乾重五斤，輕重一般，則打物有准，圓則可以放遠。又泥團到地便碎，不為敵人復放入城，兼亦易辦。雖是泥團，若中人頭面胸臆，無不死者；中人手足，無不折跌也。 」

「小砲不必用石，以重三、四斤泥團為之。泥團之力亦博，不獨放時易得，無窮放去，中人人必死傷，不中則泥團為砲擊破，不致反資敵用。 」

為了取准，泥團如同石砲一般標準化同一規格。妙就妙在石砲落地還可能為敵人所用，但泥團到人身上能搥胸折足，到地上仍還原為爛泥，不像石彈有打回自家二度傷害的期待。泥彈比起石彈的好處趙萬年也深有體會，他在《襄陽守城錄》裡寫道：

　　「虜人每來攻城，城上以石砲打之，虜復用打入；城上遂令諸軍用黃泥以牛馬鹿毛攪和為泥砲，如氣毬樣，或日晒乾，或用火炙，打於城外，人無不立死。如著地即碎，不復為虜用。」

都是對人不對砲，便宜實惠的泥彈之外還有比較奢侈虛張的選擇，好比說《武經總要》卷十二裡提到的、以「人清」為內容物很有味道的「糞砲罐」，據說「可以透鐵甲，中則成瘡潰爛」，但這種氛圍濃郁放砲人都得自我保護好(「放毒者仍以烏梅甘草置口中，以辟其毒」)的生化兵器缺乏用砲打出的實戰記錄 。

糞罐之外，《武經總要》還有「金火罐」，罐裡裝的則是熔化的鐵水，撒出去打集結的敵人有奇效，「若敵來攻城，有團隊者，以金砲打之，人馬中則解散」。雖然準備起來的危險性也很大，還得趁金屬冷卻凝固前射出，但實戰記錄卻比較容易找到，大概是因為裝載熔化鐵水的「行爐」原本就是守城常用的手段之一。洪邁《容齋隨筆》五筆卷六〈李彥仙守陝〉一條，就提到「仙隨機拒敵，又為金汁礮，火藥所及，糜爛無遺」，儘管李本人最終在建炎四年(1130年)城破殉國。「金汁」既然可以盛在行爐中移動，不僅是守方能用，攻城方也能用；紹興十一年(1141年)金兵攻亳州，圍攻者不但「對城立礮」、「治衝車雲梯」，而且「又立鐵鑪鎔金汁，將為攻擊」，金兵所熔金汁大概也是罐裝後用砲往城裡打去。蒙古人也拿金汁砲來打城，至元十一年(1274年)元軍圍攻襄陽，最終就是靠著「砲手張元帥(張君佐)等順風掣金汁、火砲入城燒屋舍，煙焰燎天，城遂破 」。

金汁砲雖然打人厲害，不過焚燒攻具的話，主要還是以火藥填實的火砲為主；李彥仙打金汁砲便是高溫鐵水配合火藥，張君佐也是金汁砲、火砲搭配使用。《武經總要》裡頭記載的火藥砲種類較多，而且功能也有分化，好比說「引火毬」是「先放此毬以準遠近」，大概起的是夜間標示目標的作用，隨後拋擲「火毬」、「鉄觜火鷂」、「竹火鷂」來焚燒；「蒺藜火毬」上則有金屬倒刺，可以固定在焚燒目標上。

不過最具革命性的火藥砲則是金人的成就，也就是所謂的「震天雷」。《金史》〈赤盞合喜〉傳寫到正大九年(1232年)蒙古人圍攻汴京，當時金人的「守城之具有火砲名『震天雷』者，鐵礶盛藥，以火點之，砲起火發，其聲如雷，聞百里外，所爇圍半畝之上，火點著甲鐵皆透。(蒙古)大兵又為牛皮洞，直至城下，掘城為龕，間可容人，則城上不可奈何矣。人有獻策者，以鐵繩懸『震天雷』者，順城而下，至掘處火發，人與牛皮皆碎迸無迹」。《金史》沒有很明確地說明這種火藥鐵罐是不是用拋石機拋擲的，不過在劉祈《歸潛志》卷十一當中則寫道「北兵攻城益急，砲飛如雨，用人渾脫，或半磨，或半碓，莫能當。城中大砲號『震天雷』應之，北兵遇之，火起，亦數人灰死」，這種「震天雷」既然能用來反制蒙古人的拋石機，理當是拋擲的。其實早在汴京被圍攻之前，嘉定十四年
(1221)金兵圍攻蘄州那時，類似的鐵火砲已經用來攻城了：

「虜(金兵)賊已見外援不至，覘我守禦之人單弱，日添砲架數座攻打，羽箭如蝟。惟攻西北團樓最急，石砲之後，繼以鉄火砲，其形如匏狀而口小，用生鉄鑄成，厚有二寸，震動城壁。」(趙與容《辛巳泣蘄錄》三月十三日)

「十一日，番賊攻擊西北樓，橫添砲十有三座，每一砲繼以一鉄火砲，其声大如霹靂。其日對砲，市兵賈用因拽砲，被金賊以鉄火砲所傷，頭目面霹碎不見一半。又有同拽砲人，傷者六七。」(趙與容《辛巳泣蘄錄》三月十一日)

這裡提到金人所用生鐵葫蘆狀的鐵火砲夾雜石砲一起拋射，一炸能打碎拽砲人半張臉，可見是震天雷的先聲了。其後在1236年，金國已亡，替金朝堅守孤城死守會州的郭蝦蟆「度不能支，集州中所有金銀銅鐵雜鑄為砲，以擊攻者」(《金史》忠義四〈郭蝦蟆〉傳)，鑄的應該也是類似的砲，只是物資缺乏不拘哪種金屬了。在金人手裡著了道的南
宋這廂也跟著仿製鐵火砲，據馬光祖、周應合修纂《景定建康志》的記載，卷三十九〈軍器〉當中就提到開慶元年(1259年)新造了「鐵砲殼十斤重四隻、七斤重八隻、六斤重一百隻、五斤重一萬三千一百四隻、三斤重二萬二千四十四隻」，添修了「小鐵砲二百八隻」，算一算一共就造了35,468枚鐵火砲。蒙古人當然也不落人後，雖然缺乏漢文的文字記載，但在〈蒙古襲来絵詞〉當中，遠征日本的元軍使用的鐵火砲便有圖像為證。而1992年在長崎鷹島附近進行的水下考古發掘當中就出土了元軍拋石機所用的石彈，大型石彈直徑15公分、3公斤重，中型石彈直徑11公分、1.7公斤重，小型石彈直徑8公分、0.8公斤重；此外還發現了直徑14.7公分、重2.17公斤的鐵彈殼，重量介於上引文提到的三斤、五斤鐵砲殼之間，可能就是當時元軍征日所用鐵火砲的遺存 。

拽砲人既然也是砲石打擊的目標，那麼砲架本身就得有相應的防護。趙萬年《襄陽守城錄》就記載道：

「(開禧三年正月)三日早，虜人自城南漁梁平一帶推擁砲座及鵞車、洞子等攻具，一日不斷，徑抵城之東南。砲架皆九梢，共十餘座，專攻東南隅敵樓，砲石皆重四五十斤，擊中樓櫓無不損者，公遂用牛馬皮造作皮簾，掛於樓櫓之上，以禦砲石。緣虜人砲座盡用生牛皮蒙護，拽砲人在內，矢石不能入，仍置車輪推轉往來，樣製突兀，每砲一座，如屋數間，鵞車、洞子亦是牛皮蒙護，洞子相接，直至濠邊，約長里許，於內般傳填濠土布袋、草牛、竹木等物。」

可見就像保護樓櫓一般，砲座也用皮簾遮蓋，遠望彷彿小屋數間。陳規防守德安時也是「於砲架前并兩邊高埋大木，砲架中心、拽砲人上橫排木椓作砲棚，遮隔賊砲」、「賊所立砲七座，不住施放一十四晝夜，雖打壞城上門樓并城門纔板、及打折排叉柱并戰棚上橫鋪木植，但逐旋打壞、逐旋添補立起，並不曾正打著城上城內一人 」，可見護砲先護人，要緊。這都說得是物理防護，《武經總要》卷十二記載「隨砲動用」的什器，除了遮護覆蓋用的之外，還包括「水灑兩箇」、「麻搭(類似拖把)四具」、「小水桶兩隻」、「唧筒四箇」，不用說是防火用的──前面已經說到各種火藥砲、金汁砲的厲害。

以上說的都是比較正規的拋擲物，而史籍當中往往記變不記常，有時候也能見到特殊怪異的「砲彈」。《宋史》〈范恪〉傳說道傳主「會諸道兵攻十二盤暨咄當、迷子砦」，「視砲石中有火爨者，恪取號於眾曰：『賊矢石盡，用竈下甓矣』。於是士卒爭奮，果先得城」，拆了砌竈的磚石作砲，反而讓攻方看破矢石窘迫的手腳士氣大振。靖康元年夏人圍攻懷德軍，「城中矢石盡，時天大寒，(張)銓教人團泥沃以水，黎明成泥冰，用擊虜
」，攻城的一方見狀也是開心地說道「果無矢石矣！」逼得守城的張詮「逎破牆發機石，以疏其謀」。以冰塊代砲石宋初已有前例，真宗年間李允則守滄州抵禦契丹時便曾「取冰代砲石以拒之 」。

上段說的是矢石已盡臨時湊數的例子，不過也有專門制作的特殊砲彈，好比說陸游《老學庵筆記》卷一中用來對付鍾相、楊么水賊的「灰砲」：「官軍乃更作灰礮，用極脆薄瓦罐，置毒藥、石灰、鐵蒺藜於其中，臨陣以擊賊船，灰飛如煙霧，賊兵不能開目。欲效官軍為之，則賊地無窰戶，不能造也，遂大敗」，作賊吃了不會燒陶窯的虧。另一些砲彈則說不上有甚麼實質殺傷力，雖說使敵人驚悸也算是種心理戰術；王致遠《開禧德安守城錄》就提到金人「又斬數十人，以砲飛其首入城 」，是拿人頭作砲。金人算是以其人之道加倍還治宋人，同一場攻圍戰當中是守軍先「用方士法斬狗，以罍貯血，引砲飛狗首、罍血於虜寨以厭之 」，名副其實地拋頭顱灑熱血狗血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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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就只是把投石機木架包起來，類似這樣：

當然這樣只能護砲不能護人，所以要好幾座牛皮洞子如小屋一般相接 在後，人在裡頭操作。這是小屋包裡面，要掩護大批人的話還可以外圍用 長竿大量張掛皮簾，《襄陽守城錄》寫道金兵造土山得掩護很多人馬，所 以： 「每日用牛皮洞子兩行並列於上，人於洞中往來，轉運土木，前面用 牛屋並皮簾六座，狀如船帆，遮護工役之人，矢石俱不能入。兩旁用牌手 ，後列馬軍擁護。遇晚，即將皮洞、皮簾等推往下寨遠處安頓。」 這就相當於臨時掛一面城牆出來。 《襄陽守城錄》、《辛巳泣蘄錄》、陳規《守城錄》維基文庫都可以 看，《開禧德安守城錄》internet archive也可以看，可以得到比較完整 的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