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懼裂：人不愛美天誅地滅

媒體很愛小題大作的「斷崖式衰老」、資深女星醫美代言的「與時光逆行」，這些崇尚美麗的浮誇流行語，在《懼裂》面前都不足一提 - 它先凝視著年華老去的皮囊，再把歪腦筋動到返老還童的實驗，接著迷戀嬌豔欲滴的青春肉體，巧妙地把容貌焦慮化為自己不願放過自己的病態執念，成就今年最讓人瞠目結舌的自毀恐怖秀

.
年華老去的不安、與青春永駐的渴望彷彿兩個極端，屢屢成為各國影視作品的創作題材：《霍爾的移動城堡》的蘇菲因惡咒變成老太婆、《回到 20 歲》老奶奶拍張照就變回少女時代，《辣媽辣妹》更透過靈魂交換，同時滿足兩種情境。只是過去這些作品多是奇幻喜劇，當這些女主角最終回歸現實，無非都帶來把握當下、擁抱自我的雞湯啟示錄。

.
《懼裂》的設定的確奇幻：只要注射名為「完美物質」的黑市血清，便會從體內分裂出一個更年輕的分身。然而，母體與分身共享同一條壽命，當分身甦醒時、沈睡的母體便能產生維持青春所需的脊髓液，兩者每七天便可以完美切換 – 但編劇不搞小清新這套，它早就提醒主角，如果違反遊戲規則將對母體產生不可逆的急速老化，但重拾青春的誘惑太強大，又有誰能抗拒與魔鬼交易，只為多做一秒回春的美夢呢？

/

大銀幕好久不見的黛咪摩爾，無疑是《懼裂》的靈魂。

.
曾是好萊塢最具身價的女星，過往以性感尤物的形象為影迷熟識，更多次在電影與雜誌大方展現胴體，星海沉浮 40 載的心路歷程都被傾注於伊莉莎白這個過氣女星身上，戲內戲外的境遇對照為角色貢獻非凡能量，很難不讓人想起《鳥人》的米高基頓與《力挽狂瀾》的米基洛克，儘管黛咪摩爾的戲份並非獨挑大樑，但《懼裂》因為有她才能成立，衷心祝福她能夠像上述兩位男星，藉由獎季呼聲重返事業巔峰。

.
年輕版伊莉莎白「蘇」則由瑪格麗特庫莉飾演，她繼承了母親安蒂麥道威爾的古典美，可甜可鹹的戲路卻走得更廣，在《懼裂》貢獻極為性感瘋魔的詮釋。

.
伊莉莎白與蘇看似生命共同體，卻活在對立的兩端。伊莉莎白嫉妒蘇的成功，便以暴食垃圾食物來發洩，必須保持完美體態的蘇自然深感不滿。此外，年輕性感的蘇成為演藝圈新寵、享盡春宵歡愉，伊莉莎白卻只能在酒吧孤獨買醉。

.
被年齡追趕、被分身取代、被時代淘汰、被影迷遺忘，伊莉莎白所有的不甘與不堪通通在一場約會戲宣洩，不斷擦脂抹粉也無法和膠原蛋白媲美，崩潰的淚水更道盡女人對衰老的恐懼，不僅是生理、更是心理 – 食色性也，伊莉莎白仇視年輕的自己、即是痛恨年老的自己，慾望的一體兩面讓伊莉莎白進退維谷，終於變成為世俗眼光而活的四不像。

/

大跳韻律舞的蘇搔首弄姿，鏡頭在緊實翹臀與私密帶間游移，這樣充滿情色意味的男性凝視，在當代影壇明顯不合時宜 – 但《懼裂》大量的意淫特寫，顯然是導演柯洛里法吉特刻意為之的巧思。伊莉莎白的容貌焦慮，起源自長期遭到男性審美價值的 PUA，而她的因應之道，竟是創造一個年輕的自己，繼續遭受男性剝削 – 聽起來很畸形，對吧？

.
這樣畸形的權力不對等，正是由男性統治娛樂產業下的產物。該如何讓嘴臉油膩、眼神猥瑣的他們（丹尼斯奎德展現難得的喜劇節奏，飾演的淫魔製作人更明顯向哈維溫斯坦致敬）嚐到苦果？柯洛里法吉特延續處女作《浴血狂花》的印記，飽和色調、滿版字卡、迷幻配樂共振觀眾的感官，讓女主角的缺陷與慾望都極大化。

.
剝除獵奇皮相，《懼裂》骨子裡是貨真價實的坎城最佳劇本獎。女權是近年影壇的創作風潮，但讓觀眾切身共感女性經歷的生理痛楚與心理恐懼也逐漸成為顯學。

.
人不愛美天誅地滅，當伊莉莎白的回春旅程全面失控，電影在最後 20 分鐘畫風突變，用女性肉體奇觀狠狠虐殺了男性凝視，當巨乳從眼眶裡長出來、當雙唇底下的微笑缺牙，習於被凝視的頓時變得不忍卒睹，才會明白「物化」是多麼可笑又可悲的一件事。

.
身為坐在觀眾席中的男性，看完《懼裂》不免自慚形穢，我明白在全天下女人的眼中，這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恐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