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林楷倫評《小說家 Vol.1》數篇

《小說家》是惑星文化創刊的文學雜誌
每期會邀請不同華文創作作家發表作品。

原文載於OKA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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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楷倫／爆雷者必須死，這書評能不死嗎？

讀小說，最討厭人家爆雷。

「跟你說喔，那篇小說怎樣怎樣。」聽到
這些，真想一拳下去。我可以接受講出小
說的高概念。但爆雷者必須死，寫書評好
像不能不死。

我跟朱宥勳聊過小說家最大的壓力是進步，
進步是不斷與昨日的自己相比。從評論裡
感受外部對自己作品的要求，從書寫第一
個字時便覺得要有所創新，就算延續舊有
世界觀，也得加入新物，新舊之間的比較
便是創新。創新等同於進步嗎？找到一個
新世界，小說家會見獵心喜，酷酷的東西
寫起來也會酷酷的？才不會。新的世界，
新的體驗是題材上的獨特，然而身為小說
家的獨特是內心的，是個人的凝視，那凝
視必然會觸碰到大家共有的情感。情感是
舊的，觸動感情的哪一個不是老套，然而，
生離死別都是關係的連動。這批小說家在
角色的體驗當中，撩撥關係，細膩地讓讀
者共同感受，同時，展露角色與創作者並
含的獨特。

進步，不是技能而已，而是心靈上的。

小說家給讀者的衝擊，直入內心。

《小說家 vol.1》首發打者朱宥勳延續自
己《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的世界，〈
赴會〉寫了台灣「解放」後一名中國軍官
與一名男孩的相遇與赴會，混合了無人機、
軍事、與蘿莉塔文化的元素（我深刻覺得
伴侶之重要），吸引我的不只是情節，而
是內蘊的自我投射與愛戀、愧疚、失落召
喚的雜種怪物，情感複雜在順暢敘事裡發
酵。讀者如同那架「海東青」無人機監視
著，又不時發出如馬達轉動的聲響，小聲
驚嘆。

張亦絢的〈秋天沒有的絕症（心靈受到衝
擊）〉，延續其以往的風格，透過對話透
過回憶的相互交插，啊啊，生命史裡的他
人痛苦，那些他人痛苦的交會卻是自己（
暴雷：啊啊這就是心靈衝擊），如同撒網，
網目的線捆著主角想囊獲的，撈上來都是
不堪髒髒的東西。髒髒的、怪怪的都留在
以前，也流到現在，髒也不髒了，臭也不
臭了。說不上習慣就好，只是四季擺渡只
是生命罷了。小說裡的人物眾多，如同不
熟的家庭派對，左一句右一句說得鬆散，
但說出口的話語都是真心血流如注。關於
性別呀、政治與用來說嘴的人生高光（會
拿來說嘴時，人生都變成低光了），聽故
事的人有時聽聽就算了，〈秋天沒有的絕
症（心靈受到衝擊）〉是面對苦難後的忽
視狀態，最後終得回顧，但都不一樣了。

朱宥勳的〈赴會〉給予我的衝擊像是幼年
得知聖誕老人是假的，禮物拿到之後的空
虛感。張亦絢的〈秋天沒有的絕症（心靈
受到衝擊）〉則像是擋風玻璃被細石噴砸，
造成細碎的裂痕，漸漸地什麼都看不清的
痛苦。陳柏言〈母親的夢〉將我拉回我幼
年記憶，八掌溪、軌道車，回問了如果我
不存在或是我變成另個存在會是如何的問
題，並非後悔現在的人生，而是一個假設，
那個假設是關於死亡關於活著，拷問對正
義感的背叛，於是複雜成繭。

「如果你是他，你會怎麼做？」這是〈母
親的夢〉問讀者的問題，也是每篇小說都
詢問讀者的問題。

木下諄一〈有家歸不得〉也問了類似的問
題，武漢肺炎時期面對瀕死的家人，你如
何回去。此篇講述起一名日本廚師來台工
作，因為疫情導致有家歸不得，等到歸家
時已不是昔日的故事。因為大疫改變的全
球化，轉變成疫情下的割裂。木下諄一素
樸地寫下疫情時期的「他」國人如何回國，
如何在割裂的世界看到故鄉與故人的改變，
使用通訊軟體讓人似乎隨時可以黏聚。但，
依舊是割裂的。木下諄一寫得平淡，卻是
種中年的孤單，話是說不出完整的痛，文
字背後是更濃厚的孤獨，有家歸不得，歸
得已不是當初的家。

王仁劭〈空集合的流星雨〉糅雜了未來動
物園、Vtuber、虛擬實境的酷酷東西。透
過一名動物園職員，上班接觸虛擬化動物，
下班則是接觸Vtuber，書寫此人生活的兩
種模樣。主角以觀看者的角度探問虛擬本
身的虛擬不可揭露性以及虛擬背後的真實，
如中之人、真實的動物、人，最後仍然是
問身為人共有的情感：「孤單」。題材的
新與內蘊探討的毫無衝突，因為，小說家
王仁劭讓讀者體驗的是他獨有的孤寂，靜
靜地在直播聊天室連續回覆，只剩自己回
覆時，最吵也最安靜。

我身為會寫小說的人，也是讀者。

閱讀這些小說時，我不斷地以自己所會的
技法解析，然而，我內心的讀者不斷地說
享受這一切，享受這幾個寫小說的怪物，
踏入那些會讓我欣喜或傷鬱的陷阱。當個
讀者，見到小說家的名字，有些會知道風
格有些毫無所知，閱讀吧。我用我整本最
愛的小說何玟珒的〈一個記錄真實的提案〉
（因為是我的最愛，我連爆雷都不爆），
其中一句送給各位，享受小說這娛樂吧。

「我的內心深處早已有答案。我想要的比
我以為的還要多。」（何玟珒，〈一個記
錄真實的提案〉）

林楷倫

1986年生，想像朋友寫作會的魚販。曾獲
2020、2021、2022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
獎。

午眠人類、投射者、INFJ。

36歲時驕傲地說當下都是人生最快樂的時
刻。希望能一直如此。

著有散文集《偽魚販指南》、小說《雪卡
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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