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自轉公轉》：困頓情緒下最溫柔的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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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轉公轉》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霧白色的。

人物其實正忙碌地動作著，卻好似被消了音。

就像清晨安靜乾淨的日本街道，矮房層疊座落，少少的車輛無聲移動。

畫面彷彿靜止。

如同地球，一邊噤聲依循著一定軌道公轉，一邊奮力自轉出獨特的姿態。

但「自轉」真的沒那麼容易，「獨特」也是啊。必須不斷地和引力拉扯。

知名直木賞作家山本文緒的最後遺作
時隔六年多，山本文緒終於再次推出《自轉公轉》這本小說，直面女性、男性在婚姻家庭中的糾結與困頓，卻在確定得到中央公論文藝賞（後來才發現超級喜歡的《解憂雜貨店》也是2012年該獎得主啊）後，因胰臟癌過世，頒獎典禮上因此缺了個空。

我對日本小說的印象停留在多年前讀中文系時，閱讀的村上春樹、山崎豐子、吉本芭娜娜，當時流轉在空白虛無、寫實銳利、彩光癲狂的文字間，即使作家們的風格不一，卻都有著日本小說特有的相似點——寫實到直觸心底，甚至有時太黏近，令人不忍直視。

《自轉公轉》也是一樣，無論情節、對話、環境、物件，都立體地再現，有些過於真實的對話總猝不及防地出現，讓人來不及轉身就得面對。

但即使如此，我仍覺得《自轉公轉》的刻畫溫度剛好，山本文緒不是深度描寫人物的沈淪，而是淡淡地點出事實而已，因此，我們不需有過大的情緒起伏，就能在橫跨20到70歲的人物故事與自我的虛實之間，摸索出不同的方位。

以下，想用「框」和「愛」兩個角度，聊聊我在《自轉公轉》裡看到的面向和思考。

框——巨大社會中隱隱潛伏的框
傳統性別二元論本身就存在許多框架，《自轉公轉》裡，更把這樣隱形的框坦露地拉出來。例如，傳統社會對男女的定位就是——女人應該找個好男人嫁了，男人要負起養家的責
任，內外相呼應，是構築美好家庭的基本。如此，來到所謂「適婚年齡」的人們，就算不願意直面，也難逃長輩的追問，或是背著這樣的「天生設定」，努力地尋覓另一半，卻又一再地失落。

於是，書中正值花漾年華的女主角—小都，才會急迫地說出：「我想結婚，真的想結婚
。 」與此同時，桃枝—小都的媽，也在心中大聲喊著：「我就是和一個會賺錢的老公結
婚，讓他養家，還趁年輕時生了孩子，但現在可不覺得特別幸福。」

可見，《自轉公轉》時常藉由30初歲的小都，和50多歲的小都媽—桃枝在感情、婚姻中的狀態，對比出不同年齡層的女性在「婚姻家庭」框架下的渴望與掙扎。特別的是，《自轉公轉》雖然以女性為主軸，但男性刻畫也時而可見，例如男主角貫一發現自己撐不起「男性責任」時，直接隱居崩潰，在在顯露書裡提到的現象：「這些男人內心懷著無來由的自尊，認為靠自己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就算遇到困難，這股自尊心也將橫亙在他們眼前，無法跨過去找旁人商量。到最後只能自我毀滅。」

閱讀至此，我發現到書裡的角色雖然常常陷在當下的「點」和「框」裡糾結難受，但透過作者的視角，我們能把不同年齡、性別的角色連成一條長長的人生線，然後體認到所謂的「框」根本就是變動不定的，就如30歲和50歲女性對婚姻的看法，竟有如此大的矛盾，既然這樣，活在「框」裡的人們，是否也有勇氣跳脫傳統價值觀，勇敢走出自己的路、創造出框外的新可能呢？

愛——無盡設問下依然朦朧的愛
要說《自轉公轉》是一本論感情的小說，其實一點也不為過，這本書把愛的甜蜜、茫然、現實都一一呈現出來，實在太過真實。

愛是吸引
在愛情裡，「吸引力」的角色舉足輕重。

但《自轉公轉》裡描述小都和貫一的吻，卻是「並不特別激情，更像是兩隻貓咪觸碰鼻子打招呼。」兩個人時常輕輕牽著彼此的手走在街上，奔忙在日常大小事裡。猶記書裡似乎沒有特別點出兩人「愛上」的瞬間。

身為讀者，能從第三方的視角看書裡兩個個性天差地遠的人慢慢靠近，側頭側尾地摸索對方的樣子，有時還會因為看不清、弄不清對方而大鬧脾氣，不禁想到自己過往長長短短的愛情，類似場景如出一轍，但能挺過這些折騰的，走的就平靜源遠，挺不過的，就轟轟烈烈地成了心上的朱砂痣。

貫一說：「嚴格說起來，我和小都之間也不是愛情。」

所以「愛」 究竟是什麼？ 難道淡淡然然、源遠流長的陪伴，不算是一種愛嗎？

愛是互補
在小都和貫一的愛裡，隱隱看到「自卑」的影子，不禁聯想到自己在愛情裡，也曾因看到對方的好，深感自我的不足，而衍伸出「這樣不足的我，是否不值得被愛？」的想法。《自轉公轉》裡的小都，也因貫一的家庭、寬厚助人的心和自己大不同，進而對兩人的感情產生質疑，小都不曉得這樣的自己，能否如貫一那樣無私，是否配得上對方？

愛情裡的兩人會因不同而相互吸引，卻也可能在心智力量不夠強壯的情況下，更容易看見自己的不足。但換個角度想，面對「不同」，我們能自卑，也能選擇以「互補」的角度去看待，若了解到人本身就是獨特的，另一半也有長處和短處，是否就能用探索、學習的角度去理解對方呢？ 然而，這一切說來容易，卻是要經過長期的歷練磨合、自我覺察，再加上放手一搏的勇氣，才有可能慢慢向這樣的目標靠近啊。

愛是理解彼此的黑暗
愛情之所以美好又痛苦，正在於探索對方的過程是如此驚奇，卻又可能因為想接近對方，要深入雙方的心，去其中探究光明與黑暗，特別是在剖開自己、探究深層黑暗的部分，都難免過於赤裸。

《自轉公轉》中，小都與貫一當然也經歷了這樣的過程，在他們經過無限的探問、溝通、誤解之後，兩人終於能衝破堅硬的保護殼，看見對方內心的陰暗面，而這正是走向親密的關鍵。書裡，在兩人衝破情緒高點後，用一場親密的性愛帶出故事高潮，在在體現兩人在此時此刻，終於能達到身、心、靈的合一，用不同以往的姿態。

後記與推薦
《自轉公轉》即使在婚姻、家庭、社會價值觀等方面，是一本過於真實的小說，卻不會帶給讀者濃重難解的情緒。

書裡人物的故事就像午後折射在牆上的光影，一塊塊地流轉，映照出現實世界的美好和不堪。作者不至於要酸澀赤裸地剖開人性，而是用相對輕柔的筆觸，點過性別、高齡社會、職場、親密關係等重重的議題，讓人物情節不帶評價地掠過心底，在讀者困頓時，無形中成為最溫暖的撫慰。

人生課題本來就不容易，但這一次山本文緒不是帶著我們向下墜落、沈溺谷底，而是替我們種一片星空，提醒我們，仰頭還是能看見希望，在平實的生活裡也是。

這是一本初遇時可能會讓人覺得現實得想逃開，卻在一波波的情節推陳間，感受到釋放和療癒的書。推薦給正在考慮是否要進入婚姻，或是在家庭裡感受到禁錮的你，不管男女，也許都可以在《自轉公轉》裡，找出自我能自在「自轉」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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