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EN也是一種克蘇魯-冰塊

你是否相信，有些看似無關緊要的瑣事，會影響人一生的命運？

例如牛奶或荷包蛋哪個先。

啜飲一口冰涼香醇的北海道鮮乳，或是咬下邊緣酥脆的太陽蛋邊？

李玲晰記得參加會考的那個早晨，媽媽拿走她正要喝的杯子，塞過來一支金色餐叉。

「又怎麼了？」玲晰有些不耐煩。那時候她還小，有點心高氣傲。爸媽離婚剛滿一年，她跟媽媽住。

媽媽不管再忙，早上也會起床準備早餐。

「昨晚有指示，要妳照辦，一定心想事成啦。」媽媽眯起眼睛，睫毛彎彎，很認真的樣子，「先吃荷包蛋、再來吐司，最後牛奶半杯。出門不能搭07:05分的車，要搭07:11分的。進校門不要看旁邊，直接走樓梯上去。」

「好啦好啦！」她心裡有事，懶得多說，幾口吃掉荷包蛋。該不會…連要煎幾分熟可能都是按照指示做？

同學家的爸媽也有信宗教的，耶穌、一貫道、也有佛教道教全盤接收。但沒有哪個人，會用這麼特別的高科技設備，一個全罩式玻璃目鏡。

玲晰的媽媽在台i電子公司上班，生產全維度導航設備，所以她也不知這算是信仰還是發燒友。姑且算祂是個智慧神靈。口號是：浩瀚宇宙，全知以慧；EN大神，無所不能。

就很難評論。

但只是買個眼鏡，幾句關心，有個寄託也沒什麼不好。

那個早晨她坐在07:11分從青島東路她家樓下出發的公車裡，幾分鐘後在金山南路口看到事故現場，有台藍色小貨車跟公車相撞。她搭的剛好是下一班，從旁邊繞過。

她沒有遲到。上樓梯時遇到了喜歡的英文老師，穿著白西裝外套對她比個加油，提醒她聽力測驗仔細看題目。

那次考試她發揮的不錯，英文滿級分，其他科也沒失常，考上了前三志願。

小孩子懷疑一切，大人落入窠臼；常常自省不可笑，刻板行為才滑稽。在她看來，媽媽用手機App和頭戴式裝置溝通的神有87%像詐騙集團。

但是這樣的小事太多了，多到她後來對媽媽言聽計從。

從衛生棉在屈臣氏買或是康是美買，到分組改選一二三類；從男朋友選Ａ或Ｂ，到大學指導教授申請哪一位，到投履歷到幾樓的公司…

她的人生一路順遂，進最好的科系，在福利最光鮮的公司上班，跟最適合她的男人牽手。

到選鑽戒的時候，左邊圓形，右邊梨形，她忽然問媽媽：「媽，我搬出去住，妳會不會孤單？」

「哈？小孩長大本來就是要離開家，妳放心，我會過得很好。」

玲晰停頓一下，回想起媽媽戴著i維導航眼鏡坐在沙發上的樣子，每週才一次，短短十五分鐘，一動不動的有點擔心是中風，但表情又很輕鬆。

她問過參加虛擬彌撒是什麼樣的。媽媽解釋的不清不楚：「就是很神奇，可以看見宇宙，跟很多人坐在一起，在一個很高很高的圓形房子裡。」

「那妳都怎麼跟神問問題？他怎麼會知道我？」

「我的腦子裡想的他都知道，這些年不就是都圍著妳轉。」媽媽瞪她，「等妳離開家，我就有時間花在自己身上。」

從過往經驗，她深深的知道這些都不過是願望罷了。媽媽根本沒有自己的朋友、愛好。

「媽，」玲晰說，「那我出去住，妳可不可以把導航裝置給我？」

媽媽瘦削的臉頰動了動：「這…當然不行，這是試用版，跟我的身分綁定的。我會多去…
我…」

再怎麼說，以後也都是兩個家，要怎麼多知道她的事，難道長大了還天天傳十通訊息給媽媽。玲晰搞不懂，為什麼人一定要結婚。

「那以後我生了小孩，如果她也不知道該選什麼，怎麼辦？萬一哪天只剩下我，我要怎樣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玲晰想問的不是這個，她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

連在超市裡選哪個牌子的果汁都可能不是她自己決定。

這種恐慌是前所未有。

她堅持著要借導航，不挑戒指。

後來媽媽生氣的在她背上拍打，轉身走了。

玲晰卻如釋重負。走出商店，站在十字路口，她終於感到風輕輕的吹過來，面前似有花香。

她想輕鬆的路過一家餐廳，隨自己的心意吃午餐，然後去找那個人。她知道他自從會考失利就不太順，目前似乎是在一家民歌餐廳演唱。

他的歌聲真好聽。

那天他就在07:05出發的公車上，因為車禍遲到，後來他說：「妳有光明的前途，我們分手吧。」

她在便利商店前面喝著一杯飲料，戳著冰塊，嘩啦啦的響，直到飲料喝完，只剩下那些晶瑩剔透的冰，好像剛剛店裡的鑽石。

媽，我問妳，智尊是透過妳關心我，那妳想要的，是我想要的嗎？

她輕快的往前踏出一步，卻沒注意到大樓上方的舊冷氣室外機猛的鬆脫了，往下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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