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送餐人 忍

(不好意思 研究app發文 格式全跑掉 剛修正 )

他是送餐人，顧名思義送「吃的」當工作。

還在農曆七月，他送的對象大多不是人。

這職業正式稱呼是送「信」人，至少這間號稱顧客是上帝的派遣公司，薪水條上這樣打印，他專跑信仰的單，宗教信仰，神神鬼鬼，比如：你中元普渡拜拜、燒金紙、還弄一桶水給好兄弟洗身，你提供了血食，同時你的信仰也被投遞。

他會把「你信人死為鬼這套信仰的微薄能量」送出，給點餐者食用。

話又說回來，他該很愛七月，這信仰單爆量的季節，就像下雨天的外送員。

不過他也討厭七月，樹大必有枯枝，單一多就有雷人的白癡，而他必須忍。

￥

黃昏時分，縣內某高中。

教學樓最偏僻的化學教室裡，啜泣聲斷斷續續。

「大哥大仙、大哥大仙，請歸位、求求您歸位。」

地板上手機散發異樣冷光，淚眼汪汪的男學生姿勢詭異，五體投地，歪斜跪倒。

右手食指凹彎超過一百八十度，關節瘀血發黑，指腹死死沾黏在手機螢幕上，拔不起來，男學生也不敢拔起來，上一個沒等「大哥大」歸位就手指關掉app的是他曖昧的二年級學妹，昨天晚上被媽媽發現溺斃在家裡的浴缸；再上一個是他死黨阿凱，阿凱前天在這上自然課，上到一半忽然爬出教室窗戶一躍而下。

這裡是五樓，沉悶的「砰！」聲，還迴盪他耳邊。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手指不受控制不斷敲出大哥大鬼仙的回應。

「不要，求您歸位。」男學生哭出聲，半截指骨刺破皮突出，鮮血直飆。

一開始只是好玩。

學生間最近流行起一個能跟神鬼問答的app「請大哥大仙」，綁定手機帳號下載後會先跳出頁面問：「你信仰鬼神嗎？」，按下「YES」跟著複誦，「大哥大仙請現身」，當介面轉腥紅，出現注音鍵盤，鬼仙就會上線回答你所有問題。

其間，禁止隨意關程式、離手，當然，最後必然千篇一律有人犯忌，問出「你怎麼死的？」，走向失控，大哥大仙生氣了。大笑大哭，再來割腕、上吊與墜樓。

人手一機，禁忌反噬蔓延，這男學生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不想死你的肉身得借我！』

「我借、我借，求大仙放過我。」男生哭花了臉，滿口答應不該答應的事。

App介面一變，一張羊皮契約躍出，契約抬頭四個滴血大字簡單明瞭「答應出借」，很快又跳出YES與NO，整根被擰成麻花的食指毫不猶豫點YES，須臾，手機畫面刷黑，男學生發出一記短促慘叫，眼前跟著一黑，當場昏厥過去。

「哈哈，這身體是我的了太好啦！」

再亮起的手機流出又黑又濃的液體，一整坨惡質的邪穢逐漸具象化，以網絡為媒介回到人類世界，在跳樓血祭後又得到許可奪取這青春的肉體，真是太棒了！

現在剩最後一步，他需要足夠的信仰能量，來完成最後的附身、著肉。

「搞屁啊，半小時前就點餐，送餐人怎麼還沒送到？」

邪穢被召喚出的時間寶貴，計算好這些學生放學時間，才抓準下單點餐，惡靈又急又氣，借屍還魂的漫天大計眼見就要成，趕緊以靈體干擾訊號查找訂單。

【您的美味餐點正製作中最晚抵達時間18:20】

【請稍等送餐人F會跑步過來】

「…跑步過來是殺毀？」邪穢大聲幹罵。

【正在致電給送餐人F，請稍待】

「去你媽的偷我車的烏龜王八蛋出去給卡車撞死，當鬼永遠點不到供品啦！」

邪穢被召喚出來前十五分鐘，送餐人氣喘吁吁，好不容易抵達供餐地點。

就在邪穢降臨的高中校園牆外，最陰暗的角落躺有一只火盆、半瓶汽油、與一台平板，這次供餐店家很神祕，只看平板螢幕上鎖，停在「請大哥大仙」app的介面操作後台上，顯示已累積1752個帳號相信鬼神，可被擷取信仰，提供血食。

「這不加錢說得過去嗎？」

上一次酒駕零容忍，但單車忘了鎖被幹走的送餐人，才不管這歹毒幕後黑手有多神秘，他只是靠北：還要幫忙燒，這不等於餐點有一半是他做的嗎？這虧了啊！他奶奶的熊最討厭送餐還要被凹，比外送員接到那種「順便幫買檳榔」還煩。

但在被炒魷魚邊緣的他，忍了。

倒入點汽油，還沒點火，盆裡的平板就熊熊燃燒起來，信仰轉換、餐點製作、火光熾熱，老大不爽的送餐人計算著抽成，嘀嘀咕咕，挺寒酸的，這點血食普通正神連塞牙縫都不夠，不過搞出電子請神的藏鏡人是個人才，雖然學生好奇按下的相信鬼神，能量還比不上總統大選投票給「世界偉人財神」的幾千票強度，但後勢看漲，未來可期，要能固定跑這一線的單，應該很快就能很快洗出高評價！

不然七月一過，真的要吃自己。

很快滿盆灰燼，同時手機響了。

「基哥，這一單我絕不會辜負你的期望。」送餐人邊喝高粱邊保證。

「阿福，我告訴你，你再出事一次就真的掰掰，誰都保不住你。」，基哥嘆氣聲連連，「要不是……你是那位『老先生』親自推薦的，你說大老闆還能忍你？」

「基哥，我真的在改，下定決心改掉壞脾氣了。」，他咀嚼乾辣椒發誓。

「好，阿福，把最好服務態度拿出來，一句話，這單五顆星，可以嗎？」

「包在我身上。」，58高粱乾了。

「阿福，切記，忍耐，才會成功。」基哥最後提醒。

沒錯，忍耐，他要成為一位忍者，不能被情緒左右，忍耐的強者。

就在送餐人決定貫徹忍道時，一條米黃色拉布拉多犬湊上熄滅的火盆猛吐舌，一付要大快朵頤的饞樣，「去、去，你這笨狗走開，這邊沒有東西給你吃。」

汪汪！

他最討厭「狗」。

送餐人作勢要拿酒瓶敲牠，大狗一臉委屈轉身，露出肚子上血淋淋的大窟窿，看來是給車撞的，任何狗有這樣大的窟窿，都不可能還活蹦亂跳，一般拉布拉多也不會饞灰燼。「這不是給你的，笨狗。」，狗眼汪汪瞅整盆香灰全收進保溫箱，猛搖尾巴不肯走，一般橫死動物靈是最慘的，那怕是中元節也輪不到牠們點供品。

嘖，對送餐人來說，時間乃金錢。

跑進對面7-11超商，決定夾個單，自點自取自送一顆熱騰騰肉包。

「一共25塊，需要發票載具嗎？」，結帳時他忽然想起，狗吃人類的食物是不是會得皮膚病什麼？叫收銀員等一等，又回頭加買了個狗糧罐頭，真是好狗命。

欸不對，靠，幽靈狗應該不可能得皮膚病吧？

就在送餐人怨嘆多花50塊時，點餐人致電來。

「喂，你送餐還要多久到啊，都等快半鐘頭了，搞什麼鬼！」

表定最晚抵達時間18:20，現在才18:06，是在那叫什麼？

「中間夾單，會慢點。不好意思喔就到校門口了，再三分鐘。」他禮貌以對。

「給我拿上五樓喔，自然教室E0，動作快。」點餐人口氣不善還意見一堆，送餐人直接回噴：你大聲什麼，態度可不可以好點？到五樓為何一開始不備註？

要以前他早這樣，但，現在他是個忍者，「沒問題，我送信人使命必達。」

笑死，使命必達這種屁話，只有赫赫有名的「送信人L」會掛在嘴邊吹。

狗罐頭跟肉包不一會兒燒成焦炭，片刻後，搖尾巴拉布拉多喜孜孜吃起來，被撞死三天後第一次補充能量，這樣應該能夠撐到勾魂使者帶牠重新去輪迴吧。

「趕緊投胎。」幽靈狗在後頭汪汪喊，像認定他是新主人。

「走開，別跟著我！」

送餐人魚躍翻過學校圍牆，趁夕陽西斜藏身灰暗陰影竄動。

「五顆星，我來了。」，迅速攀上教學樓外大水管，鐵捲門拉上也攔不住他，三兩下翻上二樓，包溫袋裡的血食一丁點都沒灑出，悠悠哉哉爬上五樓目的地。

如果沒看到對面棟行政樓懸掛的指考榮譽榜紅，他會提前五分鐘抵達，可惜，沒有如果，紅布條赤火火書寫『狂賀 三年義班 古淳茹同學 錄取 T大醫科』

他愣了幾秒，也可能幾分，下意識拿出手機回放當成寶貝的最後一段錄音

「爸爸，你什麼時候回家？你不是說暑假要帶我去小人國玩，媽媽說，你在外面不能再生氣喔，不然會沒有朋友。你快點回來好不好，我暑假作業都寫完了。」

送餐人倒吸一口涼氣，環顧空蕩蕩的四樓走廊，心跳加速。

必須趕緊離開，不然這十幾年努力都將化為烏有。

喘粗氣，深怕放學的轉角出現不該出現的人，確定沒有女學生，轉開教室門，腥臊味撲鼻，黑漆漆的室內瀰漫深色煙幕。「577號，大哥大鬼仙的餐點送到了。」

害人的邪穢凝聚成形，一尊兩米五高大的紫黑巨人浮現，沒有眼、鼻、耳，腦袋只裂開滿是獠牙的大嘴，伸出仿男性性器官的舌，「幹你白七喔動作這麼慢！」

送餐人從緊張中恢復，露出專業的熱忱微笑，「不好意思，下次一定改進。」

時間18:20，明明就壓線，但不能動怒，他是忍者，這單必須拿五星。

地板上癱軟的男生制服血跡斑斑，整個右手食指給擰乾成臘腸，死死黏在螢幕這跨界召喚的連結點上，等邪穢吃完血食後就會奪走他的肉體，之後借屍還魂。

合作滿是光明，他再次報以歉意，「真的很抱歉，您餐點都到齊了，請簽收。」

濃稠的霧氣捲動如大海怪觸手，一把搶過保溫袋裡的灰燼包，「抱歉個屁，沒路用的廢物才跑腿送信，為什麼餐這麼少，說好2000份信仰，是不是你偷吃！」

他忍，笑容與耐心點滿。

「絕對沒有的事，請您看這邊有錄影為證。」，送餐人努力擠出微笑，忍耐地照送信SOP解釋，證明店家供餐的截圖就只有提供1752份，「如果造成您的不悅，很抱歉，請下次再給我們送信人派遣公司一個機會……」，這一條線必須留下。

「好啦，滾、滾、滾！」

似乎氣消，被禮貌說服的大哥大鬼仙迫不及待變形，轉瞬黏稠如瀝青包裹血食，緊接一整坨烏溜溜澆淋男學生眼口鼻等七竅孔洞，屁眼也不放過，發出噗滋噗滋液體撞壁聲，侵蝕身體，大快朵頤起，最後只看送餐人誠意滿分九十度鞠躬。

「耽誤時間，真的非常抱歉，派遣公司期待下次替您服務。」，忍住了。

離開教室的送餐人長長吁一口氣。

心裡連髒話都忘了罵，真的忍住了。

沒有動怒，全程笑容可掬，禮儀滿分。

外頭日薄西山入，柔柔晚風拂過他粗糙的臉龐，真是舒服啊，確實，沒有誰跟誰過不去，稍微忍忍就過去，韓信跨下之辱，不也如此？能忍，就是一條好漢，今天種種不悅，等明天再想來也不過會心一笑，而若干年後，根本不值得一提！

人生就是這樣，退一步海闊天空。

嘴叼乾辣椒，暢飲58度金門高粱，暑氣盡散，真是通體舒暢，勞動後的酒食就是特別美味，輕鬆下樓的送信人，感受到久違心平氣和之美，看一樓搖頭晃腦的拉布拉多好像也可愛起來了，「哈哈，走，笨狗，去吃晚餐，大叔我請客！」

汪汪！

拉布拉多喜孜孜跟送信人跑。不，是跟一位忍者跑。

果然啊，忍耐，才會成功。他開始喜歡上這一句話。

離校前，送餐人手機對準榜單紅布條，驕傲按下快門。

－－茹茹，你再等爸爸一下，忍者很快會賺夠「買命錢」，然後回家。

泛淚光端詳照片，忽然間送餐app跳出顧客回饋通知。

『這種送餐態度 我一顆星都不給

還跑步哩 低端人口沒錢買車就別學人跑外送

要他上樓拖半天 上來還擺臉色是欠你幾百萬？

問他話只會敷衍沒有一點溫度

這種爛態度 請問你做什麼服務業？

已經檢舉了請問貴派遣公司有淘汰機制嗎？』

檢舉？
擺臉色？
沒有溫度？
一顆星不給？

夕陽完全西落，校園陷入黑暗。

最黑暗的角落，猛吸灰燼，陣陣「超爽的！」嗷嗷亂叫，軟黏瀝青點滴淌入青春肉體，再半個小時就能復活，真是太爽了，等他混進學校，就能騙更多笨蛋玩請仙app，讓血食餅越做越大，讓這人間徹底陷入「鬼偽人」的絕望黑暗之中。

一切運作非常順利，直到上鎖鐵門被一腳踹開。

碰！好大一聲。

「喂，以前學校老師沒教你，亂打負評、隨便檢舉，是不好的行為嗎？」

鬼仙化成黑霧巨人，對莫名其妙跑回來的送餐人怒吼，「幹，你他媽找死啊！」

「把負評收回去。」沒了卑躬屈膝，只有平淡。

轉生被打斷的大哥大鬼怒不可抑，觸手捲起放滿燒杯的鐵鋁櫃，高高舉起。

轟然狠狠砸下，「你這沒路用的廢物想死啊！」

碎玻璃朵朵開花，兩米大鐵櫃一下接一下猛砸落，匡噹連續重擊送餐人腦袋，門外拉布拉多汪嗚哀號，可當撞到第七下，倏忽整個鐵櫃竟然先變形爆裂，憤怒的大哥大不敢置信，看向皮開肉綻的外送大叔，血淋淋的腦門下閃耀金屬光澤。

他額角與砂鍋大的拳頭熠熠生輝，流出某種比鐵還硬的半固體，如鋼鑄。

鬼仙張大嘴，陽具狀的舌頭止不住顫抖，「你、你是恩主公殿的『鋼犬』，不會、不、不可能，你十年前早就應該……不，你明明觸犯諸神禁忌不可能還活著！」

堅硬的拳頭毫不留情灌上大哥大的嘴，僅一拳，就把他「全部」從宿主身上擠出去，像人挫賽拉稀，整坨邪穢從孔竅裡狂噴湧流，發出嘔嘔嘔嘔嘔吐聲連連。

「把負評，收回去。」

邪穢煙霧消散，瘋狂縮回手機，「靠，誰管你這被詛咒的瘋狗啊，再見……」，他很快就
能透過訊號移到其他網域，找下個愛玩的學生，反正轉生永不乏機會。

鬼仙遁逃速度電光石火，可惜送餐人更快、更準，輕輕一捏，手機成廢鐵，再一握只剩鐵渣，卡在轉移瞬間，猥褻的舌頭被冷冰冰手掌抓牢一吋吋拖出螢幕。

大哥大忍不住張大嘴，痛哭失聲，「狗哥不要啊，當初我沒害過你家……」

聲淚俱下，決定痛改前非的鬼仙想彌補自己的錯，但卻發現點餐app上的評價一旦送出，就無法收回，「狗哥，我只是餓，真的啊，供品吃膩了想吃點好的。」

「你他媽怎麼不去吃屎！」

啊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鬼哭響徹寧靜的校園，最後一點汽油點燃，教室轟一聲隨送餐人的怒火炸出一大團火球，徹底粉碎邪穢十幾年道行，短時間內，他別想再點餐給負評了。

「真他媽衰小。」，樹大必有枯枝，單一多就有雷人的白癡。

整桶滅火器乾粉噴灑完，火勢盡滅，校園保全系統嗡嗡作響。

駝出斷指但逃過一劫的男生，放置二樓穿堂，119也是順便。

再回眸一次紅布條的狂賀，天黑了，看不清，離他變得好遠、好遠。

汪汪汪汪汪！

身邊大狗還不知死活討食，聽說拉布拉多食量很大，不知道幽靈狗是否也大？

「吵死了，笨狗，有沒有聽過狗改不了吃屎？」送信人悄然準備捲鋪蓋離去。

深夜，某產業道路一隅鋪滿鮮花，疊好整齊狗罐頭跟死者最愛玩的小飛盤。

片刻後，供品化成灰燼，信仰製成血食，成功送餐。

大啖狗糧，津津有味的拉布拉多狗指頭按上手機，跟歡天喜地能燒給猝逝愛犬供品的主人保持聯繫，你供餐、我送餐，五顆星，點好點滿，「明天磨牙棒沒問題啊！」

「不錯喔，阿福，一天四筆五顆星，我就知道你行。」基哥也鬆一口氣。

「哈哈拜託，我誰？脾氣超好的好不好，跟你說，我只是差個機會！」

「沒問題，這邊有個大單，奈何橋送湯，馬上給你，記好，忍耐……」

「才會成功！」送信人比個讚。

嗡~嗡！產業道路遠方，黑夜中閃爍藍紅警燈。

警車上，分局正回報騙財騙色的神棍共犯，更新通緝指令，這神棍昨日被發現行跡古怪，在路邊焚燒平板、肉包跟狗罐頭，還入侵校園縱火，疑似擰斷一位男學生的手指，貌似精神狀況有異，極度危險，須加緊力度搜捕。

警車越開越近，他甩出飛盤，「笨狗，上工！」，忍者與狗起跑。

樹大必有枯枝，單多就有雷人白癡，不過他並不討厭七月跟狗。

請稍等送餐人 F 會跑步過來

(不定期更新)

(不定期更新)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200.24.156 (臺灣) ※ 編輯: skyowl (1.200.24.156 臺灣), 09/12/2023 21:51:18 ※ 編輯: skyowl (1.200.24.156 臺灣), 09/12/2023 21:5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