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謝謝你願意撕掉它

「喂，你背後有貼東西喔！」

剛放學回到家，母親突然指向我的背，這麼跟我說著。

「啊？」我試著轉頭往後看，看背上到底貼了什麼，但可想而知，一個人的脖子就算再靈活，都是不可能看到自己背部的。

「我背上貼了什麼東西啊？」

「好像是一張紙條。」母親說。

「紙條？完了，快點幫我拿下來！」

我當下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以為自己被同學惡作劇了，那張紙上搞不好寫著「我是笨蛋」之類的字，我就在完全沒發現的情況下從學校走回家，路上其他學生一定都在笑我。

母親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詭異笑容，伸手把那張紙條從我背上撕下來交給我。

那是一張學生常用的便條紙，一看到紙上的內容，我頓時就傻眼了，因為寫在上面的並不是惡作劇的文字，而是畫著一個可愛的愛心，難怪母親會笑得這麼詭異。

「不錯喔，是哪個女生貼的啊？」母親笑嘻嘻地說。

「這個……」我回答不出來，偷偷在我背上貼一個愛心，這絕對不可能是我那群死黨會做的事。

難道是有女生喜歡我，所以偷偷把這個愛心貼在我背後？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因為我在班上是最平凡的男生，不管長相、成績、體育，全都沒有突出的地方，幾乎沒有女生會來找我說話，更不用說喜歡我了。

不過這個愛心確實讓我對「交女友」這件事出現了一絲希望，因為一般人不會隨便把愛心貼在別人背後，至少這個人對我有好感，一定是這樣沒錯。

那天晚上，我把那張紙條貼在書桌上後才上床睡覺，結果早上醒來時，紙條卻不見了。

是被風吹走了嗎？我趴在房間地板上四處尋找，卻一無所獲，直到上學時間快來不及時才放棄。

沒想到的是，那天放學回到家時，母親又對我說：「喂，你背後又被貼紙條了喔。」

母親說著一邊把紙條從我背後撕下來，而畫在紙上的，竟然是跟昨天一模一樣的愛心圖案。

「連續兩天都被貼，說吧，到底是哪個女生？」母親瞇起眼睛，臉上的表情像是在叫我不要再裝了。

我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今天離開學校的時候，我還特地請同學檢查我的背後，根本沒有什麼紙條。

這麼說來，這張紙條就是在我離開學校、走回家裡的這段路上被貼上去的囉？

這樣一來就麻煩了，因為這附近還有其他學校，回家路上經常會遇到不同學校的學生，難道是他們貼的？但我根本不認識其他學校的人啊……

那天晚上，我把那張紙條用課本壓在桌上，帶著一堆疑問睡覺了。

結果早上起床時，課本絲毫未動，壓在下面的紙條卻還是消失了。

它就像長了翅膀，自己從房間裡飛走了。

******

這天放學，我一樣請同學幫忙看一下我的背後，看有沒有被貼紙條，同學們都覺得奇怪，紛紛問：「又要看？」「你這幾天怪怪的耶，到底怎麼了？」

我把紙條的事情告訴他們，他們聽完後興趣一下就上來了。

「哇靠，難道有別間學校的女生暗戀你？」「走吧，今天我們跟你一起回家，看到底是誰貼的。」

「可是你們跟我一起走的話，對方會被嚇跑吧……」我有些猶豫。

「沒關係，走啦走啦。」

感覺這群人就是想看好戲而已，我拗不過他們，只好讓他們陪我一起走回家，不過也多虧了他們，讓我今天放學路上沒那麼無聊了。

我們在路上買了飲料，一邊走一邊興高采烈地聊天，我們聊到幾乎忘了本來的目的，直到其中一人突然驚呼：「喂！你背後！」

「什麼東西？」我被他嚇了一跳。

朋友伸手在我背上一撕，拿下了一張紙條。

「這張便條紙貼在你背上……」

朋友把紙條拿給我，紙上畫的正是那個愛心，筆跡、圖案全都一模一樣。

「什麼時候貼上來的？」我急忙問其他人：「你們有看到是誰貼的嗎？」

其他人都呆住說不出話來，發現紙條的朋友則說：「我也是突然間瞄到，才發現紙條已經在你背上了……」

這麼說的話，是剛剛才被貼上去的嗎？

對方可能還沒走遠，我趕緊轉頭尋找可能的對象，結果發現我們剛才經過的地方，正好是一條巷子的入口。

那條巷子，好像是……

我似乎想起了什麼，拔腿跑向那條巷子。

那是一條小到不能再小的死巷，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周圍住家的圍牆跟水溝，寬度連一台車子都開不進去。

當我的腳步停在巷子裡時，我看到了她。

一名女學生站在裡面，她身上穿著另一間學校的制服，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是她，我記得她。

有一天放學的時候，就在這條巷子前面。

那天她走在我前面，而且走得很慢，當時路上的行人很多，我前進的路線完全被她擋住，我被她擋得有些煩躁，正想超車通過時，我突然看到她背後貼著一張便條紙，上面用潦草的筆跡寫著「我是醜八怪」。

是同學間的惡作劇嗎？這也太過分了。

我沒有想太多，直接把那張紙從她背後撕下來，然後輕輕戳一下她的肩膀想提醒她。

我的手剛碰到她，她就像被雷劈中般全身顫抖了一下，然後一臉驚恐地轉過頭來。

「不好意思，妳背後被人貼了這個。」我說，一邊把紙條拿給她。

她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睜大眼睛遲疑許久後才接過紙條，然後小聲跟我說了句謝謝。

我簡單揮一下手致意，接著趁機走到她前面，繼續趕路回家。

那是我對她唯一的記憶，之後我就沒看過她了，直到現在。

而此刻，她的外表跟上次完全不一樣了。

她臉上毫無血色，白色制服的領口濺滿了乾涸的血跡，脖子、手臂與腿部更全是駭人的銳利傷口。

領口的血跡、還有那些可怕的傷口，我似乎明白了什麼……如果真的如我想的那樣，那就能解釋為什麼她把紙條貼到我身上的時候會沒人發現了。

巷子裡，她仍安靜地看著我，似乎在等我先開口。

我拿起那張畫著愛心的紙條，問：「是妳貼的嗎？」

她緩緩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體，露出了她的背面。

看到她背後的景象，我腦袋裡轟的一聲，思緒全被炸開來了。

她背上貼滿了紙條，一張接著一張，上面寫的全是罵人的字眼，從「臭婊子」、「沒人愛」到「快點去死」都有，那些尖銳的字句就像刀片一樣，密密麻麻刺在她的背上。

看到這一幕的我終於懂了，那天我幫她撕下的紙條並不是單純的惡作劇，而是刻意的霸凌，我撕下的紙條只是其中一張。

她一直在忍受這樣的行為，那些人總是趁她不注意時，在她背上貼上不堪入目的紙條，然後在背後嘲笑毀謗，但同校的學生沒有人願意幫她撕掉那些紙條，或許欺負她的學生在學校裡相當有勢力，沒人敢惹他們。

走在路上時，許多人也裝作沒看到她背後的紙條。

不說也沒關係，反正等她回家就會發現了吧，多數人都這麼想著。

只有那一天，不同校的我幫她撕下了紙條。

當時她會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是因為她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會幫助她。

但只有我一個人還不夠，遠遠不夠。

被惡意壓垮的她，最終做出最糟糕的選擇，變成了我眼前的模樣。

這段時間裡，我幾乎忘了這件事，但她還記得我，我每天從這裡經過的時候，她都會貼一個愛心在我身上，是單純想要跟我道謝嗎？還是說……

我看著她背上的紙條，以及她因為害怕而顫抖的背影。

啊，原來是這樣。

那些貼在我們背後的標籤跟辱罵的字眼，是本人永遠看不到、也無法親自拿掉的，除非……

我走上前，伸出手開始把她背上的紙條一張張撕下來。

每撕下一張紙條，那張紙條便會在我手中化為灰燼。

隨著紙條的消逝，我看到她手臂跟腿部的傷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癒合。

把最後一張紙條也撕下來後，我問：「這樣就可以了嗎？」

她轉過身來，此時的她已經恢復成我第一次看到她時的模樣，制服上的血跡全都褪去，身上的傷口也都癒合恢復了。

她看著我，臉上終於出現了笑容，接著她舉起手來，把一張紙條貼在我身上。

這次不是貼在我的背後，而是我正面的胸口上。

畫在紙條上的，仍是那個熟悉的愛心圖案。

像是怕紙條飛掉似的，她還稍微用力，用指尖在我胸口壓了一下。

感受到她的力道時，我感覺胸口一熱，心臟跳動得異常猛烈。

******

走出巷子時，朋友們立刻圍到我身邊。

「你還好嗎？你剛剛在裡面自言自語耶！」

「你在裡面看到什麼了？要不要帶你去收驚？」

我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看著那張貼胸口的紙條，自顧自地傻笑。

巷子裡的她終於能離開了，但她選擇把這張紙條留下來給我。

我知道，這一次它不會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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