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吉祥物爺爺

每天下班時，薇萍總是帶著千瘡百孔的情緒離開公司，因為身為客服人員的她就是要承受客人的怒火，從上班被罵到下班。

雖說客服就是客人的垃圾桶，但他們的容量並不是無限的，客服人員也需要管道來宣洩心中的不滿。

薇萍部門的同事經常會約聚餐或唱歌、透過高熱量美食跟高歌嘶吼來紓壓，不過對薇萍來說，最好的紓壓方式就是喝一罐啤酒，然後一覺睡到天亮。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薇萍經常夢到自己坐在一張長椅上，像是在等某個人。

「妳來啦。」過沒多久，一名西裝筆挺的老爺爺便會從夢境的遠方走過來，並坐在薇萍身邊。

「今天有人欺負妳嗎？」

老爺爺會用溫柔的嗓音關心薇萍，奇妙的是，只要薇萍把生活中的各種不如意說給老爺爺聽，隔天早上醒來就會像脫胎換骨一樣，所有的負面情緒都不翼而飛。

客人把垃圾情緒倒給薇萍，薇萍再把垃圾倒給夢中的老爺爺，而且老爺爺的包容沒有極限，不管薇萍說了什麼，他總是保持微笑耐心傾聽。

夢中的老爺爺究竟是誰呢？薇萍一開始也不知道答案，有一次她跟家人提到這件事時，父親才說：「聽妳形容的長相……會不會是以前住隔壁的阿伯啊？」

父親說，薇萍剛出生的時候，隔壁住著一位獨居的阿伯，阿伯的妻子已經不在了，孩子也都在別的城市打拼，因此總是孤伶伶一個人。

薇萍的父母不忍心看阿伯這麼寂寞，於是把阿伯當成自家的長輩來對待，薇萍出生後，阿伯特別疼愛薇萍，過年包的紅包甚至比薇萍的親阿公還要多。

不過就在薇萍剛上幼稚園的時候，阿伯患上了失智症，某天走出家門之後，就沒有再回來了。

「有那位阿伯的照片嗎？快給我看！」第一次聽到這段往事的薇萍，馬上跟父親要照片來看。

父親好不容易從舊相簿裡找到一張阿伯跟薇萍剛滿一歲時的合照，一看到照片中的臉，薇萍心裡便確定了，阿伯就是夢裡的那名老爺爺。

不管阿伯失蹤後去了哪裡，想必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但是很奇怪啊，妳說阿伯在夢裡都穿著西裝？」父親問。

「對啊，而且是很整齊乾淨的西裝，一點灰塵皺褶也沒有。」

父親又說：「我記得那個阿伯以前最討厭穿西裝了，他怎麼會特地穿給妳看呢？」

因為是要跟薇萍碰面，所以才特地在夢裡穿上西裝的吧？除了這個理由，薇萍跟家人也想不到其他解釋了。

******

年假期間，薇萍跟親戚們進行了一趟久違的家族旅行。

旅行到南部的一個城市時，薇萍的父母跟其他親戚都聚集在房間裡打麻將聊天，薇萍對麻將沒興趣，因此用google查了飯店附近的酒吧位置，打算到酒吧喝幾杯來消磨時間。

因為觀光客湧入的關係，薇萍冒著寒風在街上繞了一圈，附近的酒吧幾乎都沒營業，少數幾間有開的也都客滿了。

今年過年比以往要來得冷，薇萍把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冰冷的低溫讓她忍不住發起牢騷，難道想找個溫暖的地方喝酒就這麼困難嗎？

雖然可以買酒回房間喝，但薇萍只想一個人好好喝酒，在喧嘩的麻將桌旁邊實在不是她的第一選擇。

從一間義式餐廳門口經過時，薇萍本來想說吃點東西讓身體暖和起來也好，結果餐廳門口已經掛上打烊的牌子，店員們也在裡面打掃環境了。

薇萍的體力終於來到極限，她一屁股坐到餐廳門口的長椅上，並沮喪地嘆了一口氣，難道只能買便利商店的啤酒跟便當回去了嗎？

說也奇怪，薇萍才剛坐下來，一股暖意便從身邊傳來，原本讓肺部刺痛的冷空氣也變得暖洋洋的，像是有人在長椅上施了魔法，只要坐下來就會變得溫暖……

薇萍驚訝地往旁邊一看，這才發現長椅上除了她以外還有一個人，不過那並不是真人，而是一個塑膠的假人模型。

就跟速食店前面常見的麥當勞叔叔跟肯德基爺爺一樣，這具模型似乎是這間義式餐廳的吉祥物，假人穿著整齊的西裝，臉上露出慈祥溫柔的笑容，安穩地坐在長椅上。

「老爺爺！」薇萍忍不住叫出聲來，因為假人的樣貌、以及身上的西裝都跟夢裡的老爺爺一模一樣。

低頭一看，薇萍這才發現自己坐著的長椅也跟夢裡一模一樣，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自己正在作夢嗎？

店門口突然傳出一陣鈴鐺聲，一名看起來像是老闆的中年男子打開門探出頭來，他一臉擔心地看著薇萍，問：「小姐，我們已經打烊了，妳需要什麼協助嗎？」

他是聽到自己的叫聲才開門的吧？薇萍有些難為情地從長椅上站起來，說：「不好意思，我沒事。」

老闆又問：「我剛才聽到妳叫了一聲，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事，只是你們店門口的假人長得很像我認識的一個長輩……」

「妳認識我們的吉祥物爺爺？」老闆的眼睛突然發亮起來。

「咦？什麼？」

薇萍還沒反應過來，老闆又繼續問：「我已經找他的家人好久了，妳是他的孫女嗎？」

「不、不是的，其實……」

薇萍坦誠相告，她並不是老爺爺的親戚，只是以前的鄰居而已。

「這樣啊，」聽完薇萍的解釋後，老闆的表情顯然很失望，不過他隨即欣慰一笑，說：「這樣也好，至少我知道，我們的吉祥物爺爺之前並不是孤單一個人。」

「請問，為什麼老爺爺會變成你們店的吉祥物呢？」薇萍問。

麥當勞叔叔跟肯德基爺爺會出現在各自的店門口都有其道理，這間義式餐廳為什麼要用一個普通的老人當吉祥物呢？

「其實我連爺爺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從我開店那一天，他就一直待在我店門口了。」

老闆說，吉祥物爺爺本來是當地的一名街友，沒人知道他的來歷，爺爺似乎患有失智症，不只說不出自己的名字，還常常一句話剛講完就忘記自己要幹嘛了。

吉祥物爺爺當時最常睡覺的地方就是義式餐廳門口的長椅，老闆不忍心看爺爺挨餓，因此每天打烊後都會打包一份餐點給他當晚餐。

雖然有失智症狀，不過吉祥物爺爺在做人的原則上可不馬虎，他常常喃喃唸著「不能白拿別人東西」，然後自動自發地幫老闆打掃餐廳門口。

久而久之，吉祥物爺爺彷彿變成了餐廳的額外員工，老闆除了包餐點給爺爺之外，偶爾還會塞一點錢給他。

這段時間中，社會局的人也試著想把爺爺安置到別的地方，只不過他每次都拒絕了，比起那些安養機構，這間餐廳對吉祥物爺爺來說反而更像一個家庭，而老闆跟店員就是他的家人。

儘管老闆每天都會給爺爺足夠的衣物，確保他在長椅上不會著涼，但在一個寒流來襲的夜晚，吉祥物爺爺還是永遠的在長椅上睡著了。

最後，老闆說道：「我跟當時的店員一起決定，按照爺爺的形象做出一個模型，然後放在長椅上當成我們的吉祥物，象徵他還留在這裡守護我們，幫他換上西裝則是希望能符合我們餐廳的風格。」

其實爺爺他不喜歡穿西裝的……薇萍心裡想著，但沒有說出來。

「我相信爺爺他還留在這裡守護我的店，因為不管再冷的天氣，只要坐在長椅上就不會感到寒冷，反而會覺得溫暖，或許爺爺是想藉此來幫我照顧到在外面候位的客人吧。」老闆看著吉祥物爺爺的模型說著。

「我知道……」薇萍小聲低喃著。

「嗯？妳說什麼？」

「我知道，那股溫暖我也感受到了。」薇萍問：「請問你們店裡有賣啤酒嗎？我知道你們打烊了，如果可以的話……」

「請等一下。」

老闆轉身回到店裡，等他再推開門時，手上已經多了一罐啤酒。

「妳是吉祥物爺爺的朋友，這罐就請妳吧。」老闆把啤酒丟給薇萍。

薇萍接過啤酒後再三道謝，老闆則是帥氣地揮揮手，回到店裡繼續打烊工作了。

就在吉祥物爺爺的旁邊，薇萍打開啤酒，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啤酒是冰的，空氣也是冰的，但只要坐在長椅上，一切都是溫暖的。

薇萍決定今天不要去什麼酒吧了，現在的她只想留在這裡，然後說很多不一樣的東西給吉祥物爺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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