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供奉之城: 百年歸鄉

兒少皆宜，防雷頁

未經授權者，不得將文章用於各種商業用途

Ψ

「啊！」

當晚第一道金芒落下，致命的白陽輕而易舉刺穿藍白軍道服，還有衣服下叛軍的胸膛，白焰如爬滿昆蟲屍體的螞蟻，迅速灼遍渾身，將人燒成一團熊熊大火球，撕心裂肺的慘嚎聲被掩蓋於「劈哩啪啦」燃燒的熾烈真火下，快速銷聲匿跡。

「陰陽戰時攜械逃兵、煽惑通赤傘者，死刑至魂飛魄散之刑。」

岳熔總指揮官審判完畢，最後廟宇地磚上只剩一抹薄薄焦炭附著的陰影。

傍晚滅日行動中，佛門干涉讓正邪對抗回歸常軌，華煌明帶走一小隊親衛趁亂逃之夭夭，大概跑回三總找主席哭訴了。剩下的人還是得作戰，岳熔對東方軍既往不咎，但還是得殺雞儆猴，以三昧真火處決內神通外鬼的兩位大隊長穩住軍心。

「誰今後再談投降、割地或跟鬼和談，從嚴處理。」

「是！」

岳熔能做到的只有這樣，部隊喊聲明顯聽得出疲軟，這一仗不能再繼續拖了。

焦炭隨夜風飄散，活生生的軍官們燒到連渣都不剩，好似不曾存在過。岳熔最後下令部隊準備移師，不管如何，今晚要一口氣決勝負，驅逐邪鬼，光復陰陽。

暗夜無星，拖動沉重身子的總指揮回到權充會議室的小神廳內。

廳內計五人：百無聊賴打簡訊的佛門羅蠍、閉目打坐的道派于英雄、正接收情報的光頭大隊長與五短身材的古副司令官，如七爺八爺一高一矮連番上呈軍情：

「報告總指揮，C-2偵察隊回報，城隍廟的鬼大量撤往L大廈。」

「F崗哨的司瑜小姐也回報，虎團的妖魔正往淡水河堤移動中。」

「繼續監控。」

近晚間10點，各地的偵察部隊紛紛回報：城隍廟魔軍與結界的確全數撤離，一一混入大廈與凱道之中，依約晚上11點正道也得信守承諾，清空艋舺寺方圓500米內的部署以示公平與公正。約定於凌晨零點，忠孝橋下的淡水河畔決一死戰。

岳熔微微蹙眉，環顧在場軍官與佛道領袖，淡淡道：「好，我們也來決定順序。」

「嗨嗨，這邊可以先讓我自首嗎，關於這次出戰人選安排。」

盤腿坐辦公椅轉圈圈的羅蠍率先舉手，領佛門救場後，大施主理所當然加入這最高層級會議，只是為避免「蜘蛛絲咒」露出馬腳，她先行調離師兄弟姊妹。

岳熔點點頭，「佛門代表，羅施主，有話直說無妨。」

羅蠍搓搓光溜溜腦門，坦白道，「兩年前，我跟祖師爺交過手，不瞞你們說，就是攔截門王玉蘭逃跑那一次，老實說，我完全對付不了滅赤上人。」

也正在摩擦光禿後腦的大隊長挖苦道：「當年刺殺胭脂主的黑矢羅蠍，這樣未免太謙虛，你不行，這邊還有誰行呢？」

「我誠實嘛，人家年紀最小呢……」

岳熔舉手遏止屬下跟羅蠍的針鋒相對，溫聲道：「在座請盡量發表意見，沒有問題。」，總指揮官隨之將目光轉向最角落，一瞬遽然衰老好幾十歲的于英雄。

老宮主面容哀戚，搖頭冷冷說：「對手是誰都沒有關係，我必定會取勝。」

神廳陷沉默，岳熔絞盡腦汁想思考最好出戰順序，應付破天荒的「神魔仨戰」。

兩小時前，大飛二魂被霸子奪去，戰況陡然生變。

羅蠍、于英雄、岳熔與司瑜同陣線劍拔弩張之時，門神卻提出一出乎意料外的建議：「我看這樣下去艋舺不免毀於一旦。老太婆有個想法不知大家是否願聽？」

魔化大飛掃射下眾人皆掛彩負傷，此時岳熔就怕毫髮無傷的赤傘魔已潛入寺，要在這再喚上人、血姬或大鵬鳥，後果不堪設想，守城軍狀況不明下，總指揮也謹慎以對，暫時打出緩兵之計，亮劍有禮道：「門太夫人有何高見，洗耳恭聽。」

「我們各賭手上一座廟，樂園的城隍、你們的艋舺。」

門神攤開雙手，滿滿自信言：「樂園願意率先退出城隍廟，希冀華家也能跟著清空艋舺寺，當作賭注的籌碼。然後各派出三人來打一場仨戰，兩方部隊都集中到淡水河畔，讓這仨戰公平、公開、公正，贏者全拿，輸者也無怨言，如何？」

三方領袖都吃了一驚，沒料樂園會出此計策，岳熔正要開口，浪花真人卻搶先喝斥道：「哼，別開玩笑，正道跟魔道玩啥仨戰，少自大了，當我三歲小孩嗎？」

「仨戰」是華家來後帶起的一種鬥法規則，念於彼此皆非妖魔邪道，不願殺得刀刀見骨、滅門滅族，才採一對一「咒為酒、術對弈、法會友」的三戰兩勝比試，公平決定榮譽、利益或地盤歸屬，贏者全拿，敗者不得有怨言。名動天下的1956年「御前仨戰」，就是決定正道往後主導權的關鍵一役，至今為人歌頌半世紀。

對，正道之間才有仨戰，從無正、邪打仨戰，仙魔豈能對飲、對弈當公平對手？

叮噹！

于英雄殺氣盈溢，怒瞪害師父入魔而亡的對手，他現在恨不得將樂園一甘王八通通殲滅，掌中銅幣快被氣到凹彎，「赤傘魔，別躲了，有種進來讓我收拾你！」

「小雄，你別激動，大飛求仁得仁，最後一刻都沒放棄『求道』，何況舉行一場仨戰，不在戰場廝殺混戰，一對一鬥法，你不是更方便將我等魔道就地正法？」

「哼！」

笑如狐狸的老婦一針見血，怒火沖天的于英雄也冷靜尋思：他是孤身來北府，如全面開戰，向赤傘報仇的機會反而更渺茫，但如果是一對一鬥法就另當別論了。

「好像蠻有趣，來個三場單挑，一個打一個誰都不許犯規。」

羅蠍拍手表達贊同，她古靈精怪的大眼轉呀轉，腦中快速找出最好策略－－假使此時全面開火，赤傘混入廟內－－這可能性不低－－那她必須全力應戰，對付門神、胭脂主這樣的大神通，一個失誤都會要命，等同讓外頭佛門放羊吃草，雖金剛羅漢也是一時之選，但折兵損將實在很不值得，約仨戰反對她布局更有利。

「羅小妹也贊同老太婆建議啊，太好了。」

羅蠍嘻嘻燦笑，「我年紀最小，大家決定。」

岳熔轉念一想，審慎評估：現場沒法確定外頭戰況，如果賭下去，孽龍或大鵬在廟裡被喚出，就是大家一起死，門神這計解決雙方不想互毀的僵局實在是高招。

「您指淨空是包含結界，與至少方圓一公里內吧，不然有神通廣大門太夫人…」

哈哈！

門神縱聲大笑，「放心，樂園會先撤所有城隍廟防守，當然包含結界與門咒。」，她瞇眼瞅總指揮官，狡黠道：「至於方圓一公里實在太浮誇，我們舉行仨戰的淡水河堤到艋舺寺也不到一公里，我看各退一步，500公尺內如何，夠公平吧？」

躊躇滿志的門神瞟向錚錚獨眼，老江湖當然知道岳熔想幹嘛：城隍廟距L大廈約700公尺、離凱道約600公尺，如真淨空那樂園過去一周等於做白工。見對方猶疑不定，老阿嬤失笑，「喂，你們也有門家高手，大可去檢查，樂園不怕。」

門神、總指揮、大施主與浪花真人此時各懷鬼胎與計謀，沒動咒卻更暗潮洶湧。

「好吧，竟然樂園、道派、佛門領袖都同意，那華家也恭敬不如從命。」

岳熔環顧四周各大能，皆無異議，即刻「嗡」地倒轉劍鋒，溫文有禮道：「難得樂園這次有誠意想化干戈為玉帛，不再行殺戮，那照過去仨戰的規矩，正道過往傳統中，約戰的東道主一向會言明出征順序人選，不知道魔道可有這習慣？」

以正邪之分激將刺探對方，要玩仨戰，總指揮也不會放過任何一點佔優勢機會。

「我們樂園必然要君臨天下，一統全境，明著跟你們鬥，何懼之有？」

眼彎成弦月，門神也不好惹，樂園魔王如雲，似乎完全不怕上駟對下駟之策，只看老阿嬤舉三根指頭比了一個OK後，慢慢彎下尾指，「仨戰是老太婆的提議，又忝為第一線指揮，紅色樂園第一戰就由我門王玉蘭獻醜出陣，沒問題吧？」

羅蠍聳聳肩，于英雄哼一聲也不多話，岳熔則拱拱手，「那晚輩等您獻技了。」

門王玉蘭又折下無名指，自信滿昂看向羅蠍，「至於前大佛門領袖，高齡一百又一十還心繫陰陽界，一定也願意陪後輩玩玩，樂園第二戰就由滅赤上人出陣。」

1930年後威震天下的全境護法僧，華家統治又大逆轉成分離份子的萬惡魔頭，於80年代入魔叛道後，傳說神通已深不可測，當今陰陽界恐無人敢纓其鋒芒，樂園二棒空前強大，正道沉默不語，如鳥鉤的中指曲下放上最後一根壓垮信心的稻草，朗聲道：「既來訪北方，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第三戰，胭脂主靜待指教。」

羅蠍跳起來，插嘴道：「喂，這犯規吧，我祖師爺不就是赤傘喚出來的……」

「放心，樂園會謹守規矩，第二局開始之前，胭脂主就會施咒完畢，絕不插手鬥法。第三局，你們也絕對不會見到上人再次出現，呵呵，如果有第三局的話。」

集合門家巔峰、佛門世紀高僧、東方百年魔王，這三大邪修絕對是當今陰陽最頂尖組合，那怕湊齊任何正道高手組隊也難出其右，確實不懼下駟對上駟戰術，因我全是千里馬，遠超1956年御前仨戰，甚至擺到歷史上任何仨戰都毫不遜色。

「那就這樣，一言為定，四小時後，不見不散。」

眾人見門神渾身銳氣勃發，好似這仨戰已勝券在握。總指揮官依然不慍不火，突然天外飛來一筆：「門太夫人，晚輩一直沒機會報答您27年前師專的救命恩情，實在很過意不去，如果我們等等對陣上，彼此切磋修為時，希望您不要見怪。」

門王玉蘭愣了一下，狂妄不減，「小事何足掛齒，咒不長眼，彼此小心為上。」

「門太夫人，指教得是。」

岳熔靜靜端詳一點白星熠熠的桃木劍尖，忽地翻手轟然燒一柱真火直沖天際，登時破空疾嘯下，漫天金芒交織成網，整個中殿夜空墜下星星火雨如末日光景。

儒雅灑脫的指揮官不再，森然斥問道：「如月是你殺的嗎？」

門王玉蘭挑挑眉，睥睨火雨輕笑，「恭喜，你找到答案了。」

第一戰，岳指揮官不該讓給任何人。

最後雙方承諾：勝者即得艋舺寺與城隍廟，敗北也等同退出北府，沒得玩了。

六位參戰者，押上天下氣運興衰，北府保衛四大役最後「神魔仨戰」於焉上演。

Ψ

大飛睜開惺忪睡眼時，渾身都好輕鬆。

「這是哪？」

他不經意問出聲，喉嚨不再梗塞，嗓音沒多年的沙啞，美如黃鶯出谷。身體輕盈如紙片，腰背頸不再有積年累月的僵硬，才稍微擰腰就蹦起來，像個5歲小孩。

多年折磨老人家的病痛哪去了？

「老阿公，你醒啦。」

他看到了。看到鄰座臉對臉的大塊頭剃得一根毛不剩，在他的眼中光滑無瑕，他看得好清楚，沒有任何老花、近視、散光跟歐陽酉蠱毒下咒給天眼的箝制，光頭男憨笑伸手，大飛甚至能看清楚他手上的每一條紋路。是多久不曾有的清晰？

「我大番薯啦，下地府路上有伴也不錯。都第一次掛掉吧哈哈，阿公怎稱呼？」

噢，對了。

大飛摸摸眉心的裂縫，想起來了－－艋舺寺內，自己退魔瞬間被一顆流彈擊斃。後來就甚麼都不曉得了，沉沉睡去直到現在醒來，此刻的他只剩一縷殘魂飄盪。

「叫阮阿飛仔就行。」

跟鄰座真長得像一顆番薯的光頭相握，沒一絲苦痛的老人愉快嘻笑，他好久沒笑得如此開心、如此發自內心，過往所有懊惱、悔恨與屈辱在這一笑間全數散失於空氣之中，大飛意識朦朦朧朧、半夢半醒好似啜飲陳年老酒，飄飄然於天地間。

嗶－嗶！

「下一站，平安大街口、平安大街口，想下車也不准按鈴，這班直達城隍廟。」

哨聲響起，一長一短，穿黑玻璃絲襪的車掌小姐潑辣叫喚，坐在復古公車內看不到天地，只有熟悉的南方街道在窗外一點一滴掠過，靠窗的大飛眨一眨、轉一轉恢復光明的雙眸，澄澈目光在五光十色夜景與誘人絲襪間猶豫不決，笑得合不攏嘴，「大番薯，你看看那家是我小徒弟最愛的鱔魚意麵，你看那某媠噹噹……」

人有三魂，永恆不滅的天魂、徘徊墳墓與牌位的「命魂」，還有就是現在亡靈車滿載往陰間駛去的「地魂」。車上有些魂惶惶不安怕閻王審判、有些突兀嗔目死得極為不甘、還有七孔流血、投擲腦袋正想嚇人，就是沒鬼魂如大飛這般開心，這老頭子好像是要去畢業旅行的小學生，左顧右盼、神情陶醉怡然地念念有詞。

太美了，美麗的家鄉、美麗車掌還有死亡。

嘎－嘎！

緊急剎車全車死魂一齊顛倒彈起，外頭鑼鼓喧天，北管南管與唱戲聲響徹大街，沒抵達街口的亡靈車上都清晰可聞，忽地玻璃車門「碰、碰」敲聲，暴喝傳來：

「今晚封街遶境，你們不知道嗎？」

揮汗如雨的自由軍在街口列隊維持秩序，一襲襲太極玄青道袍濕透，手中古銅幣短劍權充成指揮棒。大街正盛大搬演暝尾戲，酬神祈福，慶祝陰陽史四百年從未有的「大西部陰陽憲章」通過。整條街擠得水泄不通，亡靈車當然不被准進入。

這讓穿黑西裝的司機大哥忍不住嘟嘟囔囔，「可這班天亮前一定要過城隍……」

「裝肖維喔，下來、下來。」自由軍滿臉不耐，遙指媲美年節的華麗慶典，「少給拰北囉嗦，也不看看你們多lucky，今天銀紙、供品大放送，過路費跟最後一頓好料通通免錢，還不快去謝謝侯宮主善心大發，人民當頭家啦，快下車！」

油水豐厚的亡靈運輸公司，一直是冰皇后控制的大財脈，司機當然也很識相，一秒變導遊，「好，大家去共襄盛舉，明天寅時回來，我看凌晨三點集合好了。」

車門才「咿」一聲敞開，大飛就一馬當先百米衝刺，好想回熟悉的地方看看。

濃稠夜幕下，久違的平安大街萬頭攢動，人聲鼎沸更甚白日，歌唱、搬戲、鋼管舞等火樹銀花目不暇給，老人蹦跳滑入人羣，在一地紅白爆竹紙海中優游漂浮，海中不時點綴一張張黃湛湛，印有侯冰潔懇求賜票宣傳單，浮沉好似黑水溝救苦救難的媽祖。大飛樂不可支左看看、右瞅瞅，對改頭換面的故鄉感到無比新奇。

「阿飛，去那，有吃又有拿。」

大番薯也不落鬼後，拉大飛跑進後街擺滿熱騰騰、香噴噴的熟食攤位，滷蹄膀、滷雞腿、滷牛肉、香腸米腸老烟腸、西瓜木瓜哈密瓜，三牲素果一應具全，油光閃閃於夜色下格外誘人，登時無數孤魂野鬼如行軍蟻，一團團群聚於一攤攤供品邊大快朵頤，看大番薯湊在一鍋油滋滋豬腳旁，猛然抽動鼻子狂吸，一臉滿足。

「阿飛，這豬腳好吃啊！」

人山人海中，大飛沒跟大家搶俗又大碗的滷菜，而是熟門熟路鑽到暗巷，僅殘一家的八寶鴨小攤前，皺巴巴鼻子嗅豪邁繽紛香氣，巍顫顫品嘗鴨肚飽含的米糕、蓮子、薏仁、蝦米、香菇、芋泥，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邊修練邊聽師父白賊。

「一元得道、兩儀循環加上三魂出竅，是道派最好的陣法。」

人擠人、鬼撞鬼，八寶鴨氣息溢滿老野鬼的這一刻，大飛94年所有美好回憶都湧上心頭，破廟裡慈祥師父、樹洞中嬌滴滴的小蘭、手把手教他寫字的阿胭、天資聰穎的小雄、憨厚老實阿牛、鬼靈精怪小猴。他的這一生是多麼的美好啊！

上蒼對他是多麼寬容。

叭－叭！

喇叭聲大作，滿街自由軍一邊大聲嚷嚷，一邊揮動短劍，將沿街人鬼趕至兩旁，繞境隊伍開到，打頭陣的是鄭家，鄭河西畫出的狻狔、囚牛震天吼；緊接兵將子弟排門列陣，舞刀弄槍起來殺氣騰騰；後頭三頂神轎前的童乩雙頰插籤，滿臉是血，正欲起駕，鑼鼓鏗鏘響、鞭炮砰啪炸，人龍聲勢浩大，酬神慶典進入主戲。

「退後，退後啊，有吃有喝還不滿足，還敢躦神轎啊？」

三清神轎甫現，除信徒、信眾與湊熱鬧鄉民外，今天冰皇后特許吃香火、供品與白花花銀紙的野鬼也忍不住想拚最後一躦，被自由軍抄起短劍一一攔截，只見大番薯也混在裡頭絲毫不怕，「阿飛，你幫我卡位，我來切入登天宮的老君啦！」

「那個不好玩啦，三清以前都是我親手請來的哩！」

登天大宮就在前頭不到五十米，屋簷懸滿鮮豔的殷殷大燈籠，近鄉情怯的大飛瞇眼眺望，跟神轎後一輛輛吉普車駛來，每輛車頭懸裱金巨幅相片，第一幅就是約40歲的于小雄，修界美男標誌中分油頭保留著挑戰祝融，最英姿颯爽的剎那。

「哈哈哈哈，你們看那是我大徒弟。」老人瘋言瘋語沒人理。

曾經以華家總司令為源頭，秩序會挾軍隊如一台精密無比的供奉機器，統御全天下修者、妖魔鬼怪等三界生靈，牢不可破，並且無孔不入，從你出生到下陰間、進輪迴完全禁錮，大飛私以為那會是陰陽界最後一座牢籠，可于小雄不認同：

「我要讓所有宮廟寺院參與選舉，選出替大家發聲的代議修士，才能真正為修界謀福利，才有收供奉的合法性，且恩庇要大於供奉，不再看華老賊擁軍自重！」

永不癱瘓的機器也擋不住時代更替，小雄的空中樓閣真建成，怎奈主角缺席。

「鄉親們，晚安！」小雄照片後的魁武男人聲如洪鐘，是雙鬢已染白的阿牛。

阿牛是古意孩子，別說小雄舉一反三，你教一，他往往只學會三分之一，光保持清醒的「一元得道陣」就學大半年，記得小薔薇只花兩天，小雄一下午搞定。雖年長卻因為小雄堅持，「師父先答應我拜師，我當然是你師哥，笨蛋。」，他也只摸摸鼻子笑說沒關係。阿牛最驕傲的就是大飛誇他聽話，沒薔薇跟小雄的皮樣。

大飛眼眶泛紅，嘿嘿蠢笑，在萬人空巷中努力游移至車隊前頭，想再多看兩眼，希望喝孟婆湯前把二弟子深深烙進心中，可此時只聽阿牛扯開嗓子昂聲大喝：

「跪！」

「唰、唰、唰」大街人群倏忽之間五體投地，連孤魂野鬼都隨活著時的規矩，明明沒有腳也依然一齊伏地，剩沒反應過來的大飛鶴立雞群，有陰陽眼的阿牛如稍微多注意就能看到老師父，可惜矗立車上的牛主委下巴抬得老高，視而不見。

「登天宮萬歲！大飛萬歲！大飛成仙啦！」

下一輛還沒駛出，街旁修士已開始歡呼、躁動，自由軍帶頭熱烈鼓起掌，掌聲越來越大，最後有如雷鳴響徹天地間，老人看到懸掛自己大頭照的吉普車壓進大街－－相片中的英挺修士一頭烏黑髮髻，正統兩儀八卦袍、仙風道骨、儀表不凡。

扯住正撈金元寶的野鬼，披頭散髮如瘋子的大飛大笑，「嘿少年仔，上面的是我啊！」

「哭爸，哪來肖老猴，閃啦！」

推開很似精神失常的老人，擁抱結實纍纍的紙摺元寶深怕被搶，大飛不以為忤，張臂如一尾剛脫離鳥籠的麻雀「啾啾」鳴叫，一霎間這又變回任海天子優游的平安大街，囂張跋扈的門城東、漆紅如枷的鳥居、看守刑求的尼姑庵、華家駐紮的威惠宮通通拋去腦後，忘得一乾二淨，那些要人下跪的王八似乎從來就不存在。

－－老天爺對大飛多好，可惜他一生劫難未了，此乃倒數第二劫。

鈴！鈴！

猝不及防的佛鈴震鳴，歡天喜地的慶典忽竄出一群不速之客，他們有男有女，服飾雖無統一，但一躍出就可見頸上都掛有沉香佛珠，持純銅手搖鈴，身背一袋袋金黃紙蓮花，靠人潮混入繞境大車隊前頭，齊聲大喊：「侯冰潔鴨霸，下台！」

慶典霍然生變，佛門信徒突破自由軍佈防，個個如犀牛衝斷車隊，「嘩」一下灑遍地蓮花，立刻手勾手盤腿打坐，形成一道道人肉拒馬遏住遶境，聲嘶力竭吼：

「多數暴力、道派獨大、重新再審、退回憲章！」

「佛門來亂，轟走他們！」

見酬神被羞辱地打斷，阿牛氣得七竅生煙，悍然舉起那一枚金色令牌，即使相隔甚遠，老人也曉得那令牌刻有得道成仙的飛天圖，是「大飛」的取名由來，再次陷美妙回憶的老鬼，被後頭慌忙跑來的大番薯一把抓住，見他臉色鐵青無比，即使是做鬼嚇嚇人也有點超過，「阿飛仔，緊走，『大飛天隊』要來打人了啊！」

「保護宮主！」

一陣暴風颳過，滿街廟懸的紅燈籠一閃一滅，驀地二十條人影從天而降，閃電展四角陣法團團護住車隊，五鬼搬運與四帝驅邪陣流暢地聯袂使出，見到這一支維安隊出馬，道派人群立刻振臂高呼，「大飛天隊來了，抓走輸不起的禿驢啦！」

大飛見後輩們古銅幣咒一個個都在水準之上，忍不住讚揚：「好快，厲害！」

可老人再定神一看，才赫然驚覺：大飛天隊一個個全都是「大飛」，名符其實。

是1928年後橫掃道派的猖狂大飛；一桿鐵拂塵，五枚銅幣威震南方的大飛，看那二十位大飛天隊即仿當年海天子裝束，右托一柄鋼柱鐵拂塵，拂塵毛中拴有一條條打鬼細鏈；左纏縛魂專用之紅棉繩；腰掛五枚與四枚兩串古幣，還很有誠意在綸巾後綁一截假髮髻，繫束一黑馬尾垂於背脊，活脫脫是當年18歲的大飛。

連本人都覺得還原度真高。

「也太像，是分身喔。唉，七力小老弟現在不知過得好不好，不知有沒有來？」

四處在人群找尋故人的大飛揉揉鼻子，左右掂量，露齒傻笑，沒察覺肅殺氣氛陡然升高，野鬼群惴惴不安，大番薯急忙要拉他走，「閃人、閃人，快回車上。」

颼！颼！

破風聲連續奏響，紅繩飛套住才12歲左右年輕小彌沙頸子，勒緊拖到車輪旁一拂塵砍下馬上慘呼連連，滿頭鮮血點點噴濺，道派人潮嘶聲狂叫：「打死這些死唸經的！」，大飛天隊獲阿牛授意，登時寒光閃閃，赭光流瀉，隊員毫不留情舞拂塵弄紅繩，張狂勁道揍得手無寸鐵和尚頭破血流，嘴裡口號嚷得越發微弱。

「和平抗爭……退回憲章……」

「打死禿驢跟搗蛋鬼！」

阿牛用廣播高聲宣布，「把那些野鬼也查查，看有無佛門的走路工！」

多年沒染血的平安大街遍地盛開赭赤花朵，腥臭撲鼻一如當年。

大飛天隊是侯冰潔從自由軍中挑出，特別訓練組織的親衛。在南方任何東西都能購買，包含神通，這一支隊伍聘用價碼是華家軍官不計非法收入的三倍、分隊長五倍、大頭兵十倍，如果是你，會北上保護黎民百姓還是留冰后身邊安穩賺錢？

「那邊的，過來！」

飛天隊身手矯捷，玄青道袍「獵獵」高鳴，綁馬尾的髮髻飛揚下如一頭頭駿馬狂奔，本在搶紙錢、元寶跟供品的野鬼頓時如潮水宣泄，猛然一位隊員施五鬼搬運呼嘯攔住大番薯，這人滿臉橫肉緊繃，語氣嫌惡喝問，「你這鬼怎沒長頭毛？」

見凶神惡煞的飛天隊，大番薯連話都說不清，「阮天生沒毛，做鬼也沒毛……」

這答案顯然不太讓人滿意，拂塵羊毛輕滑過大番薯緊張到快挫青屎的臉，道袍袖中甩出一小本《佛說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冷峻斥問，「你有看過這個沒？」

「有、有，我家人之前都念這個超渡……」

啪！

一巴掌摑在滿是汗珠的肥臉，三位蠻橫的飛天隊包抄上來，像非洲草原上盤旋屍骸的大禿鷹，一拳、一腳、一拂塵如狂風驟雨，揍得莫名其妙的番薯雙眼翻白，殘魂幾盡碎裂，抱頭痛哭聲似破鑼討饒：「大人別打、別打，求你們別打了……」

「拰娘哩，肯定禿驢買的走路工！打、繼續打！」

「住手，他是好人。」大飛瘋瘋癲癲竄出來，忘記自己身無分文，無咒可用。

老鬼伸手要阻止大飛天隊施暴，反被一腳踹開，鐵拂塵辛辣掃過面龐，熱燙燙的鏈子割得大飛一縷殘魂更加虛弱。這種被狼狽橫掃在地的感覺，他十分熟悉－－神出鬼沒五鬼搬運陣鮮逢敵手，眨眼崛起成道派最閃耀新星－－但從沒品嘗過。

－－天公伯在上，登天宮弟子大飛，師承道派西來真人，請指教了！

－－承讓了各位！

「袂當打啊，我是大飛啦！」老鬼被揍得七葷八素。

「你大飛，我就西來真人了啦！」飛天隊哄堂大笑。

「給伊魂飛魄散啦！」

「幹伊娘哩，死和尚願賭不服輸，活該！」

道派修士、信徒與信眾鼓譟不止，恍惚中，大飛瞥見好多猙獰面孔他都認識，都是同宗老鄉與老鄉的後代，好多是當年被華家宰割的羔羊，一起甘苦的朋友，如今疾聲要將鬧事的往死裡打，老鄉親們喧騰下隊員們更雄赳赳、氣昂昂，死壓大飛跟大番薯腦袋跪下

「等等好好跟侯宮主懺悔認錯，說你們是被佛門收買！」

「我沒有、沒有……」

拂塵又霹靂抽落，孱弱的野鬼哀鴻遍野，橫眉豎目的飛天隊結紅繩將和尚跟野鬼一一纏綑制伏，憤恨怒斥，「今天是百年來最值得紀念的民主日，你們這些和尚實在無髮無天！」

哈哈哈……

被五花大綁還在傻笑的大飛忽然察覺：這才不是于小雄的理想。這裡是黃金帝國。

用錢平衡供奉與恩庇，是大飛夢寐以求的「供奉-恩庇」模式，當年他想用財富改變陰陽，財富讓人心思變，讓膽小卻貪財的宮廟願意捍衛權利，對抗華家。財富可買神通、供奉與恩庇，財富本身就是神通、時而用以供奉、時而交換恩庇。

這是大飛的天堂，冰后幫他實踐－－黑香油體系－－親見財富把羔羊變豺狼的老人感慨萬千一哂，好像想通了什麼，活著時候渾渾噩噩太多束縛囚禁，死了反豁然開朗。

羔羊解放了，可惜牧羊人已被綑成大閘蟹，還是不自由。

「小兄弟、小兄弟，那是什麼？」

又猝然抬頭，大飛恍恍惚惚猛瞧飛天隊員腰際，每人都腰繫一枚金令牌、九個洞的仿真飛天牌閃閃發亮，不同的全是真金打造，還有令牌背面刻有密密麻麻的56個小字。聽海天子發問，虎背熊腰的隊員不屑舉起腳，硬把老鬼腦袋踩下摩擦地板。

「關你個屁事。這可是復刻二代宮主大人的神諭詩，飛仙寫的，死老猴你還不夠格看。」

大海何尋鎮島神，方圓內外掌乾坤

雙儀力扭陰陽轉，九目輕操晝夜輪

一幣茫茫得道路，三魂渺渺號仙尊

飛天可望殘餘韻，破網還須待子孫

一元、兩儀、三魂...這是七字預言詩，好熟悉的詩句，是他寫的預言詩嗎？

見大飛又扭過脖子不肯磕頭，大飛天隊一口濃痰射在老人眉心，「呸，還看！」

被踩鞋底剎那，記憶如潮水回溯－－依稀想起是很小的時候，師父要他試試請神預言看準不準，長大後反遺忘，那一紙神諭不知被丟哪去，記得是寫朱砂紅字與一方草紙、一方草紙寫下某人的命運……對了，金令牌夾層中的也是一方草紙，用硃砂紅字書寫：

供奉我們

那四個字是畫龍咒「擬」的障眼法，只有開天眼才能看穿，那一方草紙是邀請也是測試，後頭藏有對抗大蜘蛛妖辦法的逐條紀載，肯定是師父留給他的，是他的使命。

「七顆蜘蛛眼的絲真人，師父不一定打得贏。」忘了鴉片姑很小就跟提過……

砰砰砰砰砰砰砰！

炮竹再次點燃，密集轟炸鬧滾滾平安大街，連綿不絕幾十分鐘的鞭炮響正式將酬神慶典推向最高潮，確定沒人再鬧場，局面控制下來後，今夜最豪華莊嚴的敞篷競選車終徐徐駛進大街口，雍容華貴的侯宮主親民向歡聲雷動的鄉親揮揮手。

「登天宮需要鄉親支持！請讓水濂洞替修界服務！」

－－啊，我懂了……

「跪！」

人潮瘋狂簇擁侯冰潔的乘車，堪比三清神轎，一齊五體投地盛況空前，就在這一頓摩肩接踵亂流中，被捆縛的老人僵默片刻，一霎間「道」在腦中如流星滑過，蜘蛛、師父、小蘭、阿胭、上人、祝融、小雄、阿牛、小猴子盡收於一枚古銅幣，茫茫得道路，臭痰乾涸。

「再跪！」

老人巍巍顫顫拜倒下去，跪上燒燙燙的柏油路，白花花的長髮灑滿一地，不肯低下的額頭倏然深深親吻土地。拜火祖後40幾年沒有這樣做過，可這不是道歉、不是認錯、更沒懺悔，而是感謝，最後一縷殘魂重重磕了九個響頭，淚中帶笑。

「謝謝、謝謝。」

謝謝養育我的這一塊土地。

謝謝這一塊土地養育我……

謝謝。

HI 這裡是失眠的SKYOWL，朋友們，何尋快速入睡辦法，拜託提供一下～

有效的話，下次就七天更新(真的，應該)

結果無效XD(0625)

是說，大家會怎麼排出場順序呢???? 最後一仗，好緊張啊~~

I want to sleep >_<

--
勿入里和村。貓頭鷹。供奉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25.165.8 (臺灣) ※ 編輯: skyowl (114.25.165.8 臺灣), 06/18/2020 15:13:04

竟然!

二棒沒道理幫(?)

千里眼!? (藏起酒瓶) 319也太神XD

法盲 抱歉

(筆記)

大飛: 我主角

看來非得讓大家認識平行時空不可

會媽>//<

收到飛粉的祝福~<3

劫難太多

下回分解(或下下

(淚

i am watching you

倒數惹~

擬 好像慧眼就可以看透(上次岳熔就能看穿血姬，大飛訊息不一定正確!?) 大飛1959開了天眼，回去再看金令牌的紙張才發現吧! 其他之後會解，大飛心情只有自己知道了XD

謝抓抓 他自己從來不會看神諭吧(?) 或是太小的時候，師父藏起來了 火祖喔...不是這次重點XD

場下見分曉

阿彌陀佛謝謝!

(暗中觀察)

maybe !

放水球 叭叭

(暗中觀察)

我開始做瑜珈!

Q_Q

(下台一鞠躬

(筆記) (作者要不被預測劇情好難)

欸 語帶玄機!

好! 我開始做瑜珈+音樂

常勝將軍 聽起來有點厲害

氣到發抖 :(( 不然太強了 蜘蛛要反擊一下

B大註腳厲害>M< 不過有劇變嗎@@! 大飛還有戲~~ (薔薇這想法也太殘忍，你是惡魔

老宮主告急

還未啊~

他好像自己都不看~

啾啾

奶酒?!? 罌粟奶酒嗎!?!

(暗中觀察) 別這樣，大家高抬貴手 留一篇久違的金字給我，紅爆太多了<3<3 感謝大家推推，這一篇大家終於冷靜下來了，善哉善哉~ 前兩篇留言都2XX，雖然很熱血啦，但也蠻累der哈哈:P 供奉專家多，作者也要火力全開，不讓劇情被猜到惹XD 謝謝提供幫助睡眠辦法的朋友囉~^＿^　下篇見

※ 編輯: skyowl (114.25.154.83 臺灣), 06/21/2020 21:34:50

謝謝，下次跟朋友混進去看看@@~!

> < 別~

感謝看得起~ 祝大家端午節快樂~連假愉快~~ 完 全 沒 放 假的Skyowl就不打擾大家惹 下周見^^

※ 編輯: skyowl (114.45.147.152 臺灣), 06/25/2020 18:40:38 ※ 編輯: skyowl (114.45.147.152 臺灣), 06/25/2020 18:4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