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校外社團評鑑委員特別注意事項(二)

在我們上車的時候座位已經被坐滿了。
我跟爾雅走到車廂尾端，拉著拉環並肩站立。
當公車開始前進時我才猛然想起：有一條注意事項是跟校內公車有關的。
我馬上打開文件夾確認。

四、本校校內公車共兩台，車號分別為KDA-062、MOD-980，請勿搭乘這兩組車號以外的公車。若不慎搭乘，直到下車前切勿接觸車內任何生物。

而現在這台車，在擋風玻璃右上角的電子顯示器背面，用暗紅色的油漆漆著：

SCP-166

彷彿是在強調這個空間的詭異，車內放起了音樂。聽起來像望春風的旋律，不過是用某種音色尖銳的弦樂器所演奏，聽了讓人神經緊繃。

我透過昏暗的燈光去仔細觀察車上其他乘客：

我們的面前坐了一個幼稚園年紀的小女孩，她正拿著剪刀規律的刺向自己的大腿，但刺出的傷口幾秒內就癒合，連流出來的血都被吸了回去。那畫面看起來就像獵奇的音頻圖。

小女孩後面坐著一個白髮老人，他腿上放著一盒空的披薩盒。老人把蓋子蓋上，又重新打開。盒子裡憑空冒出一塊完整的披薩，上頭佈滿了軟體動物的觸手跟甲殼類的軀體，不斷蠕動著。老人撕起一片披薩，牽出粉紅色的絲，津津有味的大口咬下。

坐在我們後方的男人皮膚是完美的橄欖色，全身都是描繪惡魔的刺青。刺青男後面坐著另一個男人，兩人外型有些許相似，差別在後面這人只有額頭刺了一個意義不明的符號，還有他的兩條手臂明顯是用金屬製成。這兩人對彼此抱持著毫不掩飾的恨意，隨時都能大打出手並危害周圍幾條生命的那種恨意。

而在角落的座位上，有個瘦弱的身影穿著墨綠色連帽長雨衣，望著窗外不發一語。看不出性別的這人全身都溼透了，水不斷從雨衣尾端滴落到地面。其他的乘客也都是同等程度，或是言語無法描述的詭異。
我看了看身旁的爾雅，她正瞪大著眼睛環顧四周，顯然處於恐慌狀態，看來這次的異常不只對我有影響。同時，我也感到一股違和感，爾雅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

「啊!!!!!」爾雅不假思索的想要按下車鈴，卻被某樣東西給嚇了一跳。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一隻手掌大的蝸牛攀附在下車鈴上，擺動著牠的觸角。

「妳碰到牠了嗎？」我抓著爾雅的肩膀問道，她點點頭。我心裡頓時涼了一半。

"若不慎搭乘，直到下車前切勿接觸車內任何生物。"

「不好意思。」穿著墨綠雨衣的人開口說話，從它的聲音還是聽不出性別。
「牠們悶壞了，我才放牠們出來透透氣，嚇到你們了嗎？」
從那人雨衣的下擺、袖口乃至領口，此刻正鑽出一隻又一隻肥大的蝸牛，牠們通通沿著車窗往天花板上爬去。
「呃，沒關係，我們沒事。」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回答是不是正確的。
「牠們其實很可愛，山上總是很多，而且很好吃。」雨衣人發出應該是笑聲的奇異聲響之後，就又看回窗外繼續沉默。

我趁著蝸牛爬開的時候按了下車鈴，在驚悚版望春風的樂音、小女孩的戳刺聲、老人的咀嚼聲、男人們的殺氣還有蝸牛的爬行聲(我總覺得牠們在發出聲音)環繞之中，我和爾雅保持著警戒，等待下個停靠站的到來。

在經歷這段物理及心理意義上都極為顛頗的路程後，我們在逸杉活動中心前下車。出乎意料的，平安無事。

「爾雅，妳還好嗎？」
「我…剛剛那個到底是什麼？」她感覺快哭出來了。
「余老師給我的資料裡面有提到評鑑的時候有可能會發生一些…怪事，妳之前有聽說過什麼嗎？關於這方面的…傳說？」
「經大山上有很多鬼故事，但…但是像剛剛那種的，我完全沒聽過。」爾雅的聲音開始發抖。
「妳還是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來。妳住宿舍嗎？」爾雅咬著嘴唇思考了一下，然後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不能讓老師一個人冒險，反正我現在也不敢自己一個人回宿舍，那不如陪著老師完成評鑑，我會比較放心。」
這孩子倒是比外表看起來堅強得多，於是在短暫的休息過後，我跟爾雅再度展開評鑑之旅。
原本以為她會好奇的問我為什麼不中止評鑑，或是余老師給我的資料裡詳細寫了什麼。但爾雅就只是默默的在前面帶路，多麼懂事。雖然我們的年紀差太多，應該很難有什麼發展，但如果之後我結了婚、生了個女兒，希望那孩子也能像爾雅一樣...等等，為什麼我會開始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們前往逸杉活動中心一樓廣場，啦啦隊跟管弦樂團一樣是夜晚的經大山上最有存在感的聲音。
早在我們踏入逸杉活動中心前，啦啦隊練習的音樂還有數拍喊口號的聲音早已傳進耳中。實際到了他們旁邊，一股融合了揮發的汗跟濃厚多巴胺的氣味撲鼻而來。要我來說的話，這就是青春熱血的氣息。

眼前這塊挑高過的半室內中庭就是競技啦啦隊的地盤。廣場的其中一面牆裝著比水月樓更大面的落地鏡，但很明顯欠缺維護，到處都有髒汙，鏡子的角落甚至裂了一大片。
啦啦隊的教練注意到我們，馬上熱情的前來招呼。

教練是個精壯幹練的男人，或許是我們臉色看起來實在太差，他用一種了然中帶著無奈的表情拍了拍我跟爾雅的肩膀。
「一路上辛苦你們了！」教練這麼說道，他那雙長繭的大手此時讓人格外安心。

「Ready！one two down up, down up！」隊員們正在厚實的緩衝墊上分組練習，大部分人在練習一個三層金字塔(註1)的進階技巧，有些人則是在雕舞蹈動作。
我的大學母校跟在美國的碩博士母校都是啦啦隊相當盛行的地方，特別是我們大學的競拉校隊更是出國比賽得冠軍的那種強大。
而在校運會上，每個系都會派出以大一生為主，組訓少說半年的代表隊來場生死鬥，雖然強度遠不及校隊，但也是年度一大盛事。到現在我都還記得在賽場上當底層抬人、拋人、喊口號的時候，那旺盛分泌的腎上腺素有多讓人著迷。

因為這樣的經歷，我跟教練還有隊長相談甚歡。幾乎快把剛剛公車上那些畫面忘光了。
站在較遠處的爾雅看起來也恢復了不少。
「老師等等要不要來回味一下？我當飛兒讓老師抬。」隊長的身高雖然只到我的胸口，但那隱約可見的腹肌與緊實的大腿顯示她的肌肉密度絕對是我的好幾倍。
「不了不了。我還有其他團社團要跑。」如果在平常，我一定很樂意來年輕一下，但不
是今天。畢竟要是沒在注意事項規定的時間前完成評鑑，天知道又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那差不多就到這邊囉！對了，你們有跟學校反應過把鏡子換新嗎？」
「現在是有點髒啦，不過對我們的影響還好，就這樣放著了。」
「可是那片裂痕看了不會很礙眼嗎？」
「嗯？什麼裂痕？」隊長疑惑的問道。
「就是角落那一片…」我指向鏡子，然後發現一件怪事：裂痕擴大了。下一秒，整片裂痕開始在鏡面上移動。

它根本不是裂痕，而是精心偽裝過的，漆黑又細長的陰影。

五、視察競技拉拉隊時，如發現大廳的鏡子角落出現任何陰影或殘影，請立即告知教練或正副隊長。

教練跟隊長瞬間瞪大眼睛，快速交換了眼神，隊長馬上轉身衝進一旁的啦啦隊專屬倉庫。「暫停！上技巧的都下來，快！」教練急迫的大喊，原本在練舞蹈動作的副隊長也馬上意會過來，接著喊道：
「大家在墊子上散開！」

非常迅速的反應，但它快過了所有人。

陰影從裂痕狀變形、扭曲成一個約四公尺高的纖細人形。它舉起細長的手，往鏡中的三層金字塔揮去。
中層的隊員就像被無形的車輛攔腰撞上，幾個人被擠壓在一起，平飛了出去，幸好底層隊員及時或抓或抱的保護住了他們。上層的三個女生就沒那麼幸運了，她們以煙火散射狀各自朝不同的斜角飛出。

第一個女生驚慌失措的尖叫著，眼看就要撞上廣場的柱子時，教練一個縱身飛撲，兩人在護墊邊緣著地。

第二個女生飛出去的仰角最高，或許因為這樣讓她有比較多時間反應，也可能單純是她的經驗比較豐富。她在空中硬是做了幾個轉體，最後在護墊上體操選手式的落地(雖然姿勢相當狼狽)

第三個女生飛得最低、最快，不偏不倚跟爾雅撞在一起，兩人都倒地。

在人形陰影的嘴巴的位置長出一條裂縫，露出一口異常清晰的白牙。

它在笑。

然後，它的牙齒一顆顆掉落。隨著最後一顆牙齒落下，陰影也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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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運氣很好了，幾乎都烏青跟擦傷而已。」我跟教練站在活動中心的露台上，我看著隊長在廣場邊蹲著幫爾雅和那個上層女生擦藥，她第一時間從倉庫拿出來的急救箱裡面的備品相當齊全。

「第一次發生在去年上學期，那個晚上三台救護車開上來，後來那年的全國大賽我們直接棄權。之後只要沒看到骨頭，沒人被抬出去，我都覺得算幸運。」教練點了第二根菸，深深吸了一口。他對膝蓋上剛剛飛撲救人磨出的血痕毫不在意。

「你對這種...現象瞭解多少？」

「我在經大帶隊很多年了，這裡一直都常出現怪人怪事，特別在晚上、在山上，還有晚上的山上。但是以前不會這麼嚴重，中心的人說可能是校外評鑑委員這種完全陌生的存在造成一些刺激什麼的。」

「應用科學研究中心嗎？」這正是那篇注意事項的發文單位。

「對，聽起來很科學的單位在管很不科學的事，神奇齁？」

我看到爾雅站起身朝這邊走過來，以那個撞擊力道來說，她跟上層女生沒撞到頭、只受一點皮肉傷，也是蠻不可思議。

「從上學期開始，評鑑的時候中心都會派人跟著校外委員，那次就完全沒聽說有發生事情。不知道為什麼輪到老師你的時候就變成一個小妹妹來。」

「說真的，我其實很想讓她先離開，不要再被牽扯進來。」

「絕對不行。」教練突然用極為嚴肅的語氣說道。

「沒有熟學校的人陪著，只會更慘。然後也不能自己決定中途停止，你只能跑完整個流程。」我本來還想問更多問題，但爾雅已經來到我們面前。

「老師我沒事了，可以繼續出發了！」她的兩條手臂上多了幾條OK蹦

「那就祝你們好運啦。」教練跟我握了握手。

我跟爾雅走向幽暗的走廊，往下一站前進。

今晚的評鑑，將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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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競技啦啦隊常見的特技動作基礎，示意圖 https://imgur.com/a/sCjJwF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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