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供奉之年: 沉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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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為鬼、投胎與輪迴，根本不是真理也非運轉不墜的天道，是神奴役下界戴的枷鎖。

〈仿生靈大帝手札〉

Ψ

仙抵達最後一間訪談點時近凌晨零點，他很想打給勞工局。

月明星稀，療養型的小醫院黯淡無光，唯一打光的是庭院中一尊觀音菩薩像，左捧玉淨瓶，右持楊柳枝象徵治療與回春之力，雕像作工極精細、表情維妙維肖、嶄新得熠熠生輝，想必是政策轉向後才出爐的新貨，正笑容可掬凝望仙。

舊信仰捲土從來的速度真快，曾以為給司瑜專政二十年，佛、道會像舊書絕版徹底被人給遺忘，但他錯了，只要一個不注意，很多人願意回歸昔日信仰。

「所以我說，酸紅茶就該通通關去閱覽室，都犯法了嘛，該受點教化。」

「才不，閱覽室巨根本就是紅茶同路人，每一次『逢外就反』一點都不理性，討人厭的番妖，『新世紀西遊計畫』是靈山讓利欸，對不對，反什麼？」

侯浩平飄入醫院櫃檯，值夜的志工大媽(對他來說是小妹妹年紀)正在議論為何七人會縱放鬧事的紅茶，明明犯法聚眾侵占大闊堂竟然沒事，聽說還要允許派代表加入議堂。仙沒插嘴，掃了掃臉部與指紋回報定位，現在仙只要兩小時沒回報，警報系統立刻會通知所有獵人與闖衛，真讓人安心，保證他安全無虞。

觀自在菩薩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照見五蘊皆空 度一切苦厄

櫃檯佛經詠唱聲裊裊，志工隨意指了指107號病房，連頭都沒回繼續忿忿不平，完全沒把他這權勢滔天的前獵人當回事，很好，彼此無尊卑，眾生平等。

「我說啊，這些紅茶通通該發配到深闇去打仗才對，不要只會出一張嘴。」

「哼，闖衛闇廳考不上，龍中學也不敢報，只會躲在安全地方嘴砲，笑死，浪費糧食，鬧事被打還哭哭，你不去本部搞事誰打你？你看有人來打我嗎？」

舊信仰回溯得很快，偏偏司主御消失在這新的未鞏固、舊的還有復辟能力之，過去二十年，蜘蛛控180間「分店」握上萬間文化遺址，全是羅蠍的籌碼，司瑜不能明目張膽違抗，遂煮出一杯杯紅茶監控、牽制地方分店，紅茶青年絕大都數沒有許願——唯一願望是跟隨
司主御，也讓大施主沒有上下其手的空間。

——羅蠍自詡的完美世界大打折扣，但現在不同了，是時候要改變了。

侯浩平默默無語，推開掛牌「侯奶奶」的病房，仙不動聲色取出兩張問卷。我的天，2038年還給紙本，難怪總部跟《魔戒二部曲》白袍巫師家一樣，被樹人淹大水拆掉，報應……

他曉得紙張上有畫龍咒，是監控手段之一。喔，不是啦，是保護他，畢竟跑評鑑可是非常危險的。還有他所有古銅錢都上繳了，怕他背太重，騎車不方便。

大施主就是這麼窩心。

「侯冰潔奶奶，飲料店的人來看你囉！他會問幾個問題，你回答他就好。」

正好要離開的年輕護理師對仙點點頭，坐床上的老嫗骨瘦如柴滿布老人斑，可一頭長髮卻染得烏黑溜溜，鼻樑歪了一邊，曾經水汪汪若洋娃娃的大眼睛而今混濁不堪，可能有白內障一類的毛病，張開只剩下兩顆牙的小嘴，沙啞問道：

「我先生回來了嗎？」

「還沒，你牽手明天才會來，明天啦，你乖喔，飲料店的來跟你聊天。」

「是明天噢？」老人眼神無法對焦，目光所及跟侯浩平站的地方差甚遠。

護理師笑嘻嘻哄老人，侯浩平眼尖瞥見女孩口袋露出小半截貼紙，是紅茶抗議時的識別貼：「人間是人間人的人間」，不知道他跟志工大媽會不會常吵架？

這次暴亂，侯浩平深深被震撼，他不是沒參與過修界群眾事件，雖佛、道與華家最大幾場陳抗衝突時他都蹲萬鎮塔缺席。不過後來混入樂園，1996年幾次野鬼暴動，阿仙都是站第一線扛衝組任務，記得是4月中旬吧，那時樂園奪回里和村一帶，雖拿下海老爹跟賴教官可局勢依然不穩，大軍南下壓境，華烜騰打算如法炮製88年六人小組，派出一支精銳斬首，只要赤傘被暗殺樂園必瓦解。

薔薇跟阿芳遂予以反制，他們冒險在無數墓仔埔、地下道、殯儀館、亂葬崗跟百姓公廟裡展開一場場祕密演說，「芳香撲鼻」終於吸引大量孤魂野鬼走出來。

「你好，我是冰清門的評鑑監督使，今天想請教您幾個問題……」

「啊我那個憨囝仔，侯仲連他人呢，去哪了？」老嫗沒有理會仙。

「他來過啦，你還摺花送他，你又忘記囉。」護理師在門口大喊。

侯浩平心不在焉，逕自陷入96年往事，大群野鬼沒有投樂園、沒上梁山、也沒蠢到正面硬幹華家部隊，僅是在夜晚撐起一把把紅傘四處遊蕩、群聚、趴趴走來掩護紅衣鬼與赤傘，藏樹於林，最後暗殺計畫失敗，當時鬼流行「撐赤傘」，華烜騰蔑稱「他娘的赤裸裸的紅色暴動」，那是侯浩平第一次因群眾運動感動。

真諷刺，他差點忘了自己是來臥底的。

他私以為那年能打下里和村，不僅是策反小J成功、也不單虎王與赤練蛇生擒海老爹、更不止賴教官敗陣、趙清水逃走，還有上萬頭無名孤魂勇敢站出來，百鬼夜行撐住了胭脂主，掩蔽樂園軍行蹤，延遲華家軍攻上山頭，功不可沒。

「滾，誰准他來的，叫他不准再來這裡，叫他滾蛋！」

大吼將仙拉回現實，侯奶奶臉上皺紋如浪湧動，一下激動起來，床頭櫃上的塑膠花瓶直朝侯浩平擲來，「啪啦！」一聲花瓣漫天亂濺，他最近老被花瓶砸。

老嫗滿臉漲紅如牛番茄，大發雷霆揭開棉被下床，這時仙才發現侯冰潔右腿膝蓋以下全沒了，左腿也嚴重萎縮根本無法起身，不及搆到床頭櫃就無力滑落，護理師忙來攙扶，「快滾，叫姓侯的滾，不然我用三魂出竅打到他叫嬤嬤。」

侯冰潔吼得上氣不接下氣，猛然咳嗽打顫，他濁黃雙眼亂飄，指著天花板大罵，「侯仲連，你這不肖子！」，不過護理師顯然駕輕就熟，很快安撫好老人，監督使蹲下撿拾散落一地的花瓣，滿臉事不關己，再陷入過去時光點點滴滴。

孤魂野鬼無人供奉，處處受打壓、欺侮，會反感神明與修士團體壓迫都情有可原，侯浩平本就很同情——還記得當兵時，某次大兵週記就是寫替孤魂野鬼請命，反對宮廟濫用鎮壓
、驅逐降伏等手段。可這次暴亂，紅茶有什麼理由呢？

有什麼立場？膽敢挑戰神明？誰給他們的勇氣，司瑜、天門、梁靜茹？

花瓣全是紙紮的，摺紙花的技巧很拙劣，輕輕一碰就全散開來。

「謝謝，辛苦了。」

侯冰潔冷靜下來，侯浩平對同樣滿臉疲憊的護理師小姐點點頭，對方愣了一下，卻反過來低聲向他道謝，「謝謝你，仙之獵人，謝謝你為他們做的。」

侯浩平慨然搖搖頭，不溫不火開始訪談。

「所以您對十九號分店，滿意度1到5，給幾分呢？」

真搞笑，隸屬道派跟餘燼，自己到底為這些紅茶做什麼？

Ψ

2038年3月24日，大闊堂外一聲清嘯。

「通通住手！」

紛亂如屠宰場的大闊堂三個月來第一次如此安靜，來訪的和尚也好、靈通出大羅漢金身的坐缸者也罷，哀鴻遍野的紅茶青年亦然，一一抬頭仰望忽然矗立於廣場正中央的巨大圓柱塔，高逾十五層樓還超過通往深闇的巨門，青藍琉璃色的高塔突兀撞歪掉所向披靡的蓮花坦克，罩住動彈不得的陳抗傷者。

紅桃獵人——仙站在塔頂，天上是排列成勺的北斗七星。

早跟七人會談好今日天門不會出手干預，協助徹底清場，殺紅眼的和尚哪管你是獵人還北斗陣，何況用道派古銅幣更該打，用力地打，隆隆聲連番大作，蓮花重啟飛旋下粉瓣颯颯飄零，穿越三界的九轉蓮花座再次運轉拱動大缸馳騁。

「混蛋，殺光所有人才甘心嗎？」侯浩平暗喊不妙，這陣仗他擋不住。

滅赤上人能手撕妖魔、徒手拔頭靠的就是二魂靈通密宗金剛手菩薩，而現在場內等同有一十六位滅赤上人，這乃是一邊倒向靈山的「恩庇」，你請神、通靈能量較強、較穩定、較迅速，彷彿大佛門連網是用5G、光纖，其他派還在撥接、龜速ADSL、偷偷連隔壁鄰居wifi。這是為何1930年代上人要強送道派諸神「歸天」、後來赤傘必切斷與天界的連結、華家要於據點全插三色旗祭祀火祖。

連網不穩就等於統御不穩，關鍵時援兵下界不來就要倒台。

「獵人施主，莫多管閒事，」

十六台坦克遽然暴衝，沒被圈入七星陣的陳抗者還有成千上百位，只能四處逃竄，逃得快的猛拍水藍色陣壁，哭喊：「獵人大人，救我們！」；跑得不太快的被五米高的羅漢抓住，按倒地上往死裡揍，揍得頭破血流；跑更慢的躲不過鋒利蓮花座一下被捲入絞肉機似，侯浩平努力想止住干戈，可佛號朗聲響如雷。

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 照見五蘊皆空 度一切苦厄

怎麼辦？

七星驅魔陣是道派防禦頂級大陣，雖然堅固無比、高聳雄偉但不能移動，是死的，以前于英雄罩住一整間宮廟或平安大街一角靜坐陳情抗議，剛剛好，然此時偌大廣場上人群，如糖果殘渣被掃掉的螞蟻群亂竄，根本不夠保護所有人。

「嗚哇，爸爸媽媽，你們在哪，我要回家！」

又一位小孩嚎啕大哭，無助地被羅漢像碗裡的一塊肉給捻起，侯浩平牙一咬，玫瑰斗篷飛揚，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再次變換位置，真正的「斗轉星移」間，大缸旋即翻車慘嚎，第二座高塔從天而降拉下一道琉璃色帷幕隔開孩子與大羅漢，仙憤怒大吼：「不是說要你們住手嗎？」

當下他不懂，為什麼呢？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什麼一定要趕盡殺絕呢？

砂石飛濺、風沙蔽日，撕裂空間的第二座七星陣定位完畢，侯浩平倉促大喊：「快進來，不想死的快進陣裡去。」，紅茶還有腿的立刻拔腿狂奔，攜家帶眷、互相攙扶，萬分狼狽湧進北斗陣，完全忘記了這可是天下第一邪教、邪術。

可侯浩平沒忘，沒忘記這些紅茶十年來批鬥道派時刀刀見骨、砸爛桃子、燒桃木煙燻俘虜、把神像當尿壺等羞辱至極的嘴臉是如何惡毒，耳中聽聞一聲聲，「感謝仙大人！」的喊聲簡直夢幻般諷刺，他開始不懂自己了。

「哈，我他媽幹嘛救他們？」

對呀，有這麼多人可以救，有機會可以救阿芳、救小穎、救同門，結果呢？結果都救過誰啦？朋友、女兒跟自己所有在乎的人都沒搭救，一事無成啊……

「南無阿彌陀佛，施主，下去吧。」

兀自恍惚時，一尊羅漢冲到五十米高的塔頂，油鍋大的拳頭猛然揍倒獵人，玫瑰披風飄揚，只有腦袋與一雙手的紅衣邪鬼眼歪嘴斜，因自己莫名其妙姍姍來遲的拯救而啜泣悲鳴，淚珠點點，仙下墜時銅幣咒再起，北斗大放光明竟又一棟琉璃圓塔如法官的法槌，「砰！」一聲自天空無情捶下，不偏不倚就捶在蓮花坦克上頭，大水缸應聲炸裂，如一具殭屍的肉身佛反被碾平在地，羅漢歸天。

失去載體，靈通咒解除。

一霎間，好多人影掠過他眼前，道門、侯穎、洛玉芳、孤魂野鬼等不勝枚舉，不知不覺淚流滿面的侯浩平幽幽降落廣場正中央，戟指在爛泥上被壓扁成漢堡肉排的坐缸肉身佛，給一地遭蓮花座輾過的血海添上濃墨一筆，仙的手指頭顫抖不停，血氣翻騰洶洶，深深倒吸一口氣，挾泣鳴聲立下此生最沉痛的脅嚇：

「現在不管是誰，敢上前一步，這就是他的下場。」

以前羨慕林碧霜，說救就救，想都不用多想，而這一刻他終如願以償。自1988年擔任臥底來，從沒這樣釋放過情緒，積累半世紀淤塞頓時沖開，兇悍氣勢嚇得滿場高僧、門徒與紅茶青譁然，沒料到仙竟如此擅鬥，如狼似虎鎮住全場。

仙倨傲於三座北斗陣上，駭得餘下十五尊羅漢不敢繼續清場。

「這傢伙到底是……誰啊？」

大闊堂內，袖手旁觀的闖衛與獵人也驚詫連連，這些大修為者更能感受：這一刻仙力壓全場的神通，布滿血絲的怒目與星光遙相輝映，一抹仙風道骨混雜胭脂邪氣颳起漫天陰風陣陣吹得人膽顫心驚，蓮花座開始轉向，隆隆轉動後退。

「現在怎麼辦？」雷總隊長吐吐蛇信尷尬問。

「你問我，我要問誰。」闕之獵人無計可施。

門承業很不想強出頭，先不說他應該是七人會中最同情紅茶青年的，要不是羅蠍操控他實在很想帶頭尋母。他知道——門咒最硬的空閬可敵抗七星陣，當年華家鎮壓道派即依靠城
郭領隊，可現下開了三座，誰他媽的敢衝出去跟仙頂？

堂內所有人聚焦於光頭刺滿佛經的卍臉上，蜈蚣妖不屑呢喃，「不自量力。」

「所有人都進來，快點幫忙抬一下傷患，受傷的聚在一起我送你們去醫院。」

渾身浴血的人群躲進驅魔陣內，侯浩平準備用五鬼搬運權充救護車，外頭睹神通不凡的高僧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阻止，本來打算血洗這些高喊人間獨立的狂信徒，哪知遭此挫敗，一位以前好像在有線電視99台闡道的老和尚朗聲：

「阿彌陀佛，裡面的人莫猖狂，你們的妄言違背三界歷史發展軌跡，天、地、人是不可分割的一體，別以為信奉了人間神就能自以為是，這必招致災厄！」

仙高坐陣頂冷覷慷慨激昂的老僧，老實說，他心中完全認同——不論佛、道、龍，陰陽三
界沒有分離獨立的道理，是司瑜這十幾年來灌輸的邪說才導致今日血案——然此刻沒閒暇
去思考辯論，「說完了嗎，那就好，今天流血夠……」

嗡！

倏然第十七道光芒閃耀，狠狠摜破第十七座塵封大缸，這缸內是今日訪問團領隊白玉高僧，侯浩平的大學長猛然浮出，倏忽撲天蓋地風雪驟颳起，在場所有人都被裹進暴風雪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一圈圈雪芒籠罩天門總部，忽然一張慈眉善目的大臉破雲浮現，眉心一點紅，吹拂的風雪赫然是祂所罩的一襲素衣。

「啊……」一干眾僧「撲通撲通！」接連跪地，拜服眼前最偉岸之神靈。

觀音來了。

「仙之獵人，為何擋在本座前面？」

靈通於乾癟成一根人參狀的白玉僧體內，霎時佛光點點如霰彈射擊驅魔陣，水藍壁壘劈哩啪啦龜裂，見偌大如高山的觀世音君臨，侯浩平卻不卑不亢反問：

「菩薩，您慈悲為懷，一場誤會，不用殺這麼多人吧？」

「本座聽聞這有人高喊陽間獨立於天，有這一件事嗎？」

觀音嗓音溫柔婉轉極為悅耳，他不須厲聲指責，凡聞此聲者頓覺自己做錯事、犯下滔天大罪，滿場不可一世的高僧尊者五體投地不敢動彈，琉璃壁內的紅茶雖然自恃甚高也一一垂下頭，只有今天好不容易解放自我的侯浩平有膽對答。

「誤會啦，這些鳥人根本不成氣候，打嘴砲而已，沒必要殺人吧？」

「出生眾善根，成就菩提果。陽間萬靈根源於天，世世相連不可分割，代代積累血濃於水，而今卻有謗佛者妄言脫離六道輪迴，毀棄因果，該當如何？」

「他們知道錯了，以後不敢了嘛。」

「諸佛法藏，是諸眾生，皆是我子，等與大乘，不令有人獨得滅度。」觀音悲憫搖首，輕豎蓮花指允諾，「獨即是毒，此毒不除，寧日永無，不過今看在施主您可憐眾生皆苦，好吧，如果能接住本座三招，那今日一滴血都不用再流。」

想獨立於天，佛會教訓你，菩薩意思很明白。

「如你能不倒，本座再賜傷者楊枝甘露水。」

相傳楊枝甘露是觀音最珍貴的寶器之一，能逐瘟疫、癒疫病甚至起死回生。

「好，那就請菩薩賜教了！」

侯浩平大喜，披風一震長嘯飛空，七枚古銅錢搖曳生輝，一霎間又是一座北斗大陣降下，他好久沒有如此激昂、如此解放自己大展身手來縱情於鬥法之中，上一次這麼High，依稀是在八腳鎮和鄭澤生他們出任務時，半個世紀了呢！

轟！

高五十米的琉璃圓柱朝坐缸白玉僧捶下，雖說擋三招即可但侯浩平主動出擊，直取寄宿肉身試圖先讓觀音花一招防禦，可面對排山倒海沉墜的圓塔，只看蓮花座輕靈橫移，「嚓！」一聲異響竟巧妙閃開鋒芒，七星陣被對方「滑開」倏忽間仙在半空失去平衡，高喊：「靠么！」，迅速回穩竄進陣壁之內。這是好險。

面對勢不可擋，高達十幾層樓的龐然大物捶下來，僅利用缸與七星陣都是圓滑的外壁，掌握分毫不差時機，抓好角度借力打力，將攻勢四兩撥千金給卸掉。

真不愧是觀音大士。

匡噹！

一只潔淨無瑕的花瓶迎面撞上壁頂，琉璃色牆壁立時破裂，花瓶乃玻璃所鑄、晶光閃閃，大小與七星陣相仿可更堅硬，如隕石撞地球悍然敲碎廣場若干大陣，見這通體明亮物乃佛門寶器——觀音玉淨瓶——喚至人間可謂無堅不摧。

「不要，不要打我爸爸！」

「救命啊，大佛打人啊。」

霎時尖叫、哭喊與喝斥聲此起彼落，沒有了屏障的抗議者即待宰羔羊，蓮花坦克肆無忌憚轟隆隆重新駛出，陣法被破慘遭反噬的侯浩平狂嘔吐血，像斷線的風箏凋零於空，他牙關一咬拽緊銅錢，心中急喊：「不行，得救，一定要救。」

像變魔術般，裂掉的四座大陣一剎恢復原狀，羅漢撞壁、坦克翻倒、人群受庇護，五十年臥薪嘗膽、潛心陰修成果展現，頃刻第五座驅魔陣拔地而起一個不漏袒護所有手無寸鐵者，順勢猛撞肉身菩薩要阻斷靈通咒，侯浩平豁出去了。

嘩啦！

可青藍陣壁卻給不知哪湧出的大水瀑減緩衝力，只見萬里無雲卻拉下一道又一道無邊水簾，白玉僧乾枯皮膚剝蝕殆盡，面目全非，緊接萎縮的肌肉與臟器流淌蒸發，保健室人體模型的外表也無法維持徒剩一付骨架。再見了，大學長。

侯浩平苦笑，知道更高階通靈將至，「哈，觀音大士，僭越啦！」

三魂靈通咒‧觀世音真尊

巍巍現世的觀世音輕轉花瓶，滴滴靜瑩剔透水珠濺，滴水顆顆大如巨蛋轉瞬大江大海，登時海嘯風浪滔天，五座驅魔陣砰砰傾頹倒地，廣場陷一片汪洋中。

佛法‧滴水觀音

嗚嚕！

眼前花花綠綠，雖然仙沒呼吸道不會淹死，可被層層巨浪撲打得七葷八素，強大水壓死死束縛已然繳械，臣服於無懈可擊的神通，竟然能在一滴水都沒有的地方喚海嘯，真不愧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看水龍接天續降下滂沱大雨，銀河倒瀉下滿場的抗議者載浮載沉，高大羅漢巨神攻擊不受影響，海水一霎染紅。

「真厲害啊…….」

「真尊」即前封神者重回人間，祂們得道成仙時達巔峰的三魂全降於合神者。請主靈二魂附體損敵一千、自傷七百，而三魂真尊合神者玉石俱焚，侯浩平明白，他看過2006年的羅蟒白無常真尊鏈鎖極惡龍，那不是他能對抗的力量。

「善哉、善哉，本座自己的路自己開。」

菩薩笑得慈悲為懷，真正「清場」完畢，大浪沖刷開一條康莊大道。

汪洋下佛光粼粼，天門往後必然一面倒崇佛，人間神專政時代結束。

水牢中，仙又瞥到沒了爸爸的小女孩，小嘴「咕嚕咕嚕！」吐露一串泡沫，像壞掉的洋娃娃緩緩下沉，侯浩平奮力划水，排開激流使勁吃奶的力氣抱起奄奄一息的女童，再往上游，舉目望去還有好多小男孩、女孩跟他們的爸爸媽媽。

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再救一個，多救一個是一個。」

大浪拍來，吞下一大口苦澀鹹水，淚眼汪汪的侯浩平將女童放上媽祖雕像凸起的平台，轉身又游往三十幾米外再拉起快沒氣的男孩，仙之獵人也快沒力了，當拖起第四位穿印有司瑜肖像T-shirt的少年後，侯浩平雙臂再也揮舞不動。

「拜託，再讓我救一個，拜託…」他向天祈禱，向師父、向道派諸神。

但沒有神回應，網速太慢，撥接連不上東西。

仙無力下沉時又牽到一位雙腳被絞斷的少年，可他再無法探出水面，想用五鬼搬運可手指都沒了反應，只能叨叨「再讓我救一個」，迷茫間忽聽到有人碎語：

「嘿，你需要幫忙，現在。」

「是誰？」侯浩平氣若懸絲。

「島嶼舊神。」

玫瑰披風裡伸出一條骷髏手臂，詭異手心嵌一顆翡翠綠眼，對將昏厥的仙眨了眨，隨之銅錢橫立，一條線過方孔化一串銅錢，線是乳白色的。

「救人，隨你。」

絲穿七枚銅錢登時咒與咒鏈結，天搖地動。

嗚嗚嗚嗚嗚嗚嗡！

滿場萬人見證又一次神蹟，連續七聲銳響好多人當場耳鳴，甚至失聰好一段時間，七座六十米高的琉璃柱體陡然凸起，光澤閃爍如霓，驅魔陣齊張，遽然排開海量的大水淙淙聲奏鳴，山洪暴發下的泥土石流猛然席捲山林奔流入海。

總部地形從此改變。

「是他、是他回來了，佛祖保佑……」

纍纍相黏的驅魔陣法擎天，如捕魚把傷者、死者個個撈進陣中，一人不漏，也被圈進陣裡的高僧詫異驚叫，只浮現一念頭：「飛仔仙回來了！」，一定是道派最棘手的大能顯靈，沒人可以展開這麼多座七星驅魔，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浪花真人曾以此陣揚名，80年代末的于英雄開兩座就沒力了，需「無量神劍」輔助方成；2006年北府保衛戰時，臻至化境的于老宮主豎兩座尚談笑風聲，但私底下知其能耐者清楚：四座驅魔陣是極限，歷史上也沒聽過有人敞開更多。

所以老和尚認定是大飛來了，但並不是，啟陣者僅是一襲玫瑰披風蕭颯，孤單一鬼懸於大陣之巔。高僧面面相覷，一夕宛若走在高樓林立的紐約市街道，還是蓋在海景第一排高檔城區，大家在屋裡看海，漫步水岸，入住最美麗港灣。

美不勝收。

連菩薩的美都相形見絀，觀音大士驀然回眸，嫣然一笑，知道祂們中計了。

「羅蠍，你真是夠壞喔，連本座也敢算計。」

下一秒，斷咒送神歸天與群魔蔽日咒雙起，人間大施主臨。

——我若成正覺，立名無量壽，眾生聞此號，俱來我剎中。

不過侯浩平業已昏厥，沒看到最後，沒目睹紅茶接受蜘蛛。

該年3月24日流血衝突史稱「大暴動」。

仿生靈大帝紀念其——324萬靈覺醒日。

Ψ

「嗨，我先生呢，他怎麼還沒有回來？」

隨便勾一勾結束訪談的監督使收拾好離去，老奶奶又開始嘟嘟囔囔猛問，侯浩平聳聳肩，「剛剛護理師小姐不是說，明天啦，明天妳先生就會回來了。」

「噢，對，明天，明天他就退伍了，跟你說，我先生當三年兵呢好久。」

侯浩平報以不失禮貌的微笑，「是嘛，真是辛苦他了。」

監督使微微鞠躬，雲淡風輕離開病房。那一夜侯浩平想了很久，也思考很多。

司主御確實改變了陰陽界修士的思想，即使只有很小一部份，粗估不到修行者5%，只是這小撮人講話特別大聲、動員力特別強、主張特別強硬正統，這些人不信天、不信佛、不信道，堅信一個理念：人間，是人間的人間人的人間。

不是神佛的。

難以想像，這塊土地人民不是誰靈驗就拜誰、供奉誰嗎？他忽又想起赤傘魔。

「阿仙，為啥來廟裡這些雕像坐著，而我們跪著？這些神到底在暢秋什麼？」

不行，就下來，換我上去坐，人人當頭家，赤傘魔道理很簡單，大逆不道。

仙不禁擔心，如果立場對調，會不會也是這慘況？被紅茶青年丟爛桃子？尋思到此，侯浩平不禁感到一陣惡寒襲來，假使，當然這都只是假使，今天幕後是大飛師父的餘燼，跟孫韻龍族聯盟勝利了，真的推翻掉天門，那會怎麼樣呢？

是不是也跟大鵬來訪一樣？

只是降落在總部的換成海天真君，師父得維持權力真空時的安全，可能會領五營兵將來重建秩序，後天庭會重振道觀宮廟體系，恢復1900年前張道稜以降的道派系統繼續運作，一樣宣廣著：道派文化可不得了，博大精深、源遠流長，締造無數燦爛輝煌的信仰文化，偉大極了，之後這裡重歸三十六重天福澤下。

然後師父會怎麼治理？誰來治理？

他無法當治理者這角色，仙不願自己治下陰陽界充滿不平等，但他還沒想到該如何解決萬靈不平等的問題，他不大的腦容量裡，師父的「制衡之道」不知會如何運作，神不能待在人間，海天真君需一批代理效勞，這批人會從哪拔擢？

也許餘燼功臣可有一席之地，雖然黃狗、龍騎幾個小朋友來管應該也是一場災難……抱歉
，侯浩平臭老人。老容跟大洛有經驗可畢竟是異數，即使海天真君再神通廣大也必然得仰賴舊道派的人，就是現在關在閱覽室的那一群，而且這些坐過黑牢的人出任還挺有正當性的，想要人前顯貴，這些人正在人後受罪。

誰呢？老人癡呆比侯冰潔還嚴重六師哥？破碧波潭群魔的星道長？

聲望不錯，隔壁宮跟于師哥搞曖昧的當代陳靖姑也插尿管了……

這些大道長鐵定也會遭遇5%信徒狂噴，恐怕會比這次暴動更慘烈，要把一個邪教重新抬上全境神壇，很難想像會如何躁動，然後呢？這些大飛庇蔭的道派掌權人會不會也一個樣？請神真君跟十萬天兵天將扁起人，應該也是很暴力。

易地思考，那怕餘燼贏了騷亂也無法避免，而且只會更亂。

「咦？」

侯浩平突然瞥到房門邊有一張坦開的A4紙張，應該是剛才摺紙花的，他彎腰撿起時，見紙上好幾道摺痕，中央寫有四個整整齊齊的紅字：供奉我們

「今天我line群裡在傳，西遊計劃佛門利人間百卷經，以後拜佛要發財啦！」

「嗨唷，早就說謗佛者死，好險我這幾年都有偷偷做功德呢。」

志工大媽的串門子聲持續迴盪院區，侯浩平默默收起紙片，他不禁感慨萬分。懂事以來就聽于師兄耳提面命：「要更民主自由的陰陽界，就得要不斷思考。」

侯浩平謹記在心，六十年皆然，同樣叛正道投赤傘，雖然動機不一可他與鄭澤生、狄子華這些人截然不同，他們同樣曾憤世嫉俗、曾對僵化的正道與秩序會不滿、曾同樣幻想過有個叫樂園的地方，但後者有了家庭、有了依託，就放棄思考了，只想保護自己能保護的，隨波逐流、得過且過、再也沒改善體制乃至陰陽界的動力，而赤仙一甲子都沒放棄，即使只能想、只能動腦，絕不放棄。

——他慢慢體悟出「平等之道」三法則之一：獨立。
——平等首要獨立，眾生要平等就得獨立於神佛外。

這一夜仙不停思考，強迫自己不能停止思考，腦袋都快爆炸冒煙。

他知道，一旦停止思考，必然痛哭流涕，難以壓抑擁抱她的衝動。

——對不起，老婆。

「喂，你，站住。」

噙著淚水走出院區時忽地被人喊住，觀音菩薩雕像陰影處浮現一五短身材、滿臉虯髯的中年矮漢，一根金箍棒舞轉金光閃閃，開門見山就對侯浩平斥問：

「殺了107號房老太婆女兒的人，是你吧。」

西遊記取經，怎麼能缺齊天大聖？

侯家人恩恩怨怨即將了結於今天。

HI 這裡是Skyowl

怕大家忘記，一些前情窩心提要

Q:大兵週記是什麼？

A:供奉之殭:我只是錯過末班車(上)

Q:于英雄哪時兩次啟陣？

A:供奉之軍:驅霆策電撼天門
供奉之城: 平天下亂

Q:羅蟒跟白無常真尊是啥？

A:供奉之家: 無常鬼

Q:里和村淪陷，有嗎？

A:供奉之零:1996.3.23天氣晴
供奉列在:1996.春.黑暗中的哭泣與之後

Q:鄭澤生與狄子華是誰？

A:供奉之虎&供奉之樓前兩章

有問題歡迎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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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51.51.229 (臺灣) ※ 編輯: skyowl (111.251.51.229 臺灣), 11/11/2021 14:37:33 ※ 編輯: skyowl (111.251.51.229 臺灣), 11/11/2021 14:49:47

有人指點，侯仲連很好用

他要休息了Q

我願稱你 算計達人

霸子壞事幹太多 老猴應該不想聽他的

供奉之家 :無常鬼

感謝兩位幫解答!

真尊還是蠻強的 差不多等於赤傘魔

p.k.

繼續看下去

正版v.s盜版

T_T

不要難過，換小猴登場

他要休息了換人虐(X

好注腳!

打

現在應該是，常在夢裡修煉

欸?!

快慘完了

: )

哈哈 差遠了 這是玄幻小說!

!?

%%%??

中肯XD

不，上人強在可以脫缸(?)，對，脫離水缸跑出來(1983年叛逃的關鍵) 上人還有群魔蔽日咒，金鳥+血姬，還是比這些坐缸小菩薩強不少

哈哈 人人當主角

這種性格比較好寫(X

成!

感謝大家推推~~~ 11/25 新連載見

※ 編輯: skyowl (114.24.26.244 臺灣), 11/22/2021 17:2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