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供奉之霆: 夢一生

兒少不宜，未滿十八防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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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前情多兩篇延伸 有不懂的可以複習

供奉之者:1995.秋.下次的相逢在什麼時候
供奉列在:1996.春.黑暗中的哭泣與之後

「久而久之，滿天神佛發現更省力辦法繼續控制下界，讓童乩放神諭偽消息、重複宣傳神蹟強化認知、永不放棄以神通巡狩人間，就不需時時刻刻緊盯，賜修者頭頭當代理確保所有生靈不敢脫離陰陽，就此輕輕鬆鬆收取無量供奉。」

〈仿生靈大帝手札〉

Ψ

每個人或許都作過這樣一個夢，夢見一個人，一位真命天子，邂逅時心中會敲下西洋婚禮的那種大鐘，聽到有聲音說：「啊！就是他，我想跟他長相廝守。」

長相廝守不單一輩子，是生生世世。

可現實中這樣機會不多，大多時候只是不停遭遇不對的人，所以說是「夢」，然而對小悠來說——連夢中都沒有任何美妙邂逅，年復一年的夢境裡過客來來去去，像是沒有根的浮
萍漂蕩於J旅館這一座大池子中，沒有人敲響他的大鐘。

小悠曾經絕望，如果連「能成就所有美夢」的J旅館中也沒有屬於他的真命天子，那他是否不是真正存在？沒有任何靈魂足跡、找不到生存過的證明、只是一介連幽靈都稱不上的想像共同體，給予入住旅館者去姿意妄為、為所欲為。

——跟他媽媽一樣給人百般蹂躪、欺壓凌虐，最後還是選擇去包容一切侵略。

「直到一年前我進到他的夢境中。」小悠說。

初次相遇，他的夢在一間窄窄的典藏書室中，燈光昏暗，是天門閱覽室特約的小分館，真的藏書不是做二次教育的，陰陽史百多年蒐羅的記載與文獻層層疊疊散發永無止盡霉味，平常門口羅雀，沒人在意的歷史往事從來就乏人問津。

除了那大男孩，林橋霆。

橋霆站在書架前一本接一本閱讀，有時振筆疾書、有時抓頭毛思索、有時完全陷入狂熱，陷入一種對過往知識極度渴求的瘋狂中無法自拔，堆積如山的史書像他的氧氣一旦沒有會當場窒息。有時陷入沉思良久直到發現別人正望著他。

「有什麼想不通嗎？」小悠問。

橋霆抬頭，「為什麼沒有任何文獻記載，三代胭脂主歐陽醜到底是哪來的？」

「歐陽醜是華家監軍白帽巫王與二代胭脂主的交易。」

「交易什麼？」橋霆問，他總有問不完的問題像三、四歲的孩子。

「支持他推翻華烜騰，由巫王掌權，就此分裂華家。」小悠答。

「你怎麼知道？」橋霆又問。

「我就是知道。」小悠笑了。

初相逢時，閱覽室的光線朦朧懸浮一顆顆清晰塵埃，他們討論了好多陰陽史上大小謎團，小悠喜歡看林橋霆遇到不明白、想不通時臉上露出的那一抹疑惑與求知慾燃燒，像一顆青澀果實，脫蒂前就讓人忍不住輕咬一口。

而橋霆將他當成氧氣。

他們需要彼此。

那時小悠才驚覺「啊！就是他，我要跟他長相廝守。」，前世今生的漫漫長路都只是為了這一場夢境，2038年初的邂逅中小悠明白之前所有的等待、孤獨與錯誤都只為了和他廝守前的鋪陳，那一口教堂的大鐘終於在他心中咚咚地敲響。

林橋霆是這麼想的嗎？

小悠不知道，但正常人絕對不願意與無意間「夢到」的人在一起生生世世。

誰都不會。

林橋霆白天最常泡圖書館跟檔案室，他愛讀書、研究古籍、鑽研歷史的規律與軌跡，小悠也是，即使以前不是，他也會讓自己以後是，慶幸的是自己見證過的歷史比對方多很多，這個歷史小瘋子就連作夢都不斷汲取知識、不停思考。

他說：「我媽媽說過，所有秘密都隱藏在歷史文獻之中。」

小悠笑問，「你每一次開口閉口都媽媽，你是不是媽寶？」

橋霆漲紅臉反駁，「才不是呢，難道你討厭你媽媽嗎？像我姊那樣討厭。」

小悠搖搖頭，他很愛，比任何人都愛，就像他明白自己對林橋霆的感覺，遠勝任何人，愛與被愛是「供奉-恩庇」最可能達到平衡的，但也往往最不公平的。

——每每想起媽媽的苦與痛，小悠就輾轉反側、心如刀割不斷地泣血。

「為什麼歐陽酉最後沒有奪權成功？」橋霆對這一段往事苦惱很久。

「因為他愛華烜騰，下不了手，只是想獲得蜘蛛絲咒改變對方，但對方不這麼。」

忍不住看他被求知慾凌遲，小悠心軟了，笑笑告訴他——華烜騰只是利用了歐陽酉對自己
的感情，最後在1988年的中山樓解決了他。林橋霆不太相信。

「你怎麼知道？」

「我就知道。」小悠反問，「怎樣，你不信兩個老人有一段情？」

「我信。」

「還是不信兩個男人曾相愛？」

「我也信，那又沒什麼大不了，就像我們。」

一樣是圖書館昏黃的燈光、沉滯的空氣、書卷氣息和霉味包覆，他們每一次相遇都可能是最後一次，夢就是這樣，並非真實，只要一醒來就會遺忘大半。可橋霆還記得他，對自己坐在書桌對面感到自然輕鬆，小悠相信他真的不一樣。

那是小悠第四次進入橋霆夢境，他進入了自己的身體。

他吻了他，舌頭交纏在一塊，橋霆粗魯地撫過他結實的胸膛與背項，很快將之狠壓上閱覽室書桌，老舊木桌「嘎吱嘎吱！」作響，剝下的衣褲丟上了書架，公用飲水機的溫水滋潤了他將進入的地方，小悠的身體因為他的侵入而完整。

其實小悠根本沒有「身體」，他的肉體在很久以前就粉碎了，只活在夢裡，也只有夢咒下的環境允許他這一縷自由的魂魄渣滓繼續存在，沒有夢當媒介他現在什麼都不是，比外頭遊蕩的孤魂野鬼還可憐，不存在還只被侷限於一片虛妄。

「你這小淘氣，為什麼一直出現在我夢裡？」

「只能在夢裡，我只是理論上存在。」

那一次他們壓垮了閱覽室木桌，木板扎破肌膚，林橋霆驚醒。

他夢遺了。

後來，他們都在圖書館做，陰陽史的研究與討論是橋霆覺得最美的前戲，當然那是「他的夢」，可以在裡頭做任何事，即使館員阿姨在旁邊上架新書他們也能盡情享受濕汗淋漓，有一次還激烈到把書架給撞倒，整排圖書館的老舊書架像是骨牌一樣「砰、砰、砰！」倒塌一片，引來看報紙的老阿公氣得破口大罵：

「不要臉，無恥，少子化就是你們害的。」

他們哈哈大笑，無視眾人錯愕眼光下乾柴烈火。

還有一次橋霆說想換換口味，小悠穿上高中女生的制服加百摺裙，成為身材豐腴的女學生，變回很多政商名流、陰陽界大能入住J旅館時見到的女僕小悠，他們像虎王一樣，一言不合二話不說就追逐進殘障廁所露出四腳妖獸的本相。

「為什麼你沒定型？」撕開了百褶裙，那是屬於十九歲的猴急。

「我活在夢，現在是你的夢。」小悠纖細的指頭捧起他的臉龐。

「你到底是男鬼還女鬼？」

小悠搖搖頭，他知道現在橋霆不會明白，既不懂夢咒的運作邏輯也不懂他，但這都無關緊要，沒有影響，只要知道需要彼此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他相信著。

但橋霆需要自己嗎？

小悠不覺得。等他厭了膩了就不會再讓他入夢，比起同志、跨性別者的愛戀，承認跟一個夢中人在一起更困難、更難以啟齒吧？他並不期待、也不敢期待。

林橋霆很快會有別的夢中情人，一定。

後來他們見面次數越來越少，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一個月、兩個月，最長一次是兩個月又十天，那每一天對小悠來說都難以忘懷，好似獨守空閨的怨婦。

在他們認識兩週年，貼有「禁止飲食」的圖書館長桌下多了一個奶油蛋糕。

「我生日都過好幾天了。」二十歲的橋霆哼哼，「你這小淘氣真沒誠意。」

「誰叫你最近都不作夢。」小悠哀怨但不忍苛責，他很後悔。

「入夢」本來就是非常影響睡眠品質的邪咒，被入夢者身體會無法適當休息，長時間下來林橋霆健康早出現諸多問題，最嚴重的鐵定是失眠，根本無法好好入睡遑論夢到他呢？安眠藥也成為大男孩的生活必須物，到藥物濫用的地步。

「橋霆才二十歲，你怎麼忍心？」

小悠掙扎，可是愛很自私，一如這陰陽界所有供奉與恩庇。

圖書館關上燈，小悠點起蠟燭，可打火機卻怎麼樣都打不著燭芯，黑暗中橋霆稚嫩的輪廓令人心動，清秀的臉龐與澄澈的眼眸讓小悠捨不得，很自私的愛。

如果他身體垮了是不是能永遠跟他存在夢中？他不禁這麼想，真是卑鄙。

啪嚓！啪嚓！

「你很弱，我要直接許願了啦！」點不著的火，是他們永恆的夢。

「喂，不准講『許願』，這詞已經被某個神汙染了。」小悠微瞋。

「對吼，你也很討厭祂。」

「我恨祂。」小悠很少在愛人面前因憤怒而失態，「改用『許諾』好不好？」

就是祂害得自己只能囚禁夢裡，這麼多年只寄居於J旅館之中，要不是孫韻，自己根本沒有機會遇到林橋霆，或許就這樣錯過，直到永遠，將孤獨永遠。

「第一個許諾，嗯……希望我媽早點越獄，離開閱覽室。」

他閉眼雙手合十的樣子好可愛，小悠輕笑，「我以為你會許跟我永遠在一起。」

活生生的人可以跟夢中人在一起嗎？他能接受永夢的人生嗎？不可能的。你要怎麼跟別人說：「嘿，我男/女朋友是在夢裡認識，以後結婚辦桌你們要來。」

別鬧了。小悠自私但並不是不懂世事。

打火機還是點不著，橋霆沒多想，「等三個許諾完成後我們永遠在一起。」

小悠以為自己聽錯，「不要吧，不行的，我只是你的夢，不可能在一起。」

「可以的，相愛的人為什麼不能？」

「你會後悔的，一定會。」

「我答應你，不會反悔。」

橋霆伸出小指頭，他提過好多次，「我爸媽講過打勾勾就是一輩子的承諾」，小悠顫顫豎起小指頭，聲音像蚊子般細，「你的許諾我能幫忙嗎？」，他不敢想。

橋霆點點頭，「那第二個諾，我想見你，真正的你。」

睜大水汪汪的眼，小指勾到了一塊，「那很難的呀。」

「不管多難我都要見你一面，拜託。」

——你不願意永遠活在夢中像袁月雲與歐陽醜那樣嗎？

「先說第三個吧……」小悠幽幽問。

「呃，我還沒想到，哈哈先欠著。」

橋霆頑皮吐吐舌頭，奶油抹上臉頰，黑暗中他們舔拭彼此甜膩膩、滑溜溜的胴體，明明只有在夢境中的身體感受卻是如此的真切、如此純粹，直接打進人腦中的感觸與實際肉體感受到的並沒有差異，誰在夢中，誰在現實，沒有差別。

倘若林橋霆不願意在夢中相會，那小悠也不願意，從今開始沒差別。

「如果你真的想見我，不會怕只剩屍……長得恐怖，就去那裡等我。」

林橋霆答應小悠，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見到他，緊緊擁抱他。

2040年初，林橋霆報名了紅桃獵人甄選，參加四年一度的大考，即使他非常清楚這絕對是進到龍潭虎穴，自投羅蠍之羅網，但為了諾，大男孩義無反顧。

夢一生。

Ψ

林橋霆姊姊也在作夢，她Check in暫停營業多日的J旅館。

岔入了J館長最後一個夢，在里和村。

「姊姊這個借你！爺爺有一次喝醉說這個綠石子可以跟鬼『粘接』。」

霧氣茫茫的河畔邊，小男孩給了撐紅傘的少女一顆墨綠石子，她年紀與林碧霜相仿，嘴唇上有一顆顯眼的痣，小男孩比阿電大一些些，很快龍騎腦中就收到「訊息」，夢境中的資訊會直接灌入記憶中，速度比蜘蛛絲咒還快又略有不同。

小男孩是林大方。看到自己爸爸六、七歲的模樣嘖嘖稱奇。

少女是J館長，二十二年陷入「永夢不朽花」的沉睡者。

「下次一起還我吧，要趕緊還喔！被爺爺發現會被打屁屁。」，大方與狗離去。

林碧霜在河畔旁觀一切，這是小J的夢，袁月雲最後的意識倒流，宛若死前看見的人生跑馬燈，只是這一盞跑馬燈在他死後依舊不停運轉、倒播、重放，她現在被「封魂咒」鎖住的殘魂只能不斷周旋於自己過往，那些快樂、痛苦、甜美的、難受的、刻苦銘心的記憶片段一幕接一幕播放如幻燈片。

場景倏然變換。

「知道你們一家欠老子多少錢嗎？知道這些蠱藥很貴嗎！」

粗暴的中年男人滿臉通紅，抓小J頭就往床頭櫃猛撞，女孩登時掛彩，套房廁所翻倒的垃圾桶中有染上暗赭的衛生棉，女孩赤裸的下身滿是瘀痕，白濁流瀉於地板，渾身青銅色看起來非人、也非鬼的幼小靈體暗伏在床角，吃吃笑著。

小J看得見那個靈體。

即使知道是過去的畫面林碧霜也不忍卒睹，但他不能分心，必須維持待在這個夢境中，這一張高級「入住券」是阿電的，小J以前十分同情閣上樓裡囚禁的「門奴」，每一個月都會給他們三張貴賓券，在旅館裡可以讓享受任何好夢。

即使一生苦難不斷，可袁月雲沒放棄過善良。

林碧霜不斷提醒自己：「這是任務，專心、專心。」，想起炎魔行前再三提醒：「如果可以就劫走袁月雲夢中殘魂，沒法劫就殲滅掉，你確定能辦到嗎？」

「可以，必須要可以啊林碧霜！」

袁月雲一死他的靈肉就會被製成「J系統夢網」，那後果不堪設想，天門將具備大範圍侵入人夢境監控的能力，餘燼很可能往後連覺都不能睡只能等待覆滅。

遍體鱗傷的小J戴上耳機哼起歌，林碧霜等待機會，等待對方發現這是夢。

幻燈片又換，一輛雙載的機車在山林中迎向飄搖風雨。

「別看！」

一身紅衣紅鞋的清秀大男孩提醒來得太慢，沒法控制別人夢境畫面的林碧霜看見那高高掛在樹上的腦袋瓜子，老婦人死前的怨恨清楚刻印在臉龐，好在龍騎這兩、三年也是屍山血海跑出來的，這種程度的梟首沒有在怕的啦，開玩笑。

大男孩是歐陽醜，赤傘第三代轉生容器，小J一生最愛的人。

「你受到傷害我就會自我了斷，赤傘知道我說到做到。我死去祂也沒得活。」

為了跟死去的歐陽長相廝守，小J在2018年統一後選擇永夢，羅蠍協助他將夢咒開發到極限，成為不會醒來的睡美人，永遠跟醜在夢裡過得幸福又快樂。

不過這世界不會輕放任何人，能一夜美夢成真的J旅館是天門招待政商名流與有功門徒的好東西。照例闖衛隊員每年考績有甲的話，年終都可以領五張券。

不過林碧霜這種一年都作不完就叛變的當然沒份。

畫面又一轉，與前三幀冰冷憂鬱截然不同，一股暖流籠罩房間。

年輕男女於床上翻雲覆雨，一襲紅衣、一匹圍巾輕盈飄落，冷不防的視覺刺激給林碧霜看得「欸！」一聲叫出來，好險兀自親熱的歐陽醜跟小J沒有發覺，彼此溫柔愛撫身上每一吋肌膚，即使只是偷看也能清楚感受到袁月雲的幸福。

小歐被赤傘魔放出來相會的時間不多，應該說很少。

不過對林碧霜來說，看這一對愛人卿卿我我恩愛，簡直比斬首給掛在樹梢上還可怕一百倍，非禮勿視，龍騎撇過頭去腦中繼續回顧這一次任務的各項要點。

「大範圍夢咒運作等同陣法，一定有一個『陣眼』存在，破壞陣眼後整個陣就會癱瘓，袁月雲『活著』時三魂七魄綁定肉體就是J旅館運作的眼，所以天門現在無所不用其極防止他靈魂因死亡出竅而瓦解，他就是夢咒最後繼承人。」

夢咒自古以來就是個傳承極為嚴苛的單脈體系，師徒限定一對一綁定，不能一傳多人，極為珍稀，上一代薔薇傳給小J就只有他能繼承，那怕羅蠍當年實踐願望將之研發到極致，也只是輔佐而非分享或是習得，陣眼只能是館長本人。

「袁月雲有沒有可能有傳人？」龍騎出發前問。

「笨蛋，有的話直接給他繼承就好，就不用保護他啊。」黃狗吐槽。

其實袁月雲早該死亡，當初預估陷入「永夢者」不會活過三年，他竟然一口氣活快二十三年真的是奇蹟，甚至把垂涎J系統很久的司主御先給磨退場，真的是世事難料。不過該來的還是要來，現在J館長只剩送去闈中塔加工的價值。

不管如何這一場「劫標」必須成功，小J的殘魂由餘燼來接收。

思緒拉回甜蜜蜜的房間，這一刻飄揚起一顆又一顆粉紅泡泡，小歐業已離去，他每一次將身體還給赤傘後又是漫漫等待，下一次的相逢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袁月雲抱膝坐在床上，手裡有一支像體溫計的東西，戴耳機輕輕哼。

為了愛　夢一生　游遊盪盪幾番浮沈
夢裡的餘溫　夠我抵擋那世間寒冷~

林碧霜仔細看，如溫度計的細長物體上浮出兩槓清晰黑線。

袁月雲臉上洋溢美好。

狂亂的夜晚　又能留住多少個春天

Ψ

2040年2月20天亮之前，04:20

這一年很冷，跟2016年一樣連平地都結上霜。

「恭請，南無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薩慈悲護持！」

冰霰點點，天光暗暝，沉浸於夜色漆黑中的豪華靈車緩緩駛下天門總部群山，車頭花圈由卍環繞大大的奠字，下面清晰書「袁府出殯」，靈車後浩浩蕩蕩縱隊的五彩繽紛花車一輛接一輛，上頭孝女白琴與披麻帶孝者眾，哭聲與悲泣的唱腔連綿不絕，還又更多的是錦鑭袈裟高僧，木魚、佛鈴和超渡經文梵音陣陣。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駛進市區更是招搖過市，花車上懸掛「往生西方」、「圓超五濁」、「華開蓮剎」等輓幛給風吹得啪啦響，叮叮噹噹敲擊法器與誦經聲在寂靜街道越發響亮，不到清晨五點就擾人清夢，醒著的夜貓也一定覺得奇怪，「怎麼在今天辦喪事？」

這一天正月初九天公生，沒人會挑這一天出殯，不過七人會特地給安排今天還用最隆重的方式辦理，所有具敏感意涵的挑釁機會都不放過，道派大領袖過生日佛門就給你準備孝女白琴與九十九朵蓮花，加百位高僧佛經狂誦觸你霉頭。

恩庇全境後就能這麼任性。

「村長，一路好走。」

停放靈柩的主車中卻又是另一番光景，沒誦經也無梵音，只有曾經流行過的滄桑嗓音，王傑輕唱：「為了愛，夢一生，這是瘋狂還是緣份」，棺材旁沒有高僧也無孝女只有一位服喪中年男，一身黑衣的他兩鬢斑白、神情木然摺著蓮花。

紙摺蓮花一朵、兩朵落入棺中，蓮花是佛家聖潔的象徵，無數蓮花組九轉蓮花座乘載往生者從人間抵達天上地下，是三界最穩、最高級的座車，佛家至寶。但中年男人知道摺再多都是枉然，九轉蓮花座車確實威力強大，見證過兩年前大暴動都曉得這開不得玩笑，可靈柩裡的女人死後哪都去不了，不能上天堂也不用下地獄，他的靈魂只能留續於現世，成為天門永恆的統御機器一部份。

完成J系統——能直接攻擊睡眠潛意識的大網會捉盡異己，足以讓所有反逆都「寢」食難
安，光用想得就知道很恐怖，可作為夢咒陣眼的屍體面容安詳，畫好的妝容也形容不出那一抹平靜，像只是睡著，也確實是，小J後半生二十二年都在睡，如歌詞：「為了愛寧願不醒來……」

多苦都不在乎。

棺材中撲滿金黃色紙蓮花，大體右手緊握連古董店都找不到的卡帶隨身聽，附有線耳機；左手捏一只「三支雨傘標」的紙盒子，他的腹部上躺有一密封的祭祀壺，壺上貼滿禁制的符文，裡頭混濁烏黑似有骸骨，這就是村長一生全部。

也是狄子華最後要守護的。

叮！

狄子華聽到極輕微的脆響，即使多年沒實戰但寶刀未老，他知道那是小灶鎗填裝子彈的聲音，他三十六歲以前聽得太多，太清楚了，甚至一聞此聲鼻子就彷彿嗅到土窯燒煉的臭氣，還有彈匣餘溫纏繞掌心的觸動感，多麼令人懷念呢？

叮噹。

狄子華微微打開靈車天窗，大車隊甫經過一輛停靠路邊的漆白箱型車，他掌心中的鋼針也一根根開始增溫，升溫彈匣小灶中冒出淡淡黑煙，沒有想過快六十歲的自己，還有要出手的一天，可為了村長自己赴湯蹈火早在所不惜。

因為那是他的願望。

白色箱型車射出遠光燈，霎時一道銀青光在車頭燈掩護下疾速掠空，一剎割開暗濛晨光，靈車窗戶應聲碎裂，狄子華頭一撇臉上滑過一線血痕，紅珠滴淌。

「有意思。」

看來對方也有灶鎗高手，曾經的狙擊修士「紙蓮花」笑了。

古有六御槍大飛、昔有黑矢羅蠍，沒想到時至今日還有新人輩出？

餘燼點燃。

漆白箱型車趁夜尾隨上喪禮車隊，單手握方向盤，臉很臭很跩的駕駛左手持灶槍刺出窗，槍口映東方第一抹曙光閃閃發亮，綴紅鋼針砰一聲射擊瞄準靈車輪胎，但隨即在空中給更密集的火霰攔截掉，滋滋幾聲揚起塵土，根根鋼針灑。

「大道屠夫聽令，解決所有跟車的人優先。」

耳機中傳來卍之獵人命令，「餘燼首領是華家最後一頭幽靈，交給你了。」

華家？

狄子華沒有應聲，只是「喀！」一聲更換彈匣，卍喊出過去的封號讓他頓了一頓，自己都快忘記三十四年前的凱達格蘭大道，血洗拋棄他的華家軍，驀然間才發現原來過去那些恩恩怨怨自己早放下了，放下的原因就躺在身旁棺柩中。

「我狄子華只效忠願望中的長官。」，灶鎗再次上膛。

卍不以為意，「那就行了，我們都是蜘蛛主人的供奉者。」

送葬車隊開始加速，時速突破每小時70公里轉上交流道。

對方追尾而上，可忽然一陣嘶嘶馬鳴，飄散烏黑鬃毛、身披黑戰袍的黑騎士倏然間斷開公路，十駕黑騎士揮舞鏤刻咒紋的長槍硬生生攔在箱型車前，後頭跟著準備也要上國道的砂石車緊急剎車，一臉疲勞駕駛的司機陡然大驚，怒噴：

「他媽三小找死啊？」哪來的馬？

何宜靈一腳狠踩油門，同時扳機連續扣發，最靠近的十六條馬腿簌簌粉碎，墨汁飛濺、鐵槍噴飛、騎士墜馬，箱型車沒有減速隆隆駛上國道緊追送葬車隊。

仿生靈小小瞥了一眼後照鏡裡頭「同胞」，有一點不忍，如果可以他們能不能也成人？像他這樣，植入足夠的胭脂血進行閥閱的重組他們也可以是人……

你們一定也想當人吧？不想永遠只是一灘墨水。

但何宜靈現在沒有時間同情，今天非得阻止J系統上線。

凌晨四點四十，冷冷清清的高速公路上危機四伏。

蕭蕭班馬鳴，黑衣騎士持續「駕、駕！」追趕箱型白車，何宜靈再踩油門，油錶指針來到110，除了跑長途運輸的大卡車、砂石車外現在國道毫無障礙，而馬匹最快的時速不過每小時60、70公里，上了高速公路可就不怕這些黑騎士。

轟隆！

猝然後頭青芒大閃，眼見追不上劫標者，黑騎士鐵槍狂轉間熾熱火球飛舞，柏油路面如毒蛇脫皮般剝落，熊熊烈火燒得公路翻捲起來直朝加速箱型車咬去。

火土雙行．燼流砂

眼見要命中，險象環生之際八片斑斕若鏡面門扉從天而降，團團罩住車體四面堅若磐石，兇猛的火土攻勢徹底阻絕於外，同時護住輪胎不被狙擊潑水不入。

門咒‧八面天閂

餘燼總動員非要搶到這夢不可。

「加速進攻、進攻！」

看後頭滿目瘡痍中黑騎士放棄追逐，黃狗搖旗吶喊，「哈哈公路局一早就有得忙，等等上班尖峰時段鐵定回堵五公里。」，副駕駛座上黃狗門咒滴水不漏。

「是馬、馬耶、馬耶，馬有長長的脖子。」

「笨蛋阿電，你說得應該是長頸鹿。」

第二排座椅上的「怪獸電力公司」綽號阿電，看到有人騎馬，想起最喜歡去的動物園，哇哇大叫、手舞足蹈，臉上洋溢天真浪漫直喊，「小宇哥哥好棒棒！」

阿電是除了黃狗跟門承業外最後一位「門家人」，其實稱不上是人，本來只有一串編號，閣上樓豢養的門奴比19世紀門家更不人道，紅劊當年好歹還有名字叫「門守仁」，現在只被養得白白胖胖似豬公，與外界隔絕待需要門神這天處決。

直到一年前阿電加入餘燼，才擁有一點點溫度。

「小霜姊姊在睡覺、呼呼打呼、呼呼打呼，小霜姊姊起來出去玩啦！」

「喂喂沒有出去玩，來阿電玩長頸鹿。」

趕緊拿出長頸鹿跟斑馬的布偶轉移掉阿電注意力，黃狗帶小孩完全不行。

箱型車第三排鋪平，林碧霜正躺臥沉睡入夢——這也是他們能掌握屍體動向的辦法，入夢
者與作夢者間可以互相定位如GPS信號，這也是為何不能給J系統上線，只要大型範圍夢網籠罩全境——那怕你再陽奉陰違，潛意識也藏不住。

——這些是以前侯浩平蒐羅的情報，餘燼斷掉高層情資快兩年，十分危險。

「注意，四點鐘跟八點鐘方向，有未知的敵人靠近。」

擴音傳來炎魔沉穩的嗓音，他沒跟車但緊盯全場戰局。

箱型車速度來到每小時130公里，竟然還有人跟得上？

不僅跟上，還是用跑的。

吱吱！

只聽兩聲猴叫，兩道黑影竟然用雙腿追上了箱型車，一個跑於路面距離還有二十來米，另一個已經逼近像是雜技團跑跳在高速公路護欄上頭，猝然就碰一聲搶攻上車頂。不對，不是人，來者身穿亮黑色勁裝極為拉風，腳踩軍靴、手揮金屬棒頂一張猿猴般的臉孔，是
DD-10型墨繪人，代號「征服者」機動部隊。

「靠，又是這些瘋猴子！」黃狗翻白眼大罵。

2038年無雙門神消失後，能隨便開的門、監視全境的神龕徹底停擺，維持舊有通道無法因應新搗亂者，餘燼趁機掃蕩不少狗仗門勢、殘害忠良的團體，例如五毒會，但自從征服者投入維繫治安與市場交易(大多是西方靈山來亂炒作)之後，優勢盡失，瘋猴子高機動力很快彌補戰力差距，反抗軍折損率大大提升。

2039年秋天以來，餘燼很久沒振奮人心的成功，沒退路了。

吱吱！

瘋猴在車頂跳得乒乓響，何宜靈驚叫，「趕快想辦法！」

瘋猴一抓準時機就竄進天閂與車門夾縫，迅捷翻上副駕駛座車窗掐住黃狗，黃狗才要反擊即給鐵棒死抵住脖子，緊接棒頭往小小挑去，時速130公里追車、翻頂到突破門咒空隙一氣呵成，八扇天閂看似堅固但對於動如脫兔的征服者來說這遠遠稱不上是完美防禦，在侯仲連為藍本複製的征服者手下形同虛設。

他們不怕黃狗門咒，每一隻猴子都不怕。

嚓嚓！

千鈞一髮之際副駕駛座彈起兩米見方黑箱子，一下將黃狗跟征服者擠出車外，瘋猴猝不及防滾落路面，吱吱尖叫後被捲入砂石車輪胎下轉瞬坍為一灘濃墨，再次緊急剎車的卡車駕駛阿伯仰天大喊倒楣，「今天到底安怎！」，而劉宇裴半個人被暗閘卡在車外嗚嗚叫，像是娃娃機中的公仔給拎在半空中，尷尬大喊：

「阿電快放我下來！」

一年多特訓下來阿電的門咒進步神速，本來如一張白紙的門奴在鬥法中怪招頻頻，常冷不防電得別人皮皮剉，這小女孩用門咒沒有任何章法可循，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像這麼窄小的副駕駛座一般人根本不可能選擇用暗閘，司瑜不會、黃狗不會、那怕紅劊跟門王玉蘭復生也想不到，精通門咒的征服者也難料想。

如此一來有時反而出奇制勝。

「阿電保護小宇哥哥，嘿是猴子，猴子有長長的尾巴……」趴車窗上的阿電永遠不在狀況
內，笑起來有個單邊小酒窩，「是大卡車，去看大卡車噗噗囉！」

女孩隨即打開車門就要往外跳。

「等、等等，卡車在哥哥這邊！」

才坐穩的劉宇裴趕緊翻出卡車玩具，按下開關還會發光嗶嗶叫，塞進小女孩手中聽他在後頭「噗噗噗大卡車要開開囉！」玩得不亦樂乎，每次出任務前都要預設準備好一大堆能抓住阿電注意力的東西，不然他出招會比羅蠍還多變……

「注意，6點鐘第二隻瘋猴靠近。1點鐘方向花車上面有強烈請神反應。」

餘燼頂尖陣容全數參戰，大洛去考場盯哨、林碧霜入夢潛伏、何宜靈操遠攻、黃狗輔防守、阿電擔任機動組，由瞎眼但已達「無劍勝有劍」境界炎魔指揮。

精銳盡出勢在必得。

「只要碧霜一回來就解決目標，如果爆發混戰黃狗保護阿電走為優先。」

炎魔曉得天門要什麼——阿電，黃狗二人命擇一——絕對該保護，可這兩位門咒好手又是
餘燼當前重要戰力，這其中取捨就連身經百戰的總指揮都難抉擇。

嗡！

尖銳剎車聲響徹雲霄，壓陣的那一輛花車倏忽打橫翻覆轟隆一聲截斷去路，鮮花湧成花海，一片蓮花海中藏有兩頂大缸，碩大缸頂封禁符條粉碎羅漢降臨。

靈通咒‧諾矩羅
靈通咒‧戍博迦

兩道光芒摜破大缸，如來佛祖兩位得道百年的弟子，金身羅漢立刻靈通來此，靈車上頭狄子華也收到卍下一條命令，「準備下去解決餘燼，不用管袁月雲。」

狙擊高手看守棺木，征服者、霸子型墨繪追兵再加上九轉蓮花坦克前後夾擊，卍明白他愚蠢的父親還想跟天門對抗，不到黃河心不死，他絕對不會得逞的，這送葬隊伍中埋伏無數大能，應該說全都是埋伏，讓他們「劫標」就是誘餌。

而這餌他們非吃不可，咬下去死，不咬也會死，死在高速公路或床上的差別。

卍要證明連帶兵作戰他也已經超越父親，蜈蚣妖隨超度經文琅琅。

「父親大人，這送葬車隊就是為你們準備的。」

正月初九夢與門的爭奪——揭開陰陽史上最漫長、最慘烈血腥的戰爭序幕。

大飛、蜘蛛就座，幅員遼闊的三界棋盤擺開，弈局始。

沒回頭路。04:59

抱歉 這裡是沒有放棄寫愛情戲的Skyowl ，又要來傷害大家對言情的想像

每次朋友聽到Skyowl在文字創作，很多都會說: 你幹嘛不寫愛情劇，比較賺吼

我也是知道啦......但，嗯呵呵... 看官們覺得我行嗎 ^_^

好啦，不拖戲不灌水，直接進入長篇決戰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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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51.57.63 (臺灣)

剛開頭其實還好(X

歷史不明 也許有人說謊!?

辛苦了 版主好 XD

阿電應該吧?! 墨繪人不知道跟門咒相不相容

come on

陰陽合一中

可以! 歡迎!

下下回分解!

這好像不是作者可以決定 有緣才會出

難得有人說供奉角色可愛

馬上

沒有，橋霆是在自己夢哩，沒有進J旅館 小悠入他夢

變數很多 不過霆篇不長 4-5最後一個短篇

是!

感謝大家推推，本周忙碌QQ 可能要一時休戰 這週四(12/23)如果來不及更新，就會是下週一(12/27)更 下一週就看看能不能雙更，週末肝一下 霆篇應該是供奉這一部長青作品完結前...最後一個短篇!? (五萬字以下) 大家多指教 p.s. 版上"鬼封印"中篇小說完結囉，可以換個風格看看^^

※ 編輯: skyowl (111.251.63.115 臺灣), 12/21/2021 01:38: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