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糖果屋

我的外甥在五歲那年，迷上了糖果屋。

外甥是我姐的兒子。不知是在幼稚園聽了老師講的童話故事，
一直跟媽媽吵著要吃糖果屋。上次我和我姐吃飯，外甥又在說糖果屋的事，
我姐無奈地對我說：「跟他說他又聽不懂，現實中我去哪找來那樣的糖果屋？」

我說：「網路上說不定有，有人在賣那種小的造型糖果屋。」

我們用手機一查，果然真的有。我姐把圖片給外甥看，問：「要不要這個？」

外甥看著繽紛的圖片，馬上說好。

我姐說：「如果你連續一個禮拜晚上都自己九點就上床睡覺，就買給你，做得到嗎？」

外甥點頭：「做得到。」

我們查到的那個圖片的店家是在IG上賣的糖果屋。
我順手追蹤，幾天後，我看到他們發的一則貼文，
內容是在我們這個市的某個百貨公司某層樓有快閃店的消息。

我把這則貼文傳給我姐，順口問了外甥的情況怎麼樣。

我姐說：「他這禮拜都很乖，也都有自己按時上床，就買給他吧。」

我說：「正好我週末要去那間百貨公司買衣服，不如就我帶他去吧？」

我姐說：「那太好了。」

禮拜六，我帶著外甥來到百貨公司，外甥興奮地拉著我的手蹦蹦跳跳。
我們按照貼文上說的，來到百貨公司的五樓。
四處轉了一下，我們找到這間糖果屋快閃店。
外甥看著一個個透明塑膠盒，裡面是各式各樣的糖果屋，馬上大大地哇了一聲。

我問他：「你想要哪一個？」

外甥看看我：「這邊全部都可以嗎？」

我說：「都可以，不過只能選一個。」

外甥在展示的長桌之間繞來繞去，苦惱著不知道該選哪個才好。
大概耗了三十分鐘，外甥在我的協助下，
才勉強選出了一個森林小木屋樣式的糖果屋，屋前還有一棵樹和盪鞦韆裝飾。

以糖果屋來說，這做工真的算精緻了。

付完錢（價格和我想像中的差不多），
我們從旁邊的電梯準備搭到七樓的流行服飾區。電梯裡沒有別的乘客，
外甥開心的拿著糖果屋端詳著，我說：「回家才能吃喔。」

外甥點頭：「我知道。」

就在這時電梯猛然一晃，停了下來。然後燈光瞬間熄滅。

外甥一把抓住我的手：「小舅，怎麼了？」

我掏出手機，「可能是故障了。」

外甥突然驚叫：「小舅，地上黏黏的！」

我打開手機的手電筒，高舉手機，然後看到我這輩子我無法理解的景象。

整個電梯廂全都變成了彷彿黏土的材質。從面板、扶手、地面到周圍的牆壁，
全都變成像是黏土做的。我不敢置信地伸手一摸，頓時傳來黏膩的觸感，
仔細一聞，才發現四周滿是甜膩的味道。就像是糖果一樣。

我搞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但知道必須立刻離開這裡。
我將手機放到襯衫胸前口袋，藉著光，到電梯門的位置，
我雙手抓住門縫的地方，手陷進柔軟黏黏的觸感。
我用力一扳，電梯門不是往兩旁滑開，而是像破朽的木門一樣被我徒手撕了開來。

幸運的是門外不是電梯井的牆壁，我們似乎剛好停在了某層樓。
我牽起外甥的手：「來，我們快出去。」

出了電梯，我衝入鼻腔的是強烈的甜膩味道。

映入眼簾的是燈光。事後想起來才覺得奇怪，在那種情形下，是不可能有燈光的。
但我和外甥走出電梯，外頭就如一般的百貨樓層燈火通明，看起來一如往常，
但緊接著，我就發現了異樣。

首先是腳下的觸感，非常奇怪，柔軟、彈性又黏糊糊的。
我低頭一看，只見原本乳白的大理石磚，看起來就像是由樹脂土做成的，
並且不只是單一的白，淡橘色的大理石紋都輕晰可見。
如果這真是一件樹脂土藝術品，我會稱讚這是一片做工精緻，栩栩如生的藝術品。

緊接著我抬起頭，外甥同時小小驚呼一聲，抓緊我的手，往我身邊挨近。

放眼望去，視野所見的一切，全都變成了樹脂黏土。
或者應該說，像樹脂土材質的東西。在我們面前，我推測本來該是個手錶專櫃，
此時玻璃展示櫃變成了淺灰色的黏土櫃，在這個黏土櫃裡，躺放著一整列的手錶，
全都由黏土做成，款示多樣，我不懷疑這個專櫃本來就陳放著這些樣式的手錶。

天花板也變成了黏土材質，樑柱也變成了黏土材質，扶梯也變成了黏土材質。
眼前所見的一切物品，全都不復它們原本該有的質地，變成了五顏六色的黏土。
或許不該說這些東西是黏土，因為我們四面八方傳來毫不間斷的，甜甜的糖果氣味。

我不得不猜想，這些看似黏土的東西，其實都是糖果。

然後我注意到一個最恐怖的東西。就是「人」。或者本該是人，
只是現在它卻是個糖果做成的假人。
站在專櫃裡的售貨員，站得筆挺，朝往來的顧客擺出禮貌的微笑。
本該是讓人舒服的一幕，然而這些售貨員變成糖果假人後就不是如此了。
它們的嘴是淡紅色的，往兩邊揚起大大的笑容，幾乎要占半張臉。
外甥在看到這些假人後撲進我懷裡，哇一聲哭了出來。

我把外甥抱起來：「別怕，我們快點離開這裡。」

我往記憶中樓梯的方向跑去。我們現在的位置大概是六、七樓左右，
電梯是想都不用想了，手扶梯則是因為可能因為樓層不同而有位置變換，
為了妥當，我選擇從樓梯衝下去。

一路上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其他活人，只有專櫃後面那些假人對我們露出並不服的笑。
所幸這些假人看起來不會移動的樣子。

我們跑到樓梯口，這裡不出我所料，也全都變成了糖果，我試著踩一腳，
階梯感覺還算穩固。我把外甥放下，說：「我沒辦法抱著你下樓梯，可以自己走嗎？」

外甥點頭說可以。

我帶頭，往甥跟著我往樓下衝去。腳下的黏膩多少阻撓我們的步伐，
我最擔心的樓梯垮塌的事並沒有發生。然而在跑下三層樓後，
外甥忽然驚叫：「小舅！」

我回過頭「怎麼了？」

外甥揉著眼：「我、我的眼睛糊糊的，看不見。」

我蹲下來，扳起他的臉，然後看見此生最驚悚的一幕。

外甥的雙眼，黑眼球和白眼球，那本該是人類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珠，
此時居然變成了兩坨有點融化的，黑白分明的糖果似的東西。

我拼命壓抑，才讓叫聲哽在喉嚨裡。

我把外甥抱起來，「沒事，你閉上眼睛休息，我抱你走。」

手上多了個東西，下樓不得不小心翼翼。就在我走到快到一樓時，外甥又說：
「小舅，我的腳好奇怪，好像軟軟的……」

我雖然猜到發生什麼事，還是忍不住低頭一看，果然，
外甥小小的鞋子也變成了糖果，而且連小腿似乎也是。

外甥突然啊的大叫一聲，他的手也變成了糖果。接著他的手再無力抓握，手一鬆，
原本抓在手中的糖果屋脫手飛出，正好落在樓梯扶手間的空隙中。
糖果屋一路往下掉到樓梯不知地下幾層，就這樣消失在我們的視野裡。

同一時間，四周的一切改變了。牆壁變回原本的水泥牆，樓梯變回堅實的地面，
我三步兩步的衝下樓，來到外面一樓大廳，放眼望去，人來人往，一切平靜，
好像我們剛才經歷的都只是幻覺。

但我知道不是幻覺，因為我跟外甥身上都沾滿了糖漿般的黏膩的東西。

外甥的身體已經恢復正常，眼睛是原本的樣子，還含著淚；
手腳也都是人類的血肉之軀，沒有了剛剛恐怖的樣子。

後續就是我先帶著外甥回我家，幫他把身上清洗乾淨，然後打電話讓我姐來我家。
外甥哭累了在我的床上睡著了，我姐一來，我把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對她說了。
我認為身為一個母親有權利知道孩子身上發生的所有事。

我姐一開始完全無法理解我在說什麼，直到我說到外甥的眼睛和手腳變成糖果，
我觀察到我姐似乎瀕臨暴怒的邊緣，連忙說：「不然我們先帶他去醫院檢查看看。」

我姐同意了。

我們把外甥叫醒，奇怪的是，小孩子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去醫院的路上，我姐用手機查，發現那個糖果屋的IG頁面不見了。不只如此，
搜遍網路完全沒有這家網店的資訊，我姐手機裡有留存一張截圖，
然而就算以圖搜圖，也遍尋不著半點蹤跡。

至此，我姐終於相信這事有點不尋常。

身體檢查報告幾天後出爐，外甥的身體很正常，一切健康，沒有任何問題。
當天我和我姐把外甥帶回她家後，我們兩個還回了那間百貨一趟，
從一樓到頂樓走了遍，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我們也到了五樓查找，當然，
那裡根本沒有什麼糖果屋快閃店，詢問周圍的店家，也沒有任何答案。

最後我們走到那個樓梯間，一層一層往地下樓走，這家百貨一共有地下三層，
我們找遍了樓梯間的每個角落，都沒發現那個被丟失的糖果屋。

這件事就變成了個無解之謎。我姐和我畢竟是親姐弟，基於對我的了解，
她最後還是選擇了相信我。

這件事對外甥沒有什麼留下什麼不良影響。
只是在那之後，外甥就變得很討厭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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