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供奉之靈: 夢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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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碧霜掀起的2048年農曆三月『搶轎會戰』，是歷時八年三界戰爭中餘燼與冰清門雙方同時投入最大人力、動用最廣泛資源、施展最海量禁咒、扭曲最錯亂時間、牽涉最多方神靈勢力、延綿最長戰線且造成最慘重魂飛魄散，遠超過四百年陰陽史任何一場戰事，未來恐怕也難再見此等規模之會戰。」

摘自林橋霆《陰陽界歷史人物傳》，第98頁

Ψ

咳咳！

從池水探出頭的鐘珮真劇烈咳嗽，令人作嘔的鐵鏽味猛灌咽鼻至肺腔，渾身濕透的中年婦女狼狽爬出殷紅紅的深水坑，經歷「吸腦髓」、「浸血池」兩道磨難後終於抵達傳說的「巫毒龍穴」深處，見到了真正的龍，蟠踞於深紅血腥中。

「跪下，堅貞的信仰者。」

懷裡緊抱藏起來多年的關聖帝君像，深怕壓斷神尊手腳，鍾佩真五體投地於軟爛赭濘中爬行，如卑賤的泥鰍匍匐巨龍爪下，龍問，「信仰者為何而來？」

鐘佩真偷瞥了一眼黑漆漆、赤紅紅的「龍騎教主」本人，不，那根本不是人。

教主沒有雙腳，小腹下空空如也，但你不會認為她殘疾，其臀部後尾椎過分突出伸長，膨脹的脊柱延綿數十米，包覆薄薄一層墨綠色爬蟲鱗甲錚錚閃耀絢麗彩芒，一眼就永生難忘，比滿池血水還令人作噁，她強忍嘔吐衝動低聲下氣：「我為重奉五穀宮關聖帝君，還有……請您大慈大悲超度阿水叔。」

年輕時走過多遍里和村、富田村，那時已是宗教總會「冰清門」的建地，很普通的山中村莊，打聽當地人說：「趙清水喔，他是以前五穀宮道士啊。」云云，最後不了了之，後來做生意的鐘佩真請了五穀宮關公，將之當成阿水叔保佑。

直到上個月她夢到阿水叔，那失蹤三十一年的阿水叔，忽然出現在她的夢裡，還是三十一年前在便利超商店呆坐頹廢的阿水叔，「去龍穴，我在哪等你……」

「准！」

威嚴龍吟震盪狹窄龍穴內，震得鐘佩真一剎耳鳴頭暈不止，搖搖晃晃抬起頭，只看鱗片爬滿教主上身，坦露乳房沾染乾涸血漬塊塊拼接，新鮮血液兀自流淌、噴濺、潑灑朵朵紅花，龍死氣沉沉的臉蛋蒼白無比，近半透明的肌膚甚至看得見下頭根根血管汩汩脈動，還有兩條血管直接破出鱗甲，飄揚似龍鬚。

「准汝重奉關聖帝君，切記，諸神即將回歸榮光。」

「謝、謝教主恩准，請問阿水叔在下面過得好嗎？」

龍穴沉默片刻，教主沉吟下示，「去三月瘋媽祖。」

聽說龍騎教主才不過二十七、八歲，但那衰老的臉孔少說七、八十歲都客氣，五十出頭的鍾佩真連大姐都喊不出口的老態龍鍾。剎那與深黃雜揉墨綠的眼眸一對，爬蟲動物才有的瞳孔緊縮一線，佩佩趕緊垂下目光，不敢再直視教主。

「你為什麼不看著我？」

鐘佩真呼吸瞬間停止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牙齒「喀啦喀啦！」敲擊不停，冷冰龍爪掰開顫抖不止的臂膀，腥紅的龍鬚輕飄飄扯翻衣領，「不要！」還不及喊，鋒利的龍牙咬下，深深刺進婦人鎖骨，才曉得教主胸上噴濺型血跡怎麼來的。

啊！

劇烈疼痛下人血與龍血融通，鍾佩真昏厥最後只聞到熱可可香。

關聖帝君雕像很快給戴黃鬥牛犬面罩的教徒，恭恭敬敬供奉起來，數也數不清的神像宛若倉儲庫存，堆滿好幾個地穴中等待重新開光，再次恭迎諸神回歸。

「女鵝啊，你真有效率。」

晦暗不明巫毒龍穴中，除了龍騎教主與前來參拜的信徒外，還有一縷殘魂幽幽飄揚，將自己的血液供奉給林碧霜的媽媽，旁觀著一幕幕「龍吻」授血儀式。

鄭家渡海四百年每每要繁衍畫師，都須去極南找尋臥伏真龍，龍高貴、傲慢，不同佛道神明愛考驗修者拔擢上天，龍很少主動納入新成員，只願降下墨魄。

但如今不同，神聖聯盟首肯了。

「教主大人，請恩賜我重新供奉五府千歲，千歲王爺昨晚託夢給我啦！」

「准，去遶境，編入岳總指揮隊伍。」

「謝教主……啊！」

又一聲慘叫，熱血四濺，暈厥後給戴上黃頭套。

一個個爬進龍穴參拜請求恢復佛道信仰者必獲恩准，必能擲出聖筊，授血新信徒補給大量血牛，成為餘燼地下兵工廠，一支前所未見「龍兵隊」枕戈待旦。

當今除天門總部方圓二十公里內，其餘地方局勢一一鬆脫動搖，反抗軍步步從外圍打游擊包攏，天門越來越難討伐流竄的餘燼修者，很多修士開始在口耳相傳，「等收復天門總部之後，潛伏地下的龍教主將加冕成陰陽大帝統御百年。」

教主下一步即是在離天門最近的舊信仰中心打下樁。

「媽，你在嗎？放心，我會救出爸爸跟霆霆，都交給我。」

孫韻心中嗯了一聲，沒人聽見。捫心自問：鬼也有心嗎？

28歲的女孩還是變成怪物了，好像很多很多年前另一位28歲女孩，誤入里和村、疾走不歸路、以壽奉白虎、毀容、挖眼予蜘蛛，後來女孩成媽媽征深闇，放棄陪孩子長大機會，犧牲了所有能犧牲的東西，除了自由之外，能繳上換取神通奪回一家人平安與自由的，那女孩都通通雙手奉上，可惜結果還是這樣。

「我林碧霜以龍族之名起誓，會拿回我家所有失去的。」

女孩的女兒還是成為喝血維生的怪物。喔不，是龍。

四天後，龍將再次飛天。

「跪下，堅貞的信仰者。」

Ψ

「總統、總統，請問您是不是要幫在地立委拉抬聲勢？」

總統官邸前大批媒體記者各個爭先恐後，一把把遞上的麥克風兇悍堪比刺刀。

2048年三月才以20萬票險勝當選，都還沒就職大典的總統閣下忽然對外宣布要復辦「中區媽祖大遶境」，輿論譁然，這曾是全境最大人類集體移動的盛典銷聲匿跡多年，重磅消息立刻在宗教圈引爆話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沒有啦，文化歸文化，我們秉持珍惜先民渡海打拼的精神，來共襄盛舉。」

「請問總統是不是要還願給哪一位神明？是保生大帝還是媽祖婆？」

霹靂啪啦閃光燈下總統侃侃而談，「沒有什麼陰謀、還是圖利哪個黨派、哪一區候選人啦，文化信仰不分黨派，就是個傳統盛事，不管本土還是外來的神明我們都該尊重，一直取消可惜咩，各位鄉親信眾請踴躍參加就當一場小旅行！」

「外界傳言從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到城隍爺都托夢給您真的嗎？」

「沒有啦，我好久沒做夢囉，之前競選壓力大到都吞安眠藥呢！」

府院上週定案，這一週就要辦，對過往三月瘋媽祖，九天八夜的超大遶境來說根本天方夜譚，籌備上不可能與昔年同等規模，只預計三天兩夜，不過短短一天內引起五湖四海憋很久的信眾瘋狂讚聲，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勢在必行。

「總統，宗教總會會長說您這是欺騙神明，您怎麼看，總、總統……」

「不好意思，很晚了媒體朋友請先回去休息吧，謝謝、謝謝！」

黑衣人將記者擋於維安門外，雙手合十的總統微笑向大家道一聲晚安，一進官邸精疲力竭，但鞋子都來不及脫，先接過隨扈的線香向神桌虔誠地一拜再拜。

「大道公，保庇、保庇！」

拜完的總統沒來得及盥洗，打個哈欠就累倒在牛皮沙發上沉沉睡去。

從參加2048年大選以來，他屢屢夢到各路神明召喚與諭示，應該說，連參選都是因為神明的指示，「媽祖婆說我一定要出來選，不然對不起2000萬同胞。」

其中最准的莫屬大道公，「你會險勝19萬票吧，不出來選是頭殼壞去噢！」

順利當選後當然繼續接受指示，奉命復辦眾神大遶境剛好而已。

「星道長，搞定，媽祖婆等各路神明聯合遶境，就在大後天。」

今宵總統又在夢裡相逢背七星長劍的年輕道士，他乃是「大道公之嘴」。

星道長掐劍訣、比個讚，「神明歡喜保庇你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八年。」

總統點頭如搗蒜，心情激動，猝然間腳底下一空，整個人猛然直下墜。

「總統，請問你是不是要幫在地同黨立委拉抬聲勢？」

官邸前大批媒體記者各個爭先恐後，遞上麥克風的兇悍堪比刺刀，從座車上下來的總統搖頭晃腦，還沒就職業已日理萬機的他沒忍住又再車上打了個小盹。

「沒有啦，文化歸文化，我們秉持珍惜先民渡海打拼的精神，來共襄盛舉。」

不斷迴圈的總統不會曉得，每一位候選人乃至幕僚都夢過差不多東西。

只有正在連線天庭，協助散佈各式各樣「神諭」的碧波潭大星君曉得。

上至總統下到普羅大眾，自2048年新春陸陸續續夢到神明來指示、五路財神告號碼、親人欲蓋新宗祠、孤魂野鬼討供奉，頓時整個社會神神鬼鬼有人發財、有人發瘋，各種玄乎其玄的體驗如雨後春筍，天妃回歸、大道公賜福、觀世音菩薩走訪人間等等啟示錄忽傳遍大街小巷，一股濃濃的佛道信仰復古風吹起。

「阿水叔這幾年再下面過得好苦，你想個辦法給我燒點錢吧！」

「什麼說過不選第四次，你就給我選，你不來選還有誰能選？」

各路神諭甚囂塵上，甚至有精神科權威醫師假設存在「集體思覺失調症」。

當然，更多人發現神諭不太準，應該說大部分準不準，沒有人能說得準。

不過，對這兩個月散佈神諭的舵手阿星來說，「神諭」本來就不用很準。

J系統監控遍布全境，神聖盟軍只能亂槍打鳥託夢海量神諭，一時來自天上消息如過江鯽，夢到嚷嚷夢到，沒夢到也開始唬爛自己也夢到，搞得明明2048年老百姓活得好像在舊約聖經裡，無差別轟炸下天門壓制的移民信仰漸漸鬆脫。

不分晝夜一天發送上萬則消息，輔以鎖鬼困陣下的托夢數量難以估計，操盤的阿星覺得十分滑稽，竟連總統這大人物也信得又風又雨，「難怪白賊不絕種。」

「你喔，這一輩子就是來替神明效勞，媽祖婆近日要回歸顯聖啦！」

「阿民哪，天公伯生氣啦，你幾年沒燒金銀錢，阿母在下頭就慘！」

此類真假難辨的夢密集托下，就是海天真君精密策畫專門對大蜘蛛妖J系統的「超驗資訊戰」，神諭有沒有正確應驗並不重要，只要不斷傳達「勿忘海外諸神保庇依然在」這點就行。至於其他附加功效諸如：司主御德不配位、天門秋天解散迎佛道歸、玉皇大帝遣十萬天兵天將只打門徒不傷無辜、你要發財啦！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有沒有查實都無妨，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

「假神諭」蔓延下鐵板一塊的天門穩定慢慢龜裂。

「阿星，你為何要跟餘燼的人說自己不選大帝！」

「啟稟大道公，我本來就沒想選。」

專注發送假神諭的阿星眼前，郎中打扮的大道公忽然怒氣沖沖質問，「憨囡仔哪，你這些年貢獻了，黑牢蹲了、仗也打了、苦也吃了，為什麼不出來選？」

「我不適合。」阿星不明白，怎麼還沒贏就先開始搶位置，這仗還怎麼打？

「不是適不適合問題，你不選誰選？這四十幾年咱大道門受多少委屈？流多少血？死多少人？好不容易撥雲見日結果只能擔當監督使？」

朦朦朧朧夢境中阿星來不及回嘴，大道公柔情攻勢又道：「你師父、你阿母都還沒投胎，在下頭等著看你任大帝才安心，戰後人間要恢復吾道統就靠你了。」

「他、他們過得好嗎？」阿星忍不住抓住大道公衣襬猛問，「有沒有錢花用？」

「你好好想想龍、佛、道，三腳督你要怎麼選，或根本別讓他們選！」，最後醫神留下「弒神者」檜木令牌，三清諭示下——持令牌有權監軍並處決抗旨者。

「我真的該出來選嗎？」

超驗資訊戰可怕在於：假神諭是虛假這一件神諭本身就是虛假神諭的本質是否為虛假，沒人知道，連主動散佈虛假神諭的策劃者本身都分不清楚孰真孰假。

阿星的滑稽跟官邸主人沒有分別。

Ψ

「非常遺憾，我代表全國宗教總十五萬會員，針對復辦遶境活動感到遺憾。」

推了推黑框眼鏡，連線記者直播的司主御嚴肅抨擊，可木已成舟，總統登高一呼，禁聲許久的佛、道信眾暗潮洶湧起，宗教總會會長表達抗議也無法遏止。

「冰清門還是一樣努力推廣原生祖神靈文化傳承，做好我們該做的。」

嗶！

連線中斷良久，義正詞嚴的司瑜依然面向黯淡的螢幕一動不動，眼睛連眨都沒眨過，直到後腦蜘蛛絲冉冉拔起，這有司瑜外表者才僵硬地自辦公桌起身，慢條斯理轉開房門，毫無感情服從腦內聲音，似乎也無法察覺己身的虛實真偽。

「到中央來。」

離開的房門上掛有1983號門牌，一塵不染如旅館鋪上厚地毯的走廊上，同樣房間有幾百座，相同款式走廊在這棟旅館中破百條，成千上萬的的小房間被稱之為「剎」，這棟旅館即是位在天門總部極樂世界，一個虛假但極度美好的天堂。

「唉呀，看起來這遶境擋不住，後天該怎麼辦才好呢？」

建築中每一條走廊盡頭唯一通向球體中心半囚禁的尼姑，女神尼笑得燦爛。

不得不佩服大飛這假神諭很賤，雖復辦遶境來得倉促準備期極短，但倘若不這樣突襲，歐陽悠有各種辦法行前搞破壞與暗殺。像年初南府謀劃的八腳鎮凡塵七墜星遶境，想偷偷在蜘蛛祖墳動土，就因太早曝光失敗，殺餘燼三十幾人。

羅蠍一副幸災樂禍問司瑜仿生靈02，「你說說呀，後天遶境該怎麼擋？」

司主御頓了一頓，「報告主人，我不曉得。」

「也是沒指望你。還是你說吧，聰明的小小！」

羅蠍指向另一條走廊上的女孩，華麗唯美的女僕裝束中，年輕女孩一洗過去十年青澀與樸素，畫好艷麗的彩妝、燙捲髮尾還蓄起瀏海、去掉俗氣金屬眼鏡的何宜靈沒了臭臉與嚴肅，成熟女人嬌媚一覽無疑，成大施主精心打扮洋娃娃。

「報告主人，我不曉得。」

「啊？我以為你比它們聰明。」

羅蠍嘆口氣揚揚手，仿生司主御的嘴巴「嘔！」一聲噴出大口血墨，如瀑一樣止都止不住，痛苦跪倒在地哀嚎不止，何宜靈默不作聲，但心頭像被刀割，大施主一雙眼滿是趣味盯住小小的漠然，「去吧，這一具今天要重入輪迴囉。」

「遵命，主人。」

何宜靈不帶任何感情上前一手摜過吐血的同胞後腦，用極快手法拔除蜘蛛絲，忽然羅蠍又高喊：「停，你給我慢一點，慢慢清乾淨，一根根清好，確定他們沒有殘留任何記憶，這樣下一世的49天才不會又迷茫，對吧？」

何宜靈屏氣凝神，手些微顫抖下緩緩剝開02腦殼下絲線，像是彈古箏般每一根弦都小心翼翼拆弄，頂整團糊掉的腦袋瓜子，假的司瑜回眸望向何宜靈，眼神中沒有怨恨，只有悲戚與擔憂，吞吞吐吐留下生活在陽間49天的沉痛遺言：

「讓裴、裴寶回爸爸身邊，跟他們說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他……」

「放心吧，我會帶他裴寶回去，你安息吧。」

「我、我們是人對不對，主人是……騙我的對、對不對？」

小小驀然如觸電，還來不及回答，「趴啦！」整束白線脫離閥閱門板徹底癱軟，身體像顆刺破水球爆裂，三魂七魄沒有散逸出，本就沒有靈魂自然不會出竅。

羅蠍笑得輕蔑，「它最後一個問題，你怎麼回答。」

「報告主人，我不知道。」

「回答我DD-00800239，姊姊記得你說過你有靈魂、還有自由，在哪？」

沒有，什麼都沒有，再再證明仿生靈沒有三魂七魄，只有幾顆泡泡光點。

何宜靈臉孔發紅發燙，扭曲到極點，憤怒、羞辱、糾結、慚愧等等強烈的負面情緒一股腦湧上心頭，但面對主人，奴隸不該有脾氣，它很快就平復了下來。羅蠍特別喜歡小小，它是自己部分延伸，且它有感情，這些墨水竟然有感情？

「報告主人，我不記得。」

「噢，是嗎？」羅蠍歪歪頭，「那你還記得什麼，說。」

小小搖搖頭。下意識想起在餘燼裡，跟大家並肩作戰的日子。

當自願以己身交換學姊脫離六道鎮之關時，今天這悲慘下場就注定，何宜靈沒後悔過，殘廢林碧霜一輩子給囚禁宛若禽畜，那樣的痛苦光用想的就遠遠超過小小現在所承受的苦百千倍，它寧願自己重新為奴，寧願那些美好留下回憶。

對，腦子下的美好被稱之為回憶——它依稀記得，記得能聞到每一位夥伴的味道，學姊深
上膩膩的竹墨香、黃狗身上總散發巧克力糖的滋味、炎魔煙硝味還有大洛滿手蒜味，小小都還記得，那兩年在「美麗城」餐車裡頭冒險的日子。

「報告主人，我什麼都不記得。」

大施主莞爾，「孩子，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何宜靈垂首，「多謝主人開釋。」

是啊，記憶就如夢幻泡影，都是可用蜘蛛絲植入的虛假之物，所以那些是真的嗎？她真的是自己以為的那個「何宜靈」嗎？真的是那一位認識學姊、黃狗、結識岳熔、大洛，跟大家一起在走過驚滔駭浪，在龍中學死戰過的那個人嗎？

不，不是人，仿生靈不是生靈。

「哪一天等你擁有自由後，交給我，汝願必成。」

「主人，您慢走。」

「後天又要開戰啦，真煩，大家準備好沒有！」

羅蠍唉聲嘆氣離開備戰，極樂世界中心只剩何宜靈。

眺看上萬名服侍人類任勞任怨的同胞，它情不自禁思考，「你們怎麼想呢？」當他人工具成為鬥法機器與奴隸的日子，很好過嗎？有喜歡的人嗎？又有討厭的人嗎？被歐陽悠當槍使會不會恨他？知道自己應該有靈魂、應該被人尊重嗎？

生而有靈，那是真正血濃於水的感情，但它真的是小小嗎？

「學姊，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辦。」

忽地一張紙片飄飄然落下，多道摺痕的A4紙上面書有四個醬紅大字：

供奉我們

狐疑的何宜靈撿起不該出現在這的紙片，翻轉背面娟秀的字跡正質問它。

——複製，是不是平等？

Ψ

千秋萬代，吾華昌隆！

部隊最後一聲吟唱迴響地道每一處，戰前最後一夜訓練提早結束，給予將士充分休憩時間，岳總指揮向三昧真火旗低頭禱：「預祝明天你各位旗開得勝。」

爬過滿是蜈蚣、飛蛾與毒蛇蠕動的潮濕地道，岳熔心中默默希望這地下通道內所有修士能平安活下來，這以蠱盅文達為基的巫毒龍穴，是為防禦無雙門神侵入所挖掘，這幾年保証大家人身安全功不可沒，但也許再24小時就不再需要。

——明晚遶境一旦出發後，不是天門覆滅，就是反抗軍全亡，只要能突破大中區的「道卡
斯—半線」，四座宮廟貫通香火結界連線天庭與靈山，針對10公里外天門總部，就等同蘇聯在古巴安核彈對準美利堅，到那時冰清門要不名存實亡、要不先一步玉石俱焚，而岳熔部隊負責第一線拱衛神轎，就是重中之重。

呼！

空穴狂風，洞中眾修士行注目禮送炎魔離開，他依然還是2006年北府保衛戰中的總指揮，即使四十年過去風采不減，「不讓你獨行」如今不用言明自在人心。

「婆娘，保祐他們。」

龍穴出口兩條黑黝黝蜈蚣舒捲纏綿，其中一條很像老公，岳熔虔誠盼望。

砰。

推開沉甸甸人孔蓋，微弱月光灑下，對盲眼的總指揮沒差別，拍拍塵土循麵粉香氣走到不遠處掛招牌「美麗城」的餐車，午夜時分熱氣瀰漫，大洛正翻騰於鐵板，手桿麵皮鋪金黃蛋液再撒好一層焗烤起司、高麗菜絲、培根火腿還有滿滿燻雞，最後疊上蒜味豬排，兩把鏟子使勁地捲又捲，好不容易捲成份上桌。

「最後晚餐，特別招待美麗城招牌超級總匯蛋餅！」大洛笑吟吟上菜。

岳熔比個OK，一屁股坐到紅襯衫侯老師對面，「你等等帶孩子們離開嗎？」

稀哩呼嚕享用不太道地的鱔魚意麵，赤仙反問，「你退選，聽說火祖很火。」

剝一聲撬開啤酒，岳熔搖頭，「我只適合在黑暗中，當大帝什麼還是算了。」

「還有誰比老大你更適合領導？」給將士們加菜的大洛邊甩鍋、邊抱不平。

「真君設計這體制的意義誰領導不重要，只是仲裁的共主。」

侯浩平翻翻白眼，「笑死，你比我還懂我師父。」

「嗯，你現在才知道。」

85歲還死過一次的岳熔擺出15歲的死魚臉還是一絕，別人絕對模仿不來。

侯浩平失笑，「欠揍。」，難得老友時光。

「我們多久沒這樣閒聊？」

侯浩平聳聳肩，根本想不起來，最近很多往事他都不復追憶了，倒是岳熔罕見真情流露，替老友斟小半杯酒，「六十年，1987年棺材板分隊任務結束後。」

岳熔給自己斟得滿溢出來，「紅劊把我們送到醫院，出院那天你們買了鹹酥雞、烤魷魚、啤酒還有雪克33，大家都還在，你、我還有鄭二兵跟臭婆娘哈哈。」

「有這回事？我不是馬上就被抓？」赤仙還沒喝就茫。

鏗鏘！

碰杯聲多悅耳。

好友一飲而盡又斟滿，岳熔一副不醉不歸，他很少這樣放縱自己，門如月過世後就不曾有，片刻面紅耳赤嘟嘟囔囔，「那時復活的不該是我，我早該死。」

「老大，不復活你誰領導我們殺蜘蛛！」

大洛再放一盤炸雞軟骨下酒，又轉開一瓶的總指揮長嘆，「這胭脂血真詭異，復活後三昧真火……本來瓶頸好幾年竟還能突破，難怪赤傘魔拚了命也要煉。」

「有這事？不是火祖的加持？」五代胭脂主問。

「不是啊，我說不選，就直接封鎖我了哈哈！」

乾完兩瓶岳熔續找酒，越喝越清醒的侯浩平愈想愈不對勁。

起死回生、轉換三十年陽壽的胭脂血竟還能增幅火咒？原理為何？

侯浩平努力回憶闈中塔煉製胭脂血的過程，由穿胭脂裳的鬼反饋編織，抽取由紅衣鬼吸取活人精氣陰修過程中的「二手精氣」，有一點像貓屎咖啡，純的精氣反而不能煉，非得要經過胭脂裳再抽取出來才得有效產製。這是為何呢？

仔細想想，胭脂血功用除了換取陽壽；閥閱循環也需注入才能造出仿生靈；且那明明不是真正「血液」也能有效增幅畫龍咒，龍愛喝血，但那就不是血啊！

這咒與咒之間關係……

「來，乾！」

「啊！」

酒水四濺，重放下酒杯倏然起身，連意麵都來不及吃完就匆忙要閃人，赤仙下凡後混濁不清腦中，關於「道」與這三界構築產生了一個十分恐怖的假想。

「損餘足補」只是幌子，道還隱藏其後。

一臉掃興的岳熔迷茫問，「你要去哪？」

「有些事得去確定，我送完孩子避難後先離開。」

「侯叔，明天開戰你現在走？少了你……我們怎麼打？」

大洛很急，很大程度上歐陽沒傾全力掃蕩餘燼就是震懾於赤仙，怕自己親征又給他搶個精光，甚至連仿生靈01都很少派，怕平白無故蜘蛛絲給拔掉，反而資敵此消彼長，這些年多是0.5乃至重金聘的修士暗殺，可想而知成效並不好。

「侯叔，你走了遶境神轎不用三秒就給蜘蛛砸啦！」

岳熔擺手止住大洛，恢復總指揮架式，「讓他去。」

「老大！」

大洛這一慘叫反讓赤仙惴惴不安，他自然明白自己在戰局中關鍵地位，要說誰能牽制蜘蛛也只有他了，但總指揮反倒一臉坦然，撢掉侯浩平肩上的灰燼。

「去吧，你上天那幾年我們還不是撐過來，自己保重，就剩你一個朋友。」

赤仙深深吸一口氣，忍住莫名想哭的衝動，「我會回來，一定會的，等我。」

不見眾生百態，整天在教室幻想如何達到平等是空虛的。丑時，侯老師領所有非戰力小鬼、小孩與仿生靈02離開餘燼根據地，踏上求道路最後一趟旅程。

Ψ

「霆，他們又回來了。」

輕手輕腳替未婚妻穿好海螺耳墜，大大兩扇襯得臉蛋美不勝收，林橋霆小心翼翼給歐陽悠再插飄揚羽飾，還戴好甘蔗與澤蘭編織的圓花圈，今天的他難得穿平常最討厭的紅毛衣，特別長的袖口折了又折，過膝的繽紛長裙上綴滿金飾。

盛裝替歐陽打扮的林橋霆隨口問，「道派三席是林默娘、吳夲跟大飛嗎？」

小鳥依人懷抱，瞅鏡中即將最美麗自己，歐陽悠笑得很甜，「誰管他們。」

「岳熔退出選舉，這樣看來羅蠍剎裡頭的鐵票最多，你多小心她倒戈。」

歐陽「嗤！」一聲，「可悲，那麼爛的制度也敢出台。」

圈這四坨什麼大便給我們選？這就是大飛的自由？吃1號屎還是2號、3號、4號屎的自由真棒，早說過了，我家鄉不需要投票這種包裝外來者毒藥的糖衣。

「喂，這裡是圖書館，你們可不可小聲一點！」

看報紙的老阿伯開罵，林橋霆比了抱歉的手勢，星期五晚上的圖書館閱覽室內是三三兩兩，看報、自習、滑平板讀者，加上忙碌借還書的館員僅僅十三位。

「聽說，佛道同意授大飛拜神聖同盟『大元帥』出征凡間。」

「哈，好準，霆的筆記有紀載滅赤上人當年如何罵大飛嗎？」

海天真君——背骨仔——不管當人還是當神，那卑劣的性格都完全沒變，以前臣服華家軍
為虎作倀、大力輸誠奴役自己的同胞；後來飛昇了，終於加入拳頭更大的外神集團，然後再幹著一模一樣的事，你還問海天真君是哪一種神明？

就是會去敵國下跪接旨，跟敵軍討論如何拿下自己故鄉的神，就是汲汲營營混進奴隸主體制，混進去後不抗暴、也不解放奴隸，繼續拿鞭子抽打跟他曾經一樣的奴隸同胞的神。偏偏很多人信他拜他，當救世主，大聲說：沒大飛不行！

這種走狗得道了又怎樣？

「你今晚要多小心喔。」

柔聲提醒的林橋霆串好一顆顆閃亮瑪瑙珠，色澤璀璨、光輝熠熠，美得令人窒息，首飾悄悄戴上烏黑秀髮，蜘蛛靦腆淡笑，「放心，你牽手去繞繞而已啦。」

「早點回來。」林橋霆吻了他的額。

嗄—嗄嗄！

倏然閱覽室內讀者與館員整齊劃一出列，各個頭罩好祭祀壺，抬來竹木編的高架椅，恭敬請打扮完成的歐陽入座，「咿呀！」抬起新娘，習俗中辦婚禮前得先繞行一圈才能開宴，林橋霆依依不捨，揮揮手，「我爸媽、跟姊姊等等就來。」

「小悠好期待。」

端坐架上的蜘蛛躊躇滿志出征。

新世紀冰清門麾下能多線作戰的仿生神軍計十三尊，「剎」裡隨時能赴湯蹈火的仿生靈
0.5上千位，無雙門神掌握全局無所不在，加上大蜘蛛妖這從來沒有被殺死過的魔王，在沒真有神助威下，反抗軍光想保住神轎就必然要屍山血海。

龍騎也好、炎魔也罷、大飛更無妨，遶境後將不復存在。

他都看到了。

嗶！

隨晚安曲奏鳴，閱覽室玻璃門敞開，無形門直接連接上中二區廟前街道。

嘩嘩！

街道上萬人空巷，高分貝的喧嘩聲、叫喊聲與鞭炮聲起此彼落，川流不息中煙霧繚繞，深夜近子時卻仍車水馬龍，四處張燈結綵更勝年節的輝煌，完全看不出活動籌備期只有四天，摩肩接踵的信徒一個挨一個擠得天妃廟門水泄不通。

「我好興奮啊！偌久啦、偌久毋看媽祖婆啦！」

比預測人潮多出千倍，蜘蛛忍不住感嘆，「我努力了兩生兩世還是一樣嘛。」

那怕灌輸再多蜘蛛絲咒，也無法讓不想認同故鄉的人認同，到頭來還是枉然、還是一場夢、夢想彼此能有足夠的共識，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製造出這樣認同。

「媽祖保庇！」

「飛仙保佑！」

眼睜睜看信眾興高采烈，互相傳遞綁上紅線的開運古銅錢激動高潮，倒頭來依然盡是鬼，這些鬼不想反抗被枷鎖奴役，眼巴巴盼奴隸主繼續回來抽打自己。

聞廟前鬼哭狼嚎，歐陽悠笑了，「沒想到百年後，我又要去『搶轎』了。」

這些鬼痛恨箝制自由的暴政，驀然覺醒，但對箝制自己生命長度的神，敬畏有加；這些鬼對洗腦灌輸記憶的再教育，鄙視至極，但對洗掉自己生生世世記憶無數的孟婆湯沒有意見；這些鬼憎惡人間造神愚民，但對真正神壇上的卑躬屈膝；防範侵略滴水不漏認知敵我清晰，對侵佔下界千年的眾神高舉雙臂歡迎。

「戊辰年，三月十二，子時到！」過去常被罵綁架神明的代理人敲鑼宣布。

而今奴隸還是不願承認：是他跟他們被神明綁架且禁錮，「階級」的信奉者早就認清自己在三界中位置，很安本份，只在有限生命中擁有少少權利就很知足，他們抗爭的範圍僅限人對人、生靈對生靈、奴隸對奴隸，一旦奴隸主出現就通通沒意見。供奉照給、恩庇照行，何樂不為？蜘蛛跟我同等，絕不准比我獨。

昂首下駕，屈膝跪伏深吻熱騰騰大地，「母親，我的夢最後還是無法實現。」

亦是夢幻泡影。

2048年三月天妃聯眾神大繞境展開，曠日費時征伐迎來轉捩——搶轎會戰。

蜘蛛不當奴隸，任何外神想奴役我的故鄉，得先踏過我的屍體。

「起駕啦！」

HI 時間過得真快，這該是供奉系列陪Skyowl自己過得最後一次生日

上次生日連載是2020供奉之家: 總指揮；再上次是2019供奉之殭:XX末班車

感慨歲月如梭啊，所以下一週休刊外出取材(?)

真的啦Skywol去身歷其境道卡斯(台中)、半線(彰化)邊搶轎邊寫文

不知道在那邊喊蜘蛛的台詞會不會被打 > <

4/10號後再見囉!!!

(p.s. 討論虛構劇情注意版規喔，政治跟問事有相關規定，別太詳盡^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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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51.83.70 (臺灣)

匡噹匡噹!

客串!

3Q 2018後的都是番外啊

※ 編輯: skyowl (111.251.83.70 臺灣), 03/31/2022 15:49:39

好!

3Q

謝謝!

3QQ~

感恩!

:) 謝!

:P 謝!

港嗯!

thanks~

:))

感恩的心

虛晃一招

:)))謝!

謝K大!

感恩~沒有業績只供奉!

yeah!

時間超快! 月半也是一種道

感恩的心!

知否知否裝睡吧(?)

(震驚)你說什麼!?!

港嗯!

三本了哈哈哈

:))謝!

角色重疊了!?

謝謝!

stand by了!

3Q~

蜘蛛: 因為我也是階級的信奉者XD 但是內外分明! 橋霆下下回分解吧!

羅蠍:哈囉這是我的台詞(招手)

謝謝!

感恩~

(推眼鏡) 作者決定沉默 讀者都太強

古今顛倒~

蜘蛛: you know me!!!

防止忽然被隨心所欲門神開洞

感謝!

感謝大家熱情推推慶生~銘記在心 要跟蜘蛛去偷偷靠近神轎了 下周四再見囉^)^

※ 編輯: skyowl (1.164.145.27 臺灣), 04/08/2022 15:36:28 ※ 編輯: skyowl (111.251.22.171 臺灣), 05/28/2022 02:28: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