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是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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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百貨界也已經有些時日，還記得當時為了賺點零花錢，在百貨公司的附設托嬰中心當照護專員，那時候我們會有兩套制服，一套是較為寬鬆深色的育嬰裝，為的是怕嬰幼兒的口水、小點心沾到難以清洗，而另一套則是正式的套裝，當服務台需要支援或是交班的時候，我們就會換上這套裝束，剛開始還覺得自己很酷，很像有雙重身分的間諜，但後來才知道是多功能社畜。

那時候的社會很單純，還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誘拐犯，所以在托嬰的程序上也很寬鬆，只要拿個本子簽上家長和孩子的姓名，以及大約接送的時間點就算辦妥了，那時候我們百貨還因為這項首創，聽說當時營業額真的增加了不少。

由於當時我一個禮拜才上三天班，小孩子對我來說都跟猴子沒什麼兩樣，再加上要處理的事情不少，我實在難以一一細分誰是誰，因為畢竟不是每天每個孩子都會被扔來這裡，除了幾個在這棟百貨上班的大姊們，剛開始會公器私用的把孩子扔來這裡，所以會有幾個熟面孔，但後來因為樓管會來清查，這項地下文化也就漸漸消失。

記得是我剛上班的第二周，那時候因為資深的前輩被抓去服務台支援(聽說當天還被抓去收銀)，便把我一個人扔在了托嬰中心，這裡雖然說是托嬰中心，但其實蓋得很簡陋，可是對孩子來說，只要有一隻蠟筆和圖畫紙就夠他們過一個下午，如果不能，我們還有點心跟可能裡面有被偷尿尿過的球池，因為每次清理的時候，我都會聞到一股尿騷味。

那天我幾乎是忙得焦頭爛額，一下誰和誰打起來了、一下誰搶誰的玩具、一下誰又和誰好了、一下誰又和誰吵翻了、一下子誰又尿褲子了、一下子誰又把球池的球塞進嘴巴裡了；櫃檯的電話三不五時就有人打來問百貨公司的折扣或是滿額贈。有幾個客人只是剛好駐足在我們門口幾秒鐘，我就衝上去問是不是來接小孩？天知道我有多想把這些小怪物給送走。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會兒，我發現角落有一個小孩，他一個人靜靜地待在角落，他沒有拿任何玩具，就只是面對牆壁坐著，他穿著一身黃色的短袖，一件紅色的短褲，看起來應該中班或大班吧？之後又出現一些小混亂，當我全部處理完的時候，他還是坐在那個角落沒有動過。

這時候我飄了過去，他只是看著牆壁，我問他要不要玩些什麼？他只是搖搖頭，說在等媽媽，不管我拿什麼給他，他都只是搖頭。 但這樣的關切沒能持續太久，很快球池又有一陣騷動，之後前輩回來，家長們也陸陸續續來接他們的孩子，好不容易才結束了一整天的鬧劇。當天前輩問我還做得習慣嗎？我尷尬地笑了笑，只說有點應付不過來，然後突然想起甚麼，便提到要是每個小孩都像那個紅褲子的小孩就好了。前輩聳了聳肩，問我是哪一個？這時候我拚命回想，才發現根本想不起那個孩子的臉，畢竟小怪物們的長相都一個樣，短頭髮、西瓜皮、短袖短褲，當我察覺到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多荒謬，便草草結束了這個話題。

後來我發現，每當孩子一多的時候，那個男孩就會靜靜地出現在角落，當好不容易把孩子們都交還給家長的時候，他就會悄悄地消失，但我就是沒有印象他的家長長什麼模樣，又是甚麼時候來接他的呢？雖然心裡有些好奇，可也沒有特別去留意。

直到一個颱風天，我下了班，把宿舍鑰匙扔在了職員休息室，於是我又冒著雨從員工通道溜了進去。晚上的百貨公司總有點怕人，烏漆抹黑的，只有那青慘慘的逃生指示燈打在我臉上，逃生樓梯間迴盪著我的腳步聲，這時候一丁點的聲響都會被放大幾十倍。

我三步併作兩步的推開了逃生門，這才到了托嬰中心，順手打開了職員休息室門邊的小燈，雖然說是休息室，但不過是兩、三坪大的長狹長的雜物間。

我很快找著了桌上的鑰匙，離開前正要把燈給關上的時候，我瞥見了球池旁的角落，好像有一個小孩的背影。

當我看見的時候，身子一征，手已經關下了開關，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不清楚的殘影，一旁的窗子恰巧一聲驚雷，室內瞬間亮了起來。

是那個西瓜頭、黃衣服紅短褲的孩子。

他正背對著我坐著，就像每次我看到他的時候那樣，我這時候才想起來，我根本對他的臉沒有過印象，我不斷安撫自己，是自己想太多了，但一個孩子在百貨公司打烊後出現在托嬰中心，我怎麼也想不到合理的解釋，內心不斷揚起一個聲音。

跑！

可當我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才發現腳像是被釘住一樣，一步也挪步開來，而他這時候緩緩站了起來，我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問著：「姐姐，為什麼我的媽媽還沒有來接我」

恐懼一瞬間佔據了我的全身，他捏著小小的拳頭，背對著我，然後重複著同一句話。

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為什麼還沒有來接我

突然轟隆───又一陣巨響，那個男孩就這樣消失了，我嚇得想轉身跑，誰知道腳卻麻得
發疼，一個重心不穩跌在了地上！我死命地爬呀爬的，就這樣狼狽地回到了地下室，油門一催就逃回了家裡。

沒多久，我就辭職了。

而後來托嬰中心也給拆了，聽說現在成了雜物間，只是，不知道那個孩子，是不是仍舊在那個地方，等他的媽媽來接他呢？

誰知道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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