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過路旅客

阿飛感覺眼皮很沉重。

還要走多久呢……？

阿飛努力撐起眼皮，看著前方老K的背影。老K的背影駝著，背上的背包壓著他的脊樑骨，幾乎快將他整個人壓垮。

其實背上的負重還在一個成年男子可負荷的範圍，只是他們已經走了十個小時了，中間只短暫休息過幾次。

阿飛看著他周圍的其他戰友，所有人都眼神渙散，步伐也越來越凌亂。

只要越過這個山頭就好了……

只要越過這個山頭，到達指定的地點，他們就可以紮營做飯，好好休息。

阿飛想著努力想著熱騰騰的湯，逼自己擠出力氣走下去。

為什麼走了這麼久呢？照著預定的路線，明明已經該到地點了啊。該不會，他們在山裡繞迷路了吧？

這個念頭剛出現在阿飛的腦海，阿飛立刻搖頭想將之驅逐。

不能這麼想，越想下去會越絕望的……到時就真的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了。

前方忽然傳來一些騷動，阿飛抬起頭，卻看不清前方發生什麼事。

阿飛急著問前方的老K，老K也不清楚，轉而問前方的人。過了不久，從前方傳來消息到隊伍後方，他們似乎遇到了另一個隊伍，在那個隊伍的帶領之下，應該可以很快走出這片山區。

這個消息令所有人精神一振，大家的腳步也不自覺加快了。

又走了一陣子，正當阿飛又陷入昏昏欲睡的狀態時，旁邊的小丹推了他一下：「喂。」

阿飛睜開眼睛：「什麼？」

小丹說：「你看。」

阿飛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山壁和樹林不知何時都已消失，眼前是一條平坦寬闊的大路，可以容納五輛大馬車並行通過。

兩旁的景色是一望無際的稻田。

整個天空呈現橘灰色的灰撲撲色調，可能是傍晚時分吧，但是到處都沒有看到太陽。

會是被山頭擋住了嗎？但舉目所見，視野明朗開闊，四周沒有任何遮蔽物，也沒有看到任何山的影子。

他們這一個隊伍前一刻還走在草木濃密的深山裡嗎？怎麼一回神就來到這樣一個地方？

前方傳來說話聲，並且聲音越來越大，好像有人起了爭執。有人從前面回來，把幾個長官的對話轉述給阿飛等人聽，阿飛才知道事情的經過。

原來他們方才經過的那個山區，從地圖上的路線來看，大約三個小時就可以走出山區，然而他們在山裡越繞越久，隊長始終找不到隘口，這時他隱約覺得隊伍似乎迷路了。

他們就這樣在山裡瞎轉。山裡沒有起霧，視野很好，但他們就是怎麼都找不到出路。正當隊長決定派幾個人到高處去觀察地形時，他們忽然看到前方有另一支隊伍經過。

那支隊伍穿著和他們一樣的軍服，隊長心裡一喜，直覺一定是從底下隘口上來的隊伍，連忙高聲呼喊。但對方的人好似沒聽到一般，所有人都低著頭，不發一語地往前走，看都沒看他們這兒一眼。

隊長連忙跟上那隊伍，一邊大聲呼喝，試圖引起那些人的注意，這就是早些時候阿飛聽到的騷動。

再過不久，那支隊伍毫無徵兆地忽然消失，他們才發現四周景物不知何時倏然變換，他們已經來到了這個不知名的地方。

別說這個地方不在他們預定的行軍路線了，從地圖上來看，這裡根本不存在這麼大片的平原。

隊伍裡開始有人在交頭接耳，隊長為了穩定軍心，下令繼續往前走。

四周都是稻田，可能過不了多久，就會看見農家也說不定。

阿飛搞不清楚他們又走了多久，四周的景色一直沒有變化，仍然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天空依然是灰撲撲的橘色。

這樣的情景，不禁會讓人懷疑，他們真的有在前進嗎？

整支隊伍沉默著，就在阿飛感覺到所有人的情緒都來到一個臨界點，正要爆發時，前方道路的盡頭忽然出現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人，從個子來看，似乎是一個男人。

一瞬間，興奮的情緒在整個隊伍裡蔓延，但很快，這股興奮的情緒就冷卻下來，大家不約而同地想起不久前那個離奇消失的隊伍。所有人都沉默不語，注視著那個人影，嚴陣以待。

因為地形很開闊，所以在隊伍中段的阿飛也可以看見前方的情形。那個男人越來越近，他隻身一人，徒步行走，身上穿著考究的黑色長大衣，手上拿著一只提包。

等他走到隊伍前方二十步的距離時，隊長喝令對方停下。

那個男人把提包放到地上，舉起雙手，舉止一派平和。

旁邊的人上前去檢查那只提包，走回來，說：「隊長，這位先生好像是個醫生。」提包裡只有一些看診的器具和藥品。

隊長點頭，隊伍裡兩個人一左一右站在男人兩邊，他們緩緩朝隊伍走過來。

接近時，阿飛注意到這個男人非常高，此外，他的一雙眼睛超乎尋常的漆黑。

隊長問了他叫什麼名字，是什麼來歷。男人答道他的名字叫沈格非，是小鎮上的醫生，來到村子裡給人看病。

沈格非說：「我現在要回到鎮上，我能跟諸位一起走嗎？」

隊長正求之不得，眼看這人沒什麼問題，馬上掉轉隊伍，往來時的方向行去。

這麼一走，神奇的是發生了，方才一望無際的稻田景色開始有了變化。路旁開始出現了樹，田裡也有三三兩兩零星的農舍。

阿飛也不知怎麼，他們又回到了熟悉的山區，只是這次他們很快找到熟悉的路徑，阿飛知道，只要越過這個山頭，他們就可以抵達隘口了。

阿飛忽然感覺到有點心驚肉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不顧一切地往前擠，這麼一來自然擾亂了隊伍的秩序，然而前方的隊伍也在這時停下來，這使得阿飛得以趁機順利擠到前方。

他看清楚了眼前的情景。隊長和那個名叫沈格非的醫生並肩站著，沈格非指著前方，阿飛聽到他說：「越過這個山頭，你們就會到了。」

隊長說：「這樣啊。」

阿飛看到隊長緩緩拿起揹著的槍，倏然抵在沈格非的背上。隊長聲音低沉：「醫生，我很抱歉。」

阿飛不知哪來的勇氣，竟然大聲喊道：「隊長，他只是個醫生啊！」

旁邊的人舉起槍架住阿飛。阿飛仍然大喊著：「隊長，你如果不放心，可以把沈醫生俘虜起來啊！」

副隊長喝道：「黃齊飛，安靜！」

沈格非轉過頭，盯著隊長，漆黑的眼睛露出危險的光芒。「放下你的槍。」

隊長沒想到對方是這反應，一時瞠目，馬上又凜然一喝。然而還沒等他有什麼動作，在他頭上的那棵樹忽然憑空起火。

接著，以那棵樹為起點，火勢延燒到周遭所有草木上頭，將他們團團包圍，不過三個呼吸的時間，他們已陷入一片火海。

阿飛大叫：「隊長，把槍放下吧！」

隊長瞪著沈格非。沈格非淡淡道：「你傷不了我的。」

隊長說：「你究竟是什麼人？」

沈格非答道：「我就只是我而已。」

他取過隊長手上的槍，火勢漸漸熄滅。「我不能說你錯了。你們走吧。」

眾人無言地走下山。阿飛轉過一個轉角時，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個醫生靜靜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低垂著好看的眉眼，臉上一點波瀾也沒有。

直到許多年後，戰爭結束，和平降臨他生長的這片土地，他還是會偶爾想起這天的事，還有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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