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左撇子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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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居好萊塢多年的編劇與製片鄒時擎，終於將埋藏心裡多年，苦於資金而一直無法搬上大銀幕的故事，以自己初執導筒的處女作之姿，付諸實現。不但入選2025年坎城影展影評人週單元、釜山影展與多倫多影展，更代表台灣角逐明年第98屆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同時入圍金馬獎包括最佳劇情片在內共8項大獎。

故事開始於21歲的姐姐宜安，5歲的妹妹宜靜，和她們的母親淑芬剛剛從生活多年的台東鄉下搬回台北。有一天，宜靜的外公不准她用左手，還告訴她那是「魔鬼手」。

《左撇子女孩》最特別的地方在於從5歲的宜靜出發，不僅是敘事的角度，就連不少運鏡都放低視角，從小孩的眼光看見這個複雜多變、五光十色的世界。電影的開場與結尾以萬花筒前後呼應，對宜靜來說，通化街夜市不只是媽媽工作、養活她們一家三口的場域，更是她探索台北這個新世界的入口。全片以iphone拍攝，導演曾說，手機能夠捕捉到傳統攝影機拍不出來的感動、角度與真實。畫面時而貼近主體、時而自然晃動，而從宜靜眼中看出去的夜市生活，更是從低視角來窺視，完全是長大後的我們無法看見的美麗視野。

5歲，正是最喜歡參與大人的對話，問「什麼是什麼」與「為什麼」的年紀，尤其是對宜靜這樣懂事、超齡的小大人來說，她什麼都想知道一點，一切新奇、未知的事物就是宜靜最棒的遊樂場。雖說觀眾是從旁觀看的局外人，但充其量也只比宜靜「全知」那麼「一點點」。沒錯，我們知道那個「賺一毛錢」又「躺在醫院」的人是宜安的爸爸，但他為何欠債？讓一家人只得跑路到台東？宜安又為什麼高中沒畢業、沒讀大學？那宜靜的爸爸現在在哪裡？為何淑芬又得帶著兩個女兒回到台北來，辛苦於夜市擺攤過活？

觀眾對這一個個問號其實都一無所知，只能跟著宜靜一起慢慢更了解自己的家庭、家人與身世。不過，即便有著這麼多的「不知道」，《左撇子女孩》也不會給觀眾一頭霧水的感覺，反而會回到最天真的童年，似懂非懂地聽著電影裡的「大人」對我們訴說這個故事。當我們覺得自己對這個家庭已經夠了解的時候，宜安在壽宴上大聲宣告自己才是宜靜的媽媽。故事聽到這邊，前述的問句也已全數解答，一場鬧劇落幕，在這三口之家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但塵埃落定後，又好像有什麼悄悄地改變了。

《左撇子女孩》用100分鐘多一點，講述台灣中產家庭「家」的樣貌。淑芬的父母住的是有電梯的華廈，媽媽偶爾可以跟女兒們來場貴婦下午茶，壽宴也能夠辦在稍微有點氣派的餐廳，但他們絕對稱不上什麼富貴人家，媽媽甚至荒謬地參與人蛇集團的計畫，為的就是多賺一點錢。壽宴上弟弟振興說媽媽是自己創業的大股東，聽在淑芬耳裡很不是滋味，但他並不像是不知感恩、占盡一切資源的男丁，反而是整個家唯一開口問淑芬過得如何的人。淑芬姊妹的女兒也不如想像中那麼完美，而是「自己的小孩怎麼看怎麼棒」而已。

說到底，這個大家庭的問題不比淑芬一家三口遇到的困境糟。宜安看似對媽媽沒大沒小，但她每一句頂嘴與質問，其實都隱含著對媽媽的關愛與心疼。總是像刺蝟一般的宜安，受到委屈只會往心裡吞，她可能也不想再增添媽媽的煩惱。如果不是意外懷孕，「前三名的校園女神」不會沒讀大學，但是辛苦賺錢也沒有什麼不對，大學生沒有比較高尚，以為老闆單身才與之交往，結果懷上孩子才得知他有家室，只能自己在機車上與夜深人靜之時默默流淚。即使有這些不如意，宜安仍舊是宜靜最信任的「姊姊」，是當舖老闆聯絡家人時妹妹的選擇。得知宜靜的偷竊行為後，她也沒有打罵，而是陪著妹妹去面對自己的錯誤並誠心道歉。由於淑芬與宜安的呵護與愛，宜靜才能自由自在地長大。

鄒時擎長年與奧斯卡導演Sean Baker合作，擔任他的製片，兩人並以《火紅大箭男》、《小明星》、《歡迎光臨奇幻城堡》與合導《外賣》等片聞名。雖然《左撇子女孩》是鄒時擎初執導筒的作品，但早在2001年，她就與Sean Baker一起撰寫本片劇本，只是一直到三年前才終於得以拍攝。Sean Baker除了擔任共同編劇之外，也是本片的剪輯師。他擅長描寫底層社會的生活，而兩人合作多年，拍攝電影的方向與眼光一致，觀看《左撇子女孩》時也能看見Sean Baker的影子。

但是，導演仍然利用各種台灣元素拍出自己的味道，就像是訴說女人心事的《孤味》結合從小孩視角出發的《歡迎光臨奇幻城堡》，搭配上左撇子與夜市的元素，交織出這部好萊塢視角的台灣女性物語。就像《歡迎光臨奇幻城堡》，主角群的生活雖苦，但電影結尾給觀眾一股暖流，讓人知道他們都「好好的」。隔壁攤的強尼更是「台灣最美風景」的最佳代言人，適時伸出援手，又不給人過多的壓力，面對壽宴的尷尬，明明不是這個家庭的一份子，卻是唯一一個出聲抵禦外人的，最後一幕也顯示他早已成為淑芬一家三口的日常。

電影以「左撇子」象徵需要顛覆的傳統，過去在台灣，左撇子是需要「矯正」的少數民族，如同宜安所說，「都什麼時代了」，但就是會有老一輩如片中的外公會堅持要改，甚至灌輸「用左手就是在為魔鬼做事」的觀念。在宜靜用左手偷東西、「做很多壞事」之後，寵物狐獴的死讓她不得不正視自己的「魔鬼手」。就算非慣用手用得不順，丟球不進，就連端盤子都拿不穩，宜靜還是堅持把自己的左手包住，彷彿只要眼不見為淨，與眾不同就不是罪。

片中也以過去（甚至現在）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觀念來訴說女性的困境。淑芬的先生工廠經營不善時，娘家不願出手幫忙，但振興要開公司就可以成為最闊綽的投資人，甚至連祖厝都已過戶給兒子，還有女兒不知情。同樣是子女，出嫁後就是「別人的」，就像徐若瑄在《孤味》所唱的片尾曲一樣，道盡不甘與不捨。宜安並非故意破壞別人家庭，謊稱自己已經離婚的不是她，但一切的罵名卻得由宜安承受，也難怪大家會說「為難女人的總是女人」。

《左撇子女孩》從導演小時候被要求改用右手的回憶出發，以自然真摯的台灣在地夜市人生為畫布，揮灑出充滿溫暖、深刻動人的家庭故事。片中演員也以精湛的演技帶領觀眾進入淑芬一家三口，跨越兩代或三代的奔波、掙扎與成長，是今年必看的台灣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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