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寄生上流 (Paras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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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上流

作為史上第一個同時拿下坎城金棕櫚獎與奧斯卡最佳影片的電影。單就劇情來看非常簡單：一個家庭藉由兒子朋友的介紹而一個接一個的進入上流人士的家中，但卻在前管家隱藏許久的秘密揭露下陰錯陽差地拆穿他們所有的偽裝，引發最後的高潮結局。一個只有十個核心角色但卻交織出一個關於階級的流動，複製，推翻的諷刺劇。導演藉由片中的象徵符號，場面調度，人物的交互關係，甚至是鏡頭的設計，完美的演繹出極為深沉的警世寓言。

樓梯：階級的流動與複製。

片中最顯目的符號就是樓梯了，不論是在朴家豪宅裡，豪宅外，都一再的出現。樓梯為高低的連接，也就成為片中代表階級高低的居住空間的實體連結，必須通過階梯，才能夠移動到不同的階級。

階級的定位由三個家庭居住地點劃分：金家的半地下家就是在社會上載浮載沈的中下階級，而住在坡頂豪宅的朴家則是人人稱羨的上流社會，最後深居在朴家避難地下室的勤勢則是窮困潦倒，欠一屁股債的最底層代表。

階級的流動始於主角基宇的朋友敏赫，要出國的敏赫因為不想要同學來跟他爭搶喜愛的家教學生多蕙所以就帶了一顆有著微觀山水的石頭來訪，把多蕙託付給基宇。讓基宇有機會跨出半地下的家裡進入坡頂的朴家。而他也成功地利用萬年重考生的歷練通過試教不僅贏得了朴太太的信任，也贏得了多蕙的心。

而階級的複製則是很巧妙地發生在朴家的門口階梯，在基宇要離去前在階梯上介紹了妹妹基婷。第二次的階級複製也是發生在朴家的門口階梯，在基婷設計讓本來的司機被開除後在要離開前也是在門口的樓梯上介紹了爸爸基澤。最後爸爸基澤則是在電扶梯上向太太打小報告後讓媽媽忠淑也成功地進入了朴家擔任管家。

階梯不只在朴家的門口扮演著階級的連結，也在朴家裡不斷的出現，一個是通往地下避難室的長階梯，那個階梯的出入口就在廚房的正中，場面的調度總讓這個入口以全黑的框在背景中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存在。不論是在朴太太與基婷的對話場面中，或是朴先生與朴太太的對話場面中，都刻意地在兩個角色的中間出現。這個通往避難室的入口，也就連結著社會的頂層與最底層，不只樓梯長且曲折，還難以進出，盡顯兩階級間的遙遠與流動之困難。

而通往朴家二樓的樓梯夾在客廳與餐廳中間，人物在樓上樓下，餐廳客廳庭院間的移動則是另外一則暗喻。

劇情的轉折則是從朴家將門露營時前管家雯光冒雨前來拜託進屋開始。一直在餐廳場景畫面中央的黑暗樓梯口，確實通往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那個鬼出現的黑暗洞口，通往階級的最底層。而轉折的關鍵事件就是金家偷聽媽媽與雯光對話的三口從樓梯上“跌下來”
開始。也暗示著他們要從上流的社會跌回底層。兩家人也開始爭奪階級，爭奪發生在客廳，發生在樓梯間，最後的結果是勤勢被關回底層，而雯光則在要踏進餐廳（進到上層）前，被媽媽忠淑一腳踢回地下。金家人也是在滂沱大雨下逃出朴家，一路走下坡道，走下樓梯，走回被豪雨淹沒的半地下老家。

最後全片的高潮從主角基宇想要殺了勤世開始，因為抱不住手中的石頭所以反而在通往地下的樓梯口被勤世用石頭用力砸了兩次。而總算見光的鬼死後，殺了朴先生的爸爸也是走下朴家門口的樓梯，繞回屋裡，再下到地下室，等待有一天，兒子可以讓他重新回到人間。

不斷穿過樓梯流動的角色們，就是不斷在流動的階級，但只見金家努力的往上，不論發生什麼事，朴家卻是從來沒有到過地下。雯光在戳破謊言後，努力的想要爭回餐廳的位置，但卻還是功虧一簣。下層階級想要往上的努力與爭奪，在上層恍若不知的眼裡，好似主人養的狗爭著肉一般小事，只不過，這次狗卻咬傷了主人。

假山之石，仍然只是顆石頭

人物的移動貫串全場，金家努力的往階級的上層移動，看似順利的站穩了上流的腳步，但其實所有的謊言如同紙一般脆弱，如同他們洗不去的味道般明顯。整片的楔子就是一開始敏赫帶來給基宇一家的那顆石頭，這顆石頭在片中也仍然不斷出現，在片尾甚至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這顆石頭代表的意思就如同基宇一開始拿起石頭仔細端詳的那樣“饒富趣味”
，微觀仿若有著山水讓石頭本身以為自己是座山。也讓基宇有著信心，自己可以是上流的一部分，有氣勢的穩固了家教的角色，還連帶讓一家都進入了朴家，靜靜的在金家客廳一角的石頭像是一個強心針。在流浪漢第二次在家
門前尿尿，他們甚至覺得可以跟敏赫一樣阻止，所以基與拿起石頭，代表要倚著隱隱的上流之勢來堂而皇之。而之後即便在家中已然淹水，他們看似要連半地下的地位都不保的危急時分，他仍然只帶上那顆淹在水裡的石頭，說著是這顆石頭賴著他不走，黏著他不放，也是他仍然不放棄那個可以假扮上流的角色。而最後的一個信心便是來自他與學生基婷在房間看著庭院裡的上流人士觥籌交錯，問了“我適合這裡嗎？”。是，所以他就要拿著石
頭下樓，去到更深的地方，以假扮的姿態圓一切的謊。但到底，他卻連這個假扮的樣子都不像，滑脫的大石，就如同失去寵愛的弄臣。失去石頭的基宇想當然是永遠也會不到上層，在樓梯口被擊倒也是意料中事。而砸向他的石頭與其說是要置他於死，還更像是要敲醒他，所以醒來的他也只能對一切的後果訕笑，畢竟就只是回到了原點，唯一不同的是爸爸從原來的中下階級，往更深的底層流動了。所以他才開始決定改變，而改變的一部分就是把石頭放回原來的水中，不再只是虛假的山水，而是更腳踏實地的往上流社會邁進。

不只石頭，水也是象徵的一部分

階梯是符號的主角，石頭是個楔子，而水就是若有似無的在片中串起一切。來以無形的真實流動以映照有型的上下樓梯。水可以是乾淨的，可以是污穢的。整部片的場景幾乎都在兩戶人的家裡，但卻鮮少出現浴室或廁所的畫面。一出現卻又是以特寫的方式呈現。一剛開始在廁所尋找網路訊號，再出現就是大雨的夜晚基婷若有所失的坐在馬桶上抽煙。看似汙穢的地方，卻是尋找機會或是尋求喘息的最後空間，而並非廁所的窗外，卻又是流浪漢隨處小便的所在。在中下階級的世界，乾淨與污穢似乎並不存在著界線。第二次流浪漢出現時拿著水出門更是代表有著出入上流的假象，

他們似乎有那個身份可以用乾淨的水潑向骯髒的人了。反觀在朴家，卻從沒看到廁所的場景，唯一的馬桶反而是出現在地下深處的避難室裡。在家中連代表乾淨的浴室都只有出現兩次，而且洗澡的人除了朴先生外人，就是基婷。

晚上的一場大雨帶來劇情的轉折，而狼狽的人不只是一開始按電鈴的前管家雯光，隨著劇情的推展，金家三人也在雨中狼狽的逃回家，不只把他們沖回家，還把家裡給淹了，甚至還把他們甩不掉的味道也帶回來了。

餐廳，客廳，庭院。場域並不只是單純的功能性空間

在片中，空間被很刻意的劃分，朴家階梯登堂入室進門是偌大的庭院，而以一面廣大落地窗間隔的是房子的客廳，餐廳則在客廳的後方。人員在這幾個空間裡的移動或是互動，不單只是因為這幾個空間的功能性。更存在著特殊的意涵。餐廳不單只是進食用餐的地方，更是不同階級混雜的一個空間，金家與朴家的互動都在這個空間裡進行。或是朴家討論事物進行的地方。簡單的說就是一個上層“內部”的互動空間，進食用餐反而是其次。

而客廳不論在金家或是朴家都有相同的概念，是一個階級自身內在的情緒空間，兩個客廳都朝向屋外開窗，只是半地下的金家只有小小的視界，而豪宅的朴家卻有灑落的落地窗。但在內部進行的情緒或是需求卻是相同的，對金家來說，一個社會中下階層，但求溫飽是他們最基本要滿足的事，所以在自己的家中，這個空間大多的時候是在用餐，而在朴家，全家也是一同吃著零食喝著酒，這是他們最需要被滿足的慾望。相較於金家，朴家夫妻在這個空間卻是坐著完全不同的事，飽暖思淫慾，一頓溫飽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生活中要追求的事，所以他們反而是在這裡耳鬢廝磨。而躲在桌下的一家人，就如同媽媽所說的，蟑螂一開燈，馬上就躲到暗處。說到底，他們還是見不得人的。再談躲在避難室的勤世，暗無天日的他，如果能夠與太太偶爾相聚，最好的就是在客廳喝著茶享受著陽光，這樣簡單的自由。而兩家人在客廳的互相角力也是有趣的對照，雯光想要的是有主導權，話語權，能夠發號施令，而不在是一個聽命的管家而已。

第三個空間就是窗外的庭院，在片中鮮少被使用，但卻是最後壓軸高潮發生的場所，這可看作相對於餐廳是“內部“互動空間的階級“外部”互動空間。首先是基宇一個躺在草地
上說著能夠在家躺著看天空是很享受的事。對於中下階層，他們在社交上是缺乏舞臺的，半地下的家沒有多少機會看到天空，這是一個全新的角色，全新的環境。再來就是多頌在生日的晚上寧可下雨也要在院子裡搭帳篷，因為他心中的陰影就是在生日的晚上在餐廳看到“鬼”。一個內部的社交空間給他的陰影讓他選擇在惡劣的天氣下到外部的空間防衛著
自己。而隔天雨過天青之後，可以看到上流人士們的交流。就如同基宇說的“既便是這麼的臨時，大家卻看起來十分自在”這是上流人士的日常，卻是中下階層的夢想，表演著歌劇，進行著宴會。而這樣的一個上流的空間，在勤世這底層的打擾之下當然是雞飛狗跳，一個慶生變成一場鬧劇。最後甚至濺血死人。是對於上流不堪一擊表面的一種諷刺。

最後一個隱而未見的空間則是在樓上的空間，一個一個的房間是一個一個秘密進行的所在，基宇在房裡跟多蕙談著秘密的戀愛，基婷在房裡知道了多頌畫的是鬼的秘密，朴太太在房裡跟基澤交換著管家生病的秘密。一個個訪客不會也不能進入的空間卻任由金家進出。更讓他們有著自己是這個階級的錯覺。

界線並不只以空間有型的方式存在，味道也是一種

一個本居於半地下的家庭，可以透過裝扮，透過談吐，透過技巧，透過謊話來混入上流家庭，甚至好像也是上流的一部分，但就如同純真的多頌所戳破的一樣：他們擁有相同的味道。這味道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這並不是來自洗衣粉，並不是體味。而是一種不同階級的劃分。就如同朴先生跟太太說的一樣，那是一個在地鐵上可以聞到的味道，是一個沒有辦法有自己的司機的人群的味道。所以基婷在朴家做的事是洗澡，就是希望可以洗去中下階級的味道，而洗澡後金家人的評論也順應而來，說基婷可以說是看起來跟這個建築最相襯的人了。因為她有沐浴，有著屬於這個
階層的味道了。這味道是一條看不見得界線。這界線的跨越就不是像階梯一樣找得到途徑就可以攀爬。而且因為看不見，所以這個界線更容易被誤闖。對於朴先生來說，這個界線很明確，他甚至說司機要車震可以，就是不要在他的座位。在他看來基澤就只是一個可靠的司機。但對於基澤來說，車裡是兩個一家之主在互相陪伴，所以他的行爲越來越僭越，甚至到最後的宴會朴先生總算受不了了說出：即是是假日，可以把今天當作工作嗎？來提醒基澤，他們從來都不是平行的朋友，而是上下的主從關係。味道這主題也從前一晚的客廳裡，到隔天早上的車子裡，一直到最後朴先生要拿被勤世壓住的鑰匙為止。不斷的縈繞在基澤的腦海裡，不斷的重複的提醒他，他再怎樣也脫離不了那個味道，這味道不論他或是勤世都一樣，都被上流的人們所厭惡。所以一個“沒有計劃”的他，斷然地拿起刀，如
同複製勤世砍殺基婷一樣，狠狠地刺向朴先生。這兩起不同階級間的衝擊，也讓基澤了解到，他跟勤世其實也沒多少差別。那個甩不掉的味道，那個有著雷同的過去，一樣是曾開過台灣蛋糕店又失敗，一樣是靠著家人在支撐。所以他最後能去的地方也沒他處，就是那深處地下的避難房裡，變成另一個鬼。

下層，下下層，或許沒有多少差別

其實，對於所謂的上流階級來說，門外的階梯下，或是更遠的坡底，或是在更深處的的洞裡。都是一樣的下層，有著一樣的味道。所以雯光嘔吐的馬桶，跟基婷抽著煙時坐著噴髒水的馬桶一樣，相同的無助。勤世努力用額頭敲著開關發出的求救訊號，就跟基宇在房裡撿起石頭時閃爍的燈光一樣，即便有人看到了，卻仍然是無動於衷。導演很巧妙的把這兩個場景交互的剪在一起。那個瞬間把水淹的半地下是跟屋裡深處的房間連在一起。但看到一切的只有多頌，爸媽早已沈沈入睡。上流社會，對這些是沒有知覺的，是不會在意的，甚至在最後的危急時分，阻止勤世的人是媽媽忠
婌，並不是哪個屬於上流社會的人。對於來自下層的嘶喊或抗爭，他們其實是避之唯恐不及。而基宇最後總算了解到，要進入上流社會，倚靠的不是假裝，而是最基本的“計畫”
，就是賺錢，賺了錢後，他就可以如同他所說的一樣，光明正大地站在上流階級外在的空間庭院裡，爸爸也就可以理所當然地離開地下了。但鏡頭卻不是在父子於庭院相擁結束，卻是在基宇醒來的畫面中結束，這畫面跟片頭一樣，在他們半地下的客廳中望向窗外，或許，所謂的上流階級，所謂的計畫，一切都只是個夢，還仍然是個夢想而已。外面卻是凜冽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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