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超完美社區 Vivarium (愛爾蘭、丹麥＆比利時)

「我是誰？這是哪裡？我在這裡做什麼？」
「你是個媽媽，負責替社會培育男孩。」
「男孩長大後，那媽媽呢？」

「媽媽就死了。」

這真是近年我聽過最毛骨悚然的台詞了！這句話有多真實呢？孩子長大後還活著的媽媽也許覺得未必，有的可能覺得老娘人生正黃金、但有的可能覺得被剝完一層皮才剛要開始療癒；孩子長大過程中就已戰死沙場的媽，已沒嘴巴告訴你；孩子長大出門後已油盡燈枯的媽、已風燭殘年只剩一口氣沒力告訴你。養兒育女是消耗的，任何勵志育兒書若想否認這點都是屁，只看妳如何分配或轉嫁消耗而已；也許有人會說消耗的都是女人、和男人無關，但只要男人有良心願和女人站在一起面對，往往油盡燈枯得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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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片頭外總共只有三個角色的《超完美社區》，在說一個什麼故事呢？看海報與中文片名，它像是在談美國中產郊區夢，當然這種郊區夢也不限於美國 1960s，在此後世界多國也都有，本片出品國愛爾蘭一樣有而且一片綠油油；但看劇情主軸、一對小夫妻養一個寶寶成一家三口，這又很像是個媽媽電影在談親職與育兒；不過看到原文片名 Vivarium 「生態箱」，就令人不得不覺得這是一場生物觀察與實驗：有某人製造了一個玻璃盒、人工佈置了某種小動物的生態環境、然後誘捕了一隻小動物放在裡面觀察紀錄做暑假作業 XD

那麼有沒有可能，有種高於人類的天上老大哥製造了一個玻璃盒、人工佈置了人類喜愛的生態環境「郊區住宅」、然後佈下一些夢想的誘餌令小人類傻傻地自動跑進來、其實在這裡是要做一個如養蠶寶寶般的生態箱？人類養蠶寶寶當然沒有要牠代養人類孩子、但人類養蠶養蜂養各種動物都是要借用他們勞動並收割他們成果的，那本片兩位人類主角跑進這「郊區生態箱」又是要做什麼勞動貢獻什麼成果呢？那就是「做人」了，是養育兒子為他「做好準備進入社會。這一個「育兒生態箱」還會提供源源不絕的飼料與日用品，可見養兒育女真正消耗的不是資源，而是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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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大意是：小學老師 Gemma 和園丁 Tom 這對小情侶，相處融洽有意要共度一生，在學校也被暗示要生要及早、買屋要趁早，雖然兩人並沒認真靠慮但也就動了個念頭瞧瞧看，誰知這一瞧，一不小心跟著神秘房仲到了神秘住宅社區 Yonder ，這一看房居然就如陷入迷宮一般再也沒離開這社區！這裡天上會掉下各種日用品、會掉下每天所需的食物、也掉下了一個人類外貌的男孩、也掉下一個指令「把他養大就可離開」；這一養還真一路養到了大，但這社區一直沒人進來他們也離不開，為了解這神秘的「人生謎題」Gemma & Tom 主內主外漸行漸遠了... 還真是經典家庭套路！

這孩子，是天上某人指定養的，從不是自己的，「我不是你媽媽」這意識 Gemma一直努力堅守著；這孩子，基本需求全靠尖叫得來，吃定大人自動當爸媽做牛做馬照顧他；這孩子，自小就很會模仿，尤其大人言行他看在眼裡學得惟妙惟肖，卻以最戲謔方式學來幸災樂禍毫無人情；Gemma 想教養他罷，但他不受教，他唯一的教育是神秘的電視機，電視機上傳達著 Gemma & Tom看不懂的神秘圖像與訊息，漸漸把孩子教得越來越陌生；某一天，這孩子在外面認識了新朋友，但絕不告訴爸媽新朋友是誰；長大了，孩子每天穿整齊帶本書仿彿去上學，書裡都是人類不懂的陌生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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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片可以寫實看，也可以看譬喻。最簡單的譬喻就是一個家庭面臨社會的「催生」：社會催逼你買了房子住進社區馬上生小孩、社區看似很多人家其實你的世界只剩下一家、小孩看似是你生養的但其實是社會想要的、小孩根本管不動因為他都在看電視認識這世界、小孩出去交了朋友不論好壞都不告訴你拒你於門外、小孩上學課本裡都是你所不懂的天書... 沒多久小孩長大已完全變了一個人，他不屬於你們兩老的世界而屬於別人的世界！甚至他對兩老奉獻一生風燭殘年其實也冷眼旁觀毫無感情，兩老時辰到了他替你們收屍已經不錯了...

只是呢，這「屬於別人」的孩子，出去後也不過就是頂替一個別人的位置，把他收屍歸檔後自己也一樣是工作一生等別人收屍，他自己一樣陷入這循環，沒人真能逃出去。爸媽呢，爸媽努力探索這荒唐人生的意義，媽媽既然照顧小孩就努力來理解小孩如「解一個謎」，但謎底是「小孩從頭到尾就不是我的」；爸爸既然要帶領這個家走出人生泥沼，就來向外探索世界找方向，跟著太陽四處都找過了只好轉往地下挖，挖了一生挖到身體都壞了才知答案是「挖洞是要埋自己」。這消耗一生毫無出口的焦慮其實人人都有，只是人人都被一層心理壁壘隔絕開，各自在小世界孤獨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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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到底，這一切都是誰的陰謀呢？只是一個抽象的「社會」或「體制」嗎？本片倒也是給了以不少具象的線索，讓我們能在腦中想像一個全片沒有露面的「人類外表青蛙脖子」外星人。可能，這種外星人懶得帶孩子消耗自己，就誘捕了 Gemma & Tom等一眾人類青年男女進入這個「郊區住宅生態盒」，把外星寶寶丟進去給他們養，所有需要的飼料都由外餵食、所有需要的用品也由外提供，透過盒子靜靜觀看著外星寶寶的成長、小時播放外型電視教育片讓他知道我是誰、長大固定時間接出來受外星教育、成年出師當下一代外星仲介去誘捕新人類餵養外星下一代...

而既然外星人有「生態箱」Vivarium，當然就不能讓生態箱裡的小動物們彼此認識分享資訊團結反抗，而要把生態箱分成一層又一層彼此隔離，每一層以不同顏色區分管理，正如許多大規模集合住宅以顏色分區一般。也許，電影最後 Gemma一路墜落不同顏色的郊區世界，就是掉入了生態箱內的不同層？而外星人急忙伸出鉗子把她一層又一層終於拉回去？看 Imogen Poots 雖沒化老妝、但她後期的跑步動作已力不從心像個中老年人、她最後的步伐甚至已像個老態龍鍾的老太婆，直到一生的最後一刻她才看見了別人、連起了世界，恍然大悟我們都只是生態箱裡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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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箱裡的動物」這概念，還頗像本週同檔隔壁廳德國片《金魚俱樂部》那「水族箱裡的金魚」，湯姆希林在那片娓娓道來「金魚年輕力壯在人生最高點，自以為日夜努力終有一天能游向大海，卻不知只是原地打轉」，這部《超完美社區》的男女主角 Gemma & Tom也是一個樣，而且更血淋淋地貼近我們現實社會：女老師年輕力壯自以為可以養育孩子，其實養完孩子孩子早就變了個人，妳來日無多才知其實仍留在原點；男園丁年輕力壯自以為可以衝事業，其實每天像礦工一樣挖呀挖只是鬼打牆，挖到底的那天才知只是自掘墳墓，自己埋了進去也是回到了終點。

到底我們回到的終點是什麼？Gemma & Tom 兩位主角臨終前，都提到了 "Home" 。Tom 是操勞了一生只想回到「家」，而看著日出回想起那天佳人的剪影，只要在愛人懷中就「回到了家」；Gemma 倒是在這郊區住宅中走完一遭看盡人間後，不解地聲稱「我們只想有個家」，卻遭孩子冷回一句「你已在家了」收屍結案。這兩個處理，都令人五味雜陳不知如何面對：到底我們汲營一生的「家」與「回家」，有多空虛又有多踏實呢？踏實，只要愛人在旁就夠了；空虛，就是奮鬥一生打造出的多少成果，都是為人作嫁從不真屬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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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本片片頭的「鳩佔鵲巢」生態故事，不知情下努力築巢養的是別人孩子也就罷了，這別人孩子還是寶寶時就長得比你還大甚至吞噬你，那才是驚悚！寫實地看本片這對可憐小情侶，養的孩子從不是自己親生、老了有難卻被孩子無情遺棄冷酷收屍，死前還能恨恨道「我才不是你媽」這一生就認栽了；但回視現實社會裡，許多家庭養的孩子可是百分百親生血緣可鑑定的，還不是一路養大越來越力不從心、一直有個神秘的外力在引導他疏離父母、最後為了外界教導的價值可以遺棄甚至犧牲父母？那樣的父母死前恨恨道一句「我是你親媽呀」才是人間真悲慘！

不管是不是親生，孩子一生下來就被天上老大哥步步異化而致背反遺棄甚至滅親的故事，在古今中外的現實世界熟不熟悉呢？劇烈一點的，我想到文革紅衛兵、與柬埔寨赤色高棉，輕微一點的，我想到當今世界經濟衰退時被政客掀起的各種「世代戰爭」，曾經自己拉拔長大的孩子現在回頭指責自己是「拖垮國家的老賊」要剝奪你退休金；或是更廣泛的，近代任何年代都有世代衝突，總是有個政治領袖出來對熱血少年放送對立意識型態、讓少年覺得我長大獨立再也不會被長輩管訓了、我覺醒了認識我真正的同道了、我過去的家人都是他者甚至異種可以淘汰了...

但本片片尾，最後一個屍袋，只是告訴熱血少年你儘管覺醒獨立了、你也不過就是奉獻天上老大哥的一顆棋子，你耗盡一生奉獻這體制後一樣是被冷冷收掉的。此片拍得非常抽象、非常神秘、也非常超現實，到底它在這 2020 年當口推出有沒有要批判當今社會政治的什麼事情呢？話說得太明不但討打更限縮思考、話說得模糊反而更能引申聯想無所不批還能當個不沾鍋 XD 推薦喜歡 Jesse Eisenberg & Imogen Poots 的、關切郊區中產生活的、以及喜歡愛爾蘭式驚悚的觀眾，可來看看此片，和本週同檔愛爾蘭驚悚《深海擴散》是一冷一熱截然不同的風情。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3Xy2x9ND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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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想了一下我印象中的《黑鏡》，又覺得不太像耶... 《黑鏡》總是有一個近未來的科技小變革，打開了主角心底黑暗面一發不可收拾。 《超完美社區》則是天上有個陰謀老大哥不露面，主角尋尋覓覓仍然跨不過高牆。

我本來還想人類過去的「殖民」歷史好像都是直挺挺地來，不過 看你說「預言」而不是「寓言」，突然覺得這部片又更冷了一截 XD

你這句心得好台灣呀！真令人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