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野馬/馴服 Nevada/The Mustang (2019 比法片)

跟著 tuhsiaofu大在本版談《重生騎士》與《野馬》等騎馬電影的推薦文，我找到這部比法合拍美國題材的《野馬》，在 HBO GO 上的片名叫《馴服》，其比法原名叫 "Nevada" 美國片名則叫 "The Mustang"。比起《重生騎士》簡單深入地關注一個地方文化與個人、對盤旋在個人上方的結構比較偏向選擇「就這樣了」的向內自處之態度，我覺得這部《野馬》是更雄心壯志要探討議題甚至做出批判的：本片題材是美國「受刑人訓練野馬」計畫，作為受刑人的教化方法也作為美國野馬資源的管理。令人好奇的是，本片想在「野馬」與「受刑人」兩者間做出什麼比較或連結？
https://fr.web.img6.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9/04/24/10/00/4213350.jpg

開宗明義，片頭字幕告訴我們「美國境內仍有十萬匹象徵美國西部精神的野馬，但野生棲地銳減使其數量相對過多，因此聯邦政府每年都會捕捉數千野馬以控管數量。大多終生收容、有的遭安樂死、數百匹送往監獄由受刑人訓練後公開拍賣」，而開鏡就是一群本來在草原上坐躺徜徉的自由馬兒，被人類直升機盤旋驅趕，這也不是人類有意識地要獵捕野馬供人類使用、而是在擦人類自己破壞環境的屁股？何其不公！這處境也不禁令人聯想罪犯與囚犯：是否我們文明社會的城市環境治理也出了差錯、擠壓到了自由人們的生活空間而致衝突、就產生衝突的人們抓起來送進監獄？

片名 "The Mustang"與片頭都給人這樣的聯想，也令人好奇此片會怎麼描繪接下來登場的人類主角「受刑人們」。隨即場景進入故事發生的一間內華達州監獄，掛頭牌主角是比利時影壇在英語世界知名度第一的壯暖男 Matthias Schoenaerts ，他飾演的四十歲左右受刑人 Roman犯傷害罪已入獄十二年，但看起來也是個文明人過著日常獄中生活並沒什麼暴力性格；本片以他為中心在他身遭置放的配角群，大多也都是文明人平日與人為善一齊度過監獄的生活，當然一些檯面下的暴力威脅還是多少存在的。

本片這樣的監獄描繪，我也不知真實性多高，畢竟我從沒坐過牢、生活周遭也從沒一人坐過牢。歷年看各種劇情片或警匪片中描繪的「監獄」都是高壓緊張暗潮洶湧的，彷彿每個人進來都會被暴力侵犯必須結黨戰隊隨時大打出手似地；但這部《野馬》的受刑人景觀完全不同，我也不知是監獄也有重刑輕刑的分類？還是各監獄管理教化成效有差？抑或是警匪片喜歡把監獄拍得恐怖獵奇、劇情片喜歡把監獄拍得人性深邃？總之此片受刑人角色們都是人們可以認同的，他們大多服從紀律、彼此扶持，儘管時有悲憤、亦能學習排解，可能他們接受的「馴馬」任務真有陶冶心靈？
https://fr.web.img4.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9/03/28/13/30/3038262.jpg

Matthias Schoenaerts 的暖男戲路細膩演技，在此片再次深邃發揮不在話下。他本人雖非馴馬專業、那人馬互動的自然寫實跟趙婷《重生騎士》比起仍差一截，但在此片不採長鏡頭而頻繁分鏡所捕捉到的時時刻刻裡，那騎術與人馬互動乃至人馬情誼都是真摯的。主角 Roman開場就從原監換了環境來到新監，在此他必須從過去離群的獨監開始學會接觸人們，包括接觸同房獄友、休閒時融入群體、工作時適應團隊、以及學習最基本「相處」一課的人馬互動。我們慢慢會發現，本片為這間監獄受刑人們所做的描繪中，他們與其說心懷惡念，不如說人際適應不良，才鑄下大錯。

電影前半，讓人生潦倒滿心憤懣落寞壓抑的 Roman，學會放下自我培養耐心看見別人，尤其看見一匹與他處境隱然類似而能同病相憐的馬兒 Marquis：馬兒也不想來這裡，只是因為人類發展緊縮了環境、為控制環境平衡避免生態衝突而抓牠們進來；他也不想來這裡，只是因為身在美國城市無法適應環境而與別人發生衝突、國家為維繫城市治安就將他這問題份子關了進來。所差者，只在於馬兒並沒犯罪傷害別的馬、而他們這些人可是有犯罪傷害別人的，人類環境雖有其擠壓但別人可沒犯法傷人、唯獨你們傷害了別人就乖乖接受制裁吧... 但具體說，他們犯的又是什麼罪呢？

電影到很後半，終於安排了一場「重建式正義」restorative justice 的小組工作坊，由心理諮商師去引導他們反思自己做錯了什麼。若以教化觀點看，這也許對他們來說應是個痛定思痛的啟示；但若探究犯罪成因時，我們觀眾又會赫然發現他們根本就不是什麼大奸大惡慢慢改邪歸正、而都是苦悶心靈抵不住心理壓力犯下大錯：首先，從動念到下手傷人殺人，大家醞釀了多久？1秒 5秒 10秒最多 22 秒，沒人是計畫傷人而都是衝動；再來，為什麼衝動傷人？本片只透過 Roman給了他的答案：「我有些毒品準備晚上吸、妻子搶去沖進馬桶了，我雖知她為我好」但當下忍不住。
https://fr.web.img6.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9/03/28/13/30/3019512.jpg

我不知道多樣複雜的觀眾們會怎麼看待這表述，只覺得編導有意採取了一個極爭議情境去探測觀眾的觀感：我們會覺得傷人就是不對都是你的錯嗎？會覺得吸毒就是不對都是你自找嗎？會覺得你妻子都是為你好你還不知感恩嗎？看起來，用所有當代法治社會的價值（甚至所謂「普世價值」）來看，統統都是 Roman自作自受怨不得人。但以 Roman自己角度看，我不過就是生活工作諸般苦悶、我有我的壓力與承擔也需要排解、而我排解的方式（在自己認知下）頂多傷自己身體也沒傷到其他人、為什麼連這麼一點小小慰藉的自由也要被剝奪？難道「都是為你好」就能正當剝奪嗎？

本片 Roman一直令觀眾好奇：為什麼一個如此彬彬有禮與人為善的大個子暖男、會犯下非人重罪被送來坐監？他的無奈處境，本片拖了將近一個半小時才冷冷揭露出來，也終於讓我們理解本片一直不明的「女兒探監」線中，為什麼女兒對他的愛只能潛藏心底最深處、對他的恨則每個念頭從各種角度處處切入都難以化解。真要拋下一切世俗價值看，其實也不過就是個自由心靈在承擔社會包袱之餘做點自己想做的事、社會價值卻不給他空間而冷面剝奪、於是出手剝奪的代表就慘遭他爆氣傷害了。於是 Roman的處境和本片片名《野馬》"The Mustang" 終於疊合了起來：

野馬要自由、也沒傷害人，卻因人類傷害環境後怕牠破壞「生態平衡」而被剝奪自由關起來；人們要自由、也沒傷害人，卻因人們創造了高壓環境後怕他違背「社會規範」而被剝奪自由被關起來。當然啦，在社會管你什麼原因，犯法傷人就乖乖坐監贖罪吧，這天經地義；只是為什麼，這社會喜歡一手製造高壓環境令人窒息、另一手又悍然限制他喘息療癒的自由？經過一整片「受刑人馴馬」訓練與服務、也經過一整片人馬感情建立後，終於到了成果發表「拍賣會」，結果天上代表人類獵捕規訓的直昇機聲一響起，馬兒 Marquis接受的「馴服」瞬間歸零變回了野馬...
https://fr.web.img3.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9/03/28/13/30/2958575.jpg

本片殘酷的結尾分兩頭演繹：這場宛如受刑人接受教化面對驗收、馬兒也接受馴化發表成果的「拍賣會」，通過拍賣肯認的良馬與拍賣淘汰的野馬各有什麼下場呢？通過的良馬，被長期建立起人馬感情後又被剝離而異化、被送到各警政工作崗位供陌生警察役使、宛如表現良好出獄後「回歸社會崗位」的成功教化受刑人；至於未通過的野馬，竟然要面臨冷酷放棄的「安樂死」！這比喻人類受刑人不服教化的哪種處境呢？本片也不多明說... 重點是，這本來自由的「野馬」Mustang 不過就躺在草原睡午覺、就被以人類的環境大義之名捕捉來、千依百順配合後只叛逆一次就是死？

於是面對受刑人生壓抑自我千依百順的主角 Roman，終要做一次叛逆抉擇！這部結合美國獄政與生態議題、卻由比利時與法國合製、由女導演 Laure de Clermont-Tonnerre 空降拍來登上日舞的作品，表面雖是一場暖男與小馬異種情誼患難與共的溫馨勵志片，但只要加入片名 "The Mustang"所打開的「以馬喻人」觀點看，不論看馬還是看人都令我悚然一驚！我們這規訓社會不論馴馬還是馴人，真是為了建立他主體自覺找到他的正路嗎？抑或只是一場冷酷的秩序建立與資源配置？當然此片不用這樣嚴肅看、光看人馬之情也是美不勝收的。推薦上 HBO GO 或 CATCHPLAY+ 欣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6W0KFTj50z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