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靜寂的鼓手/金屬之聲 Sound of Metal (2019)

今年奧斯卡最佳影片提名八部中，我竟才看了《花漾女子》和《遊牧人生》兩部？來找找其餘最有興趣的，應該就是《靜寂的鼓手》了。打開此片才看幾分鐘就知絕不會失望：它有主角 Riz Ahmed最熱情也最憂鬱的高張力演出、也有最嘈雜也最靜寂的多變音景，我猜今天奧斯卡不管最佳影片獎落誰家、「最佳音效設計」應該就是它了（寫完文看名單果然就是它！），因為它獨門的說故事方法就是音景！一直在我們常人現實與主角耳疾處境間多層次切換的聲音，給我們身歷其境體驗主角處境、而已缺乏日常聽說言談順暢能力的主角、則要找到更多身體語言表現其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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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場看似小倆口雙宿雙飛音樂片、而且也有一台類似《遊牧人生》的 RV 不過是青春年少版：重金屬樂團二人組 Lou & Ruben，一個是主唱一個是鼓手，主唱在舞台前方聲嘶力竭看似快爆炸、但其實身體真正慢慢爆炸的是舞台後方的鼓手：他倆長期開著 RV 巡迴演出揮灑青春的身體與才情，但鼓手 Ruben長期暴露在重金屬噪音下聽力已受損。我們觀眾也不用看劇情光聽音效設計的變化就知道：他一開始只是嗡嗡嗡地好像耳朵有進水、嗡嗡聲慢慢變大仿彿在潛水，給醫生做聽力測驗單字已漸不清楚、給主唱女友打鼓已經慢慢要靠視覺跟節奏... 終有一天完全聽不見周遭話語！

片頭這小倆口雙宿雙飛的 RV 巡迴生活拍得越浪漫、接下去浪漫的破滅與全片的沈潛就越令人失落，尤其人生觸礁時如果一無所有爛命一條也還罷了、但你還有選擇可以掙扎也更有可能犯錯時那才是掙扎：Ruben 要照醫生建議裝個助聽器具恢復聽力，好像也可以，只是保險不保而所費不貲要四萬美金！憑他倆 RV 巡迴的波希米亞生活怎能付得起？Ruben 的另一個選擇是住進聽障輔導社群、學得完整的聽障生活能力後再重返社會，只是這種社群的適應訓練非常基進：你要斷絕一切原有生活、斷絕與女友的雙宿雙飛、甚至斷絕可以恢復聽力的希望、而全心學習擁抱聽障新生活。

本片看似格局已定，是部引領觀眾走訪聽障體驗聽障關懷聽障尊敬聽障的半紀錄片，就好像《遊牧人生》透過虛構女主角去認識真實遊牧社群般、《靜寂的鼓手》也透過虛構男主角去認識真實聽障社群，雖然 Riz Ahmed本人不是聽障但有去努力身歷其境做到這一點。主角 Ruben慢慢由拒絕現狀到接受現狀、由自外於社群到融入這社群、由自怨自憐到如魚得水、由接受幫助學會幫助別人、甚至他還拿起了鼓棒引領大家一齊感受「打擊樂」的樂趣與靈感！雖然視覺很難告訴我們、但本片的音效設計告訴我們：在一片或靜寂或模糊的世界裡，打擊的「金屬之聲」就是可感的振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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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本片衝突在後半片才將要展開：既然 Ruben在這社群裡相處融洽如魚得水了，那要不要乾脆長期留下來與大家共生共榮？還有很多聽障者會進來、你可以留在這裏工作幫助他們、而你雖然聽覺衰退但你的擊樂仍能貢獻大家開一扇新窗！但 Ruben並不是別人棋局下乖乖奉獻的棋子，他仍有自己獨立自主的agenda、就算是不成熟甚至愚蠢的agenda也一樣：難道我進來這裏學習聽障生活後、就要讓自己一生擁抱聽障嗎？絲毫沒有要透過重建聽力恢復過去生活、或是新建聽力擁抱全新生活的打算嗎？於是 Ruben踏出禁忌一步去動手術了！這步很禁忌、很有毀滅力、但不可或缺。

這重建手術，我也不知專業名稱與分類是什麼，本片也不清楚說明、甚至恐怕 Ruben自己也沒真搞清楚過，不過就這樣做下去了：首先的大失所望，在於「這並不是原本的聽力」、甚至這不是真的耳朵聽力，而是把已受損的聽力給關起來後、由機械接收外界聲音另行給予大腦聲音訊息，那彷彿收訊不穩或錄音不良的音效設計令人都不禁瞠目結舌、卻只能默默接受。原本豐富的音景現在變成了機械性訊息，那還是感官體驗的小事，真正痛徹心扉的大事倒還是人情：原來去重建聽力，在這個全心擁抱聽障生活的社群就是大禁忌宛如潘朵拉盒子，Ruben 竟成社群叛徒被掃地出門！

結果本片居然還有 40 分鐘左右要走，又要從「體驗聽障社群」的社會關懷片走向什麼新方向？只見雖新建了機械式聽力、卻落得某種感官異化狀態的 Ruben，還是抱著他與女友 Lou的誓約前去歐洲找她了，至少這裏沒有「分隔半年移情別戀」這類八卦狗血的老梗，但迎接他的是更低調深沈也更令人無奈的課題：Lou 這段時間沒有了他、就回到童年老家依靠分離多年的爸爸，在音樂路上自己已成孤身一人也沒找新搭擋、就自己嘗試實驗性音樂自彈自唱、彷彿留個空缺等待著 Ruben回來；而今她長存抱柱信等到 Ruben回來了、但聽說互動已有隔閡與以往大不同，又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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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片尾，我們才會發現此片乍看談「聽障」讓觀眾觀看他人生活、但其實聽障只是切入點、引領觀眾面對人人都有的「靜寂」：你人生可能曾經絢爛、早已對絢爛習以為常，但有朝一日繁花落盡歸於黯淡後、往往仍抱著希望苦苦奮戰可望重返那絢爛？正如重建聽力並不是真重建、過往的絢爛恐也無法真重返、至於未來新生能做出什麼新局誰也說不定... 此時許多勵志故事可能很快就跳到重新奮起的新生、但本片選擇先把自己歸零、而且用獨樹一格的「聽覺歸零」：片尾大概半分鐘，Ruben 徹底關閉助聽器，體驗萬籟俱寂的人生，不論下步要怎麼走，都要先靜心接受這人生。

有了這與「靜寂」共存的人生體悟，也許我們才能進一步把本片各種非關「聽障」的角色人生試著串起，這才知道人人在面對人生的失落時有多脆弱：(1) 聽障社群主持人 Joe，他們的理想訴求是要大方擁抱「靜寂」的，但那只是個理想、要苦苦掙扎、甚至很多人會意志不堅而崩潰、甚至想到了成員們可能的崩潰 Joe本身也激動了；(2) 女友的父親 Richard，他經歷了妻子離去女兒背棄，可說有十幾二十年的空巢期，經歷這空缺時他也曾恨過，但唯有與空缺和解才可能迎接苦盡甘來；(3) 女友 Lou，她彷彿苦行似地堅持獨行，就為等 Ruben回歸，落寞的回歸卻成槁木死灰？

人生無常、有起有落，也許許多電影訴求谷底奮起重返榮耀、但人人都須接受奮起不能重建不行手術失敗的可能，能不能把自己奢望渴求的一切都「歸零」如同主角般「靜寂」、恐怕才是每個人能與自己人生和解的關鍵修煉。那過程說嚴峻也是天崩地裂的，但說輕盈也如小孩踏上滑板般咬咬牙就過去了？看完這片，我覺得它和《游牧人生》題材不同但主題類似，至少給我的感動是一以貫之：我們上一個年代都活得繁華、我們這一個年代都黯然失落，然而如何放下繁華的執著包袱、從而認清失落歸零自己接受寂靜，正是這一世代需要學習的圓融。恭喜這兩片奧斯卡滿載而歸！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kmDGBIEkO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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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彩蛋：電影最後去拜訪的 Lou爸爸家，講法文看似法國巴黎，其實是比利時安特衛普，而他最後坐下來脫掉耳機的地方在安特衛普城市公園旁的「魯本斯大道」Rubenslei 上，這可以說就是主角 Ruben的（康莊）大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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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的建議！已補在標題，雖然補得有點晚、已快過一年 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