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明天的世界 Und morgen die ganze Welt (Netflix 德國片)

※ 引述《qpr322 (龍魚)》之銘言：
: 奧斯卡「外語片／國際電影」強國之一的德國也在前日公布了報名明年奧斯卡「最佳國際: 電影」的作品，這部電影為：《And Tomorrow the Entir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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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tflix 昨天上架的德國片《明天的世界》，之前龍魚大有發文介紹過：它參加過威尼斯影展當競賽片、也是奧斯卡最佳國際電影德國推派的代表，不過在威尼斯場刊成績吊車尾、被德國推派出也大爆冷門更沒獲提名，於是令我相當好奇它的表現... 結果昨晚看完後，覺得的確令人看了五味雜陳、很容易不知這部片到底想講什麼、也不知該用什麼心態去觀看它，因為它很不明確；但反過來說，它的主旨與魅力可能就是它充滿複雜與矛盾，它的年輕主角就是懵懵懂懂的小大一，而且號稱取材自編導 Julia von Heinz自己年輕時代的經歷... 年輕總是多彩混亂但沒有結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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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世界左右對立的態勢中，各種左派社會正義電影越來越多了，許多會被負面冠上「政治正確」的帽子、或被正面賦予「政治正確」的期待，而且往往真的是拍來訴求反戰種族階級性別等各種正義議題、往往也都取材歷史劍指現世批判當權者或時下現象，譬如《希特勒回來了》和《冒牌上尉》就很明確在批判納粹幽靈的當代復辟、又譬如《芝加哥七人案》與《猶大與黑色彌賽亞》就很明確也在批判政府對民運的又一次打壓... 當然這些電影一部部都風格強烈擲地有聲、令人悚然一驚地看得熱血沸騰燃起胸中正義感，但這部《明天的世界》反而獨樹一格地令人越看越疑惑。

當然很「政治正確」地，此片編導 Julia von Heinz自己是左派、自己年輕時 1990s也是參加左派學生運動的，《明天的世界》年輕女主角 Luisa在片中也是參加左派學生運動的、要對付的則是 2010s後半慢慢崛起 2020s如今已遍地開花的德國極右派。本片並沒對現世德國極右派民粹政黨「另類選擇黨」 Alternative für Deutschland (AfD) 指名道姓、只虛構了個 Liste 14 作為主角眼中的邪惡右派組織，而主角參加了個以涅卡河工商城市曼海姆 Mannheim 為據點的左派學生團體 P81，他們從開場的「生鮮超市撿過期」戲就展現無所不包的左派價值，視極右派為眼中釘。

Netflix 上有主演《戰裡的夏里特》的方臉德國演員 Mala Emde在此飾演女主角 Luisa，她是個法律系大一新鮮人，跟著女同學 Batte在學校做些小型抗議後就被 Batte帶進更深入的學運組織 P81、見識這當代左派學運的花花世界，當然如果說「見識」那組織學長姐都會嗤之以鼻「我們不要玩票的」、畢竟在這崇尚體驗的社群時代可能玩票一下刷正義感的學生早已如過江之鯽？不過 Luisa可絕不玩票，她對一切都要全面參與努力投入、她一次次從見習學妹馬上變成引領現場的行動派、她對運動方向快速發聲比大多學長姐更激進、她加入行動小組還為小組帶來軍事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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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雖然訊息隱晦不明又矛盾，但至少當個「大一新生走馬看花」的學運大觀園電影還是琳瑯滿目：遊行抗議海報美術變裝行動快閃游擊水球雞蛋自不在話下、更深一點的公社佔屋組織動員取向辯論法律評估亦學有所用、閒暇有派對塗鴉電音饒舌在廢棄倉庫舞動著愛與和平、更令人心動的是暴力鬥毆出生入死與隨之燃起的革命情誼與情慾 XD 可以說「學運第一課」該體驗的都體驗到了！當然走馬看花的可能是攝影機與觀眾、但女主角 Luisa這如一張白紙尚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大一比誰都熱情基進地投入，沒幾天前才從旁見習給人照顧、不久就登高一呼領導改革令學長姐一驚。

本片也不負眾望地往「革命愛情」電影方向發展，誰叫許多理性的抉擇背後都有動物性的情慾在驅動：Luisa 才剛進來認識環境的第一天，就對那些噴布條畫海報的美術派興趣缺缺、而對廢倉庫臨時健身房中練拳習武的行動派怦然心動，這怦然心動到底是因為對抗邪惡需要武力的颯爽、還是行動派肌肉男女令人垂涎這已傻傻分不清。行動派學長 Alfa 由《席勒：死神與少女》壞帥男 Noah Saavedra飾演，他每事都要登高一呼挑釁煽動激化對立的性格頻頻電到 Luisa；還有個行動派較穩重的帥基男 Lenor，與 Luisa知性相投卻是感性情敵，但也大器攜手組成革命愛情三人行。

這學運體驗從走馬看花開始、很快急轉直下深入核心的關鍵事件，是一場對極右集會抗議的肢體衝突中、Luisa 眼睛一亮福至心靈搶了個極右份子的手機就跑，果然引起鬥與負傷瞬間令學長對她刮目相看、也為學長領導的行動派打開一發不可收拾的行動新格局：手機裡面的資訊有極右網絡、有極右據點、有極右集會的時間地點與規模、甚至有極右行動的倉庫與軍火！我們台灣年輕觀眾看到「軍火」二字應該大多都敬謝不敏，本片中德國的年輕學運成員大多一聽也避之則吉；不過 Luisa和學長 Alfa 彷彿著迷般一頭往軍事取向栽下去、Lenor 則一次次力主持重努力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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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近年令人有印象的學運中，暴力一點的頂多是佔國會侵政院的「太陽花」，較玩票成不了事的則有「野草莓」，不過太陽花那種暴力說穿了也只是相安無事以和為貴的對抗；隔壁香港過去強調「和理非」，近年這次所謂暴力也不過就一點街頭暴力抗爭就被藉口鎮壓... 不知道我們台灣觀眾看《明天的世界》看到主角一行人找到炸藥起心動念拿來自己用、乃至 Luisa老練地從家裡拿了獵槍紅心對準一顆顆極右派腦袋時，心裡會作何感想？我們也許較像持重派 Lenor聲聲警示「我們不能像他們一樣」、但行動派 Alfa 援引德國歷史「如果 1933 就這麼做」一切都會大不同。

本片的第一個課題漸漸浮現，是運動的路線之爭，而且取向眾多光譜甚廣人人尺度都不同：有人像女主閨蜜 Batte只要抗議發聲砸砸派餅讓媒體聽見我們的聲音、有人要到處砸鬧極右候選人的場噴他們海報、有人很享受變裝突襲砸極右派的車讓他們氣個跳腳、有人像持重派 Lenor認真謹慎要追查極右網絡再謀定後動、有人像行動派 Alfa 到每一個現場都煽動民氣鼓動激情讓暴力升級、但他們都沒發現小學妹 Luisa已默默被激起基本憤懣對暴力玩上了癮... 不過到底為什麼每個人各有各自不同的取向選擇？本片並沒對眾多角色多爬梳、反倒從 Luisa一個人的家庭背景去暗示：

原來這個學習積極黑化快速的小學妹 Luisa、她參與公社投身行動一馬當先的左派青年外表下、避重就輕地口稱「爸媽贊助」與「農場出身」的身份竟是德國小貴族男爵世家！電影並沒多說她這個傳統貴族菁英為何參與了天差地遠的左派，是為了他們部分貴族菁英的烏托邦社會主義理想？還是為了向父母與自己出身做一場叛逆與抗議？不過她還是每週回家與母親關係良好、還是會參與父親與森林貴族們的週末狩獵活動、自己雖奉行素食救地球但打獵剝皮處理野味樣樣超在行、爸爸對她上大學讀書都幹嘛也都知情「過去是家族神射手、現在參與左派公社」直言不諱全無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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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聽得爸爸老氣橫秋道來我們也朗朗上口的「三十歲前不當左派是沒有良心、三十歲後還當左派是沒有腦袋」，講完父女竟還交換個 agree the disagree 的會心一笑 XD 對 20 歲左右還很投入左派的小大一 Luisa來說，這個爸爸提點就要關於片名的「明天」了。話說本片片名《明天的世界》"Und Morgen die ganze Welt" 有在本片哪句話中出現呢？其實並沒有，這是個外國可能沒聽過但德國很熟的歷史典故，出自納粹青年勞動隊愛國歌曲 "Es zittern die morschen Knochen"《腐敗老骨在發抖》：

"Wir werden weiter marschieren 就算一切瀕臨崩潰
Wenn alles in Scherben fällt, 我們仍然繼續前行
Denn heute da hört uns Deutschland 今天德國聽見我們
Und morgen die ganze Welt." 明天就是整個世界！

這首歌當年屬於納粹這個被歸為極右派的法西斯主義，但當年納粹「國家社會主義」所引起的改革風潮可未必就是極右的，反而它破除歐洲舊日權貴改善人民生活的訴求，還頗有抵抗帝國主義的左派動機（就算只是表面），令許多人民尤其年輕人熱血奮起覺得在做進步改革。那放到本片這 2020 新時代，當年輕人嘴上不敢喊出但心裡默默響起「明天就是整個世界」這句歌詞時，到底這情懷更像是今日的排外極右團體、還是更像對抗極右的左派運動團體？也許大多左派都會認為暴力的是極右我們則倡導和平，但至少本片描繪中 Luisa慢慢走上的暴力戰鬥路線已和對方沒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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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若想想片頭字幕「德國憲法第20條第 4款」，那關於「德意志聯邦共和國是民主與社會國家，任何意圖廢除這條所述憲政體制者，若無其他補救措施下，任何德國人民有權反抗之」的描述，慢慢會發現在此片不論近身看見的左派學運團體、還是遙遙相望的極右派團體，其實都有他們自認別人「毀棄此憲政體制」的陰謀論、於是他們既隱忍已就等待政治解決卻仍然無解時、身為德國人就必須各自站隊挺身而出了 XD 到底德國該不該收容移民？到底極右派的保家愛國與左派的四海一家孰是孰非？現實辯論已經很多本片就不談，而只勾勒兩邊青年彼此越來越像沒什麼不同。

兩派青年互不相識，兩邊成長教育也各自不同早趨向兩極，也許在鴿派觀點中是兩方較中間路線的溫和派還有彼此傾聽的空間，但本片描繪下反而是既擁有最貴族世家卻又走上最激進路線的 Luisa方能以另類眼光體會極右對方：電影很後段，Luisa 終於硬著頭皮走進了他們追蹤已久的極右派集會，結果這裡也是家家扶老攜幼前來、人人帶著火把開著燭光晚會、不唱左派的電音與饒舌而唱傳統在地鄉村音樂、雖然唱著「他們如潮水來已太多、就當雜草除掉吧」臉上卻欣慰落淚... 這種初衷聖潔卻妖魔化對方然後訴諸恐怖行動的複雜矛盾情懷，Luisa 身在左派團體不也一個樣？

當然本片這樣談左派政治行動是談得太幼稚、不過畢竟主角就是個懞懞懂懂的熱血衝動小大一，本片與其說是拍來做政治討論登高疾呼的、還不如說是拍來探索少年內心爬梳迷惘衝突的。到底 Luisa撤守心理門檻犧牲道德原則而劍走極端，可以為「明日」成就什麼事情呢？本片關於「明日」的角色就在後半段血淋淋登場：1990曾經放過炸彈恐嚇西門子的左派前輩 Dietmar，他如今年紀也五十歲左右過著平凡生活當個護理師，他能給老父養生送死已是萬幸、能給後輩療傷已是功德，而他當年挺身而出一個人坐牢保住大家、結果大家成了社運明星如今吃香喝辣當教授與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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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 Dietmar大叔歷盡滄桑娓娓道來，真不禁想到我們更早一代的「野百合」XD 我們今天一場酣暢淋漓的行動、會換來怎樣的「明天一整個世界」呢？過去納粹青年軍唱這歌換來了對外侵略與戰敗亡國、上代 Dietmar搞學運時換來的是德國資本國家更上層樓學運份子賺取紅利、那麼今天 Luisa躍躍欲試地企圖引爆炸彈或給極右份子槍槍爆頭又將換來什麼呢？稍微成熟點的學運份子都知道論述與社會行動才有丁點希望帶來些真正改變，不過本片就當是學運當中最幼稚階段的「小大一啟蒙」吧？轉頭看看大個幾歲的行動派學長Alfa，快畢業了就會乖乖去修完學分考照面試啦 XD

至於 Luisa代言的編導 Julia von Heinz自己呢？看她片單也是從少女情懷商業片起家，台灣還上過她的老少男旅遊片《我出去一下》，都很商業通俗沒啥尖牙與稜角呀，誰想得到她年輕可能也幹過類似 Luisa這種瘋狂事？不過她拍此片畢竟也是 43 歲中年了，就像本片中的父輩角色如 Luisa爸爸和 Dietmar等人都是滄桑中年了，我們耳聽這些父輩角色老氣橫秋地笑看晚輩的成長與跌撞、也許觀眾觀看此片也值得抱一種輕鬆笑看別太投入的中年人心態？也許你我也都曾和編導一樣年輕熱血過，但我們早就成熟世故地在社會找到了新位置，回想昨日只覺輕鬆好笑就青春一場。

結論：此片與其說是時事政治片、不如說是青春成長片，而且這荒唐的青春真有成長多少嗎？也仍只是懞懞懂懂看見更多世界增加更多迷惘 XD 難怪德語與英語影評許多都稱它「政治敘事混亂」，這沒辦法因為 Luisa這顆大一腦袋就是這麼混亂呀 XD 我只能建議願意換個另類角度的觀眾，可以試著把它當一部青春喜劇看，說穿了左派學生團體不論鷹派鴿派，用本片中年視角看來都只是一場五彩繽紛的復古派對，尤其女主演 Mala Emde那張充滿喜感的大方臉、那看見啥事都像隻兔子 (!)般跳上跳下的躍躍欲試樣，其實嚴肅外表下的看片經驗也可以很歡樂！推薦放鬆加減欣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r6ieHK_sx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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