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毒謀 Plan A (2021 德國&以色列)

2022/07/21 更新：台灣各串流平台已上架本片，台譯片名《毒謀》

在 iTunes 等國際 VOD 平台上，前幾天上了一部最新的「後二戰」電影 "Plan A"，為了和成龍老片《A計劃》區別我就暫譯《復仇A計劃》吧。此片由德國與以色列合製、由一對以色列兄弟檔影人編導、由《惡棍特工》演蓋世太保的 August Diehl 與《寂寞拍賣師》演詐騙女郎的 Silvia Hoeks 主演、場景設定在 1945 年二戰結束後的德國紐倫堡：此時戰爭剛結束盟軍剛瓜分正在穩定治理中、從各地集中營存活而受到解放的猶太難民也回到家鄉，但赫然發現不但家鄉地產早已被德國人侵佔好幾年（而且盟軍也沒要主持公道返還地產）、而且所有家人已被殺到一個不剩了！

談「猶太受難」的二戰電影，通常喜歡拍在集中營的存活過程與求生意志，往往「美國大兵來到了」就是救贖的曙光！但此片完全不同，它拍在這個美國片很愛拍的「救贖」時刻之後，給我們看看那些我們曾經以為「大難不死重新擁抱生命美好」的猶太存活者面臨著什麼世界：這個盟軍瓜分德國的新世界，與其說追究納粹與德國人罪行伸張正義，不如說快速重建德國作為資本共產的冷戰前線，很多德國罪咎都被輕輕「放下」了；至於受難的猶太人也被勸說「放下仇怨」，我們盟軍除了瓜分德國重建德國繼續向前外、也在巴勒斯坦劃設了一塊「應許之地」給你們去過新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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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太人在這 1945 年回到德國家園後人事全非的心境與衝突，就是本片大膽挖掘的極尖銳題材！在此，那些二戰英雄與壞蛋包括美英德蘇通通都只是背景，他們早把世界局勢給搓好湯圓快速劃定大家 move on了，但死亡最慘烈財產被剝光還沒要被公道返還的猶太人們呀，面對這樣和稀泥做做樣子的「轉型正義」教他們怎麼 move on？當然有很多歷劫存活的猶太受難者還是 move on了，戰勝國列強劃設了巴勒斯坦就是給他們一個美好「應許」、消費的倒是另一群無聲之人的家園土地、讓日耳曼人與猶太人在德國這冷戰前線保持距離別再生事端 XD 仔細想想這其實還蠻腹黑的。

August Diehl 飾演的猶太存活主角 Max，他就在從集中營被解放後輾轉回到了家鄉，才不是很意外地發現自己家早被當年舉發自己的鄰居侵佔了，在一陣尷尬對峙後終於開口提出這房子本來應是我財產時，對方根本沒在管他這猶太人舊有財產權益的、甚至根本沒在管二戰戰敗後「反猶」應該要被檢討至少也該壓抑下來的！只見這位本來在戰前和 Max應該也沒特別過節的德國人、經過好多年到了戰後已經直接把這塊土地理所當然當他自己財產了，還可以提著獵槍面對 Max宛如 Max才是小偷般、甚至狠狠把 Max打倒在地傲慢狂言「別以為戰爭結束了我們就不能屠殺猶太人」！

至少在我對二戰與戰後電影的印象中，這雖非第一次看到「戰後其實一點都沒變」的世故描繪、卻是第一次看到「戰後德國仍是猶太人地獄」的殘酷描繪！不管二戰是贏是輸當權的是納粹還是盟軍、大家的反猶意識都是一樣毫無改變、甚至德國看到猶太就想迫害打殺也是一點都沒變！猶太人在此只得到兩個新權利：第一個很遙遠，就是現在猶太人因為被屠殺太多而讓道貌岸然的西方社會無法坐視了，就順應時勢勉為其難給他們搓個湯圓畫塊土地；第二個才比較切身相關，猶太人現在至少不用在證件與衣著上註記六角星，可以假裝一般德國人隱身德國社會在戰後重建中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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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給予一線希望，人們可以做出任何事」，這是 Max在本片不停重複的關鍵句，既描繪了猶太人在集中營受難時的心境、亦描繪了 Max自己在戰後回到德國仍一無所有的心境。我們眼看著他走到一處處斷垣殘壁信手拿起一塊磚、就在牆上快速畫出感人又驚人的妻兒肖像畫、「誰知道我家人在哪裡」就是支持他繼續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只是不久這希望也被打碎了，畢竟絕大多數當年被帶走的德國猶太人命運就如此，但這「希望」的哲學轉為憤恨成為他新生的動力：在這大地上，看見了一群宛如英版《惡棍特工》般「獵殺納粹」的英軍猶太小隊，Max 自告奮勇一定要加入！

同一句「只要給予一線希望，人們可以做出任何事」，這個猶太人存活哲學頓時成了了解納粹戰犯的心理切入點。在此，英軍猶太小隊其實都是未涉戰禍的英國猶太人，並不親身知道「猶太受難」是什麼樣子，只是看了新聞義憤填膺誓言為猶太人討公道，說實話根本沒有 Max炎涼卻寫實的「存活者視野」。因此儘管不合軍規仍大方把 Max收留進來當他們幫手還給了件軍服，果然靠 Max幫忙抓到不少有罪的納粹。話說曾有影評描繪《惡棍特工》為 "Jewish Revenge Porn"，但在這片面前都相較失色：這片可是連續幾十個鏡頭槍槍爆頭、讓盟軍輕輕放過的納粹惡人一個個伏法！

不過 Max也曾有不同選擇，本片也安排了個猶太老番顛角色跟他做對比：這位猶太老人同樣是存活回德國，但不像 Max那樣悲憤沈重反而瘋癲樂天，總是拿著個布袋戲謔說故事：「死神曾經超級接近我、趁我睡覺時來到我耳邊、但我一個翻身套個布袋把祂捉住了、現在還在我布袋裡氣個跳腳呢」！也許，與「懷抱希望卻慘遭失望」的 Max不同，也有另一種存活者是「懷抱絕望卻迎接意外新生」，真的受難到底竟留下一命後「世間再也沒人能夠殺死我」。而在這德國早已沒留下什麼給猶太人的戰後，他總想著加入猶太人未來新生的「巴勒斯坦」，Max 你何不放下悲傷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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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當然要 Max繼續踏上復仇苦路越陷越深！之前跟著沒有親身受難的英軍猶太小隊仗著軍武給納粹槍槍爆頭，都只是不痛不癢的小菜而已，還不如說更像是戰時承平戰後來刷點民族正義的英國猶太人夏日小度假，度個假戲個水幫些猶太同胞殺些納粹壞蛋、然後英軍說要調動部隊就像暑假過完拍拍屁股走人了... 誒誒，對 Max這種真的親身受害的猶太受難者來說，殺幾十個納粹只是個開始，真正的正義與真正的復仇還遍及德國！話說德國人真的都有罪嗎？我們外人可能會這樣問，但猶太受難著更可能會問「德國人真的都沒罪嗎」？只有經手集中營的第一線納粹才算有罪嗎？

本片除「猶太人復仇」外，也加重拍攝「德國人處處有罪」的不堪入目：首先，許多德國人在希特勒迫害猶太時，忙不迭將身旁猶太人們舉報出去了，然後樂佔他們財產讓自己吃香喝辣，等戰後納粹惡行揭露都雙手一攤聲稱不干我事；其次，戰後盟軍都揭露納粹屠殺惡行了，德國平民卻反而更是惦惦不願面對，在德國變成抬不起頭的罪人後加倍討厭猶太人，就算不能光明正大殺猶太但處處都要靠民間自發獵猶排猶；第三，民間儘管在盟軍佔領下惦惦做重建，但壓抑下愈發懷念納粹榮光，Max 只要謊稱「我在東線殺俄國佬」或「在奧許維茲殺猶太人」就能享特權找到好工作！

看到這樣炎涼的世道人心、這樣不知悔改的德國社會，難怪有人會以集體概念一竿打翻「德國人通通有罪」了！然後 Max還透過英國猶太部隊這個玩票小復仇組織、輾轉認識了更大尾玩真格的復仇組織 Nakam，他們的格言可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六百萬還六百萬」要殺死六百萬德國人甚至更多！這個由猶太存活者組成的 Nakam不像英軍猶太部隊還有軍武可以橫著走，但他們開殺才不用槍彈而要搞都市級恐攻：現在德國在瓦礫堆中忙戰後重建、Nakam 成員就來加入其中的「自來水建設」、幫紐倫堡鋪設完下水道後就下毒殺死全城、而且柏林漢堡科隆慕尼黑也都同步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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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 1h50m片長中，一個多小時都圍繞在這「自來水恐攻」劇情上，這裡有政治衝突也有人性衝突：政治上，這些失去一切已如槁木死灰的猶太受難存活者，人生唯一的支柱就是血債血還屠殺德國人，這和當時戰勝國分配利益所支持的「猶太復國主義」完全衝突，尤其如果猶太受難者搞恐攻屠殺將失去國際社會的同情！因此新成立的以色列情報機構要破壞他們行動、就找 Max當臥底；而人性上，被賦予臥底任務的 Max其實還更支持這 Nakam的復仇行動，畢竟都是失去一切的受難者人同此心，他更在這裡邂逅了同病相憐的復仇女郎 Ana、彼此相濡以沫互相撫慰也共享仇恨...

只是本片從拍攝猶太人戰後仍充滿苦難、拍攝德國人戰後仍惡形惡狀、拍攝盟軍佔領沒在管正義只顧搓湯圓、拍攝英國猶太部隊玩票復仇當暑假作業、拍攝人人只想「放下仇怨」去巴勒斯坦過新生... 拍了這麼多戰後炎涼世道而支持了 Nakam復仇組織「六百萬還六百萬」的義憤填膺正當性之後，本片能從這正當性中申論出什麼新價值與新視野嗎？哎哎，全片一層一層概念疊加上來的精彩、一場又一場炎涼的事件設計與蒼涼的主配角演出、慢慢把觀眾的心緊緊扣住即將堆出萬眾期待的高潮時... 整片突然間又以一個非常老生常談的「放下過去、展望未來」畫下了普片的句點。

真要說史實，當然我們知道這「自來水恐攻」屠殺計畫並沒成功、甚至也沒多少人知道，這才讓本片編導讀到這史實故事後決心拍成電影呈現給世人；但面對這個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隱藏版史實、對比那「猶太復國主義」放下過去展望未來卻引發新迫害的主流現狀，本片難道沒有要給那未能完成的替代歷史伸張一點不平之鳴嗎？全片一直到 1h40m左右都看似有、而且越做越強烈，但到最後 10 分鐘竟急轉直下、把主角們經過多番思考掙扎才下的決心又瞬間打回原點。說到最後，雖然這激進復仇的初衷是「戰後轉型才沒有正義」，但最後還是放下了這不正義而去專心過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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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身為一部比《惡棍特工》還大膽叛逆的 "Jewish Revenge Porn"，本片還是以一種「打手槍」的幻想方式呈現了人人不敢呈現的畫面，真的拍了全城德國罪人屍橫遍野一個都不剩！但這就只是片名的"Plan A"，只是一個存在復仇者腦中的美好幻想，如果幻想真的成功恐怕反而現世的以色列新家園都難以存在呢... 結果本片真的成了一部純粹性幻想的復仇 A片、倒也用許多畫面滿足了面對不公不義卻被要求輕輕放下的憤懣情懷，雖然最後「放下」還是本片服膺的舒服主旋律。當然為了爭取同情求得生存是非這樣不可沒錯，但也沒給個擲地有聲的批判性結論就稍嫌和稀泥。

想到昨天，我也看了院線熱映中梁朝偉主演的《尚氣與十環傳奇》，那也是在訴求一個喪失親人的痛苦心靈「放下過去」呢 XD 說到底，這個以和為貴的西方主流社會，要拍出來討好廣大觀眾的商業電影（而非訴求小眾的邪典電影），除了訴求「放下」還能訴求什麼呢？不過想想我看《尚》片的放下就不覺皺眉，也許是因為它畢竟描繪了仇恨與殺戮的生成、像是因果報應般環環相扣著，此時訴求放下過去終結仇恨循環就是令人可以認同的正解；相較之下這部 Plan A 描繪猶太受難者，只令人覺得他們什麼都沒做就無端受到迫害屠殺、連個正義也得不到就要乖順「放下」嗎？

也許此片的以色列編導兄弟檔 Doron Paz & Yoav Paz 自己也在掙扎中、因此讓電影成品呈現一種人格分裂？使得前半片擲地有聲地提出了尖銳問題、中段更步步堆疊高潮期待衝突爆發、最後卻如天外飛來一筆般突然走回乖順的主流敘事... 這樣的成果我相信也是痛苦掙扎的結果，也許也和片中主角 Max的掙扎命運不謀而合呢？此片就敘事來說我覺得不完整、就訴求來說我覺得未能自圓其說、不過就一個個當下的故事發展與角色演出來看都令我震撼！目前此片除了在國際影音平台如 iTunes 上架外，好像在日本還有院線上映？推薦找機會欣賞，也希望有台灣片商慧眼看上。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3XMsaj0nm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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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在談「戰後德國重建」年代也談「猶太復仇正義」故事的，剛好現在在 Netflix架上有齣德國與加拿大合製的 2020 影集《敗戰之都》The Defeated/Shadowplay ，我覺得它的議題倫理與故事乃至世界觀、都比這部 Plan A 完整很多！只是 Plan A 在復仇劇情與視覺的震撼度上當然還是以其電影規格勝過一大截，值得比較欣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4dXKQXRs7z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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