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維也納血案 Vienna Blood (雷) BBC & ORF 歷史偵探劇

英國 BBC2 與奧地利 ORF2 去年底推出的古裝偵探劇《維也納血案》Vienna Blood，改編自英國心理醫生作家 Frank Tallis 的偵探小說 Liebermann Papers系列，由《神探夏洛克》的編劇 Stephen Thompson 執筆主創改編為影集。不得不說此劇給他這樣一編還真的處處都有 Sherlock 影子：一季三集、每集約九十分鐘，一個警探配一個醫生、一個擅長物證一個擅長犯罪心理，每集快速解決一個案子、整季慢慢談主角的心境起伏... 難道此劇可以當作是「維也納的神探夏洛克」嗎？
https://image.pbs.org/contentchannels/D6gylOV-show-poster2x3-0iKPolM.jpg

世紀末的維也納，精神焦慮中

好像是有那麼點味道？這裡是 1906 年，雖然是 20 世紀初，但已在「世紀末的維也納」那奧匈帝國極端橫行瀕臨崩潰的前夕，和《福爾摩斯》的維多利亞到愛德華時代之交異地同時也異曲同工。只是維也納特色，就是世紀末各種建中音樂繪畫等藝術的父權壓抑與末日焦慮，也許正是這扭曲的土壤催生了 19 世紀末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於是當倫敦有「天才偵探與老實醫生」二人組時，維也納則有「前衛醫生與老實警探」二人組，在這裡要解析犯罪側寫兇手的不是大偵探而是小醫生 Max Liebermann！

這位小醫生來自倫敦的猶太富商家庭，他們全家為了某種原因搬來維也納和他姐姐一起生活，E01-02會約略提到他爸爸如何在諸多困難中努力結交政商展開新事業，E03 則終於會揭曉他們這麼大費周章都是為了什麼。話說，Max Liebermann開鏡旁白就是血淋淋的社會觀察：維也納是個極重身分地位的傳統社會，他總是逢人就「叫我 Max」但人人重視排場都稱 "Doktor Liebermann"，的確這裡各種堂皇建制都令人喘不過氣來... 他搬來這裡首當其衝的建制，就是醫院，而且他的神經醫學科更是土法煉鋼卻強勢高傲、以各種囚禁折磨乃至綑綁電擊消弭各種行為異常者。

「消除社會的害蟲、恢復維也納榮光」，這個令人驚懼的口號竟然貫串三集、三集的懸案背後都有這人人諱莫如深心照不宣的陰影！怎會如此呢？維也納不是海納百川的帝國大都、不是雄踞歐陸東方與倫敦巴黎齊名嗎？維也納經濟要欣欣向榮，不正是靠猶太商人們活絡商業、也靠捷克匈牙利與巴爾幹諸國移工辛苦工作貢獻而來？但很矛盾地，維也納菁英一方面享有這工業化時代的新榮光，另一方面許多人心裡仍有牢不可破的舊傳統，以致反猶排外污名疾病樣樣來，這才造成了本劇三集各種光怪陸離的犯罪案件與背後黑勢力。
https://cdn1.thr.com/sites/default/files/2020/07/vienna_blood.jpg

比起《神探夏洛克》Sherlock

維也納卡在新發展與舊榮光之間青黃不接陷入焦慮，難怪在精神醫學領域出現了佛洛依德，到《維也納血案》這 1900s佛洛依德已是資深學者門徒眾多成了「佛洛依德學派」，但犯罪領域仍無此見解而仍只照傳統警政的死腦筋套公式草草解決。因此，Max Liebermann雖然讀了間他自己也不怎麼喜歡的醫學院，但平常有空就跨校跑去旁聽佛洛依德的課，也申請了到警局觀察辦案的見習生位置，就見到了個性耿直的火爆探員 Oskar Rheinhardt 身邊，兩人初見面 Max也像福爾摩斯一樣當場觀察對方戳破一堆秘密滔滔不絕起來... 初見面水火不容，但查起案來才知是最佳拍檔！

本劇這位觀察很入微、腦筋動很快、分析精闢但嘴有點賤、對女人不解風情、社交總心不在焉、對旁人有點冷漠白目、但事件一來危機一到比誰都熱情投入的 Max Liebermann ，角色和《神探夏洛克》的 Sherlock 有七分神似，但那出世天才與孤傲霸氣都淡了一截、外型身段與言談舉止也都柔和了一截，至少走在維也納社會還算是個舉止端正外型俊美的小紳士。如果當年《神探夏洛克》裡捲福是以高超智慧不給面子大方碾壓華生這老實頭，那這齣《維也納血案》比較像是天才小醫生 Max一路黏在警探身邊說三道四卻都超有理、老實警探 Oskar想罵又罵不下去真哭笑不得。

飾演 Max的男演員 Matthew Beard已不算太年輕，角色雖看似二十出頭有點白目，但演員打滾多年直到如今三十才初次演主角！記得他十年來也演過不少英國影劇但都當沒概念的天兵小男配，譬如在替捲福抬轎的《模仿遊戲》裡那樣子。這一次，他能夠演這麼一部古怪天才的偵探劇而像捲福一樣一炮而紅嗎？我覺得還差得遠，一來本劇調性並不像《神探夏洛克》那樣俐落吸睛、Max 這角色也不像 Sherlock 一樣天縱英才鋒芒畢露、他的詮釋也不像捲福那樣高傲霸氣又神經質得令人折服而著迷... 但至少，他的角色、詮釋與本劇調性都是相輔相成的，甚至還更合我胃口呢。
https://images-na.ssl-images-amazon.com/images/I/913uRJNW3zL._RI_.jpg

比起《佛洛依德》Freud

除了和 2010 英劇《神探夏洛克》在時代題材結構角色甚至案情配樂上處處相似外，光就這「世紀末的維也納」與「精神分析小偵探」的奧地利特色來說，我覺得此劇也和 Netflix今年三月上架的奧地利劇《佛洛依德》有幾分似曾相識：首先，《佛》劇主角就是佛洛依德、時間設在 1886 年他還算青年的時代，《維》劇主角 Max則號稱佛的追隨者，時間則設在佛已漸有名氣與影響力的 1906 年；其次，兩劇雖差二十年都在探討「世紀末的維也納」，兩劇案情都和精神分析相關，兩劇也有許多維也納的猶太與外族衝突議題、也都對立於傳統軍方貴族的保守排外陰謀勢力。

更不用說，兩劇的世紀末維也納陷入多種焦慮時，都出現了訴諸神秘主義的靈媒、以及訴諸科學化精神分析的佛洛依德學派；最後，總結這一切衝突意識的，在兩劇也都是一位令主角出手相助後深深迷戀上、卻也在迷戀中自我辯證、最後發展出一段超然專業關係的歌德風女主角！《佛》劇女主角是個被民俗傳說神靈附身的靈媒、是維也納菁英鄙棄禁錮的精神異常者、但蒙佛洛依德替她打開心窗整合出自我、後成為小佛查案與自我追尋的最大助力；《維》劇也有這樣一位女主角Amelia，第一集出來是精神病院受害者被 Max以精神分析搭救，後來成為 Max破案的科技分析助手。

當然也不能免俗地，Max 也要像《佛》劇的佛洛依德般陷入三角戀 XD 這三角戀一邊是他的維也納上流社會未婚妻 Clara、另一邊是他魂牽夢縈卻壓抑情思的禁忌女郎 Amelia 。不過有趣的是，在這三角戀中正宮 Clara與小三 Amelia 彷彿站在同一陣線、面對 Max這小宅男舉棋不定腳踏兩條船都是口徑一致堅守立場大聲說「不」！倒也是，此劇 Max這佛洛依德學派的半吊子旁聽生，說穿了他的查案技巧以現代眼光來看大多也只是很基本的兇手側寫，與佛洛依德精神分析常常也只是擦個邊 XD 但他自己身為男性的心理課題，則是在「迷戀」與「愛」中試著釐清自我的方向。
https://mafab.hu/static/2020t/27/09/333570_1580199440.4213.jpg

昨日維也納，直指今日的排除

有趣的是，在這三角戀中，男主角較喜歡、演員星度也較高、角色魅力也較強的真愛小三 Amelia 戲份比較輕，反而男主角往往視若無睹、演員也沒啥知名度、角色魅力也看似金髮無腦的缺愛正宮 Clara戲份還更重更有得發揮！如果本劇這個「世紀末的維也納」是個傳統奧地利菁英建制 vs 各類異族邊緣與精神異常者的基本對立，那麼這位來自傳統建制卻不吝努力嘗試跨越壁壘的 Clara也許就是化解對立的希望之光？看完整季三集我最喜歡的居然是她！她一路支持 Max試圖接近她的世界、甚至鼓起勇氣要做 Max的後援、最後知道 Max心不在此而大方斬情絲，也是此劇一絕！

此劇首季三集，的確一集集都聚焦在「傳統維也納菁英建制」對「百花齊放的維也納邊緣」之對立，將我們拉回一百多年前一個已榮耀數百年的歐洲東方帝國大都，一集集都在談對疾病、對異常、對女性、對貧窮、對移民、乃至對猶太的歧視與敵視！看看這個格局回想我們當代，是否此劇也儼然在呼應現在極右派民粹主義盛行、讓美國再次偉大的句型在多國甚囂塵上、而對各種邊緣社群劍拔弩張除之後快的英美與歐洲社會呢？當然啦，談到這點就有點無可避免地政治化、也很傷意識型態多元紛雜的廣大觀眾之感情 XD 不過看看此劇三集的案情，也令人不得不正視：

E01 Liebermann的初出道，偵辦的是一個女性演員兼靈媒穿著新娘妝被殺的案子，在這維也納警方要辦案都先入為主拿下層雞鳴狗盜開刀的時代，眼光獨到的 Liebermann 帶著對現狀充滿懷疑的 Oskar展開一場甘冒大不韙的向上查辦。這一查，查到了肚裏孩子的神秘生父、查到了有頭有臉的菁英男人、更查到了維也納最上層絕不可有任何名譽問題的市府菁英圈！而神秘兇手對女性的用過就丟與鄙視切割，和他對 Liebermann 這猶太小子的鄙視仇恨幾無二致，甚至若有朝一日讓他登上市長寶座掌了大權、那可是要將無形的歧視化作腥風血雨的排除！

E02 Liebermann更上軌道，偵辦的是一系列彷彿密碼般看似不相連的謀殺，只知道維也納某個訴求民族純化的「兄弟會」團體正在暗自宣傳擴大結社密謀行動中，這兄弟會團體不但深入猶太富商爸爸的身邊拉攏猶太以對付捷匈等外族、甚至獵食狼爪已悄悄伸到未婚妻 Clara的身邊！看來 Max需要多多關心對他一往情深並願為他改變的未婚妻、果然跟未婚妻出去看一場莫札特《魔笛》馬上恍然大悟連起所有線索！這個時代新維也納的藝術都是分離派與現代主義、那舊維也納的浪漫主義英雄傳說這系又將何去何從？也許極右排外的鷹派心理，源頭也不過就是童年的創傷？

E03 Liebermann火燒自家，偵辦的是自己外甥的一場罪疚自殘，原來全家人搬到維也納都是為了支持喪夫的姊姊、本以為送外甥去讀菁英軍校可強體健心成為好男兒、誰知反而把他心志蠶食鯨吞已不識自己面貌？菁英軍校，就像我們當代歐洲各國的貴族寄宿學校，男性的養成總是扭曲的、但扭曲的惡行總是團結的，甚至只要咬牙跨過了那良心的門檻、這喪心的團結可以延伸到國家各角落的社會中堅！當然這也未必指向兇手就是學校霸凌，但兇手意識與這菁英學校尚武汰劣的純血意識異曲同工，敢破這種案子需要跨越最高的社會壁壘、但破完之後也將被社會排擠不得超生...
https://mafab.hu/static/2020t/27/09/333570_1580199444.4975.jpg

說到最後，對我來說這有點像《佛洛依德》與《神探夏洛克》的混血，兩劇的風情它都有、但兩劇的神韻它也都只得六七分風情。比起《神》劇來說，它太注重維也納社會與其可供今日反思的極右派訊息，因此總是花很多時間鋪陳這世界觀背景，Max 的查案推理卻總是有一點點跳得太快、不夠嚴謹，卻總是好運地一猜就中、而也沒受到太嚴厲的質疑，最後鎖定兇手就差臨門一腳的鐵證時、也總是讓兇手心防被破而自白罪行才促成圓滿破案的結局 XD 當然要以偵探劇的標準拼嚴謹是不太夠的，不過這就是齣琳瑯滿目也帶著三分喜感的古裝劇嘛，風情最重要，不用太硬派。

而以《佛》劇從劇情到視覺形式認真探討維也納城市集體的心裡暗面來說，此劇也是差了《佛》劇一截，畢竟 Max只是個「佛洛依德的旁聽生」，他彷彿要把他對刑事偵查的各種觀察推理與兇手側寫都歸於佛洛依德精神分析？但其實在許多場合下，那都只是很基本的刑事偵查、很基本的警匪心理戰、甚至放到今天來看都有點公式化，和佛洛依德精神分析所要探索的「夢境」與「潛意識」未必有密切關係。也許，一齣每集九十分鐘就要碰觸一個議題破一個案件的「Liebermann事件簿」影集，是無法像《佛》劇那樣細火慢熬抽絲剝繭仔細探索角色內心最幽微處再真相大白的。

不過呢，我覺得也不用和其他各有特色的劇集去比較，這齣《維也納血案》就有屬於它自己的風格選擇：它碰精神分析，但反正主角就是個初學者、碰得也有點半調子、夠炫就好不用太嚴肅；它想玩一文一武一粗一細的偵探搭檔風情，當然不會像過去捲福玩得那麼俐落帥氣、但此劇這兩位一個愁眉苦臉一個害羞面嫩倒也有自己的風情；它雖然在視覺風格上比較明亮直白沒有什麼特殊的韻味、但它親赴維也納遍覽名勝到處取景一個個都美輪美奐一清二楚；它雖然談世紀末的維也納往往流於表面談不深，但這個「表面」牽涉極廣鋪天蓋地令人不禁緊張忐忑地回視當代的身遭...
https://mafab.hu/static/2020t/27/09/333570_1580199451.9581.jpg

總之我覺得此劇是值得一看的，至少主角魅力與案情追逃都還算迷人、維也納城市建築與復古風情都歷歷在目、維也納帝國末日的社會黑暗也暗潮洶湧，只要我們對類型戲劇不要抱以太硬派的高標準，應該可以行雲流水地享受三集共四個半小時。倒是這位男主角 Matthew Beard，他演過《名媛教育》、《真愛挑日子》、《模仿遊戲》、《高富帥俱樂部》、《凸槌特派員 3》與《派對剛要開始》等這麼多片配角後，此劇可以讓他紅起來嗎？我是還蠻喜歡他的，但看完這劇只能說他已經很努力了、也表現得很賞心悅目 XD 推薦喜歡偵探劇、古裝劇與維也納風情的觀眾欣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g1rXtBGg6U

--

是地，結果這麼多地方的收藏都進了藝術史博物館與普拉多 XD 不過它也只是曾經看起來這麼大過而已，相較表面版圖來說，統治結構總是很鬆散的，最終基本盤還是... 不知你也喜歡這齣劇嗎？

的確這種劇稱推理劇是很令人翻白眼的 XD 但我一直覺得它的本質就是靦腆男子賣萌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