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迷離劫 Irma Vep (雷) HBO 法國影人劇

昨天 HBO GO 播完法劇《迷離劫》Irma Vep，對一般劇迷來說這是一部「影劇製作現場」的仿實境喜劇，是給我們看電影或影集製作各種幕前幕後光怪陸離的，許多我們在 2020s關注的影劇議題都有觸及，讓我們看看一部電影或一齣串流影集要經歷多少狗屁倒灶仍堅持不懈找回初衷方能成事。不過對法影影迷與阿薩亞斯的老觀眾來說，這同時是一場充滿「後設」的自嘲：1915法國拍過默片"Les Vampires"、1996阿薩亞斯以其女主為靈感拍了一部影人重拍該片的電影Irma Vep、還請到張曼玉更與她陷入愛河... 如今 2022 阿薩亞斯以「1996舊片重拍」為架構又拍了八集影集！

話說 1996 舊片有幾人看過？我只記得國中跟爸媽在家看過 DVD，但除了「張曼玉穿皮衣」以外也沒在注意什麼具體內容，還更多關注「法國佬釣到張曼玉」的藝人八卦 XD 相信應該也有很多年輕觀眾對原作認識不深，不過我覺得白紙一張來看這劇也有種直接純粹的樂趣。以我年紀更有印象的是阿薩亞斯近年作品如《星光雲寂》《私人採購》與《非虛構情事》等，倒覺得今年《迷離劫》在「影人」「時代」「精神」「傳承」等關注上都有這幾部舊片影子。而透過本劇角色提出的核心問題，也許是影人繼往開來青黃不接的存在焦慮，當然仍要在「拍片」實戰中淬鍊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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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雙線各自展開、在法國巴黎的某串流平台新劇現場交會：

第一線，是《非虛構情事》頹廢男主演 Vincent Macaigne 再次來演繹「時代變遷」問題：他演的導演 René大概四五十歲，是這時代的「獨立製片」法國導演，是有些作品也小有業界名聲，只是當今世道不是超英大片就是串流平台、別說主流觀眾懶得理他連文青觀眾都目光犀利，當然他也不是活不下去仍有片可拍在業界也有某種規模的人脈、但對於我這種人拍我 vision 如何在這時代找到定位總充滿焦慮。於是他解決焦慮的方式就是往回尋找感動的初衷：去重拍默片時代黑幫片Les Vampires、而且年輕時已拍一片如今還要再拍新劇、彷彿絕望職涯中這是他神秘泉源！

第二線，是一對類似《星光雲寂》的女明星與助理，Alicia Vikander 演的明星 Mira 不是學院出身但少女出道已拍過好多片，如今三十出頭正如日中天，好多超英片與時尚品牌都爭相邀約！但商業女星到了三十都會開始有「轉型焦慮」，覺得應該接些獨立製片或歐洲文藝片以磨練演技；只是已經跟她很久的片商廠商經紀公司八卦媒體都不吃這套，身為利益共生體總認為妳紅星形象就繼續賺下去有什麼不好？幹嘛冒著中斷榮景的風險轉換跑道去未知領域？還有身為明星不知是逢場作戲還是真心的過去情事處處襲來、旁邊還有更懂電影的助理小妹 Regina 也蟄伏沈潛著...

兩人背後還有好大的劇組！更棒也更糟的是都很有 ego：這有獨立導演 René有其才氣卻我行我素需藥物駕馭、亦有德國演技派 Gottfried激進爆發派對瘋狂吸一級毒品、下有法國小明星 Edmond 還很斤斤計較待遇排場處處跟人比、上有法國老明星 Danjou 愛耍大牌指指點點又愛形象跟風潮流，眾家明星中看來還是好萊塢的 Mira 待人最親切配合度最高 XD 這還有管一堆大寶寶到處打躬作揖請求配合的血汗助導 Carla、有身為創意人才需要尊重但未必自重的服裝設計 Zoe、有調和鼎鼐幫擦屁股的製作人Grégory、有看似大方出資其實只想簽下女明星的時尚金主 Gaut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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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 默片 Les Vampire以當時的 "Serial Film"形式分為十集放映，看起來比起今日的「劇情長片」feature film還更像串流時代流行的「迷你影集」mini-series 之規格？喔喔原來今日影人覺得商業流俗嗤之以鼻的 "streaming content"其實更接近百年前電影初衷？阿薩亞斯這回拍《迷離劫》就採迷你影集形式也拍了八集，還真採用了 1915 默片十集的其中八集標題照順序拍下來，可說阿薩亞斯拍了一集、劇中導演 René就也同步拍了一集，中間意外頻仍困難重重就看 René（與阿薩亞斯自己？）能否撐持到底！以我看完的粗略印象覺得大致可分四階段：

E01-E02 還只是開場，認識片場新角色們，給眾家明星們會聚一堂相見歡，也簡單介紹兩位主角背景。其中 Mira 的背景著重在她漂流的事業與感情：感情上，在此有她前任助理兼前女友Laurie、有為了和 Laurie 在一起而拋棄的前男友 Eammon 剛好也在巴黎拍片、有不想和她女同但同一下應很有話題的助理Regina、有對她很有興趣她也大方放電但臨門一腳又裹足不前的服裝設計 Zoe；事業上，她在商業領域如魚得水但又不太滿意、人人對她稱讚她笑臉接受但隱隱不太是滋味、她晚上玩很開睡很少但白天開心上戲假裝很敬業... 看來長袖善舞的外表下其實危疑不安中。

相較之下 René目前背景不多談、只讓他慢慢介紹 Irma Vep 這角色的深邃魅力：1915默片 Les Vampires 雖非一流大師之作、卻可算是黑幫與黑色電影的濫觴、影響未來布列東布紐爾與弗利茲朗等一流大導！而它這「吸血鬼」黑幫中離經叛道的女煞星 Irma Vep 一角，把名字字母重拼一下就知是 "Vampire"這傳統邪魅紳士形象在 1910s大膽重構的女性化身：她來無影去無蹤、她有陰謀亦有力量、她有脆弱也有強壯、她還穿一身皮衣當個惡女由走黑白兩道間！可說是 1910s「美好年代」鼎盛期中產社會兩性分工愈趨僵固時、在一戰期間代言未來 1920s的性解放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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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03-E04 蜜月期已過，電影進入緊鑼密鼓的拍攝進度中，這段對我這種當過小助理的觀眾來說最心有戚戚，有照顧過藝術家與大明星這些毛很多的「大寶寶」就會看得點頭如搗蒜！在此身居拍片中心的自是導演 René無疑，但來自各方的明星與大頭各有風格與看法，強勢大導演自可當個帝王不怒自威全部鎮壓掉，但 René是個獨立小導平日創作隨性注重當下的火花、這回接到串流大案仍當實驗性作品且戰且走、很快就與多種執行部門發生激烈扞格！更別說，他背後那些明星演員一個個比他還難搞，意見不合他要滿臉堆笑去安撫，他自己脾氣一來丟給助導 Carla負責擦屁股。

從 E03末段起直刺阿薩亞斯自己內心：René 十幾年前就拍過電影這次還要重拍影集？為的都是對過去電影女主也就是他前妻 Jade 念念不忘，直指阿薩亞斯這回也對張曼玉念念不忘！這「念念不忘」的情懷到底是什麼？René 與心理醫生磨很多集都仍不知所以：是個浪漫男子忘不了舊情？是個 creepy 男子仍肖想前妻？是個帝王導演安插女主角當他替代幻想？是個手槍男孩看著皮衣女郎做他的春夢？一場場性暴力戲碼是創作自由抑或獸慾抒發？這神秘的「謬思女神」到底是前妻還是古人、是女明星還是女角色？阿薩亞斯自己退居幕後都讓 Vincent Macaigne 代演豬哥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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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05-E06 開始對這「謬思女神」概念慢慢挖深，可不只是青春期老男孩長不大的性幻想給人 #MeToo 的、而是出於歷代影人對電影的熱愛前仆後繼摸索中！當然世俗人間處處庸庸碌碌、導演 René面對的世俗片場也處處狗屁倒灶、明星 Mira 混合感情事業公關經紀的明星人生也處處逢場作戲... 那到底人人各自投身電影的初衷是什麼？他們心底的「電影之神」又在何方？難道投入影界染缸這一遭，就是導演與藝術家們自我中心各執己見火爆開嗆？就是明星把人情愛情家庭人生談成 24 小時公關傻傻分不清？眼看 René崩潰爆氣耍消失、Mira公關笑臉也壓不下感情憤懣時...

皮衣女神 Irma Vep 正式借殼上身！本劇這 Irma Vep 緊身裝雖然 Mira 也不是第一次穿了，但繼劇初初次穿上無影無蹤小過女賊癮、劇中身輕如燕學會了飛簷走壁、現在更飛天遁地穿牆隱身擁有超能力！難道已靈魂出竅神遊物外能見聞一切？這裡有別於我們超英時代的寫實超能力、倒是用傳統「超現實」表現喻示心的超脫：當 Irma Vep 如幽靈上身時，是否身體感官仍有限制的庸碌眾生，已能在意識上看見別人共感異己？而想想我們每日瑣碎行政衝突口角到處擦屁股的拍片人生，是否也漸漸忘了熱情專注全心投入、接近題材進入角色、那無以名狀 invisible的神秘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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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07-E08 則是劇終的領悟與傳承：的確是有個 spirit 神秘存在看顧著我們、當你熱情投入進入某種境界就將得它眷顧上身！只是這上身與其說是人交給神的被動救贖、不如說是神挑戰人的交互詰問：你做電影為的是什麼？為的是填補某種童年鄉愁？替代某種過去缺憾？滿足某種未來想像？套入某種社會框架？服膺某種社會價值？每每令你或束手縛腳瞻前顧後擔憂政治正確與文化挪用、令你汲汲營營患得患失在意成功失敗鞏固地位？卻忘了我們身為影人只是有幸以對電影的熱情切入這博大精深的世界、投入了製作進入了角色悠遊了人間「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聽說張曼玉也是有給這檔製作「寄予祝福」的，當然本劇影射就別說太白更增普世的共感：電影這行也許真有「電影之神」，它也許是實存的謬思女神令男子魂牽夢縈、也許是銀幕上女性典範令女子心嚮往之，亦可能是對題材與角色挖到最底的投入與代入、終究讓你脫離皮囊枷鎖超越了一己。經過暢然體悟的 E07、E08 則繼往開來迎接新世代：本來一直當個跟班打點明星的小助理 Regina ，底層熬上來也終於拿到一部幾無預算但自由掌舵的Feature Film；趕搭末班車加入的影大生，則要命運傳承一槍終結 Irma Vep 的朝代，與大明星 Mira 同步展開《王國降臨》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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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很多種、拍片方式很多種、影人與導演也很多種，我們觀眾會比較認同哪種呢？眼看 René一場戲修十幾次不停鬼打牆、轉頭看好萊塢導演 Herman 計畫完善一個 take 就好，真令怕開天窗的基層員工感謝救星降臨！但看 René對他繆思執著的愛戀、看 Mira 面對舊愛們的悲傷抑鬱，轉頭看看她前女友 Laurie 投身 Herman 懷抱過上美好人生時、那「千金珠寶買妳一笑」毫不皺眉的雲淡風輕，我們又嚮往哪種形式的愛情與熱情？有的演員用功敬業準時上工好掌握、有的則如 Gottfried吸毒自虐醞釀爆發令大家擔心受怕... 但千驚萬險完成一案後是誰在心底留下印記呢？

《迷離劫》的 1996 原作我已忘光光，對阿薩亞斯的後設自況也一知半解，不過看這群怪咖角色們「投入八集完成一案」的影人人生就酣暢淋漓！當然也默默想起我們每次案子中途咬牙切齒勢不兩立、但咬牙撐過結案慶功又依依不捨的唏噓，當然最棒的總是打給妻小「爸爸回家了」、多少血淚掙扎與精神出軌 (!!) 盡在不言中... 我看完唯一的遺憾，就是沒看到 Kristen Steward & Alicia Vikander兩位下代繆思大打出手啦 XD 推薦所有愛看片的觀眾輕鬆欣賞，未必要懂獨立片藝術片與法國電影史，這些東西也許平常聽了很高不可攀？但阿薩亞斯拍來荒唐親民處處都是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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