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記] 九州遊記【二三】阿蘇

造訪日期：2019年四月（耽擱許久才寫完，請見諒）

圖文網誌版: https://blog.xuite.net/sirius99/blog/590696173

川水衝擊著河床，也帶走時間，再怎麼想於「黑川」溫泉鄉懶散待著，甚至有點懊惱當初怎麼不排上一整天，但收束自己的任性與慾望，也是旅行的一項課題，於是還是在默默倒數中起了身，離開旅館，於鎮心稍稍走繞，當作最後巡禮。

在這樣的午前時光，多數商店仍在歇息，倒是昨日公休的「どらどら」已開門迎客，讓我得以見識網路推薦的銅鑼燒，帶走抹茶與不知火橘口味各一。大馬路旁賣仙貝的「寺子屋本鋪」也營業了，它自京都發源，沒想到在這小鎮也有拓點，由於今日一樣沒多少留予午餐的空閒，就乾脆在店裡補個貨。妙的是它結合了「峠之茶屋」，店裡艷傘紅椅，除了抹茶拿鐵還兼賣霜淇淋，並提供了加濃版，這自然令我雙眼發亮，立刻掏出錢鈔，而它也沒辜負我的期待，不僅濃郁，還遞傳了迷人茶韻，與「黑川」別離的悵惘都瞬間被療癒。

驅車南駛，今日的主行程是「阿蘇」，這地方一開始被旅伴否決，對已經去過的他，重點的「阿蘇神社」既被地震摧毀大半，就沒什麼重溫舊地的理由。然神社原本的形象莫名在我腦海印烙很深，就算理智同意其說法，我卻始終下不了手把它從行程抹去，幸好旅伴後來相中了坐直升機遊「阿蘇火山」的新奇玩意，便順利保下這地方，神社當作附加。

既決定以直升機為主，不免得上網先作個功課，看起來路線的出發點有二，一個在山上，另個滿令我意外，居然是在動物園。提供的方案也有差分，前者就是去看火山口，或加碼多望一圈碧綠廣袤的「草千里」，後者便花俏許多，除了上述的火山路線，另有孩童取向的山腳近處體驗，願意撒錢的也可包機，有二十分鐘隨意遨遊。

我們沒怎麼猶疑，很快便決定了從山上出發的路線，反正目標就是火山口，其他方案都是多餘，況且坐一趟要價不菲，台幣以千起跳，考量繞火山口一圈是三分鐘，就算由動物園起飛再加碼「草千里」的也頂多十分鐘，等於一面飛一面在掉錢啊，完全不想進動物園再多花一筆無謂的門票。

花了約莫一小時來到「阿蘇」市區，我們轉往山路，由於正值春夏之際，窗外皆是一片翠碧，很讓人心情舒暢，早先以為會進入地勢崎嶇的險峻重嶺，結果完全不是這回事，五座主峰外的區域坡度看來徐緩，若只截一幅單景可能會以為身處草原。

而在這樣的景貌中，一座如碗倒扣的的山丘便很自然吸引了目光，它的輪廓勻稱，又被草皮柔密織覆，且隱隱似有一線步道上攀，很令人懷疑是種為吸引觀光的噱頭造景。事實上它是個曾噴發過的小火山，如今還可見微微陷落的噴發口，然古早居民無此認知，便將其視為神蹟，以「米塚」稱之，說是「阿蘇」守護神「健磐龍命」用豐收之米堆積而成，噴發口則是之後大神憐憫災民饑饉，伸掌掬取繼而施予。

除了欣賞碧野，不免也朝高遠處望，那兒的峰巒就偏向禿灰了，挺符合對火山群的印象，待會要去看的「中岳」是哪一座呢？我不禁猜想著，心思也提前飛掠，勾勒著會先遇到的「草千里」展望台視野。據說從那一路經過直升機起降處，最後會抵達纜車站，早年遊客能藉此飛抵火山口，相當便捷，可惜這幾年火山大小噴發頻繁，「熊本」地震又雪上加霜，纜車已經廢了，得倚靠接駁車。當然直升機也是另種豪奢選擇，從網路照片看，不同時節火山口的樣貌都不同，有時如夜獸張揚兇厲齒爪，吐著嗆烈濃煙，有時平寧納蓄，沉睡為一抹奶藍靜湖。

然當倚窗望了一陣，便覺有些不對勁，車速怎麼越來越慢了，且前方車流逐漸有形成長龍之勢，不會吧，黃金周的威力也延伸到這裡了？我不禁緊張起來，望景的心思頓時丟棄，專注盯著車流的變化。拜託只是一時的狀況阻塞，我在心裡默默禱念，不僅請來佛祖觀音，連地方上的不知名大神都加入名單。儘管如此，壅塞的狀況完全沒有消解，甚至還常常被迫停滯原地，久久才推進一點。這時便覺日本人好規矩，明明那些騎重機的有空間可以超車，卻也乖乖跟著等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原本撥了整個午後給「阿蘇山」，挺有餘裕，現在已開始敲起警鐘，畢竟我們有預約離開「阿蘇」的觀光火車，錯過就麻煩了。該繼續賭嗎？或許再多轉幾個彎就豁然開朗，甚至便是山頂停車場。還是我應趁早放棄，顧全之後的流程，想些備案？「考慮得怎樣？」旅伴望向我，似乎一心想來的他已有了最壞打算。

我盯著山頂，這樣的塞車很有可能是停車場已爆滿，那直升機八成也得排到天荒地老吧。「去動物園看看？」事已至此，能用灑錢解決的都是小問題了。

然當一咬牙迴轉飛速下山，停好車奔向動物園大門，「直升機預約早上就已經滿了。」旅伴轉頭灰著表情，翻譯了售票員的回應，也讓我緊抓的一線希望應聲斷裂。其實，這也是可預期，山上遊客都那麼多了，好抵達的動物園又怎會冷門呢？垂頭喪氣回到車裡，唯一可安慰自己的是，這下便有足夠的時間拜訪「阿蘇神社」了。

隨著導航指示開去，參道旁的石碑將其冠上「肥後一之宮」，點明其顯要地位。也的確，早年它是位階極高的「官幣大社」，現亦為全國450間「阿蘇神社」的總本社，雖曾被「豐臣秀吉」沒收了不少領地，在「加藤清正」及各代「細川氏」藩主的經營下，仍持續輝煌。原先循路前行，應可看到「還御門」、「樓門」、「御幸門」在側處起伏著參差稜線，然就好像冥冥中真有種盛極而衰的輪迴，一場地震將其引以為傲的樓門轟然震垮，此刻僅能遠遠望見兩道側門護守著一區被封圍的空地。

正路已失，我們這些觀光客只得從邊角拐入，那兒有幾棟用途未知的新築矮屋，幾步之後，便是神社的核心內院了。它本該有棟拜殿昂揚於中，破風簷口挑尖，粗厚注連繩掛垂，然後是側殿弧簷如翼旁展，即便沒有顏彩繪綴、繁雕襯飾，依舊顯著歲月凝化的威凜。可惜它的命運跟樓門一樣，在工作人員清理後，連殘骸都沒餘剩。

拜殿的消失雖令人嗟歎，卻也是個機緣讓我們見識過往被神秘隱藏的本殿群。它共有三棟，分別是左邊的「一之神殿」、右邊的「二之神殿」、以及居中靠裡規模較小的「三之神殿」。前者奉有五位男神，為以「健磐龍命」為首的家系，與之對應的那座敬著五位女性眷屬，中棟則是「健磐龍命」兒子與叔父的居處，合稱「阿蘇十二明神」。

「健磐龍命」是「神武天皇」的其中一個孫子，除了與「米塚」相關的傳奇，據說也曾踢破山壁，讓火口湖流瀉成灌溉水源。妙的是在「高千穗」與「三毛入野命」共同出演的「鬼八」，這兒居然也有戲份，變成是幫「健磐龍命」撿箭的家臣，並說他某次覺得煩厭，用腳趾夾著扔回，便惹怒了主人，導致身首分離。即使故事主軸分歧，後續倒滿相似，由於「鬼八」頭身不斷續接再生，逼得「健磐龍命」將其碎屍萬段，便在居民心中成了引發霜害的怨靈，衍生出各樣與火相關的鎮魂祭典。

是因為有神明坐鎮，多了一道結界力量嗎？在樓門拜殿相繼倒下後，這三座本殿仍屹立著可說是奇蹟。我遠遠望著它們的形姿，挑尖破風搭配微翹簷角，讓頂冠顯得傲然揚飛，脊頂綴附的「千木」也增添了氣勢，雖因午後陽光熾烈，令簷下結構顯得晦暗，仍能辨得樑木隱著波捲雲流，記印這漫漫時光融凝的輝華。而當這麼注視著，心中也不禁百感交集，好像完成了幾年來掛念的想望，見證的卻不是印烙於腦海的那幅圖繪，對那些錯身的遺佚的感到悵惘，胸口卻若有所得地充沛著。

佇望了一陣，我續往院北走，這兒的側殿還留存著，標牌顯示它是對應「二之神殿」的小拜殿，所以另側呼應的臨時小亭是為「一之神殿」而設？依它前方的參拜人龍應該是，且居中的目前只有個無人搭理的簡桌，那早年以宏偉拜殿展揚時，又是怎樣的參拜邏輯呢？

想不通的我把目光轉向旁處，這區有棵被特別標示的「高砂之松」，千年前它還是由第二十六代宮司進京帶回的松實，如今已子孫綿延，且因吸納了靈氣，據說繞著走兩圈便能在戀愛運獲得加持。繪馬懸掛區的隔鄰則另有間小社，簷下置了挺大的岩塊，看起來也被賦予了神格，說明文字洋洋灑灑，表達長年來居民都在敬拜後心想事成。

從北端晃出，再過去為依附參道而生的商店街，在尚未規劃直升機遊火山時，曾預定往那兒逛，因為根據前人的遊記，不少店都擺賣著別具特色的伴手禮，消費算是幫助「阿蘇」於地震後振興。此外，這區還被稱作「水基巡禮之道」，緣由自家戶前的湧泉，在經過居民的巧心點綴下，或以竹管搭配石缽，或用草葉襯飾水車，成了挺趣緻的街頭造景，有些遊客會索取以之為主題的地圖，按標示一一踩點收集。然我們是被時間催著跑的苦命人，來神社已算是種意外加碼，對於商店街僅能遙望。

轉過身，走入神社牆外的參道，「神幸門」被長長窗廊串接著，與稍遠的「還御門」相呼應，依這樣的取名，莫非祭典時，神轎是分別由此進出嗎？這很令人費解，畢竟兩座側門無華，沒道理讓神明屈尊，中央樓門留給凡人。當然原本樓門是怎樣的威揚，現在也無法得見了。能依憑的僅有周邊貼附的諸多照片，從早前的顯耀，到地震後的滿目瘡痍。

我盯著空地的一個個柱礎，眼前畫面切換，好像能看到那墨黑的形姿，當從注連繩朝上望，椼架雕紋流動，牌額字跡揚灑。其一身甲袍依舊不倚賴顏彩，二樓斗拱的層層出跳、木構的參差探延便彰顯了傳承身分。然後是災難的那一刻，曾經精神矍鑠的它在幾番晃擊後發出哀號裂響，屈折了身腿，歪斜了容形，在轟然中跌為灰煙中的破敗殘木。

但應該會有再起的那刻吧，日本原先就有「式年遷宮」的傳統，用新材延續舊體，且以他們工匠的技術力與對細節的堅持，要揀選遺構、重砌如舊並非不可能，或許再過幾年便會看見報導上居民慶賀著重生，我深深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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