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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聊] 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本傳節錄試譯 (2)

看板KoreaDrama標題[閒聊] 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本傳節錄試譯 (2)作者
watase124
(La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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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本傳節錄試譯 (2)

本傳節錄試譯 (1) #1ZQcw-yd (KoreaDrama)
外傳節錄試譯 #1ZRctYfh (KoreaDrama)

*

因為小說裡的稱呼和電視劇不同,先來個對照文。

王大妃/慈殿/英祖繼妃/貞純王后金氏
義烈宮/英祖後宮/正祖祖母/暎嬪李氏
孝康惠嬪/慈宮/正祖生母/惠慶宮洪氏
慶壽宮/和嬪尹氏
淑昌宮/元嬪洪氏

*

第十三章.由不得自己的人

王沒有讓德任離開,反而在完事之後便沉沉地睡去。不久之後醒來的德任,小心翼翼地移開王擱置在自己身上的沉重胳臂,並試圖從中騰出自己的身體。

「人一旦活久了,看到什麼都不會大驚小怪了。」

看著德任縮著身體走出殿外的提調尚宮說道。

尚宮們一直在殿外等到天亮,她們要德任把裙子翻了面再穿,說是承了恩的宮女必須要那麼做,但她們似乎也不太確定。被王抱在懷裡的餘韻消失地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有無盡的尷尬。一早就被一群知道自己前一晚做了什麼事的人團團包圍、難堪地挨了一頓罵。

*

本來以為躲在別宮,就能避開充滿好奇心的尚宮們、好好地喘口氣。然而,隨即傳來了王大妃小心翼翼地傳召。

「宮女承恩之事也是我初次聞見。」

王大妃繼而補充,當她作為先王的繼妃入宮時,先王的寵姬們都還健在,而先王也已經衰老到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寵幸其他女人。

「我必須代替忙於國事的主上照顧王室的家事。」

王大妃完全無視內命婦首長中殿的堂堂正正,令德任感到無比地尷尬。

「主上曾下令,王室不應接受尚未誕下王孫的宮女,所以不會有特別晉封。」

也就是說,與王共度一夜之後就能逆轉人生的這件事,已經是過去式。

「成家德任上調為正五品尚儀。」

不過,上調至與尚宮相同品階,仍是足以令人感到驚訝的晉升,會得到更多的奉祿,雖然有些俗氣,但也不能裝作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

「疊紙會另外賜給妳,妳就從頭開始重新打扮吧。」

王大妃的話令德任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丟下從小就在一起的朋友們獨自長大,脫離了原本熟悉的世界之後,所有的一切都將有所改變,這些正是她害怕被王抱在懷裡的理由。走出大殿之後發生的事,令她暫時忘卻了不由自主地為王所左右的一夜餘韻。

*

「臉色怎麼那麼陰沉?」

王大妃的眼裡閃爍著微光。

「這是超過本份以上的待遇,頓時令小人感到有些暈眩。」

那個眼神正是德任即將要涉足的可怕世界的另一面。

「哎呀,要是我再把讌華堂賜給妳,妳豈不是要暈厥了。」

王大妃說對了,聽到這話的德任臉色瞬間慘白。讌華堂並非單純對內的殿閣,那是偏殿宣政殿東側的一處行閣,坐落於王的寢殿附近。與其他殿閣相比,是個相對神聖的地方。

「沒關係,不是白白讓妳住進去,我有事要吩咐妳做。」

王大妃寬厚地笑了笑。

「王室成員的家口數早已不若以往,多數殿閣也只是閒置著,其中靜默堂與泰和堂更是如此,當然讌華堂也是,我希望妳能住下來照顧快要荒廢的屋子,主上也已經批准了。」

這是個不錯的藉口,也沒有過度的感覺。

「我不能再讓妳像以前那樣做雜事,承恩之後的妳也不適合再和內官或別監混在一起,但也不能讓其他人看到妳無所事事的樣子。」
「……小人惶恐。」
「初次見到妳時,就覺得妳很合我的眼緣。」

王大妃的語氣轉為輕柔,令德任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依然笑著的她與方才並無二致。

「我看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令人惋惜的是……局面只是往更混亂的方向發展。

*

謠言傳播的速度非常快、威力更襲捲了整個宮廷。德任的朋友們也聞風而至,多虧了象徵著身分地位改變的疊紙,景熙一臉悲壯地對德任點了點頭,英姬的樣子看起來和平常不太一樣,福燕則笑到有點喘不過氣。

「我們應該要喊妳娘娘嗎?」

福燕像是開玩笑般對德任行禮。

「應該要那樣稱呼才對吧……不是嗎?」

心思細膩的英姬看起來有些茫然。

「我才不要。」

拒絕承認事實的人是景熙。然而,個性南轅北轍的三人仍異口同聲地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那個……感覺怎麼樣?」

福燕問道。

「和書上看到的一樣嗎?」
「拜託別問了,算我求妳了!」

德任把自己的臉埋進膝蓋裡。

「別問什麼?所有的宮人們都在談論關於妳的事。」
「真是丟臉到連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不過,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就像傳聞說的那樣,殿下喝醉了嗎?」

英姬為了不想讓德任覺得被冒犯,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是啊,喝醉的人執意把後宮居所的至密宮女給叫來到底是什麼意思?」

景熙不滿地抱怨道。

「所以,殿下從以前就把妳放在心上嗎?」

福燕拍著手,笑到合不攏嘴。

「妳和景熙一直瞞著我不說的祕密就是這個嗎?」
「天啊,那麼可怕的殿下還真讓人意外,不是說不喜歡宮女嗎?」

英姬的雙頰也染上了紅暈。

「沒什麼,反正不是那樣……」
「那是怎樣?」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妳們以為的戀慕和殿下的心思不太一樣,那位從來就不是會因為衝動而魯莽行事的人……」

忘了曾幾何時,景熙曾對德任提出過類似的忠告,但她至今仍無法理解其中的意涵。

「事情哪有那麼複雜,妳就不能說得簡單一點嗎?」
「簡單?」
「昨夜的事一點都不複雜吧?」

福燕依舊嘻嘻地笑著。

「妳做得好嗎?聽說至密宮女什麼都要學,像是房中術那種的……」
「那只是謠言。」

這次輪到景熙出言制止。

「承了恩的宮女要把裙子翻了面再穿也是謠言。聽說先王還在的時候,某個宮女藉此炫耀自己侍了寢,結果就被訓斥了。」
「啊,景熙也真是的,所以我才問德任做的好不好啊?」

德任因為始終不放棄追問的福燕,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既然已經無法無頭,那就只好去適應了。搬進讌華堂的德任努力地過著日子,陳舊的殿閣亟需人手,她擦了地板、在空地撒下從內醫院拿到的種子,甚至還修理了拉門的門軸。

儘管如此,仍令她覺得有些寂寞。昔日身邊總是熙來攘往、好不熱鬧,但如今卻只剩下自己孤獨一人。往來的宮人們望向德任的目光,像是在看著某種神奇的東西般。因為王在宮人之間本來就頗負惡名,所以也還算是情有可緣,但無意間聽到「雖然融化了冷若冰霜的殿下,但原來並沒有那麼出色……」之類的流言蜚語,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然而,最大的問題是……那日之後,王便不曾再來找過德任。

只要一想到還要再面對那張臉,就讓德任覺得很想死、越想就越覺得慚愧。不過,承恩之後便杳無音訊,也不是什麼好事。大家很快地便開始議論紛紛,嘲諷地說著果然只是殿下的一夜縱情,區區宮女竟敢不知天高地厚地妄想從此獨佔殿下的寵愛,真是無恥至極。另外,甚至還有毫不猶豫地詛咒她從此被遺忘在宮闕一角的言論接續傳出。

在這樣的氛圍驅使之下,德任也自然地陷入了悲傷的情緒之中。反省著自己的自制力為何會就那樣坍塌的同時,甚至想過王是否藉由承恩,讓她從此只能如同行屍走肉般度過餘下的人生。然而,在被擱置了十天之後,連其他宮人也開始覺得無聊,熱絡的氣氛不再、連來拜訪的人也寥寥無幾。此事彷彿就以王喝得爛醉之後,引起的一連串騷動畫下句點。

「行了,人本來就見不得別人好。」

景熙不以為然地表示。

「也太冤枉了,死命糾纏的人明明是殿下,為何心裡不是滋味的卻是我。」

警告德任小心禍從口出的景熙用力地拍了一下她的背。

*

王點亮了燈火,在沒有主人的內室讀著自己帶來的書。

望向德任的目光有些閃爍,德任與往常不同的裝扮令他感到非常意外。

「疊紙很適合妳。」

他的稱讚莫名地讓她感到難為情,臉上一陣熱辣。

「妳去了哪裡?」
「去見了哥哥。」
「哥哥嗎?」

比起毫無意義的閒聊,不拐彎抹角的坦白或許會更好,於是便直說了,但王卻皺起眉頭。

「小人有話要向您傳達。」

「什麼話?」

王像是一定要知道那般,理所當然地追問著。

「小人的處境不是有所改變嗎?與其透過別人告知,不如請您直接告訴小人吧。」

王似乎覺得這個理由合情也合理,於是點了點頭。

「男女七歲不同席,妳已是出嫁之人,即便是親生哥哥,也不能留有私情。」

王的嘮叨一點都沒變。

「妳都搬進這裡一段時間了,為何還沒把行李都整理好。」

王指著堆放在角落的包袱。

「反正小人馬上就要離開這裡,所以就放著了。」
「離開這裡嗎?」
「嗯……此處與小人的本份不符,您會下令讓小人離開的意思。」

王的視線在她泛紅的臉頰和彷彿寄人籬下般整齊的被褥之間穿梭,不一會便露出了笑容。

「難道,小人就這樣繼續待在這裡嗎……?」
「有什麼不可以的理由嗎?」

王啪地一聲闔上了手上的書。

「身體還好嗎?」
「您怎麼會這麼問?」
「我問了醫女,說是初夜之後要過幾天傷口才會完全癒合。」

明明是深夜,但卻熱得像白晝般。

「啊,沒……沒事啦。」
「那就太好了。」

王帶著笑意,伸手抓住德任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她失去平衡的身體往他的懷裡傾斜,只要稍微移動就會觸碰到彼此,眼角餘光掃過炕上的另一側,已經有人事先鋪好了被褥。

「今天也不願意嗎?」
「若小人說不願意,您會放手嗎?」
「不。」

王緊緊地扣住了她的下頷、吻了她,無法睜眼、也無法呼吸,與半醉時的感覺又不一樣。

「小人以為您後悔了,才沒有過來。」
「是啊,就算再重覆一百次,我還是會後悔。」
「那您怎麼會過來?」
「與其他令我感到後悔的事相比,這種後悔實在微不足道。」

王解開了自己的衣帶。

「和妳在一起,我就不會胡思亂想。」

每當感覺就快要到了的時候,他就會在她的耳畔呢喃低語。

*

王總是經常來訪。有彷彿話在嘴邊、露出微妙眼神的時候,也有心情不佳、龍顏黯淡的時候,但不管是哪種時候,彼此之間都沒有太多對話,他只是單純地想和她在一起,這裡和正宮的寢室不同,沒有太多眼線,夜裡通常只有她和他,幾乎都能毫無顧忌地共度春宵。

王不回大殿、而是在她身旁闔眼而眠,有時甚至還會罕見地在房裡用早膳。

然而,只要有人在身旁就睡不好的德任,對於該怎麼睡總是特別挑剔。如此一來,被折磨的人反而是她,與身材高大的男人躺在一起,總令她感到喘不過氣。尤其是在一夜纏綿之後、筋疲力盡地倒頭就睡的情況。直到清晨醒來為止,被壓了一夜的身體便會發出慘叫。

儘管如此,德任並不討厭那個感覺。如同本能般與生俱來的渴望對她來說,有著超乎想像的微妙成癮性,總令她不由自主地為他所左右,甚至無法自拔地陷入激情之中。

但心裡不舒服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沒有解開誤會的交合和飽含了情份的愛撫有著天壤之別,如同洩慾般的性器連結,只令人感到無比地尷尬。在說了「膽敢背叛我、甚至把我推開……」那種話之後,從未真正地和
解,總是想要再更靠近對方一點,但毫無意外地只令彼此感到滿滿地不自在。如今,甚至連「我再也無法相信妳……」這種話都說出口,以上種種都令德任感受到,或許他只是想
讓自己沉醉在激情之中,藉此掩蓋心中的其他難以排解的煩惱吧。

*

今早也以德任推開王沉重的胳膊拉開序幕,前夜裡王彷彿要把她壓碎般地緊緊擁抱,仍令她感到渾身熱辣。此時,王也醒來了,但掙扎著想要再多睡一下的她只是假裝並未察覺。

「已經到了您該要起床的時刻了。」

實在無法坐視不管的她說道。

「我知道。」

雖然有些哀怨,但還是老實地站了起來。

「您要用早膳嗎?」
「我沒胃口。」

因為知道他不用早膳的習慣,所以就不再多說。

「就這樣嗎?」
「什麼意思?」
「若我說不吃,哪怕用撒嬌的方式也要餵我吧?」
「您不好好吃飯的話,會生病的。」
「也是,我怎麼會對說過絕對不會愛上我的妳抱持任何期望。」

那是假裝生氣的語氣,她本該配合他一起胡說八道的,但卻沒能做到。那天的事,被當成玩笑般提起,當時種下的心結,別說是解開,根本只是草率地將它直接封起來。

氣氛瞬間被凍結,看著沒有任何反應、一臉困惑的她,嘴角掛上苦笑的王於是快步離去。

*

一天的開始竟是如此,令德任感到十分地鬱悶。儘管如此,在迎接遠道而來的清衍時,還是必須裝作很開心的樣子。

「我、恩彥君和清璿如今都有孩子了,就只差殿下的好消息了。」

清衍咂了咂舌。

「妳呢?承恩已經一個月了吧?」
「什麼啦……?啊,沒有啦!」
「在夫君身旁伺候著,懷孕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好害羞的?」

清衍咯咯地笑了起來。

「既然如此,妳就替殿下生一個帶著福氣的王子吧。」
「小人何德何能……」
「聽說殿下經常在妳這裡過夜?」
「您就別再捉弄小人了。」

雖然德任尷尬地抗辯著,但清衍並未理睬。

「要我告訴妳一個得寵的方法嗎?」

清衍像是惡作劇般眨了眨眼睛。

「殿下從小就因為一早沒胃口,所以不太用早膳。義烈宮還在世的時候,覺得殿下這樣下去實在不行,要他一定要用早膳才不會生病。所以在清晨親手做了飯菜送去東宮殿。」
「就算沒胃口也會吃嗎?」
「是啊,但有聽說每吃一口都像在嚼蠟般。」

掉進回憶裡的清衍像個孩子般笑著。

「奇怪的是,似乎能隱約感覺到殿下很開心。」
「為何?」
「說是因為很好吃,所以忍著把它吃完。但我覺得應該是想念的味道吧。」

清衍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

王室的孩子打從一出生就被抱離生母,之後便靠著吸吮乳母的奶水、在宮女和內官們的包圍之下長大。但不管跟宮人們再怎麼親近,畢竟不是家人,殿下應該也是那樣認為吧。

不知為何地認真補充著。

「再加上父親對庶子們疼愛有加,但對身為嫡子的殿下並不親切。世上哪裡還找的倒像殿下那樣的孝子,還真是……」

清衍的話與王此前的傾訴完全吻合。

「但祖母很疼我們,她並不討厭照顧我們。」

清衍悲傷地笑了。

「知道了嗎?妳只要溫柔地對待兄長,兄長一定會覺得妳十分難能可貴。」
「小人不是這樣的人。」
「不,只有妳能辦到。雖然不清楚我和清璿小時候過得到底算好還是不好,但殿下確實過得非常辛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讓他成了一個不輕易讓人接近身邊的人,他會主動接近宮女,真的讓我非常意外。」

清衍拍了拍德任的肩膀。

「好好看著吧,殿下依照了自己的意願選擇了妳,對個性那麼固執的他來說,是多麼困難的決定。」

德任沒有回答,今天聽到的事都令她有口難言,像個啞巴般說不出任何話。

清衍彷彿能夠理解德任般,拍了拍她的背。

「殿下本來就是重感情的人,雖然暫時為了顧及慶壽宮的心情,不會刻意照顧妳,但一定會慢慢開始照顧妳的。」

清衍拿起帶來的包袱。

「殿下要我把這個給妳。」

解開包袱繩結的瞬間,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情感湧上了心頭。

「我都聽說了,妳吃了不少苦頭。」
「小人豈敢接受。」

那是像謊言般再度回到德任手上的義烈宮的書。

「沒關係,那是先王賜給妳的書,毫無疑問地屬於妳。或許是命運的安排吧,難怪妳會被殿下看中。」

清衍與德任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後便離開了。

*

早上鬧了彆扭才離開,讓德任理所當然地以為王今晚不會過來。雖然心煩意亂地早早就躺下,但此刻卻又不得不立刻起身。

「連假裝在等我的樣子都不裝一下嗎?」

德任一臉剛睡醒的模樣。

「您用過晚膳了嗎?」

只有今天,他的樣子看起來有些茫然。

「太忙了,沒時間吃。」
「您要吃點宵夜嗎?」
「連早膳都沒吃到的我,怎麼能指望有宵夜呢?」

王撇了她一眼。

「稍後就為您呈上宵夜。」

還有一些食材,雖然手藝不怎麼樣,但還是能模仿一下。因為有醃製好的芝麻葉,於是做了一口就能吃進去的包飯。

「還真久。」

飯菜一端上來,王便有些生氣地抱怨。

「因為手藝實在不怎麼樣。」
「是妳親自準備的嗎?」

王看起來有些驚訝,因為呈上來的不只是簡單的茶點,而是一頓完整的飯菜。她為他呈上這樣的餐點還是第一次。

「只是把上不了檯面的食材組合了一下。」

德任毫不費力地拿起筷子,夾起包飯呈到王的面前,但他一點也沒有想吃的意思。

「您不想吃嗎?」
「妳為何突然……?」

雖然有些驚訝,但王還是尷尬地張了嘴。

「味道還習慣嗎?」
「還可以。」
「太好了。」
「倒不是因為好吃,而是我真的太餓了。」

儘管毫不猶豫地清空了碗盤,甚至連甜米露都喝得乾乾淨淨,卻還是畫蛇添足地補充道。明明是食量不大的人,但今天食慾卻特別旺盛。

在德任收拾碗筷的同時,他洗了臉。

*

「我說妳啊……」

再次與德任面對面坐下的王艱難地開了口。

「……不,還是算了。」

又是這個表情,明明心裡有話要說,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取而代之的是為了想要解開她的衣帶而伸出的手。

「殿下,等……」
「沒用的,我不是說過了嗎?」

德任抓住了王虎視眈眈地往自己的衣帶伸過來的手。

「小人可以看看您的臉嗎?」
「妳現在不就在看了嗎?」
「小人從來都沒有好好地看過殿下的臉。」
「那妳現在看的是什麼?」

王笑了,德任把他的笑容理解成允許。她的指尖最先碰到他堅毅的下頷。接著,順勢往上來到了臉頰,他的皮膚十分粗糙,前幾天因為疲勞長出來的痘瘡不知不覺地消了下去。在掃過他高聳的鼻樑和帶著憂鬱的眼底後,爬上他的額頭。最後,用雙手捧起了他的臉頰。

「您很累嗎?」

指尖滑過之處,感受到的是對於一個年輕男人來說略嫌老練的觸感。

「妳為何會突然這樣?」

王沒有拒絕她有些無禮的手。

「因為早上的事嗎?」

這個人明明已經身心俱疲,卻仍假裝不知道。

「還是,白天發生什麼事了嗎?聽說清衍有來找妳,她對你說了什麼嗎?」
「……小人會生殿下的氣。」

透過手掌她感受到他的僵硬。

「以後也會繼續生殿下的氣。」
「什麼意思?」
「因為殿下會一直惹小人生氣。」
「我哪有?」
「因為殿下就是那樣的人,那樣……由不得自己的人。」

王的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小人不奢求殿下的原諒。」
「妳在耍我嗎?」

王一把抓住德任的手追問道。

「但小人知道自己做錯了。」

王的眼神有些閃爍。

「妳做錯了什麼?」
「小人讓殿下的心受到傷害,小人很清楚您會為此感到痛苦。儘管如此,卻還是那麼殘忍地在您的心上劃下傷口,因為小人以為君王不會為其所動……」

他僵住了,一動也不動地。

「……但就算是君王應該也無法泰然自若,正因為是君王才更無法泰然自若吧。」
「我不會因為一介宮女受到傷害。」
「但小人確實做錯了。」
「妳竟敢同情我?」

王撇過頭,把洩漏了真實情感的臉藏了起來。

「同情怎麼了嗎?也不是什麼壞事。」
「是啊,妳做錯了。」

最終,紅了的眼眶的王才終於把臉轉向德任。

「我沒事……反正,是妳做錯了。」

王固執地枕著德任的膝蓋,急切地用自己的手去抓住她的裙角。由他所獨力撐起的沉重世界,藉由這個方式完整地傳達給她。

「妳是我的。」
「是的,小人在這裡。」
「妳還是沒有愛上我嗎?」

德任無法回答。

「無所謂,反正妳是我的。」

不是要妳去愛他、也不是要妳成為一心只有君王的後宮,只是可以接受他的存在、可以對他的不幸表示同情,至少可以為他做到那樣。

待她醒來時已是清晨,遠處傳來了雞鳴。

「天啊,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全身痠痛。」

王起身揉了揉肩膀,本來想順勢站起來,但德任搖搖晃晃地坐了下來,她的腿麻掉了。

「殿下,您看看小人的腿。」

痛歸痛,但卻莫名地覺得很好笑。她拍著自己無法伸直的大腿和小腿,像個孩子般笑了起來,王覺得有些奇妙的看著她,德任一臉尷尬,心裡想著……難道只有我覺得好笑嗎?

「您怎麼了?」
「沒事,只是好久沒看到妳笑了。」

他乾咳了一聲。

「還以為是我在做夢呢。」

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

「……妳真的覺得妳做錯了嗎?」

他疑惑地問道,似乎想要再次確認一次,她當然不能說變就變。

「當然了。」
「不是因為清衍瞎說了什麼嗎?」
「不是的,一宮慈駕只是擔心殿下。」
「她說了什麼?」
「慈駕只是要小人好好照顧殿下。」
「所以,妳會這樣不是因為真心想這麼做,而是因為清衍嗎?」
「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

王一臉無奈地笑了。

「嗯!好吧。若妳真的這麼覺得……那我也來說一句。」
「什麼?」
「我無法對妳感到抱歉。」

他不情願地揉了揉自己的脖頸。

「要是再發生類似的事,我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為了能看到更宏大的藍圖,就算無辜的宮女受盡折磨,我也不會有一絲憐惜。我會用眼淚欺騙妳,藉此阻止妳的孤軍奮戰,我所從事的政治本來就是這樣。」
「是的,小人知道殿下仍會如此。」

反正她也從來沒有指望過。

「但這並不代表,我對我做的事沒有任何感覺。」

面對她無動於衷地反應,王焦急地繼續補充道。

「就算妳不愛我也沒關係,不要哭就好。不要再說讓我立刻殺了妳的那種話,也不要離開我,那些……會讓我難以承受。」

好不容易才說出口的話,卻讓他莫名其妙地發了火。

「莫名地想生氣,所以才這麼說。若讓女人懷恨在心,恐怕連五、六月都會降霜了。」

尷尬地說著話的他,從耳垂一路紅到了脖頸。

「您害怕女人的仇恨嗎?」
「怎麼可能不怕?我完全猜不到像妳這樣的女人在想什麼。」
「那該怎麼辦才好?偏偏小人很小心眼、又愛記仇。」

他困惑地說不出話,但德任卻笑了起來。

「妳現在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王嘀咕著。

「只有妳會跟我開玩笑,最近實在太過安靜了。」

她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王又習慣性地露出慍色。

「我的意思是安靜的感覺很好。」

熟悉的氛圍讓人感覺不到過去的空白,於是產生的安全感。

「您要用早膳嗎?」
「算了,那麼晚才吃,有點飽。」
「是的,您請隨意。」

王怒視眼前的她。

「夫君說了不吃飯,妳怎能泰然處之?」
「若小人出言相勸,您一定會不開心,那小人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看著一臉怒氣的王,不一會又笑了起來。

「真受不了妳。」

王也無奈地笑了。不,應該說他終於能夠開懷地笑了。

*

舊的一年過去,新的一年來臨。被各種儀禮糾纏的王忙得不可開交,明明應該要累到在更衣之後就呼呼大睡才對,但他總以想要喘口氣為藉口,徹夜不眠地折磨著她。面對委婉地推開後,卻仍執意想要的固執,往往讓無法嚴正拒絕的德任不知道該拿王怎麼辦才好。

*

「您的月事沒來嗎?」

被留下的紙條吸引過來的醫女南基張大了嘴,德任因為被南基的話嚇到而抖了一下。

「再怎麼說,也是一件喜事……」
「等等,也可能是因為生病才沒來吧?」
「哎呀,月事沒來不就是懷孕了嗎?」
「妳是醫女,怎麼能這麼隨便……」

德任無奈地咂了咂舌。

「好啦,好啦!就這個月沒來而已嗎?」
「其實上個月就沒來了,但為了以防萬一,只是觀望著,還有……」

不知道該對南基透露到什麼程度的德任猶豫了一下。

「事實上,之前也有過兩次覺得自己該不會懷孕了的感覺,因為一向很準時的月事比往常慢了許久才來報到,也覺得身體好像有點怪怪的。」
「記得娘娘初次承恩地時候也說過一樣的話。」
「總之,這次確實感覺和之前不太一樣,所以才來問妳。」

南基挽起了德任的袖子。

「小人來確認一下您的脈象。」

南基仔細地按了德任的左手腕和踝關節附近的脈象,連同脖頸、骨盆,甚至下腹也一併做了確認。最後,終於點了點頭。

「妳能確定是真的懷孕了嗎?」
「能確定是懷孕的脈象還有些微弱,但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南基的話聽起來有些曖昧,讓德任失去了信心。

「有辦法能確定嗎?」
「要用藥才能確定,小人會通知內醫院。」
「一定要通知內醫院嗎?」
「當然了,因為藥材很珍貴,處方必須要經過殿下批准。」

德任陷入了苦惱之中。

「有能不讓內醫院知道的方法嗎?」
「雖然那些藥材可以私下購買,但這麼做有違宮中禮法。」
「只要不被發現就行了。」
「怎麼可以,萬一出了什麼事該怎麼辦?」

南基這才看出德任暗藏的心計。

「又不是什麼壞事,為何您要隱瞞呢?」
「就算什麼都不做,人們不也是會議論紛紛嗎?」

德任乾笑了一下。

「在大家都引頸期盼慶壽宮能生下元子的時候,若我只是白忙一場,豈不是活受罪。」
「怎麼會?大家都會很開心不是嗎?畢竟是等了那麼久才有的孩子。」

大家期待的孩子是慶壽宮那邊,由出身兩班的後宮所生……相當於嫡子的王子,為了王位
繼承的正統性,索性將後宮封為和王妃一樣的無品,縱使慶壽宮懷孕的過程非常離奇,至今甚至連一點要分娩的跡象都沒有,也無法忽視這一點。

或許自己真的懷孕了,但即便她生下王子,這孩子也不會受到大家的歡迎,反而會因為繼承人序列產生問題而招致不滿,而那股不滿將會造成巨大的災難。

若真的懷孕,那也只能無奈地接受,不過至少要保持沉默直到確定為止。

「這是殿下的血脈,光是隱埋就是罪了……」
「若是真的懷孕了,只要等到第三個月就能確定嗎?」
「嗯,應該吧。」
「好,那我就再等一個月。」

德任選擇了一條安全的道路。

「若真的懷孕的話,初期要特別小心。」
「這也沒辦法。」

就算這樣,也要堅持下去。處在王室這個危機四伏的地方,要是連這一點小事都無法辦到的話,就無法生存下去了。

「儘可能地保護好自己,不要穿得太熱、要避開與殿下合宮。食物要均衡地食用,不要暴飲暴食,還有絕對不能碰酒。」

只要先找好藉口,那還算容易。

「這件事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妳不會說出去吧?」

雖然有些戰戰兢兢,但南基終究還是點了頭。

不幸的是才剛決定要隱埋,就碰上了麻煩。

*

「氣色感覺還不錯啊。」

儘管德任已經事先向王傳了話,說自己今晚身體不舒服無法服侍他,但他仍執意找來。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視線,彷彿要把德任看穿般。

「妳哪裡不舒服?」
「應該是輕微的風寒吧,怕會傳染給殿下,所以……」
「行了,把妳的症狀說來聽聽,我對病症還是略有了解的。」

問題是,她忘了他自東宮時期開始便對醫學有很深的造詣。

「只……只是有些暈眩,身體有些發熱……」

德任幾乎沒生過什麼病,當然也沒有裝病的天份。

「沒有發燒啊。」

王用他的大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一臉疑惑地歪著頭。

「暈眩嗎?妳先好好站直,讓我看看。」
「您太費心了。」
「平時像牛一樣強壯的妳喊著不舒服,我怎麼能馬虎對待?」

王不甘於自己的好意被嫌棄,於是討人厭地說道。

「小病不斷的人會因得到良好的治療而受益,進而產生對抗病魔的力量。但像妳這麼強壯的人,一旦病了就不容易好起來。」

在他的連聲催促之下,她只好在房裡來回地走著,不得不只能裝作東倒西歪的模樣,令她感到尷尬不已。

「妳該不會是因為不想見我,才故意裝病的吧?」

王一臉懷疑。

「不是這樣的!」
「是啊,妳好歹也披了張人皮在身上,也算人模人樣的……應該不至於這麼無情吧?」

半信半疑地喃喃自語道。

「殿下就這麼喜歡小人嗎?」

德任使出秘密手段。

「您這是羞愧難當,難掩得意之情吧?」
「妳還能胡說八道,應該是真的病了!」

王果不其然地奮起直追。

「妳還是喝點冷水,睡妳的覺吧。」

心想著王應該要走了的她,轉身準備送行。

「妳是要我在夜半三更之時回去大殿嗎?」

王有些煩躁地叨唸著。

「都忘了說著身邊有人就睡不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吵死了。」

望著熄滅了燈火的天花板,突然覺得很神奇。身旁躺著身材高大的男人,但她沒有覺得不舒服。只是靜靜地在黑暗中默數著彼此的呼吸,從互相碰觸的肩膀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殿下……」
「快睡吧。」
「小人有一件事想問您。」

他沒有回答,而她似乎有些緊張。

「殿下可曾想像過若出宮的話會是怎樣的景象嗎?」
「宮外嗎?」
「您可曾想像過若您不是君王,只是作為一名儒生而活的人生嗎?」
「妳是指匹夫嗎?」

他的態度讓她覺得這個問題好像很奇怪,彷彿理所當然般想都沒想就給出了答覆。

「沒有。」
「連一次都不曾想像過嗎?」
「我為何要去想像那種事?」
「只是覺得生而為人,應該都會做白日夢吧。」

他的反應有些消極。

「雖然偶爾也會有想要休息的時候,但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成為別人。」
「為何?」
「因為我覺得當王很好。」

那個回答沒有絲毫的顧忌。

「我的才能得以完全地在這片土地上被運用,這樣不是很有意義嗎?不僅如此,還能夠盡情地閱讀各種優秀書籍和文章,使喚學識淵博的人才、並得以安心地侍奉母親。」

聽起來與普世所認知的權力慾望有些不同。

「打從一開始,我就把身為至尊的自己放在身為男人的自己之前,我不曾想像過不是君王的我是何種樣貌。」
「這樣不累嗎?」

他似乎把血脈當成是一種祝福。

雖然從少時開始便自周遭接受到無數的傷害,卻依然長成如此正直和堅定的人,是因為無人能夠與之匹敵的堅強,才造就這樣的他嗎?德任有意無意地往自己依舊平坦的肚子掃了一眼,對於說不定已經在自己的肚子裡小生命,其實沒有特別的感覺,只是無法想像宮裡將會有孩子出生、也無法確定這孩子是否會像自己的父王那樣,把血脈當成是一種祝福。

「妳怎麼會問這個?」
「只是……好奇您在閒暇時都在想什麼而已。」

連她也不知道為何會問王這個問題,當然也不曾想過自己到底想聽到王給出怎樣的答案。

「妳想成為別人嗎?」
「小人也曾想像過不是作為宮女而活的人生。」

德任仔細地審視著在自己心裡糾成一團的結。

「小人想成為平凡的女人。一個備受哥哥們疼愛妹妹和或許令嫂嫂們嫌惡的小姑,在嫁給梧桐之後、與夫君一同侍奉公婆,生下白白胖胖的孩子,讓孩子向舅舅們學習射箭……」
「梧桐是誰?」
「啊,他是曾和小人住在同一個村子的男孩。因為很會說笑話所以非常受歡迎,小人為了想和那個男孩成親,打敗了無數個也愛慕著他的女孩。」

如此青澀又單純的過往,德任因為浮上心頭的昔日戀情而笑了。

關於自己的這段初戀,她也曾聽過一些傳聞,據說他追隨自己的父親當了譯官,由於經常與外國人往來,是故鮮少待在故鄉。後來,他娶了德任曾使喚過的丫頭為妻,更走遍了朝鮮八道的每一吋土地。要是情況有所改變,那或許會成為她的人生吧。

比起必須隱藏自己可能懷孕的事實、擔心著往後一切的現在,那樣平凡的人生或許更微不足道,但卻是只為了自己而活的細水長流的人生。

「妳的白日夢還真是詳細啊。」

王的語氣有些僵硬。

「行了,妳很適合當宮女,從沒聽妳說過有什麼不會的。」
「大概因為不舒服才會說這些不懂事的話。」

雖然德任隨便地搪塞過去,但那些話裡至少有一半是真實存在的過去。本來只是為了避開王而裝病的她,彷彿真的病了般,甚至突然覺得有些噁心。

「是啊,妳應該是真的很不舒服。承了恩之後,非但沒有對這一切心懷感激,還瞎扯什麼梧桐、還是芒桐的。」

看著嘀咕著王,她有些空虛地笑了。

「殿下也很適合當王。」
「這是稱讚的意思嗎?」

德任沒有回答,因為今天已經說了太多的謊話。

她只是假裝睡著。即使閉上了雙眼,也能感受到王執拗地停留在自己臉上的視線。片刻之後,她鑽進了他的懷裡。王混合了怒氣和笑意的鼻息撲面而來,擁抱著的胳膊充分地令她感受到他希望她能夠放鬆的體貼,但德任只是把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藏起了她的肚子。

*

「妳在這裡做什麼?」

王針對的人正是德任。

「極其嚴謹的王室茶禮,竟有一介宮人不請自來。」

當面指責德任的氣勢甚是兇猛。與其說是害怕或不快,她只覺得莫名其妙。今早步出居所時,王的心情顯然還不錯。此刻,卻連絲毫的溫柔都沒有,與昨晚溫暖的他判若兩人。

「這難道不是踰越了本份的行為嗎?」

盛怒的王完全沒有要收回怒火的意思。

「不管上殿再怎麼勸請,妳都應該推辭才是。」

王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指責有多麼地荒唐,連封爵都沒有的宮人,如何能拒絕上殿的勸請?

「小人惶恐。」

德任別無選擇。

「妳給我滾。」

始終靜觀其變的王大妃悄悄地幫了忙。

「儘管是下人,但也是客人,不能就這樣把她給趕走。」

王大妃似乎想緩和劍拔弩張的氛圍,於是拿出了一個葫蘆瓶。

「啊,這是合歡酒嗎?」

聞到酒香的孝康惠嬪有些喜出望外。

合歡酒有點特別。那是以祈願夫妻感情和諧、家庭相處和睦的合歡樹花所釀造的酒,故以作為閨房酒廣為人知。另外,也有家中女主人藉由此酒分享福氣給兒子和媳婦的風俗。

「為了祈求嬰兒能健康長壽、王室和宗室能繁榮昌盛,還請不要推辭、盡情地舉杯吧。」

王大妃看了王一眼。

「主上不會因為一杯酒就耽誤國事吧?」
「娘娘賜的酒,怎麼喝都不會醉。」

王豪爽地答道。

王大妃喝下第一杯後,把空杯斟滿遞給孝康惠嬪,孝康惠嬪之後是王,接下來是中殿。果然是帶著長輩把福氣分給底下人的意涵,懷孕的慶壽宮以茶代酒,連清衍和清璿也喝了。

「輪到妳了。」

王大妃豪邁地把酒杯遞給了德任。

「小人惶恐,豈敢接下娘娘的這杯酒」

德任嚇了一跳,她完全沒想到王大妃會賜酒。拒絕上殿的賜酒被王抓到把柄會很麻煩、但偏偏醫女又要她絕對不能喝酒,要是自己真的懷孕了,可能會傷到孩子。

「推拒祈求福氣的酒是不合情理的。」

王大妃果斷地說道。

「沒關係,妳也喝吧。」

德任有些呆楞地看著杯子裡高貴的酒,心裡想著一杯而已應該沒關係吧。就算自己的肚子裡真的懷了孩子也還小,根本分不清是酒、還是水,女人們在喝的合歡酒也不會太烈。經過權衡之後,德任終於伸出了自己的手。是啊,才一杯而已,不會有事的。

奇怪的是,明明只要閉上眼,直接拿起酒杯往自己的嘴邊送,危機就解除了。然而,她的手指卻動不了。喝下這杯酒……隱藏自己可能已經懷孕的事實,那是對往後的安危是有好
處的。不過,除了酒對肚子裡的孩子會有害的忠告,此刻的德任什麼都想不起來。

「小人惶恐,無法接下娘娘的這杯酒。」

最終,她還是沒有接下這杯酒。

「妳竟敢拒絕慈殿的賜酒。」

王雖然出言指責,但同時也有些詫異,因為這一點都不像德任平時的處事方式。

「最近身體不太舒服,醫女給了絕對不能喝酒的處方,還請您諒解。」
「妳身體不舒服嗎?」

王楞住了,於是反問道。

「德任,妳……該不會是懷孕了吧?」

她的語氣充滿了自信,不知道是因為有過生孩子經驗、還是因為對元子的熱切期盼。只憑直覺,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說出口,令德任感到有些無語。

「妳的樣子和上次見到時有些不同,甚至連酒都忌口,我沒猜錯吧?」
「不是的。」

雖然下意識地否認了,但也沒辦法,上殿的賜酒不能隨便找理由拒絕。

「小人只是因為月事中斷,為了以防萬一才……」

雖然選擇了降低期待感的說法,但還是阻止不了孝康惠嬪的讚嘆。

「是好消息呢。」

清衍代替高興到說不出話的母親發出歡呼。

「今年是喜慶的延續……」
「別鬧了。」

王冷淡地截斷了歡快的氛圍。

「怎能如此輕率行事。」

他的語氣裡沒有絲毫的期待,反而令她擔心他是否不樂見她有了兩人的孩子。

「王室和朝廷對後嗣的殷切期盼歷時已久。在這樣的時局之下,如此輕率地談論懷孕之事是會招致麻煩的。」

她萬萬沒想到他會如此地冷淡。雖然努力地壓抑著,但淚水還是不爭氣地在眼眶裡打轉。

「還請慈殿和慈宮當作未曾聽聞此事吧。」

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孫兒還有事要忙,先告辭了。」

接著,王便離開了。

*

德任反覆地咀嚼了白天所發生的事,但越想便越陷入泥淖之中。於是,她改變了主意,不只拿起鋤頭整地,更到宮中各處去串門子,到內醫院跟醫女們聊天、和走在宮牆上的黃狗玩耍,還幫助了正和髒衣服搏鬥的福燕,雖然福燕極力阻止,但她還是拿起洗衣棒,心裡想著她現在最討厭的那個人,用力地捶打了一番。

當她的心情終於變好的時候,不知不覺地已經來到日落之時。與福燕道別後,走回居所的路上,覺得自己餓壞了。

「妳到底去了哪裡?」

然而,現在可不是什麼想著等一下要吃什麼的時候。在院子裡站著的王,不像什麼事都沒發生般佔據了炕頭在讀書,而是罕見地像個焦慮的人等在室外。

「我以為妳不見了,還讓宮人們去找妳。」

王勃然大怒,但德任心裡想著惹人生氣的人到底是誰,怎麼能做賊喊捉賊。

「小人不在的話是暫時出去了,您在這裡等著就是了。小人就算想出去,也只是在宮裡串串門子,還能去哪裡呢?」

王的視線轉向她被水濺溼的裙角,裙角上黏滿了黃色的狗毛,但德任只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拍了拍自己的裙子。

「妳去做了什麼?」
「只是小事而已。」

手上沾了洗衣服的水,如實稟告的話,怕又會被他抓到把柄,只好隨便搪塞過去,但他似乎認為她是故意要與自己劃清界線,怒極的王一時說不出任何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妳又想隱瞞什麼,然後再一次爆出來嗎?」

但王似乎也覺得自己太過份了,於是又收回了才說出口的話。

「為何沒先跟我說,還一直瞞著我……」

王著急地想要說出口的話才到嘴邊,就又縮了回去。

「算了,不要再到處亂跑,讓人平白耗費心神。妳突然不見蹤影,連想要找妳都不知該從何找起,看來是該要讓宮人們跟在妳身邊了。」

再繼續吵下去,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小人惶恐,您怎麼會親自過來?」

不久前才無情地一腳踢開,現在卻又著急地想要找回來,讓人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

「先給我一碗水,我現在怒極攻心。」

很快地吞了一口水之後,才開始交待事情。

「待明日天一亮,我會讓人來替妳診脈,就先這樣吧。」

啪地一聲放下水碗,咂了咂舌。

「真的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妳年紀也不小了……」

他往她平坦的肚子撇了一眼。

「剛剛才弄懂,為何妳最近總是跟我鬧彆扭。」
「小人只是不想用還沒確定的事去擾亂殿下的聖心。」
「妳想瞞到什麼時候?」
「小人聽說三個月之後,就能確定是否真的懷孕,所以才……」
「妳真傻,懷孕哪是那麼輕易就能弄清楚的事!」

她笑到合不攏嘴。

「剛才還怪小人不說,現在又因為隱瞞而生氣,小人已經搞不懂殿下到底想說什麼了。」

王的臉有些僵硬。

「妳總是只把我當成王。是啊,就是這樣。剛才在那裡看到妳的瞬間,腦海裡忽然有了各式各樣的想法。」

雖然好奇他的想法,但王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妳應該先跟我說的,妳什麼都不跟我說,就像之前妳不相信我而想投靠慈殿那樣……」

他的表情就和在那個生澀的吻之後分手的那天一樣,眼前的他看起來似乎要爆發了。但隨著眼裡閃現的傷痛,他的憤怒也無力地消失了。

「算了,妳會這麼做應該也有自己的理由吧。」

似乎從過往的經驗就能斷定自己這次依然猜不透她的想法,只是眼神有些淡漠。

「我會以最嚴苛的標準來檢視妳。」

片刻之後,王才說出他必須這麼做的理由。

「我無法否認我把妳放在心上的事實。」

他的臉很快地就變紅了。

「但也不能因此傳出我特別偏愛某位妾室的流言蜚語。因為中殿和慶壽宮都是與我行過嘉禮的夫人,她們的父親是我必須面對的臣僚、她們的親屬是在宮外製造輿論的士大夫。」

王喘了一口氣之後,斬釘截鐵地補充道。

「我是王、作為一國的君主,在儒生們結黨營私、為了瑣碎之事相互攻訐時,我必須穩住朝廷的重心。再者,要著手進行的改革還堆積如山,我不能因為瑣碎之事被扯後腿。也就是說,即使是如同雞毛蒜皮般的瑣碎之事,也不能被儒生們拿來當作反對蕩平的武器。」

苦惱著的他掙扎著繼續說道。

「因此,我必須更加嚴苛地要求自己、也如此對妳。」

他似乎真的想成為聖人。在他所構思的嚴謹政治藍圖裡,甚至將「心懷宮女」這樣不足掛齒的小事視為缺陷,但他也因此才得以依照自己的抱負治理天下。

付出多少愛、就必須承受多少痛苦。他要求德任遵從自己所恪守的節制、並自我鞭策,透過浩然的正氣與名份將她囚禁其中。今日之事將在往後的日子裡不斷地持續發生,但要以此為代價換取他的愛,對德任來說還是太難了。

「我會讓妳過得很辛苦、還會讓妳悲傷落淚。因此,我或許永遠都得不到妳的心。妳說得沒錯,我就是那樣……由不得自己的人,但我不能、也不想成為別人。」

他看著她的眼神有些苦澀。

「妳能追隨這樣的我嗎?」

若是通俗的小說,故事會在她被他抱在懷裡時畫下句點。妻妾們同姊妹般和睦相處、兒女各生七個,暗示兩人從此幸福快樂、白頭偕老,但這是人生,不會就這樣結束。

「是的,小人仍會追隨殿下。」

她面對的是自己已然覆沒的人生中不得不的選擇。

「太好了。」

王的表情溫柔地融化了。

「我還以為妳因為鬧彆扭逃跑了,還讓人到處找,想來還真是可笑。」

尷尬地說了實話的他,又喝了一碗水。

「若小人想逃跑,您會放手嗎?」
「不。」

王毫不猶豫地答道。

「怎麼?妳想逃跑嗎?」
「小人從小就對逃跑有獨到的見解。」
「說得像是只要下定決心,隨時都可以離開一樣。」

他突然地拉了德任的肩膀。接著,便一動也不動地撫摸著她平坦的肚子。

「我希望妳是真的懷孕了。」
「您不是說這孩子會給您添麻煩嗎?」

抓住機會的德任沒有讓它從手上溜走。

「那是為了顧及慶壽宮的心情才說的話。」

王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尷尬。

「因為沒有必要再製造多餘的麻煩。」

她明白王的意思。此前,因為王看著宮女的眼神而引起的騷亂已經深植人心。

「孩子哪有在嫌少的,當然是越多越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逗著侄子玩耍的情景,王溫柔地笑了。

「若慶壽宮能生下元子令王室昌盛,妳能生下王子令宗室繁榮,我想天底下應該找不到比這個更有福氣的事。」

話說得很好聽,但也不過如此。隱含在那句話之下的是這孩子終究只能是王子,要她不要懷抱王子或許能成為元子的夢想,但她可不曾求過他,若生下兒子就將他封為元子。即使不是帶著這樣的意圖說的話,站在德任的立場,也有很多可以曲解這句話的正當理由。

「小人想要生女兒。」

德任冷冷地回擊道。

「而且是像小人的女兒,大概想生七個左右。」
「什麼意思?」
「對殿下來說,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妳現在是故意要氣我嗎?」
「不是的,小人是要殿下再更努力一點。」

王看了她一眼,把她的話當成是玩笑。

「真的要妳躺下就乖得跟什麼一樣,竟敢在我面前說大話。」

這句話並沒有錯。

王帶著嘲諷的笑容揚起嘴角。比起羞恥、不想輸的心情一涌而上,於是威脅道。

「等……等著瞧!」
「妳想怎樣?」
「聽說男人的精力會越來越差,但女人的慾望會越來越強,差不多生到第五個的時候,殿下恐怕就不行了吧。」

王笑得前仰後合,多開心就別提了,甚至連天花板都跟著震動了。

「若真的生七個像妳一樣的女兒,我可能真的無法承受。」

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的王說道。

「兒子也好、女兒也罷,我都無所謂,只要妳能平安地生下孩子就好。」

王把她拉進自己的懷裡。

「從現在開始自稱為妾吧。」
「……什麼?」
「不要再自稱小人,改說臣妾或小妾吧。」

德任靜靜地依偎在他的懷裡,這才領悟到自己所處的位置,正是昔日義烈宮曾經待過的位置,深受至尊寵愛的妾室,那是如此艱忍刻苦的崗位,以比妻子更嚴苛的標準被要求,但又無法得到同妻子般待遇的位置。

「不要。」
「為何不要?」
「因為很可怕。」
「可怕?是覺得丟臉的意思嗎?」

王加強了擁抱的力道。

「妳把更丟臉的話全都說了,只是要妳自稱為妾卻辦不到嗎?」

自稱為妾對她來說並非只是小事。那意味著要越過一條看不見的線、也意味著從屬關係的改變,她還沒準備好去面對這樣的變化。

「試著說一次吧。」
「不要。」

不可以習慣、也不能夠相愛,一旦動搖、就會變得軟弱,一旦變得軟弱、就會導致無法承受的結果。最終,只會在由不得自己的愛情裡受到傷害。

「都要妳說說看了。」

她搖了搖頭往他的懷裡鑽,王甜甜地笑了。

「妳總是……像這樣讓我變得軟弱。」

他不再纏著要她自稱為妾,而她以自己臉頰去貼著他,喃喃自語道。

「小人也很害怕。」

德任閉上眼,試著去感受那個說不定已經在自己的肚子裡、掌握了她的命運的小生命,但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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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tase12401/18 21:36我放假了 過年一起哭 XDDD

tzupon01/18 22:46推推 感謝翻譯

Ichen101501/18 23:22謝謝翻譯。

NickeyOrli01/18 23:53嗚嗚嗚嗚嗚 看著看著眼眶就濕了 QQ 德任真的好可愛

NickeyOrli01/18 23:53但是七個小德任 聽起來真的令人難以承受哈哈哈哈

NickeyOrli01/18 23:54w大你有沒有邊翻邊流淚 XDD

raininglight01/18 23:55德任的人生好苦....

NickeyOrli01/18 23:56王的內心糾結看了也是很心疼

raininglight01/18 23:58(我真的是一點都不同情他)(小聲)(小小聲)

NickeyOrli01/18 23:58哈哈哈哈哈

watase12401/19 00:02所以雨光大有看完衣袖電視劇了嗎 XD

raininglight01/19 00:04有唷(常常很想大喊成德任快跑!跟如果你不是俊昊早就

raininglight01/19 00:04被揍飛了)(XDDD)

NickeyOrli01/19 00:06真的 因為是俊昊 哈哈哈哈

watase12401/19 00:08俊昊的演出完全幫李祘加超多分

ruby083001/19 00:12感謝翻譯

watase12401/19 00:18發現少貼一段 王大妃賜居所給德任的內容 補上去了

watase12401/19 00:21N大 這章還不到真的可憐 反而覺得偶爾肉麻有點好笑 XD

NickeyOrli01/19 00:30好喜歡看他們鬥嘴

watase12401/19 00:33德任很會拿捏分寸 王常常被她搞得一愣一愣的 XD

watase12401/19 00:34原作者很會寫台詞

ahutinmist01/19 03:11看著看著就鼻酸了...明明是好一段時間沒有接觸一看到

ahutinmist01/19 03:12https://i.imgur.com/HDKR4jE.jpg

圖 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本傳節錄試譯 (2)

thetis01/19 08:48感謝翻譯,讀了覺得好悲傷阿阿阿

nocrazim820501/19 09:10讀了原版翻譯真的覺得好多台詞刻畫的好細膩,雖然他

nocrazim820501/19 09:10們註定是悲劇,但是他們的情感糾結好希望他們可以講

nocrazim820501/19 09:10開啊(吶喊)

nocrazim820501/19 09:11感謝翻譯

nocrazim820501/19 10:38然後再推一次俊昊 XDDD

q22422201/19 10:39push

iwtfly01/19 11:12王必須是俊昊+1 這好重要 XD

BABALAKING01/19 12:58感謝翻譯!好希望有中文小說

joanne012301/19 17:25感謝翻譯跟分享!到現在還是會不時想起李祘跟德任QQ

ponpon81301/19 18:03淡淡的哀傷......,可惜沒有中文翻譯整本小說

thirdpig01/19 21:17推!感謝翻譯~

angylok01/19 22:29推 閱讀小說更能理解德任糾纏的情緒了 感謝翻譯

eitsulee01/19 23:01謝謝翻譯!還能看到其他內容真的好開心~

※ 編輯: watase124 (1.34.89.144 臺灣), 01/21/2023 14:3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