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共生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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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吳小晴突然接到母親的電話，孟雪菲在電話裡說得急促，要她快點回家，好跟她會合去醫院看奶奶。

看奶奶？

奶奶怎麼了？

她快步走回家時，急忙打電話給弟弟，但弟弟什麼都不知道。那小子還在吃晚餐，正準備等下要去補數學。

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怎麼會問我？」弟弟疑惑。

吳小晴啼笑皆非，吳小恩身為金孫，家理的事情他一概不需要過問，每次小恩跟他們團聚，母親大多跟弟弟約在館子。

沒錯，孟雪菲刻意約弟弟喜歡的餐廳，除了討弟弟高興外，也能夠讓弟弟回家時跟爺爺奶奶說，母親沒有虧待他。

雖然吳小晴老是向母親抱怨，不是沒有錢嗎？怎麼還有錢請弟弟吃飯？
「我們跟你弟弟不常見面，當然要跟他吃好吃的。還是你要我們每天都吃好吃的？」

「拜託，我們又沒有錢。」吳小晴知道雖然弟弟是家裡的天之驕子，其他叔叔也都已經結婚生子，但就因為小恩是家族唯一一個男孫，叔叔們也都知道奶奶對小恩的「特別照顧」，對他也老是特別好。

但吳小晴從不計較也從不吃醋，畢竟這不是小恩自己選的，他只是特別幸運。

而她呢……就只是沒那個好運而已。

「奶奶怎麼了？」吳小晴問。

「中風。」孟雪菲說。吳小晴見到母親帶了一個行李箱，還提了大包小包……現在是幹嘛
……想離家出走的人不是我嗎？妳是要去哪裡？

正想開口，孟雪菲接著招了一台計程車。

計程車上，她們兩個什麼也沒說，吳小晴卻覺得……太豪奢了吧……竟然搭計程車？

母女倆抵達醫院後，嬸嬸正留在醫院照顧奶奶，奶奶看起來奄奄一息，雖然能夠說話，但講話含糊，有氣無力。

「妳來了呀……那就交給妳囉。」嬸嬸簡單交待一下照顧需要注意的地方，醫生說可能得
住院幾個禮拜再觀察情況，便急著想離開，吳小晴追了出去。
她問嬸嬸，奶奶怎麼了？

「妳不知道嗎？她昨天晚上睡前盥洗時滑倒撞到頭……後來就爬不起來了……妳爺爺剛好
昨天晚上去找朋友喝酒，喝個爛醉所以今天下午才回家……我聽妳叔叔是這樣講的，不過
醫生說也有可能是中風昏倒撞到頭……反正不太重要啦。還好頭部傷勢不嚴重，麻煩的是
她現在中風，沒辦法走路……洗澡那些都要別人幫忙，得留在醫院接受治療。」嬸嬸說了
一半，歪頭望向吳小晴。
「妳什麼都不知道嗎？」

吳小晴搖頭。

「妳媽也沒說？」

吳小晴搖頭。

「那應該是妳爺爺跟她連絡的，請看護太貴了，所以找妳媽來幫忙。」

「我媽媽去當奶奶的看護？」吳小晴想起奶奶與母親過去的互動……她實在替母親捏一把
冷汗。

「我媽媽同意？」

「她不是來了嗎？」

「她腦子壞了嗎？」吳小晴嘲諷道。

「我有同感。」嬸嬸望向吳小晴……似乎有話想說，但她停頓了好一會兒，告訴吳小晴。

「他們吳家的人很恐怖，妳們再來要堅強一點。」

「嬸嬸妳……妳是什麼意思。」

「妳去問妳媽吧。」嬸嬸語帶保留，她接著說：「我已經說太多了。」

他心頭一驚，但不知道這是自己的情緒……還是吳小晴的心情。

吳小晴走進病房，這是一間健保三人房，旁邊兩張病床的病人，一位叫得哭天搶地，另一位則恍如死屍。奶奶嘛……則是神情呆滯，嘴裡似乎喃喃唸什麼，她見到病榻前的前媳婦
卻格外平靜。

她以異常溫柔的眼神望著孟雪菲。

孟雪菲去擰了一條濕毛巾替前婆婆擦汗……或許還有淚水。

「妳出來一下。」吳小晴指著母親。

母女倆走出病房，吳小晴問了母親……難道吳家人不自己來照顧奶奶嗎？

「你爺爺說……其他人都不牢靠……你叔叔、嬸嬸他們也都要上班……他找不到人，錢也
都在你奶奶身上，其他幾個叔叔不願意付錢，加上……你嬸嬸今天已經請假一整天了……
說再來要請我幫忙。」

「請妳幫忙？那妳就不用上班嗎？」吳小晴盛怒，她很意外，這是她少數為了母親所受到的屈辱而憤怒。

「他們可能覺得……我上的不是班。」

「嬸嬸還說他們吳家的人很可怕……妳知道是什麼事情嗎？」

「我聽你爺爺說……你叔叔說……如果奶奶沒辦法恢復……那就要送去養老院，爺爺不能
沒人料理三餐……所以會接他過去一塊住……他們想把房子賣掉分錢，來當作奶奶的養老
院費用。」

「我聽到什麼了……！？奶奶今天才生病住院，他們就想要送奶奶去養老院？」

「他們都很怕你奶奶……現在你奶奶不能管事……他們老早就想處理那間房子……也想把
你爸爸處理掉。」孟雪菲嘆了口氣。

他從孟雪菲的眼神，推測吳家這幾年的暗潮洶湧，孟雪菲應該早就看出來了。爺爺雖然是經濟支柱，但是奶奶才是這個家的大魔王，每個人都因為她的蠻橫，為了家庭和樂忍氣吞聲。

現在，大魔王日暮西山，其他人便開始展露出本性。

「爺爺他……他同意？」

「妳爺爺才不管這些事情，他說自己去租房子也可以，不過你爸爸不好照顧，你爸爸只聽你奶奶的……他管不了……他還在想要怎麼辦，最後有可能你爸爸跟弟弟會被丟出來……
我們……我們終於可以……團圓了？」

吳小晴從母親的表情看不出來這到底是喜還是悲。

團圓……？

媽媽跟爸爸有真感情嗎？

叔叔他們要把房子賣掉……爸爸分得到錢嗎？吳小晴開口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我不敢問……那是他們兄弟的事情……」

妳不敢問……我那個智障老爸就知道嗎？

「爺爺……他不會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發生吧？」

「我不知道。」

「菲……」病房裡傳來一陣無力的呼聲。

奶奶在叫喚母親。

「妳奶奶在叫我了……我先進去幫忙。」孟雪菲轉頭進入病房。

吳小晴則呆站在病房門前，直到護理師請她讓開。

當天晚上，吳小晴跟著母親忙進忙出，叔叔在醫院留了點錢……至少母親與奶奶在醫院這
幾個禮拜的吃飯沒有問題。她問護理師奶奶到底怎麼了？她會不會好？

護理師皺著眉頭望向她。

「妹妹……妳們請看護了……妳幹嘛還在這裡？爸爸媽媽呢？」

吳小晴有點不服氣——護理師竟然把母親當成外籍看護工，但她也沒有正面回答護理師的
問題，只說她來探望奶奶。

「算是滿嚴重的中風，妳奶奶右側偏癱，而且很晚才被發現……醫師推測應該是昨晚就小
中風了，拖到隔天才被家人發現，中間應該也有再堵塞過。」

爺爺半夜根本不在……那個老爸……肯定也是中午吃飯了才意識到奶奶出事……但他絕對
也沒辦法處理，該不會是爺爺下午回家才發現吧？」

想這些……也無濟於事。

她有可能要……

不……應該說是那間破套房，再來還要擠我們跟爸爸……還有弟弟。

吳小恩是金孫……應該不會淪落至此吧……

不過……不一定，奶奶才認為弟弟是金孫，奶奶不能管事以後，誰還把弟弟當一回事？

如果房子真的賣了……爸爸能夠分到錢嗎？我很懷疑……

吳小晴從沒聽過兩個叔叔喊過爸爸一聲「哥」，她猜測或許從小到大，奶奶因為爸爸的智障，也特別照顧爸爸，兩個叔叔應該就跟她一樣……長期被忽視。

她也記得奶奶時常在孫子面前，背地埋怨過叔叔，說兩位叔叔很不孝順，總是逢年過節才想到要回家吃飯，兩位叔叔每次回家，也從來沒給奶奶好臉色，只是象徵、敷衍的回來露臉，吃完飯後就離開。

倒是姑姑三天兩頭就回來探望爺爺奶奶，而奶奶甚至曾經在吳小晴的面前說過，可惜姑姑是女的，不能分財產……不然她真想要讓這個孝順的女兒也有一份呢！

諷刺的是，姑姑果然在當晚前來醫院探訪奶奶，還問過孟雪菲吃過飯沒有，催促吳小晴快點回家，說醫院不是孩子該待的地方。

姑姑還說以後明天休息可以過來跟媽媽交班。

孟雪菲去吃飯的時候，吳小晴將姑姑拉到一邊，問她知不知道房子的事情。

姑姑點頭，但是回答吳小晴。

「我知道，但那不是我可以管的事情。」姑姑輕拍了小晴的頭。

「那也不是妳應該擔心的事情。」

當天夜裡，吳小晴一個人回到家，面對空蕩蕩的家，她知道母親暫時不會回來了。

每次回家倘若母親因工作不及返家，她總是哼的一聲，心裡老想著她都不關心自己這個女兒……

但現在孟雪菲卻被迫留在醫院照顧那個……虐待她好幾年的前婆婆。
她到底幹嘛要去照顧她？

叔叔說要分財產，也沒想過要分給她呀！

「別忘了，我們明天有約。」手機傳來訊息。

知道啦，吳小晴閉上眼睛。

※

「如果是妳……妳會去照顧婆婆嗎？」他問了一個女性形象的人形。

「我嗎？當然不會……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生前有沒有嫁人……不過如果是惡婆婆……我才
懶得理她。」

「跌倒撞死最好。」另一位女性人形也跟著答腔。

「我也不懂……可能我是男的吧。」他喃喃自語道。

他能夠開口與這些人形對話已經有三天了，三天夜裡，他與眾多人形交換情報，對於那些聲稱未來會取代共生者的人形，他也嘗試去了解……到底為什麼會有這番言論。

事實上，他們根本不確定，只是有太多人形在幾天後消失不見，而他們從光點轉化成人形，而後依附在人類身上……必定有原因。

那一定是為了取代他們。

「又或者是抓交替……我們共生的人會死掉……然後我們就能夠復活轉生了。」

「可是……為什麼要讓我們看到他們的事情呢？」

「你的問題真多。」一個人形嘲諷。

「可能因為他寄生在小孩身上吧？」

※

吳小晴一早盛裝赴約。

事實上，她並不想去，就連他也能夠感受到她的心情。

奶奶住院，雖然吳小晴與奶奶的感情不是特別好，但奶奶的恢復狀況直接影響到自己的未來，如果奶奶再來被叔叔送去養老院……爸爸跟弟弟可就遭殃了。

但如果奶奶恢復的狀況勉強還可以……但還是需要人照顧怎麼辦？

媽媽不就要被叔叔他們當成免費的看護了嗎？

欸不對……或許我就能夠因為這樣搬回家裡了……

奶奶應該會給我錢讓我讀大學吧？

我也可以幫忙照顧奶奶。

拜託奶奶一定要好起來！

他能夠感覺到吳小晴心中的五味雜陳，但或許是想要放鬆一下，所以吳小晴見到朋友出現時，她還是很雀躍。

顯得特別開心。

對方騎著一台嶄新且閃閃發亮的紅色「為所欲為」，再搭配上帥氣的全罩安全帽，連他也覺得小夥子帥翻了。

「今天我們要去哪裡？」

「去跑山……帶妳去兜風透透氣。」

吳小晴昨夜告訴小夥子家裡的事情，他覺得小夥子回應的真好，一方面同理小晴，另一方面也為小晴感到忿忿不平。

對方似乎看起來真的關心小晴。

欸不對……如果我未來會取代小晴的話……我不就……可能跟這小鬼頭交往了嗎？

對於取代小晴，他一直感到很抗拒。

小晴的生活雖然稱不上苦，但這些複雜的事情實在不應該是一個年輕女孩要面對的……她
應該去享受年輕時光……而不是被這些事情絆住。

小夥子遞給小晴一頂普通的3/4罩安全帽，一開始他還覺得有點不滿……你戴全罩安全帽
，憑什麼我們小晴就戴這種簡陋的？

不過仔細一看，素色安全帽上頭似乎是小晴的塗鴉，這是小晴的專用安全帽。

或許因為跟小夥子的情感較不深刻的關係，吳小晴跟小夥子接觸的時間越多，回憶才慢慢浮現。他們是兩個月前用網路交友軟體認識的，這小子也是單親家庭，由母親拉拔長大，雖然剛滿十八歲，但還沒考取駕照，不過寵溺孩子的母親就替他買了一台摩托車。

他以前偶而會騎機車載小晴，不過老是騎一台被小晴訕笑的中古機車。

或許想要雪恥，才會特意在剛交車就想要載小晴兜風。

小夥子載著小晴往山上前去，還刻意在直線路段加速，展現機車高超的性能，小晴似乎也很過癮，總是哇哇哇的大叫刺激。

太快了吧！太快了吧！很危險呀！他焦急地喊著，不過他影響不了兩位年輕人追求刺激的心情。

幸好，這一趟路上也還算平和，總算捱過兩個人上山吃過午餐，原本小夥子還說要再往更山上前去，不過小晴告訴他，她晚點想去醫院陪陪媽媽……如果姑姑真的像她說的去跟母
親交班的話。

小夥子歪頭想了一下，似乎天人交戰，畢竟剛才小晴一路從後面緊緊相擁，他似乎可享受的。

「好吧。」

不過接下來的下坡路段，小夥子展現了這台機車「為所欲為」的本性，他接連超過好幾台汽車與摩托車，就連小晴也直呼危險，叫他慢一點。

「我這樣是讓你可以早點回去陪你媽好不好？」

果不其然，一次高速超車中，小夥子先超過一台緩慢的汽車，急切回原車道時，前方一台要價不斐的豪車就在面前。

小夥子想也沒想，或許為了閃避高額的賠償費用，為所欲為往護欄撞去。

機車翻倒，小夥子連人帶車在地面翻滾。

吳小晴卻飛了出去。

我……我……難道我真的是來抓交替的嗎？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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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來後，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勉力的將頭左右擺去，卻發現四周有好幾十張床……所有人都呆滯地望向天花板。

宛如死屍。

我……我在哪裡……？

我是誰？

啊……

他試圖叫喊出聲，總算有一個護理師發現異樣。

他稍稍恢復力氣，但卻感到吃力……即便他只是想從床上坐起，費盡了好一番功夫，他又
滑了下去。

「你……慢慢來。」護理師扶了他，要他躺下。

「不……不……」他拒絕。

他看見自己身後牆上的名牌，上頭寫著：李洛。

李洛……這……這是誰……我……我不是吳小晴……！？

我是李洛？

李洛是誰？

啊……我想起來了……

「他哦……」

「我聽人說，他早年不顧家庭……才會……」

「難怪……從來沒有人來看過他。」

他想起自己是誰。

他今年……應該五十來歲……他知道更早之前的自己……因為貪玩，加上沉迷賭博，早年
結婚的自己……後來拋下妻子小孩，等到身無分文，回頭去找前妻……她當然理都不理。

這幾年李洛中風過一次，那陣子在醫院需要人照顧，醫院社工還替他找了女兒過來……當
然，主要是希望女兒幫忙支付醫療費。

不過女兒從來沒有出現過。

後來……後來他就忘記了。

我……我怎麼了？

「學姊……這邊有人醒來了。」護理師將她扶起來後，她大叫道。

護理師手足無措，畢竟不是每一個護理師都有幸見到植物人甦醒。

他後來才明白……原來他已經昏迷不醒，像個毫無意識的死屍長達半年。

他知道有人甚至從來沒有醒來過，就這麼維持植物人的姿態直到死去，但他卻幸運地醒來了。

幾個月間，他被轉到其他機構去，在長照機構幾個禮拜的積極復健下，他已經能夠開始拿著拐杖行走。

雖然他剛「醒來時」，腦中惦記的都是吳小晴，但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李洛跟吳小晴所經歷的一切，正逐漸從記憶中剃除。

起初，他亟欲去想要找到吳小晴。

頭幾個禮拜，好少次他急著下床，卻從床上滾下，逼得護理師或照顧服務員不得不將他綁在床上。

李洛也意識到關於吳小晴的記憶正逐漸被「抹除」。

他只想趁著自己還記得時……還記得時去找她。

她怎麼了？

李洛只記得發生了一場車禍，吳小晴飛了出去，他幾乎跟吳小晴一起飛向山谷，但就在吳小晴肉體即將觸地時，他卻醒來了。

但是，他根本不能說話……至少當時已經好幾個月沒有發聲的他，早已因為肌肉喪失記憶
而暫時失去言語能力。

所以他沒法發問，手部肌肉也無法支撐他寫下關於那幾天的記憶。

等到他完全恢復自身肌肉，與吳小晴共生的記憶卻不復見了。

他只記得……好像忘了什麼應該記得的事情。

期間一位社工很常來探訪他，據說社工是他的「監護人」。

監護人？

「你被監護宣告，政府是你的監護人。我則是負責監護業務的社工。」男社工向他解釋。

「我……我不是有女兒嗎？」他這時已經能夠正常說話。

「你前幾年告過你女兒遺棄……不過敗訴。後來你變成植物人後，因為沒人能夠決定你的
事情，所以有社工向法院申請監護宣告……才剛判下來呢……沒想到你就醒來了。」

他沒有回話，在他現在的記憶中……女兒……他確實早年沒照顧過女兒……不過……有必
要這麼狠心嗎？我現在有難……竟然把我當成空氣？

好歹我也是貢獻了精子呀！

但另一方面，他卻對自己這種想法感到可恥。

「我們再來會幫你找租房子的地方。你這種情況也算是特例，理論上你再也不需要監護人了……畢竟監護、輔助宣告只適用於沒有行為能力之人……我看你恢復的滿好的……根本
是奇蹟呀！」社工打趣道。

社工……這個名詞怎麼有點熟悉。

李洛回到社區生活後，即便他身上發生過「奇蹟」，但他其實還是微跛，求職處處碰壁。他過去還是植物人時領有補助，補助全額轉去專責照顧植物人的創世紀基金會，但當政府向法院註銷他的監護宣告後，連帶醫院也將他的身障資格降等。

他現在每個月只有幾千元的補助，而即便他選擇再破不過的迷你蝸居屋，扣除租金，他也幾乎沒錢生活。

走投無路下，他把腦筋再度動到女兒身上。

他去警局，但警方不願意提供女兒資料，後來他轉而去戶政事務所，去調女兒的戶籍資料。

李洛走到一間位在市中心的破舊公寓，他沿著樓梯向上走去。

霉味、破損的鐵門……還有窺看的鄰居。

這……這裡……這裡……

他按著戶籍謄本上頭的資訊，他在五樓按了門鈴。

「我找一位郭雯。」李洛向鐵門縫隙的臉孔問道。

「我們這裡是租的……沒有這個人……你要不要去樓上問問，我們都是同一個房東。」

「謝謝。」李洛的語氣十分禮帽。但聽說，他以前的個性不是這樣，但因為人一落魄就會沒有朋友，所以他也無從查證起。

這個地方太熟悉了……我好像來過……

通往六樓室內的大門深鎖，他坐在露臺邊休憩，這裡擺了一個洗衣機，還有幾個桿子充作晒衣場，他也曾跟著吳小晴在這裡曬衣服過。

我……我在這裡曬過衣服……

有這回事嗎？

我來這裡替女兒曬衣服嗎？

一位女子出現在樓梯口，狀似準備返家。

他認得，那是她的女兒郭雯。

郭雯看見李洛嚇了一跳，畢竟她上次接獲法院的通知，法院告訴她，她父親──她那個垃
圾老爸變成植物人了，現在法院想問她願不願意當自己父親的「監護人」。

她當時覺得很不滿，母親前幾年就病死了，她幾乎是靠自己走到今天的……這個老不死的
竟然死不了……變成植物人。

她向法院說明自己父親早年多麼不顧家庭，母親也因為過度勞累早逝……就是這個王八蛋
男人害母親跟自己辛苦這麼多年。

如今，這個老不死的竟然還醒來了！

她一巴掌過去。

李洛本來是想來跟女兒要錢的，但不知道為何，他卻開口問了句。

「妳知道住在中間那一戶的去哪裡了嗎？」

「神經病，下次要是讓我再看見你，我一定會把你殺了！」郭雯賞完父親一巴掌後，便將大門打開，頭也不回的進去了。

李洛只好不斷敲著大門，求女兒告訴自己……中間那一戶……吳小晴跟孟雪菲去哪裡了…
…她們還住在這裡嗎？

敲門聲讓人心煩氣躁，而如果門外的是妳的垃圾家人，妳肯定火冒三丈。

郭雯推開大門，讓李洛一屁股往後摔去。

她操了一把球棒出來。

「我說我會殺了你，你不信嗎？」郭雯大喊：「我恨你！」

一位住戶從走廊深處，一邊扶著牆壁，神色緊張的跑出來，他似乎也嚇壞了，這是一位看起來衰老的老先生。

「美女……不要激動……不要激動！」

「你也給我滾，糟老頭！」郭雯將球棒對準老先生。

「這是我爸……我那個垃圾、人渣、噁心的老爸……他丟下我媽跟我……這幾年還打官司
告我……要我照顧他。他現在還有那個臉來跟我要錢……真不要臉……真不要臉！」郭雯
說完後，朝李洛臉上吐了一口口水。

又黏又稠的口水。

老先生將李洛扶了起來，他勸李洛快點離開。

「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動腳的……」

「你……你又好哪裡去？聽說你這個老王八蛋也是拋妻棄子！」郭雯朝老先生怒吼。

但老先生沒有回嘴，他選擇將李洛拉離六樓露臺。

「小子……有困難你應該去找社工……不要來找你……女兒……尤其是你又敗訴了。」

「我……我本來是想來……要錢。」

「我知道，我也跟我兒子女兒要過錢，他們不會給的……憑什麼他們要給。」

所以這個老頭也一清二楚。

「但我……我看到她以後……我才想起來……吳小晴……孟雪菲……他們去哪裡了？」

「你說他們……」老先生聽到那個名字後，竟然也落下眼淚。

「他們……」

※

他終於懂了。

李洛終於懂了。

他之所以會找吳小晴共生……確實是抓交替……某種程度的抓交替。

當人的肉體變成植物人，神智離開肉體……一段時間後……如果有幸清醒，他們會被帶到
下一個即將成為植物人的肉身中。

去體驗，去學習自己醒來後應該重新學習的課題。

但是，李洛並不想要醒來。

如果我繼續沉睡，能夠換取那個少女美好且璀璨的未來……那我寧願……繼續沉睡不醒。

雖然看似……未來茫茫，但她還年輕……她還年輕呀。

老先生也不知道吳小晴跟孟雪菲去了哪裡。

某一天，孟雪菲滿臉淚水的回來，他看見孟雪菲收拾行李，但卻好幾天沒見到吳小晴。

那個可愛的女孩……去哪了？

他開口問了孟雪菲，但孟雪菲沒有回答他。

後來房東告訴老先生，聽說吳小晴出了場車禍，她變成植物人了。

李洛從那之後，他幾乎走遍了大台北地區每一間收容極重度身障者的機構。他拜託機構的人替他查查，這裡有沒有住一位吳小晴？

但沒有人願意回答他。

他問過社工，但他是技巧性地詢問——如果一個年輕人因為車禍變成植物人……如果沒去
收容植物人的機構……會去哪裡？

「我有一個朋友的小孩因為車禍變成植物人……我想問他們可以去哪裡？」
社工親切的回覆他，如果沒有福利身分，那麼去機構還是要付大筆安置費用……可能最後
不得不還是要家人自己在家照顧。通常從醫院出院後，醫院護理師或社工都會建議使用居家式的長照資源，不過最好還是去跟醫院社工討論看看。

「你朋友的小孩還在醫院嗎？」社工詢問。

我不知道。

李洛從那時候起，他再度走遍大台北地區的所有長照照顧服務機構，他拜託他們……告訴
他們。

知不知道一個吳小晴的女生……她是植物人……他在找她。

同一時間，他也開始寫信給女兒郭雯，他用郵局信件寄給女兒。

他向女兒道歉，他並不奢求女兒給她生活費……他只是在大病初癒，清醒過後，才認清自
己是一個多麼失職的父親。

他多後悔自己無法給女兒一個正常的成長環境。

但女兒從來沒有回信過。

從來沒有。

事實上，郭雯應該連信也沒拆就扔掉了，也或許……她搬走了。

畢竟她很有可能這輩子再也不想要見到李洛，有些事情是沒機會彌補的，即便你再努力挽回都一樣。

李洛剛從一間長照機構的辦公室走了出來，對方當然給他閉門羹。

他攤開口袋裡頭的清單，那是一疊被摺成好幾折，已經幾乎翻爛的紙本——社工給他的清
單，上頭列了地區所有長照居服機構。

李洛目前已經拜訪幾乎九成了，但是他們通通拒絕告訴他。

李洛甚至被擋在門口，應門的人告訴他。

「我們同行的警告過我們，說你可能會來……我們知道你想要問其他個案的事情……但是
我們真的沒辦法告訴你。」

過馬路時，雖然行人綠燈，但轉彎的車輛依然不讓他。

如果我……我去給車撞……說不定……

吳小晴就有機會醒來了。

她比我更值得活下去……我女兒說不定也能夠因為這樣拿到一筆賠償。

新聞都說……行人最大……應該能夠……能夠拿到錢吧？

李洛望向一台轉彎卻絲毫沒有減速跡象的車子。

我女兒都說我是老不死的……現在就看看她說得到底對不對了……

砰！

（果然，在台灣，行人不是最大。）

後記：

雖然阿嘉莎・克莉絲蒂（Agatha Christie）說過，三萬字的中篇小說毫無益處，不過故事還是這樣成形了。

共生人應該會衍生成一個系列，但彼此間可能不大會有關聯，可能會嘗試描寫各種不同形式的「共生」，跟marvel能扯上一點關係的會發在這裡，沒關係的我就自己珍藏了XD

算是嘗試另外一種風格的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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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需要一個大灶，將自己的狗屁都丟進去燒
http://maktubyu.pixnet.net/blog

關於寫作的事情還是搞一個討厭的粉絲專頁好了
https://www.facebook.com/maktubyu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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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24.78.228 (臺灣)

感謝推啦！

其實前半寫很久，一個禮拜斷斷續續寫完，剩下一半那一萬字則是除夕那天吃年夜飯後趕完的XD

沒有耶，單純寫爽的，就是有靈感寫出來降。 最近滿多新靈感的哈哈，跟MARVEL有關的會發文，無關的就看要拿去丟哪裡。

感謝推！

確實上集很前面就預告為所欲為了XD

沒有啦，我是說最慢初三上，提前一天而已齁齁齁 你也可以留到過年後再看呀哈哈

感恩推

謝謝推啦！

※ 編輯: maktubyu (114.24.78.228 臺灣), 01/25/2023 19:0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