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塔爾

很抱歉，我無法評價凱特布蘭琪在《塔爾》的演技，因為即使詮釋指揮家這樣極度專精的身份，但無論比劃指揮、談論樂理、甚至是講德語，凱特布蘭琪都如此輕鬆寫意，彷彿這角色早已內化成為她的一部分，完全感受不出在「演」的痕跡，坐在觀眾席的我只能讚嘆。

雖然片長達兩個半小時，節奏緩慢、色調冷冽、加上大量古典樂專有名詞，都讓《塔爾》看起來很不友善；但剝除曲高和寡的外衣，跟著凱特布蘭琪不讓鬚眉的演出，走進這個極度菁英主義、權利位階卻與其他產業無異的象牙塔中，會發現《塔爾》觀賞門檻並不高，那股冷意甚至有點迷人—它不是歌頌頌德的傳記電影、也不是政治正確的女權電影，而是問世於後 #metoo 時代，解構權力本質、反思取消文化的諷刺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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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關鍵，音樂則是演奏者與聽眾一同經歷的時間旅程，左手像秒針、右手像分針，她開始了時間的計算，最終聽眾與表演者將會一起抵達目的地。」

愛極了凱特布蘭琪這段的演繹（但說實在，她有哪段演出不迷人呢？）她飾演的莉迪亞塔爾不疾不徐講出這段台詞，瞬間將高高在上的演奏席拉到跟聽眾平起平坐的距離，讓指揮這件事變得神聖而可親；但在專業領域難掩自信的大師形象，也透露能夠站在指揮台上的人必須夠強勢，才能帶領樂團齊步踏上時間旅程，男人如此，更何況是柏林愛樂史上第一位首席女指揮：莉迪亞塔爾。

雖然劇情是虛構的，但《塔爾》以一段《紐約客》訪談開場，足以說服觀眾塔爾真有其人。私下對傳統不屑一顧、站上舞台卻高談樂理，或者自己意外摔跤、仍辯稱是遭到襲擊，你可以說塔爾表裡不一又愛面子，卻不得不承認她很會包裝形象，同業的追捧與學徒的傾慕，在在顯示能跟她一同踏上時間旅程，會是生涯莫大的榮幸。

片中不止一次暗示，塔爾為了維護聲望，透過人脈封殺曾過從甚密的女學生，卻也葬送了她的人生；相對地，站在權力巔峰的塔爾，卻也因為虛榮，被想討好的女提琴手和懷恨在心的女助理反擺一道。塔爾是否犯了權勢性侵的罪行？本片以有別於《重磅腥聞》的加害者視角出發（甚至在父權框架下，試圖淡化性別迷思），卻未明確判她死刑，只是在導演陶德菲爾德細思極恐的鋪陳下，濫用權力的過往如同鬼魂般糾纏，充滿警世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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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德菲爾德電影產量極低，距離上部作品《身為人母》已有17年之久，《塔爾》不過是他的第三部執導長片。但他勾勒的人性灰色地帶依舊殘酷，節奏到後段越發凌厲，幾乎處處地雷，隨時都能引爆主角繳出高張力的演出。除了凱特布蘭琪，還有柏林影后妮娜霍斯與《燃燒女子的畫像》諾耶米梅蘭助拳（能在好萊塢電影看到妮娜霍斯非常驚喜，戲份不算多，卻適切演繹在關係中長期隱忍、在家庭裡擔任白臉的母親角色），讓本片瀰漫北歐電影的壓抑氛圍。

這股有口難言的壓抑，也是《塔爾》觀看時最讓人不適的地方。你是否也曾有講出真實想法後，被潑了一頭冷水的經驗？如果有，必然能對片中學生勇於發表音樂喜好後，卻被塔爾人身攻擊的委屈感同身受。

雖然人們總說擁抱言論自由，卻極力壓制同溫層以外的意見，在「以尊重多元之名、行強加價值之實」的常態下，不只民眾發言習於自我審查，就連塔爾這樣的大人物，也可能因為醜聞或失言被炎上，就此抹煞她的畢生成就，近年常見的「取消文化」現象，在《塔爾》也有犀利而不帶批判的描繪。

藝術家的作品與人品可以分開看待嗎？雖然塔爾說「身為蕾絲邊，我對貝多芬這位老古板很有意見，但當我面對他的音樂，確實感受到他的偉大與必要性。」面對古人的風流韻事，或許還能保有朦朧美而不加以批判；但在資訊爆炸、甚至八卦可以無中生有的今日，好像越來越難視而不見。當作品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創作者怕被出征而自我設限、被風向影響的觀眾戴著有色眼鏡，過度迎合政治正確，這樣的藝術還是藝術嗎？

這題牽涉的層面太複雜，我沒有答案，但在塔爾灌注所有熱情揮舞指揮棒時，我起了雞皮疙瘩，能夠在交會瞬間有所觸動，這應該就能稱為藝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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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片中有個有趣的設定：全世界榮獲演藝圈大滿貫「EGOT（艾美獎、金球獎、奧斯卡與東尼獎）」僅有15人，莉迪亞塔爾便是其中之一（目前其實有18位，最新一位是剛拿下葛萊美獎的演員薇拉戴維斯）。

早就手握兩座小金人的凱特布蘭琪，在本片展現「不瘋魔不成活」的驚人演技，自負而自卑、可恨又可悲，卻依然維持強大氣場與優雅氣質。曾獲得艾美獎提名、更在本片大秀歌喉，相信以她的全才洋溢，成為EGOT的成員只是遲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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