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卡夫卡《變形記》

閱讀版本：中譯本。麥田出版。姬健梅譯。

一、抽象的卻鮮明的故事

我第一次讀大約是在三年前，那時就想寫一篇心得，只是一直無從著手，
好像心中的想法難以化成實際的文字。

對於變形記的理解，有人解讀為人性的涼薄，有人則認為工作能力便是男人的一切，
失去這項能力，男人在世間將再無立足之地，所有人都會棄他而去。

我認為，這些確實都是《變形記》的內涵之一，但遠不僅於此。
這可是卡夫卡，絕不會如此簡單。

《變形記》最厲害之處，在於它的荒誕寫實風格。明明極不合理，極為荒謬的設定，
但對於細節與劇情的描述，卻出奇地寫實，已到了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二、開端

一個早晨，推銷員的葛雷戈，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一隻怪異的巨蟲。

卡夫卡在《變形記》出版時，曾叮囑：絕對不能在書的封面出現任何蟲的圖像。

換言之，「蟲」只是一個虛無的象徵，牠實際上是什麼樣子，對故事來說並不重要。
也不能模糊焦點。

然而「蟲」這個設定無疑是整個故事中極為重要的元素。我自己本身不怕蟲，
然而在閱讀的過程中，隨著故事的發展，我有時仍會像葛雷戈的家人一樣，
對變成巨蟲的葛雷戈感到排斥和畏縮。

這是為什麼呢？我對此感到興趣盎然。

葛雷戈發現自己變成一隻巨蟲。他想起床，但是無能為力。他著急地想趕上早班的火車，但束手無策。家人在門外迫切地問他為什麼還沒起床。
而當他費盡千辛萬苦地以蟲之軀把房門打開，迎來門外眾人的震驚和恐懼。

到這裡，所有的一切敘述都非常寫實，只有一個地方很違和。那就是葛雷戈的內心世界。

葛雷戈的內心毫無出現「我怎麼會突然變成一隻巨蟲？這倒底是怎麼回事？
我該怎麼變回來？」等等想法，從無一絲一毫出現在他心中。
至少，從書中的文字，作者沒有表現出來。

其實，葛雷戈想不想變回人，一點都不重要。我不知道他心中有沒有這個想法，
但我猜，他並沒有對此多做思考。因為他一生中都在被迫接受現實。

父母欠下債務，他接受為了還債而當老闆血汗員工的事實；
家人需要他賣命工作拿錢回來，父母、妹妹都舒適地待在家中，他接受，
不但毫無怨言，還以能為家人賣命為傲。

他已習慣了無時無刻接受現實，接受不公，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去希冀和妄想的。

三、妹妹

葛雷戈的妹妹從以前都被父母認為是個沒用的女孩。但葛雷戈變成巨蟲之後，
妹妹首先對他示出善意。她端著食物到牠房間，
並且在發現葛雷戈不喜歡原來人類的食物之後，還細心地挑選各種各樣的食物
試探他的口味。

這種貼心的舉動讓葛雷戈熱淚盈框，這個女孩在故事初期的行為的確非常感人。
但最微妙的事，在這件事中最感動的，或許是葛蕾特她自己。

妹妹在照顧葛雷戈的任務中得到成就和滿足感。父母不敢靠近葛雷戈的房間，
他們因此對她無比感激。葛蕾特瞬間從一個「沒用的女孩」變成肩負家裡最重要
任務的人。

然而當家人習慣了妹妹負責這個任務後，他們仍然感激她，只不過已習以為常。
就像從多年前葛雷戈拿錢回家，他們已然理所當然一樣。

因此妹妹不再重視這個任務。她每天隨意地把食物丟進葛雷戈的房間，也不再打掃，
讓葛雷戈的居住環境越來越惡劣。

設想如果有一個人，每個月固定捐錢到孤兒院去，但院長和孩子從來不感激他，
反而在他造訪時淡淡地對待他，拿他的錢視為理所當然，
那這個人還能堅持多久一直捐錢給這間孤兒院？

四、結局

變形記的結局，葛雷戈不再進食絕食而死。家人們都鬆了口氣。
他們頓時覺得自己擺脫了一重擔，未來變得美好起來。

其實，客觀上他們的日子一點都沒改變。父親還是一樣要當工友，
母親還是要做針線活，妹妹還是當個收銀員。葛雷戈活著時也是這樣，
為什麼葛雷戈死了他們就覺得解脫了呢？

人一會恐懼異變，二會恐懼未知，三會恐懼恥笑。

活生生的人變成一隻巨蟲讓這家人幾乎崩潰，不知道他們還要跟這隻蟲共處多久
讓他們焦躁，家裡有一隻怪蟲這件事若被外人發現恐招來恥笑。

最讓我感到奇異的是，在故事的結尾，我完全能理解這家人的心情。
我不但不覺得他們涼薄，反而還覺得「他們也真算是仁至義盡了」。

這種奇妙的反饋，我私心覺得這是全書中核心靈魂的思想之一。

行善的行為，大抵也是為了滿足那道德感而愉悅，或是因為別人的開心而愉悅。
並且藉由他人的愉悅來達到自我滿足。

我們以為我們是為了別人，其實我們都是為了我們自己。

這個世界上所有愛都是有理由的。沒有人可以要求他人無條件地愛自己。
就連父母對子女的愛都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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