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名為膽顫的故事(6)

幾乎是像在當小偷那樣，張茜動作輕巧地將布朗婗家的門往外推開，只開了一點縫隙。

張茜透過門縫檢查走道上的情況，確認外面沒有可疑人物及危險的異樣後，張茜轉過頭朝我跟布朗婗點了點頭，代表可以出去了。

「好，走吧。」我對身邊的布朗婗說，布朗婗對我堅決地點了一下頭，代表她已經準備好逃走了，此時的布朗婗已經換上外出服，必要的家當也都塞在背包裡了。

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並不是布朗婗說的那個「山上的朋友家」，因為在剛才短暫的交涉過程中，布朗婗很快就被張茜的理念徹底說服，與其在山上躲一輩子，不如一起找出真相，把事情解決、回歸正常生活。

張茜只用短短幾句話就改變了布朗婗計劃逃亡的想法，更讓布朗婗一開始對我們的敵意變成了信任，雖然不曉得張茜在自己的職場上是擔任什麼職位，但只要給她舞台，相信她一定是一位優秀的領導者。

既然不能去山上，那我們還能帶布朗婗去哪裡呢？

布朗婗認為故事中的殺人魔男主角會潛伏在每一個停車場裡等著殺掉她，若不能靠近任何停車場的話……

我馬上就想到一個地點，那就是劉叔的舊書店。

舊書店周遭的市區因為逐漸落寞、缺乏開發的關係，民眾停車的需求也跟著減少，本來還有幾個停車場存在，現在卻都被收購，陸續蓋起了小工廠或住宅，我用Google地圖檢查後，確認舊書店附近真的連一片停車場都沒有，對於被停車場殺人魔追殺的布朗婗來說，舊書店是個很好的藏身地。

等布朗婗躲到舊書店後，我跟張茜一樣會去外面調查事情的真相，布朗婗則等於是我們的後勤單位，在書店裡提供我們適時的幫助。

張茜將門完全推開後，由張茜走前面，布朗婗在中間，我最後的順序，三人一起走向電梯。

在踏出門口那刻，布朗婗深呼吸一口氣，吸了一口久違的戶外空氣，但她也知道現在還不能放鬆，將這口氣吐出來後，她很快恢復了緊繃的表情。

從坐電梯下樓，一直到走出公寓都沒有問題，但接著才關鍵，因為停車場就在公寓前面，只要布朗婗一走出來，就勢必會被「他」看到。

「動作快點，上了車就快走，直接到書店碰頭。」張茜下達指示後，我們從公寓門口分開行動，因為我跟張茜的機車停在不同的方向，加上我的勁戰cc數較大、速度快，因此我們決定讓布朗婗坐我的車。

張茜小跑步朝自己的機車跑去後，我也拉著布朗婗往我的機車移動，我將機車停在人行道的最底端，我現在才開始後悔為什麼不把機車停近一點了。

終於來到機車旁邊後，我很快打開車廂把備用安全帽拋給布朗婗，然後戴上我自己的安全帽，說道：「快戴上去，要走了！」

但接過安全帽的布朗婗卻轉頭看著停車場的方向，全身一動也不動。

我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但停車場那邊除了停滿的車輛之外，沒有半個人影。

「妳還在發什麼呆？趁那個殺人魔還沒出現，我們快點走了呀！」我直接把安全帽拿起來戴到布朗婗頭上，同時幫她扣好帽扣。

「……他已經出現了。」布朗婗慢慢將正臉轉向，面對著我說：「就在那裡。」

「誰？我沒看到人啊。」我再度看向停車場，還是一樣沒人。

「要看仔細一點，就在繳費亭那裡……」布朗婗伸出手，指向位於停車場出口處的繳費亭
。

我瞇起眼睛，果然，在繳費亭太陽跟陰影的交界處，可以看到有一個不顯眼的人影站在那裡……那明顯是一名男子的身影，但是沒有明顯的輪廓，整個人都是灰色的，跟陰影融合
在一起，不注意看根本察覺不到。

「這是我在故事中對他的設定，他給人的感覺就是灰濛濛的，不會給人太多印象，可以潛伏在任何地方，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機很強烈，就算看不到他，還是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布朗婗說到一半，張茜已經騎著自己的車來到我們旁邊，轉頭對我們喊：「還不快出發，在幹嘛啊？」

張茜這一喊，我才整個人回過神來，現在可不是聽布朗婗解釋故事的時候，我一步跨到車上，同時也把布朗婗拉到機車上，開始發動引擎。

跨上機車時，我透過後照鏡看向停車場的那個人影，結果發現他竟然開始橫跨馬路，就像魔鬼終結者T-1000那樣，用極為誇張的動作跟速度朝我們這裡跑過來。

「媽呀！」我用力按下發動鈕，在這一瞬間，那些恐怖電影中各種交通工具總是在關鍵時刻發不動的爛橋段浮現在我的眼前，還好那種鳥事只會在電影裡發生，按下發動鈕後，機車引擎馬上傳出悅耳的啟動聲。

我直接將機車從人行道騎到馬路上，底盤因為人行道的高低落差而發出碰撞聲，我咬牙忍住心痛，因為這是陪伴我十年的勁戰第一次遭受如此摧殘。

灰色人影的速度比我想像的要快得多，我剛騎出沒多久，人影已經追到車尾後方只剩幾公尺的距離。

這一切的畫面，幾乎跟我載著霈安的那天晚上一模一樣，只不過這一次，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

我直接把油門催到底，勁戰的引擎在高速運轉下發生野獸般咆嘯的怒吼聲，這聲音似乎刺激到了那個人影，人影的形狀在那一瞬間被拉長、拉細，整個形狀讓我聯想到孟克的畫作《吶喊》，又或是在重物擠壓下被壓扁的人體。

人影的手臂跟手指因此變得細長，他甩動著拉長的手臂，像蒼蠅拍般朝我的機車揮過來。

若他成功抓到布朗婗，那天晚上的惡夢就會再次上演，布朗婗會被拉下車，而我只能透過後照鏡看著她被殺死。

我瞪著後照鏡怒吼一聲，不知道是不是這一聲激勵了勁戰引擎，原本已經催到底的車速在那一瞬間又稍微加快了一些。

那細長的恐怖手指從我的車後甩過，指尖擦過了布朗婗的頭髮。

我跟張茜同時一起闖過一個黃燈，下一秒，交叉路口的車潮馬上因為綠燈而被釋放出來，那可怕的灰色人影也在後照鏡中被車潮淹沒，再也看不見了。

******

「對，就是這樣……好，沒問題，我會告訴她們的，我知道啦，這邊可是有那個大姐頭在
耶，我會搞定的啦。」

我站在舊書店門口，一手提著剛拿到的外送餐點，另一手拿著手機講電話，三人份的餐點有點重，我在手臂發麻之前掛掉電話，轉身走回書店。

書店的鐵門拉到一半，一樓的燈也暗著，只有最裡面充當休息室用的小房間燈是亮的。

我一走進小房間，坐在長椅上休息的張茜跟布朗婗馬上抬起頭來看我，我先把餐點放到桌上，然後朝布朗婗晃了一下手機，說：「劉叔在外縣市忙別的生意，沒辦法回來，不過我都跟他報備過了，他同意讓書店先歇業幾天，妳想在這裡待多久都可以，後面有一間廁所可以洗澡，只不過空間比較小，請妳忍耐一下囉。」

「這邊很安全，妳負責待在這裡支援我們就好了，不用擔心其他事情。」張茜也附和著說。

不過布朗婗倒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在她家剛見到她時，布朗婗因為擔心自身安全而表現出具有防衛性的態度，讓人覺得難以親近，而現在來到安全的地方，她的情緒跟心態已經完全不同了，應該說現在的這個她，才是她原本的樣子吧。

「書店這樣休息的話，你的薪水怎麼辦？」

沒想到布朗婗竟然是在擔心我的薪水，我哈哈一笑，無所謂地說：「沒差啦，薪水是照算的，我在這裡本來就沒領多少錢了，我的薪水對劉叔來說就跟零錢一樣，小事小事。」

我打趣說完，布朗婗的肚子突然發出一陣咕嚕嚕的叫聲，她馬上害臊地低下頭，看來她今天餓了一天，而我跟張茜在外面追線索跑了一天，也是連停下來吃東西的時間都沒有，從瑞城出版社一直到救出布朗婗，感覺今天過得好漫長呀……

「好啦，不要等了，快點吃吧！餓死了！」

張茜首先動手撕開外送的包裝，我叫的是附近一家知名的烤鴨，張茜手腳很快，沒兩三下就挑走幾塊光澤特別漂亮、感覺一咬下去就很酥脆的鴨皮鴨肉，沾了一大把甜麵醬後，用餅皮包好後遞給布朗婗。

「別客氣，快吃吧。」

布朗婗沒有拒絕的餘地，只能乖乖接過張茜包好的烤鴨。

從認識到現在，張茜的言行舉止都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氣勢，但那種感覺並不是強硬或鴨霸，而是讓人打從心底想去服從她的感覺，雖然之前一直把她形容成大姐頭，不過或許用女王這個稱呼會更適合她也不一定。

布朗婗咬下第一口烤鴨後，我跟張茜也包起自己的烤鴨餅，各自吃了起來。

我跟布朗婗吃烤鴨的速度都很慢，因為我們都累壞了，只想好好休息，慢慢享受這一餐，張茜卻是一副很有幹勁的樣子，她很快吃完一份烤鴨，動手在包第二份的時候，還一邊說：「必須要想一下明天的調查方向，現在最主要的任務還是要找到攤這個作者，所有的線索都扣在他身上了，還有那個發送神秘郵件的寄件者，也要查出來才行……」

「嗯嗯嗚嗚。」我嘴裡還塞著烤鴨，只能含糊回應著。

一邊的布朗婗卻放下烤鴨，表情複雜地看了我跟張茜一眼後，說：「我現在……已經可以
完全信任你們了，對吧？」

布朗婗突然來一句這麼嚴肅的話，讓張茜把剛包好的烤鴨放回盤子上，我也趕緊把嘴裡的烤鴨吞下去。

「我們該做的都做了，要不要信任我們，完全看妳自己選擇。」張茜說。

布朗婗緊緊閉上眼睛，沉默思考了一會後，她睜開眼睛說：「在你們打電話過來前，我剛好有另一個發現，這個發現或許不能帶我們找到攤，但能找到這一切的源頭。」

「源頭？妳是說……」

「我懷疑這件事情的受害者不只有我跟你們的朋友霈安，還有其他人因為收到那封E-mail，而被自己的故事殺死了。」布朗婗拿出手機，從網頁書籤裡點出幾份報導，一邊說道：「我關在家裡的這段時間並非什麼事都沒做，我也一直在追查相關的線索，我查過這幾年的新聞，只要是作家去世的新聞我就會特別深入去看，結果發現這幾年中，有幾個恐怖小說家死去的方式都跟他們作品裡的類似，全是一些不可思議的離奇死法。」

布朗婗將手機放到桌上，我跟張茜探頭去看，隨著布朗婗的手指翻動頁面，我們看到了報導的內容。

有幾篇報導我有印象，因為那些死法實在太詭異了，有在書桌前用兩根原子筆同時戳入自己雙眼而死的，有在家將金爐裝滿燃燒的金紙，再全身環抱住金爐燒死的，還有跪在馬桶前溺死的……

但媒體僅僅只報導了他們的死訊，卻沒有持續追蹤真相，原因很簡單，小說家雖然也是公眾人物的一種，但熱度比不上藝人或網紅，有些小說家生前默默無名，直到死去時才有了自己的第一篇報導。

「我在這些報導中注意到一件事，」布朗婗將螢幕停在其中一篇報導上，說：「死於這些離奇死法的第一個恐怖小說家，可以追溯到五年前，也就是攤從文圈裡消失的那一年。」

「所以是攤的消失連帶引起了這些作家的死亡囉……」我忍不住說：「會不會那個叫攤的
傢伙其實也早就死了，這一切都是他的鬼魂在搞鬼啊？」

「現在猜結論還太早了，既然要查，那就從源頭開始查起吧。」張茜指著布朗婗的手機螢幕，說：「第一個被自己故事殺死的，就是這位小說家嗎？」

那是一位叫墨心的男性小說家在書局裡自殺的相關報導，這名字我看過，曾經有顧客拿他的書來店裡出售，數量還不少，感覺是多產型的恐怖小說家。

根據目擊者的證詞所說，墨心原本只是在書櫃前看書，但他卻突然抓狂般地撕下書頁吞進嘴巴裡，而且是一頁一頁瘋狂地撕，雖然有民眾馬上過去救他，但他塞進喉嚨裡的書頁實在是太多太大了，怎樣也無法將異物從呼吸道排出，最後在救護車趕來前，墨心就因窒息而停止了心跳。

「這篇報導有個未經證實的小道消息，」布朗婗補充說明：「墨心撕下來塞進嘴裡的那本書，就是他自己寫的書。」

「原來如此，還真的是被自己的書給殺死了呢……」明知道不是時候，但我還是忍不住說
了個地獄梗。

張茜似乎沒聽到我的地獄梗，繼續問布朗婗：「有關於墨心的更多資料嗎？」

「他的臉書帳號還在，只是轉為紀念帳號了，墨心去世後的許多文章都是家屬幫忙發的，上面也有家屬的聯絡資料。」布朗婗點開臉書連到墨心的個人頁面，家屬的發文果然還在上面，只不過那是五年前的貼文，上面標示著告別式的相關資訊以及家屬的電話，讓有意參加告別式的網友可以直接打電話聯絡家屬。

「妳聯絡過他的家屬了嗎？」

「還沒呢，我剛掌握到這個線索時，你們的電話就來了。」

「嗯……」張茜看著頁面上的電話，很快有了主意：「我們以讀者的名義打過去問看看吧
，說不定能挖到什麼情報。」

「好，一樣交給我吧！」

我把剩下的烤鴨吃完，到廁所洗了個手回來，然後拿出手機，將墨心家屬的電話輸入手機，撥出。

已經過了五年，對方會換電話嗎？就在我這麼擔心的時候，一位和藹的婦人聲音已經接起了電話：「喂？」

「喂、喂？妳好……」

經過詢問後，接電話的是墨心的母親，我用了跟瑞城出版社交涉時同樣的招數，說我們是墨心的忠實讀者，希望有機會能到府上幫墨心上香、悼念。

墨心母親的態度很和善，馬上答應了我們的要求，就在我認為計劃成功的時候，墨心母親突然說出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真的很謝謝你們……沒想到阿墨離開五年了，還有這麼多人記得他。」

「哪會，墨心老師的故事真的精彩，我們以前上課的時候最喜歡偷看他的小說了。」我講的有點心虛，因為我根本沒看過他的半本書。

「這樣不行喔，還是要好好上課才行啦。」墨心母親慈祥地叮嚀了一句，然後說：「啊，還有一位跟阿墨感情很好的作家，他也會定期來這裡幫阿墨上香，你們明天來的話應該也會遇到他，他以前跟阿墨一樣，都很會寫鬼故事的！筆名好像叫攤，你們有聽過嗎？」

這爆炸性的消息讓電話這頭的我們陷入了沉默，沒想到獲得了預料之外的收穫。

我跟張茜彼此注視著，我們的雙手都激勵地握起拳頭，終於找到那傢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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