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鋼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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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見鬼的時候，是在國小。

那時候正值中元普渡，廟口前方廣場上，擺了四五張大紅桌子，上面擺了滿滿的供品，我看見香腸伯和其他沒看過的叔叔伯伯擠在貢桌旁邊，他沒有像平常一樣瞞著我阿嬤偷塞一隻烤香腸給我，甚至我怎麼叫他他也不理睬，只拚命地用手抓取桌上的供品，狼吞虎嚥。

那時候我把早上看到香腸伯搶供品的事情，告訴了阿公、阿嬤，換來他們兩個一頓責罵，說我黑白講，我越說他們越生氣，還換來他們一頓打，傍晚我才聽說，香腸伯在昨天半夜，就已經過世了。

小學的時候，我看見體育館頂樓有一個跳芭蕾舞的學姊，每天到接近傍晚的時候，就會從頂樓往下跳，開始幾次我還拉著同學到教官室找人幫忙，後來被教官和同學都當成騙子，習慣了之後，我知道每天下午五點四十三分，她就往從頂樓往下跳，見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

升上高中之後，有了之前的經驗，就是看到了，我也會裝作沒看見。當同學們在烏鬼洞說著不知道哪裡聽來的鬼故事的時候，還被同學笑我膽子小，但我在離開前也沒敢告訴他，他背上趴著一具焦黑的屍首，正饒有興味地望著他。

熬過了三年學測，在上了大學二年級的時候，終於不用擔心自己三十歲會變成魔法師，我有一個穩
定交往的女朋友，她雖然主修是土木，但其實並沒有很喜歡，因為他的爸爸希望他能到自己的公司上班，否則她本來是想報考音樂學校的。

她其實一直有在彈鋼琴，只是她的爸爸並不怎麼支持，除了高三填志願的時候，她們因為填志願大吵了一架，其他時候，她要怎麼彈鋼琴，她的爸爸也沒怎麼管她，不難理解，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子女選一條相對平順的道路。

她是很聽爸爸話的乖女兒，其實也是因為她國小就沒了母親，爸爸或許是怕她反彈，所以一直也沒有再娶，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麼她那麼喜歡彈鋼琴？她回答，其實也不是真的有多熱愛鋼琴，只是在彈奏的時候，會想起母親教她彈鋼琴的時候，雖然那些記憶已經因為久遠而模糊了，但她每一次彈鋼琴的時候，就好像可以感覺媽媽還拿著小棍子在鋼琴邊，指著鋼琴上那台老舊節拍器要她注意節拍。

不過那台老舊節拍器，自從他們搬家之後，就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

她和我說這個故事的時候，眼眶還會泛著淚水，我能明白母親在她心中的分量。

她和我說，本來家裡是用二、三十公斤的電子琴的，可有一次搬家的過程中，電子鋼琴給摔壞了，母親也在搬運的過程中，頭部受到了重擊，最後送醫不治，那之後家裡便換成了傳統鋼琴，雖然重歸重，但音色也相對圓潤飽滿，比起以前的電子琴，她覺得更好聽一些。

我們一面聊著天，一面挑著後天要到她家裡拜訪的伴手禮，聽說她爸爸喜歡泡茶，我們特地到百貨公司買了禮盒，雖然不算太名貴，但對我們大學生來說，也算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畢竟她爸爸只有她一個獨生女兒，總覺得她會對女兒的男朋友刁難和挑剔。

誰知道真的見了面，她的爸爸異常的隨和，我們用過了午飯，她的爸爸坐在沙發上泡茶，她則拉著我，說要在客廳教我彈鋼琴，我的手腳一直有些笨拙，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她翻好了樂譜，擺上了樂譜架，然後開始教我認識樂譜，那一顆又一顆像是豆芽菜的，我看得是頭昏眼花，還得一面小心，避免她坐在客廳沙發上的爸爸覺得我們太過親暱，畢竟沒有一個父親，希望看到自己的女兒在自己面前和別得男人親密，這讓坐在一旁的我有些芒刺在背。

我一面應和她，一面又得分神看著沙發，但我真的無暇去記憶這些指法和規則，只得起鬨讓她彈一首，她問我想聽甚麼，我隨便翻了一頁，她說那是土耳其進行曲，她國小六年級就會彈了！

女友雖然表情有些不樂意，覺得太過簡單，但還是沒有拒絕我的要求，就這樣彈奏了起來，我雖然是個門外漢，但也能分別好聽和不好聽，看她彈琴的神態，令我有些著迷。

「答、答、答、答」我聽見這麼一個規律的聲音，夾雜在鋼琴聲中。

我的餘光瞥見自己的左手邊，好像有甚麼人站在旁邊，可我同時隱約能聽見沖開的茶葉，倒進茶杯裡的聲音，於是，我緩緩地轉過了頭，就在那一霎那，我強壓著全身的恐懼忍
住尖叫，但身體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她和她爸爸同時看向我，我只得推說腳趾撞到鋼琴了，她和她爸爸都笑了。

喝完了茶，我推說學校小組報告要開會，便先行離開，我一路上不斷想著女友和我說的話，腦袋不自覺地浮現剛才眼前看到的場景。

那是一個滿身是血的女人，手裡拿著一台舊式的灰色節拍器，她的右腦凹了下去，像是受到嚴重的撞擊而凹陷，可我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她的眼神，一直怨毒地看著沙發上的人。

究竟是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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