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前奏曲 Prélude (2019 德國片)

去年夏天在德上映的古典音樂少年片《前奏曲》Prélude，由台灣觀眾還算熟悉的《拆彈少年》與《我的觸男日記》德國美男 Louis Hofmann主演，短短幾年下來他也獨挑大樑了，選了這部獨立製片更是考驗演技爆發力！本片的伊朗裔編導 Sabrina Sarabi 是第一次拍劇情長片，她把自己影劇學校訓練也常聽聞的「音樂系」生活給搬上了舞台做出新詮釋。話說少年音樂電影，凡是流行搖滾的多半都有音樂夢、常常是音樂與愛情的圓夢之旅、頂多拍些星路夢碎洗盡鉛華這類的；但少年古典音樂電影不同，它們幾乎都在談古典音樂的冷峻高壓與走火入魔，這部少年片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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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國際影評不多，有些在主題上拿《黑天鵝》比較、有些在環境上拿《窒息》比較，可以看得出這種關於藝術偏執與剝削的電影，我們比較印象深刻的還是偏視覺藝術的舞蹈片居多，對音樂電影的「走火入魔」路線印象比較淺，畢竟電影向來也偏視覺藝術、總是畫面為主配樂為輔。不過這部《前奏曲》倒是別出心裁地塑造「音景」：它雖然身為古典音樂片卻沒給過幾段完整的樂句，但它大量捕捉了練習與授課中的片段樂句，讓這些零碎片段一再重複、反覆變化、怎麼做也做不到好；同時它也善用生活中的水滴、敲擊、彈指、桌球等，音樂人生不可自拔時一切都像節拍器！

此片不給優美旋律，卻對音樂拆解運用化為心情節奏，令全片不論練不練琴的時光，落花水面通通是音樂，還是令人越聽越心驚的音樂！相對地，一般電影佔音景重要元素的「對話」就非常省話，也沒有到一種強迫症的零台詞，倒也不是充滿概念與意象的字字珠璣，反而就只是很生活家常的對話，但電影彷彿幫主角 David把這些冗長回憶都給精簡過了、把冗長對話都給過濾過了、只留下一些真正重擊在他心裡令他念念不忘的。那可能是一個相見、一個介紹、一個邀約、一個評價、一聲互虧，本片攝影與剪接的視角都不像是 David當下在面對，反而更像是 David在爬梳回憶。

而這片段回憶，純屬主角 David一個人，而只透露部分給觀眾，因此此片真要說「故事」其實那故事並不完整、呈現出的只是各種 David難忘的片段；至於 David自己心裡有沒有個完整故事呢？或許有、只是他不透過本片分享給觀眾，也或許沒有、連他自己都只能靠片段回憶卻搞不清全局。於是，此片好多他音樂院研修人生的重要角色都靠片段回憶省話呈現了，而這些片段以驚悚與神秘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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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David 的鋼琴指導老師 Prof. Matussek ，她是集「音樂老師」黑暗陰影於一身的神秘存在。她第一次見到 David就連珠炮給他下馬威，這種下馬威在任何職場的師長上司都會給，但她得給法很音樂：你要彈什麼？不會太遜了嗎？你的程度就這樣嗎？好，你也能彈更高階的，不會太自大嗎？你的程度夠班嗎？好，你也紮實地彈出來證明你程度了，但你這麼守規矩沒有自己詮釋嗎？好，你也證明你有自己詮釋了，但你自以為有創意卻不尊敬原譜嗎？至於原譜原作的精髓到底是什麼？老師說了算，而且老師只告訴你片段絕不告訴你精華，精華要你自己摸索。

也許本片的「省話」與「片段」之神秘呈現，就是要讓我們一般觀眾體會一次 David所面臨的音樂學習生活吧？音樂學習是權威的、是神秘的、是片段的、是永遠對你有所保留讓你如置五里霧中的。你要服從也不是、要挑戰也不是、要對話也不是、要辯論也不是，那一切沒有客觀標準只有主觀喜好，而老師的主觀喜好就掌握生殺大權。當然音樂很深邃、老師有掌握箇中奧妙絕不是隨便說說，但老師引領學生的姿態卻是以實力掌握權力，如貓捉老鼠般玩弄學生，每每激起學生求勝的胃口或進步的希望、再狠狠刺他一刀令他跌落谷底、吃定他一定會拼命站起再懇求我垂青。

然後，遇上一對像情侶又不像情侶的音樂院同學，男的是同樣學鋼琴的 Walter ，女的是學聲樂的 Marie von Lilienthal ，聽到有人名字有 "von"家族姓「馮」在德國都要心下一凜呀！果然，在外地單親小康家庭長大，因有點「神童」天賦而一路學音樂希望翻身的 David，和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他們學音樂是為了興趣，David 學音樂是為了不負眾望力爭上游；他們學音樂早不知從哪就有很多資源一路學來，David 卻是因為有「神童」天賦才得到許多老師與資源投在他身上；對他們來說練琴只是生活一部分甚至練琴的意義值得質疑，但對 David來說練琴就是生活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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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情侶與 David的關係，很像《巴黎初體驗》裡伊娃葛林飾演的那對兄妹與男主角的關係：是一隻普通家庭出身嚴謹自律的小白兔，遇上了上流家庭出身無拘無束的自由奔放美少年，當然那初相遇也從沒有壁壘的「性」開始 XD 在本片，David 從他租的窄小宿舍被邀進 Marie租的田園大宅，也就從一場派對後的三人同床、Marie 在男友身邊挑逗他開始！這段三角關係很曖昧：David 就此和 Marie在一起了、被奪愛的 Walter 也沒多吭一聲，甚至也不提這事相處如常、最終真正在乎的倒不是女友甚至也沒在乎別的衝突摩擦... 也許真會「在乎」的，只有 David自己。

David 生活進入愛情與音樂雙線並進。音樂上，他自己鬼影幢幢的眼光下，假想敵是同樣學鋼琴的Walter：平常怎麼看他在校園騎車運動、怎麼看他在宿舍中庭打桌球，都怎麼覺得他應該心有芥蒂、甚至虎視眈眈、把我當作情敵更當作事業假想敵；也因此，自己精神恍惚草木皆兵下，把他當成了競爭對手覺得一定是他趁我睡著偷了我的譜、就這樣打了一架鬧出醜聞丟了快到手的獎學金。但其實 Walter 一直雲淡風輕毫無芥蒂、他跟女友要交就交要分就分、他練琴還是練桌球都想練就練、他心血來潮要競爭獎學金就花錢買個譜... 一切對 David也許很糾結、對他卻都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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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上，David 一方面和 Marie享受許多情侶的美好時光，但當要分手時兩人一樣表現出「淡然」與「在乎」截然不同的態度。光在交往中，David 就要努力在愛情與練琴上達成平衡，Marie 卻只是隨興所至想愛就愛想練就練、心情到了就拉著 David做這個做那個毫不在乎練琴步調、要畢業了就來開開心心考個畢業考、渾不在乎歌藝多高只在意男友要到；結果男友沒到，那又怎麼樣？心情沒到就分呀，反正我的情場不會只有一個男友，正如我的自由人生也不會只有音樂。反而，不論是合是分都很努力投入難以自拔的 David，只落得不論合時分時都把自己搞一團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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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潛隱在 David音樂生活底下虎視眈眈的，是兩位分別扮白臉與黑臉的老師 Matussek & Thibault。前者，他的鋼琴指導 Matussek ，專門負責一路吊他胃口激起他志在必得的好勝心，一直先給予折辱後再拍拍肩膀，鼓勵他「你有天份、也有努力，只是要更加倍努力找到方法去突破」、甚至一次次暗示「如無意外、這獎學金得主應該就你了」；但不久他就會知道，這老師對每個學生私下都這麼說、早就這樣釣魚鼓勵了好多個學生！大家都只是老師們給予虛幻承諾養的魚，目的只在讓獎學金有超多優秀備選人，然後由主考的黑臉老師 Thibault 狠狠折辱所有人獨剩下一人。

這些老師們以自己聲稱掌握的音樂真諦、恣意判人生死吊人胃口、甚至把人打趴在地橫加折辱，這在許多音樂院與設計院雖非人人如此但已不是特例，他們的「資格」又是哪裡來的？「音樂」這個神秘不可說破的東西，真的都他們說了算嗎？David 這失敗的神童被狠狠折辱後，也見到了個成功的神童學長 Erwin Colé，他年紀輕輕早已享譽樂壇了，他對 Matussek & Thibault這兩位在獎學金競爭學生面前如神般權威的老師，可一點都不苟同呢！不但不苟同其教學方式、不苟同其為人、甚至對樂曲的詮釋與對音樂的見解也頗不以為然、而能面無懼色侃侃而談屬於自己的詮釋。

也許，音樂的世界還是要「資格」才能對話？沒有資格就只能受權威宰制？那這位 Erwin身為成名年輕音樂家的「資格」又是哪來的？他這一路學琴發片演出成名都一帆風順著，他也並沒說「我們都這樣過來的」搞不好他根本沒經歷過這種折辱選才的「獎學金」競爭。那他錢都哪裡來？本片也並沒多提，只讓我們看到他與 Marie & Walter 一般的富家子弟無憂無慮樣，花錢進高檔夜店還大方請客都毫不在意。甚至當他聽到「你女友是 Marie von Lilienthal 呀？」還一副我跟你女友很熟的樣子「那小妮子呀，有你樂的囉」，恐怕都這些富家子弟都是一掛的？

只是關於這些無憂無慮自由奔放的音樂少年們，他們真的都是「富家子弟」嗎？嚴格說來，本片一切都沒對觀眾說、這位 Erwin學長也沒對他的平民學弟 David說，所有隱藏於平民人間的富家子弟、當然也都不會對他們的平民同儕說，他們頂多謙稱自己還有很多要再努力再進步的地方、他們此前的一帆風順當然也要有過人實力作為基礎、但實力之外與平民不同的地方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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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到 David搞亂了自己愛情與練琴生活、失去了獎學金競爭資格、也被養魚沒養成後翻臉不認的 Matussek 冷言侮辱逐出師門後，David 音樂路雖非絕望但音樂卓越之路算是斷了，再過幾天就暑假，要不要就回家韜光養晦一個夏天再出發？一般人也許可以，富人更是不用說，不過像他這個被家鄉賦予高期待多年栽培送往去音樂院的小康家庭「神童」可沒那麼容易就了結。本片全長 95 分鐘，在 80 分鐘處 David一敗塗地後居然還有戲！也許編導要擴大她的「暗黑音樂院」世界觀：在學校的失調失控、失敗打擊、養魚拋棄只是一部分，音樂生活還會影響整個人生存在！

David 回家，主要面對兩個女人。第一個是他媽，看起來上班與購物也並不是第一等的，家裡雖然一切窗明几淨鳥語花香頗有德國一般郊區的優質生活，但他們家各種資源還是省吃儉用不要浪費的、要開輛車子還要排時間輪流開、要漆個窗戶還要等兒子有空時由兒子動手做... 怎麼看，都知就算表面清爽光鮮、就算 David在學校穿著整齊有型，但比起穿著邋遢無拘無束彷彿過著波西米亞生活的的 Marie & Walter ，就知誰才是真富裕、誰只是在撐持個表面。這種家庭滿懷期待送 David去深造音樂光耀門楣，失敗回家 David連一個字都不敢吭，只能隨口應付「一切很順利」。

第二個女人，是與 David 同齡的青梅竹馬 Stella，David 去音樂院兩年她已在家鄉生了小寶寶！兩人的約會是孤男寡女一起去幽靜的溪邊戲水、只是這回帶了個寶寶，處處暗示本來兩人可能會是情侶的、但高中畢業後 David負笈遠方她也嫁了別人、這婚姻看來也普普通通有酸甜苦辣但也就這麼過來了。也許，正如片初 Walter 質疑過的「為了音樂割捨生活值得嗎？」是否曾經 David為了挑戰音樂事業而割捨了這段年少愛情？這年少愛情很平凡，如果走下去就是個不上不下的小人生，甚至 Stella 留在小鎮嫁到的還未必是心中最愛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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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 Stella 已撿起了不完美人生、正樂觀地把它做到幸福，這樣「平凡」真的不好嗎？是否 David為了「音樂」捨棄了本垂手可得的平凡幸福、而今從雲端摔落什麼都不剩？許多學古典的小康與小中產孩子可能都常自問著，倒是如 Marie & Walter 那些無憂無慮的富家或大中產精英子弟，可能就雲淡風輕學個興趣陶冶性情、或是悠遊文藝自我探索吧？真要在意「投資數百萬」或「投注了青春」而血本無歸的，只有冀望靠音樂翻身出人頭地的平民。而當「血本無歸」時又該怎麼面對呢？那又是一生難解的課題，只是本片時間不多了 XD 就選一個最簡單也最殘酷的解法。

打這麼多，恐怕 80%是腦補，因為這種極簡省話保留神秘事事都不確定的電影，其欣賞方式本來就是在鬼影幢幢的浮光掠影中自由解讀呀！它的隻字片語、一顰一笑、一個小動作小扭捏、一個小跑步小打鬧、一個小眼神與小慌張，處處盡在不言中。而這些事物要怎麼解讀？也許只有基於自己的經驗與自己的有限所知了。古典音樂這群人，也許大家人生中多多少少都曾遇到過？但他們技藝高超氣質優雅的外表下，又曾經歷過什麼樣的人生呢？這也許不是人人都有機會接觸到，但每個觀眾若有興趣多知道一些，都值得不帶成見看看這部片、聯想其處境、咀嚼那情懷與情結。

我剛好就有位家人是古典音樂學生出身、半路出家去做跨領域藝術，還反過來認識不少古典國際大師。此片許多光怪陸離的處境，她倒覺得與她所見所聞雖不中亦不遠矣。學古典音樂是條極致的苦路、是個高壓的人生、是個燒錢的事業，對平民來說是一場人生的豪賭、對富人來說只是修身養性化育人格；多少次，看見別人的琴從小就買那麼好、看見別人請名師家教還學得閒閒地，總看別人琴藝努力只有中等、被老師念卻雲淡風輕不在意，結果人家放鬆心情陶冶性情培育藝思、在音樂路上竟比努力練琴走得更長更遠、更別說許多大門直接對他們敞開連門票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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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古典音樂終屬於上流、平民努力上爬終是一場空？當我們看許多國際舞台上貧窮出身脫穎而出的看板明星時，當然不會這麼覺得，甚至會傻傻投射「只要努力、就有回報、人人都可以」的童話幻想；看看現在小學生們，年紀小小就扛著小提琴甚至拖著大提琴上學，背後爸爸媽媽投注多少栽培投以多少期待；孩子長大上了音樂院，所有同學們有的看似平等競爭、有的看似打成一片、彷彿你我生活立足點都沒什麼不同；但等學完長大才知道，其中有很多人學不成就繼承家業、或門當戶對嫁個富人當名媛，但身為平民若學不成就「血本無歸」、沒別的一技之長找工作都難。

不過當然，這也只是觀看古典音樂生態的一個視角而已，一定也有很多人眼中的古典景觀或親身經歷的古典經驗並不是如此？那就是這種「極簡省話片」開放解讀的趣味了。推薦喜歡聽古典、認識古典人，甚至身為古典人、在古典從業的觀眾欣賞，看完是要點頭搗蒜還是大搖其頭都很有可能，各種思考討論都很有意思；只是如果部分觀眾期待一部電影拍個故事就要給個明確答案，那我就不敢推薦這部了，因為此片很有意地拍得模糊而未知、處處充滿複雜與矛盾，恐怕連主角 David自己把這古典路給走到了盡頭、都還矇然說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BXynuiRP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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