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從海底出擊 Das Boot (1981 德國片)

昨天有版友談到了小布舊片《特洛伊：木馬屠城》，令我熊熊想起它的德國老導演沃夫岡彼得森 Wolfgang Petersen，在這兩年老影人相繼去世令版友懷念時，他竟已在今年八月逝世卻沒版友在版上 po 新聞？雖然現在十月有點遲了，還是來複習他一鳴驚人打開好萊塢大門的舊片《從海底出擊》Das Boot (1981) 。此片從初次上映以來就有多種剪接版，現在在 Netflix架上的應是電影院完整版（還有更長的電視影集完整版、與沒剪完整版）共計 208分鐘。此片在許多媒體的二十世紀重大電影列表中名列前茅、許多影評甚至稱之為史上最佳潛艦片，它特色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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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我個人的「潛艦片」經歷：第一部是媽媽帶去看《獵殺紅色十月》(1990)、第二部是和同學去看《獵殺 U-571》(2000)，兩部都留下「潛艦對決」的類型印象，也對冷戰時核動力潛艦肩負的核武威懾任務、以及二戰時潛艇肩負的密碼戰諜報任務，都感印象深刻肅然起敬，一種深藏水底躲深水炸彈天搖地動哭爹喊娘的「無名英雄」之忍辱負重亦深植我心。不過爸爸說他還帶我看過《從海底出擊》錄影帶，我才想起看是看過但印象不深，覺得就是一群奇怪的大叔在宿舍瘋瘋癲癲的流水帳日記... 如今重看一次覺得童年印象並沒記錯 XD 但自己已成為大叔才慢慢懂那唏噓。

還真的，這片就是潛艦魯蛇日記：片頭基地戲以一群酒醉官兵路旁撒尿開場、看得納粹宣傳部的記者主角 Werner 面色一沉，卻見開車帶他的海軍同仁只是笑笑；隨後進入官兵俱樂部聽女伶唱歌，這裡不只基層士兵酒醉瘋癲連中堅長官都花天酒地！酒酣耳熱妄言妄行全都沒在怕，甚至剛領勳章的資深戰神還上台開希特勒玩笑 XD 處處令記者主角驚訝這潛艦部隊到底怎麼了。這時我小時沒看懂的片頭字幕才緩緩進入腦海：這是 1941 年「大西洋海戰」，德國海軍此前的「無限潛艇戰」已漸遭英國逆轉，現在潛艦已是英國驅逐艦的獵物，史實四萬德國潛兵只有一萬人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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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有原著台灣也有出中譯版，也許有些版友也看過？我沒看過只聽說原著作家 Lothar-Günther Buchheim 本身二戰時就是德軍記者，曾採訪多艘潛艦見證潛艦生活而寫成此書，看來本片記者主角 Werner 也許就是他的化身？雖然他後來對沃夫岡彼得森拍出的這片不甚苟同 XD 但這片在電影領域尤其「潛艦片」中仍有獨特地位：首先，它儘管相較後進的潛艦片技術有限，但已在 1981 那時用了德國史無前例的預算去做效果，尤其是潛艦戰主導一切生活航行與戰鬥抗壓的「聲音」，各種發現敵船、戰鬥動員、深水炸彈、漏水搶修、靜默潛航、乃至極限深潛，俱扣人心弦。

不過對我這種對戰爭與戰史並不熟的觀眾來說，它更鉅細靡遺身歷其境地拍了潛艦內各階層官兵的日常生活大小事，這對童年的我來說叫作「流水帳」而且瘋癲又荒唐，但長大看多了人間關心了人們也看多電影後，倒覺得這更像是潛艦片少見的「紀實報導」或「潛艦人類學」：潛艦人們絕非納粹德國宣傳部眼中的「雅利安民族」或「日耳曼騎士」那般忠黨愛國精實自律，反而從艦長大叔到新兵男孩們都不想戰爭更懷疑戰爭，為了你記者政宣著想「回程再拍照比較有鬍渣」，免得被英國佬嘲笑我們中堅死光如今都拉孩子上場、宛如「兒童十字軍」再現中世紀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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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艦流水帳滿佈全片初遇戰陣前的第一個小時：儘管一出洋艦長就先給個無預警演習當震撼教育，但教育完了讓大家精實過了就放著不管；下層官兵喜歡哈啦打屁髒話互虧就隨他們去，平常內務亂成一團記者長官來了就做做面子；中階軍官與大副除了航行本務外都在講冷笑話找奇怪話題，每天軍官小餐桌就像小酒館般無所事事言不及義；高層艦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記者主角也沒在避諱，對戰爭滿腹懷疑甚至對鄧尼茲與希特勒都語帶嘲諷；唯一比較精實充滿使命的小軍官出身墨西哥響應祖國徵召回德國效命，唯一日耳曼騎士典範卻成為大家笑柄每天面紅耳赤...

然後每天日常玩樂睡前娛樂甚至裸男木瓜反串秀 XD 更不在話下，每天一覺醒來大家爛成一團簡直夜總會喝掛... 但這一切荒腔走板宛如「潛艦末日」的亂象，都出於潛艦任務宛如「末日旅程」的絕望與高壓：有花堪折直須折、能享樂就享樂吧、遭遇第一次「英國驅逐艦」記者長官您就會懂了！於是第二個小時進入了高壓緊張屏息凝神一刻不得閒的「潛艦獵殺」：本片由戰敗國德國來拍絕沒什麼「潛艦英雄」可言、他們的任務也不是打擊戰艦而是偷襲民船！反而一看到英軍驅逐艦根本夾著尾巴汗如雨下沉潛落跑，連一分觸底反擊爭一口氣的蝦米鬥志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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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這些潛艦官兵所為是善是惡是正是邪，我覺得本片拍出的最深層唏噓還是一種潛艦人的「孤寂」：就一群男生關進大鐵盒朝夕相處一日又一日，平常只有望遠觀測的少數官士還能見見天日吹吹海風，就算驚濤駭浪滿身濕透也比關在裡面舒暢得多；汪洋大海遠看友軍潛艦宛如有朋遠方來，聽見英軍驅逐艦緊張亂套哭爹喊娘卻從不見影，追到英國民船有點事可做終於活過來！誰知緊鑼密鼓上下一心任務成功後，看見民船民人浴火跳海又不忍卒睹，只能快快下潛眼不見為淨，沒半分慶祝只有頭也不回地逃跑... 一切關在潛艦可當沒發生、走出來看這世界才知已瘋狂末日！

中段屏息凝神一刻不得閒的「潛艦獵殺」主戲筋疲力竭告一段落後，才要迎來加倍傻眼卻已無力抵抗的「自殺旅程」：不知為何，本來巡獵大西洋的咱德國潛艦，居然要轉向進入和德國八竿子打不著的地中海，去 La Spezia軍港支援軸心國的義大利友軍？這種任務也許自有高層邏輯但前線官兵永蒙在鼓裡，難道不知我們要從安全寬廣的大西洋穿越天險「直布羅陀海峽」？儘管中立西班牙對納粹德國保持親善熱心補給物資，但西班牙南端那一小塊還是英國領土重兵駐守呀，果然遭遇前所未有的海空夾擊逼到了海底！別說「從海底出擊」了有人在這絕境還能「浮出水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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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艦人的終極唏噓，就是過了這關未必能過下一關遲早要面對大限，甚至就算千驚萬險活過戰陣還未必能活過承平！若以一部經典英雄歷程的「潛艦英雄」片來看，這故事結局也實在太過虛無，令人瞠目結舌唏噓蒼涼不知還能再相信什麼。哎，如果是一部心懷使命擊倒納粹解救世界的傳統英美英雄片，你不論死在哪裡都是報效國家死得其所遺愛人間的；但既然這是一部戰敗國更是戰爭責任國德國拍的狗熊潛艇片，你別說平日生活就沒半點騎士根本是魯蛇、戰陣躲避軍艦殺戮民人根本就懦夫，滿腹懷疑從不知為何而戰只能龜縮船殼中、你的性命沒有價值人生更沒人在乎。

看完這片，我第一個想到的竟是 2022 俄羅斯士兵 XD 不知為何而戰只能當炮灰，進了坦克鐵盒歸於坦克墳場，這種性命有何價值人生又有誰在乎？這部一盒魯蛇死就死吧沒人在乎的《從海底出擊》，也許對國際影壇來說是挖到沃夫岡彼得森這個新秀、更驚豔於他以時下技術製造的各種音效藝術與戰陣緊張？甚至可能為未來的英美各國潛艦片樹立了新典範？但我長大看了既覺唏噓又覺欣慰：曾經有一群人生錯了國家選錯了領導、致百鬼橫行世衰道微無力改變只剩下爛命，而今這些沒人懷念歷史唾棄的一船爛命們、終於有人用小說與電影為他們說出了故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hNnU4h1Q50

只是查一查原著作者對此片不甚苟同的評價，好像是覺得自己小說明明帶有強烈反戰意識，卻被此片拍成驚悚戰陣給觀眾享受聲光刺激？這點我沒看過小說無法評論，不知有看過小說也看過電影的觀眾覺得如何呢？不過提到明確的「反戰」劇情，甚至明確的潛艦「劇情」而非本片更偏向的潛艦「人生側寫」，我推薦去看看本片製片商 Bavaria Fiction和德國電視台 Sky合製的影集版《從海底出擊》Das Boot，今年剛播完第三季已訂第四季！那可是在基本的潛艦人生世道炎涼描繪外、每季都有多線劇情推進具體故事了，目前可在德國二台 ZDFmediathek 搭配即時翻譯欣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2zUvLOHEvsA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5YlasN7R7ao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9l35qh40nuU

最後，一個遲到的 RIP，獻給今年 8/12 過世的德國商業大導 Wolfgang Petersen，我除了《從海底出擊》外還對他的《空軍一號》《特洛伊：木馬屠城》與晚年新版《奪金四賤客》印象深刻，好像也看過《大魔域》《火線大行動》《危機總動員》與《海神號》但印象模糊了... 不知版友們對他那些電影印象深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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