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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聊] 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本傳節錄試譯 (6)

看板KoreaDrama標題[閒聊] 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本傳節錄試譯 (6)作者
watase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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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本傳節錄試譯 (6)

本傳節錄試譯 (1) #1ZQcw-yd (KoreaDrama)
本傳節錄試譯 (2) #1Zn_N3Kw (KoreaDrama)
本傳節錄試譯 (3) #1ZoKKgo9 (KoreaDrama)
本傳節錄試譯 (4) #1ZogkEX2 (KoreaDrama)
本傳節錄試譯 (5) #1Zo_PEk0 (KoreaDrama)
外傳節錄試譯 #1ZRctYfh (KoreaDrama)

*

因為小說裡的稱呼和電視劇不同,先來個對照文。

王大妃/慈殿/英祖繼妃/貞純王后金氏
義烈宮/英祖後宮/正祖祖母/暎嬪李氏
景慕宮/思悼世子/正祖生父
孝康惠嬪/慈宮/正祖生母/惠慶宮洪氏
慶壽宮/和嬪尹氏
淑昌宮/元嬪洪氏

*

第十七章.王與後宮

王的冬天總是特別地冷。

在寒風中,一邊對著自己凍僵的手哈氣、一邊讀著書,王並不認為那是一種折磨,日子過的越是窘迫、就越能激起他的自豪,他覺得自己光明磊落、更不曾感到羞愧。

他的被窩總是非常地溫暖,只要在偏殿或書房待上一段時間後、再回到寢殿,被子總會沾上暖暖的餘溫,大概是某個宮人提前進到被窩裡,用自己的體溫替他暖了被。王不曾對此有過特別想法或抱持懷疑,只是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這件事的存在。

當他偶然地看到一根長長的頭髮時,莫名地產生了許許多多的想法。把凍僵的手腳伸進被窩裡的同時才發現,他碰到的不是自己的手、觸感細嫩又柔軟。還真奇怪,雖然是卑微之人所留下的痕跡,但他並不討厭這個感覺,這世上能夠激起他的這種情感唯有一人。

不久之後,如同謊言般的真實在他的面前被揭開。

那是個非常寒冷、白晝時間短暫的冬日,王洗完臉後獨自進入寢殿,看到了錯過離開的時機、睡得昏天黑地的她,尚宮和內官們似乎沒有料到她竟會犯下這樣顯而易見的錯誤。

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抓著被子、把自己縮成一團,放鬆了警惕的樣子,顯得非常脆弱,想要擁抱她、想要保護她,那是不論他再怎麼極力否認都毫無用處的愛意,或者也可以說是透過這個微小的契機才好不容易領悟到的事實。

過了一會,熟睡的臉龐終於有了一點動靜,睜開眼睛的她……嘴角掛著笑意、有些呆楞地
看著眼前的王,直到她驚覺身處的狀況,才突然像被嚇到般幾乎要暈過去。

「殿……殿下,是……是臣妾!」

踢開被子站起來、重新再把被子在整理好的樣子令人覺得有些好笑。

「只是想幫您暖被,不小心就睡著了……」

聲音漸漸地越來越小。

「您要換新的被子嗎?」
「妳到現在還會幫我暖被嗎?」
「是的,因為您也不烤火,尚宮們怕您會染上風寒……」

只是按照著指示去做而已,德任努力地為自己辯解著,甚至產生要是他能再更溫柔地對待自己該有多好的想法。

「若妳一直都這麼做的話,那在我眼裡也不過如此。」
「應該這麼說,只是知道和親眼所見是截然不同的。」

王對德任的話表示認同。她的意思是心之所向和無法避免、卻不得不面對的事實是截然不同的。如今,所有的一切早已改變,認知到此一事實的王卻突然變得想要退縮。

「行了,退下吧。」

她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藉著被子上留下的餘溫、取代了讓她逃走的遺憾,那是令他產生是否連冰封的心都能夠融化的疑惑、讓他感到畏懼的暖意。不,說不定已經被融化了。

王回到了現實。

今年的冬天特別地冷。若熬夜讀書,感覺不會只是手腳冰冷的程度、可能連鼻尖都會掛上冰柱。儘管如此,王還是努力地堅持著,真的受不了的時候,便會鑽進她的被窩裡,直到彼此的身體合而為一、凍僵的身體完全暖和起來為止,度過一段如夢似幻的美好時光。

至少,她現在不會逃跑了。

望著她沉睡的臉龐,抓著被子、把自己縮成一團,放鬆了警惕的樣子,彷彿置身令她感到舒服的安全感之中。想要擁抱她、想要保護她,那是就算難以得到相應回報都無法抑制的愛意,或者也可以說是乾脆不要知道或許會少點煎熬,令他感到內心翻騰湧動的激情。

「您這麼快就要起床了嗎?」

緊緊相依的臉頰和脖頸令她難以從中伸出雙手,只是似夢非夢地喃喃自語著。

「等等,臣妾馬上起來……」

然而,被王折騰了一整夜、筋疲力盡的她完全提不起精神。

「還有一點時間。」

王溫柔地說道。

他堅信時間會永遠地站在自己這一邊,從來不曾有過絲毫的懷疑。於是就像個傻瓜般,並未把握眼前倏忽即逝的每一個瞬間、只是從容不迫地悠閒以對。

*

又有孩子來報到,這是德任短短五年內第三度懷孕。

雖然眾人都予以祝福,但對德任來說,這一次的懷孕並不輕鬆,因為害喜太嚴重、所以很辛苦,只是喝一口水都會讓她感到頭暈、渾身無力,所以連稍微出去吹吹風都不敢,到底肚子裡懷著的是多麼了不起的孩子,連她自己都感到好奇不已。

「這次應該是王子。」
「我還是第一次聽妳這麼說。」

王看起來既驚訝又開心。

「妳怎麼知道?」
「女兒不會讓母親那麼辛苦。」
「妳的體力確實變得比之前更差了。」

王憐惜地撫摸著德任自月事中斷後,沒有因為懷孕而長胖、反而更加消瘦的臉頰。

「等到這孩子出生後,要全部向他討回來。」

王輕輕地拍著德任尚未隆起的肚子。

「看看世子,孝心多麼地至誠。」

德任被王的話刺痛,於是避開他的視線。

*

世子今年五歲了,儘管要求讓世子早日開始學習的奏請不曾間斷,王還是希望兒子能再多玩一點,所以一拖再拖,但兒子毫不掩飾自己聰明的一面,導致了不得不從去年開始聽書筵的結果,眾人對於小世子像大人般侍奉初次見面的老師感到驚奇,並紛紛給予讚美。而世子的孝心更是為人所稱道,早早便說要察看父王的御膳,纏著內官們詢問飲食和湯藥。

*

若過度依賴生母是缺點,那大概就是世子唯一的不足之處。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您不能喊我為母親!」

到昨天為止仍依然故我,不管德任再怎麼勸他,都改不掉這個習慣,逼著她只能說狠話。

「不過,母……」

雖然身體長大了、發音也清楚不少,但終究是個孩子,急著想要抗辯的眼裡噙滿了淚水。

「您無法改掉壞習慣是我的過失,作為抬不起頭的罪人,往後我不會再接受邸下請安。」

必須冷靜地拒絕兒子,讓德任感到心碎不已。世子生母比正宮和無品嬪更受寵的傳聞不知何時會成為毒藥,但王仍拒絕追封她的父親,甚至意味深長地解釋著那是必須慎重以對的問題,總是推遲也令她覺得王有別的打算。是故,她不得不讓兒子端正自己的處事方式。

只要走錯一步,便會成為刺入背脊的利刃。世子不能失去父王的信任,德任從王室上輩的悲劇領悟到一件事,王室父子之間的緣份只要被中斷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像從前的孝康惠嬪一樣擔心著兒子,讓德任對這樣的自己感到非常地可悲。

「孩兒錯了。」

世子立刻在德任面前趴了下來。

「孩兒不會再犯錯了,請您不要說再也不見孩兒這種話。」

世子像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般補充道。

「還請母……慈駕原諒孩兒。」

「我不是邸下請求原諒的對象。」

德任想要安慰兒子,但她知道若不下定決心,一旦心軟,聰明的兒子便會開始見機行事。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是……是的,孩兒明天再過來。」
「您暫時不要過來向我請安,我怕您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被德任趕出去的世子沮喪的垂著肩膀。

*

「發生什麼事了?」

王敏銳地察覺了德任臉上閃過的陰影。

「早上見到世子時,他的臉色非常差。」

德任勉強地笑了笑,這並不是一件能夠坦率地向王吐露的事。再三追問之下,她只好假裝自己因為害喜感到不舒服。接著,便開始一陣乾嘔。

德任和兒子的關係變得疏遠已經好幾天。

斬釘截鐵地說了不讓兒子過來請安,只好差遣內官代替自己去問候兒子,內官回來傳話說世子變得畏畏縮縮的樣子看起來很可憐,終於讓德任再也忍不住。製作了茶點去找剛聽完書筵的兒子,兒子不管不顧地光著腳從殿內跑出來,手掌因為練字的關係沾滿了墨汁。

世子大口吃著相貌不佳的茶點,笑得非常開心。

「母……不對,慈駕的手藝是全宮裡最棒的。」

兒子的奉承是甜蜜的。

「慈駕不吃嗎?」
「肚子裡的弟弟說他沒有胃口。」
「這樣不好,父王說過不可以挑食。」

宮裡最挑食的人卻教兒子不能挑食,令德任有些意外。

「是啊,這樣不好。以後再讓邸下好好地教訓一下弟弟吧。」
「什麼時候才能見面呢?」
「應該在今年秋天的時候吧。」

這孩子會和父親、還有哥哥一樣在楓葉轉紅的季節出生,距離分娩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

「希望是妹妹。」

世子天真爛漫地說道。

「邸下不喜歡可以和您一起讀書、一起練武的弟弟嗎?」

德任為沒有同齡朋友,在乳母、內官和年長的臣僚們圍繞之下長大的兒子感到惋惜,但世子卻搖了搖頭。

「若是妹妹的話,慈駕會很開心。」

或許兒子還記得死去的妹妹吧。儘管妹妹在一夕之間突然消失,兒子也不曾過問關於妹妹的事,若因為年紀小不知道就算了,但一想到他可能知道、卻假裝不知道就覺得很難過。

「邸下要和我一起去後苑散步嗎?」

除了散步之外,德任想不到任何可以和兒子再多待一會的藉口。幸好,兒子沒有拒絕這個微不足道的邀請,反而興高采烈地牽起了她的手。

沿著東宮的路一直走,林間小路的兩旁盡是凋零的樹木。幾天前才下過雪,兒子對著自己的手哈著氣,德任為他扣上衣領的扣子,在那雙手之下的兒子露出了酷似父親的笑容。

繼續往前走,突然聽到男人們的聲音。

因為不能與其他男人接觸,德任連忙掩面往後退,能進到後苑深處的人不多,果然遠遠地看到大殿的宮人們在亭子旁侍立著,儘管天氣嚴寒,但王似乎帶著臣僚們坐在亭子裡。

德任本來想要回頭,卻突然改變了想法。

「我會在這裡等邸下,您去向殿下請安吧。」

宣揚聰明、和父王關係良好的世子,沒有什麼壞處。

「和臣僚們在一起的時候,該有的禮貌可不能少。」

兒子向德任保證不會發生讓她擔心的事就往亭子的方向跑過去。

德任躲在積滿了皚皚白雪的樹下、搓著自己被凍得冰冷的手。兒子比想像中花費了更多的時間。不過,若是因為王讓世子坐在自己的膝蓋上、向臣僚們炫耀才拖延了的話,這樣的等待德任甘之如飴。

不久之後,回到原處的兒子卻非獨自一人……竟與王同行。

「臣妾無端讓邸下過去打擾殿下了嗎?」
「不是的,就算世子沒有過去,我也打算要結束了。」

王輕輕地握住德任被凍地通紅的手。

「好冷,初期不是應該要更小心嗎?」
「要小心什麼?」

世子眨著充滿好奇心的眼睛插嘴道。

「因為弟弟還太小、太脆弱,所以要小心。」
「孩兒以前也這麼小嗎?」

世子歪著頭思考著,不知道弟弟藏在母親肚子裡的哪個地方。

「是啊,已經長到這麼大的世子很了不起。」

王像是開玩笑般按了按高度勉強碰到自己膝蓋的兒子的頭。

「孩兒以後也會像父王那麼高嗎?」
「若想和父王一樣,就要好好吃飯、好好學習才行。」

走在一起的三個人就像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家庭,令德任感動不已,大概是因為懷著身孕的關係,情緒起起伏伏、眼淚也變多了。

完全不懂母親心思的世子,只是興致勃勃地指著樹上在元宵節時裝上去、至今還來不及收拾好的燈籠笑了。一邊說著小樹應該無法支撐、一邊把上面的積雪搖了下來,開心地又重新捏了一團白色的雪,喊著手好冰。

「大概是因為長得像妳,所以才那麼理直氣壯。」

慢慢地跟在後面看著的王溫柔地笑了笑。

「臣妾很文靜。」

德任在耍賴,但王只是不以為然冷哼了一聲。

三人很快地就來到玉流川附近的蓮花池。池水非常清澈,不時地往水裡張望的世子喊道。

「看那個!」

那是一條體型壯碩、悠悠游動著的冬鯉魚。

「比孩兒的身體還更大呢,母親!」

世子興奮地拍著手的樣子很單純,以致德任沒有馬上意識到他所犯下的致命失誤。

德任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兒子雖然常常讓她捏把冷汗。不過,至今除了兩人單獨和她在一起時,不曾出現過任何的失誤,但此刻是在王的面前,她比誰都更清楚王的脾氣。

「殿……殿下,邸下年紀還小,未能辨明是非,罪在臣妾身上,請處罰臣妾吧。」

德任跪在雪地上,王的表情很陰沉,皺起的眉間盛滿憤怒、呆楞地望著兒子的眼神有著憐惜,繼而投向她的視線帶著苦澀。

「妳不是一個人,要更小心才行,起來吧。」

王親自把她扶了起來。

「年幼的兒子愛著生母的心,怎麼能說是失誤呢?」

王出乎意料地寬大讓德任感到很意外。

「但還是知道錯了吧?」

王嚴厲地斥責睜圓了眼睛的世子。

「是的,孩兒錯了。」
「……若想喊母親,只有我們三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才可以。」
「殿下!」

德任被王的話嚇到,但王看起來很平靜。

「在中殿或慶壽宮在的時候絕對不可以,知道了嗎?」
「孩兒會銘記在心的。」
「世子不能讓你母親為難。」

王輕輕地拍著兒子柔嫩的雙頰,世子的臉上堆滿了笑容。三個人繼續往前走,世子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天真爛漫地跑在最前面,肆無忌憚又喊了德任好幾次母親。

「您對邸下太溫柔了。」

德任趁著兒子忙著追兔子時,對王說道。

「我對妳也很溫柔,對妳生的孩子只會更溫柔。」

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

短暫的休息時間很快就結束了,忙碌的王回到自己的崗位上視察政務,德任為了世子的下一個行程而必須送他抵達目的地,回程路上地兩人像是被白雪吞沒的世界般異常地安靜。

「孩兒不是說了嗎?」

世子看著王親自題寫的重熙堂匾額突然說道。

「可以喊您母親也沒關係。」

接著,便咧著嘴笑開了。

「……母親!」

德任突然從那個笑容裡意識到,兒子剛才在父王面前喊自己母親……是故意的。

年幼的兒子為了想要喊她母親的心願,在父王面前耍了小聰明,膽子還真大。不,或許是知道父王絕對不會要他的命,所以才這麼做吧,德任瞬間說不出任何話。這麼看來,還真不知道兒子到底長得像誰,耍小聰明的樣子像母親、慧黠地暗中觀察的樣子卻又像父親。

「母親……母親!」

世子像是想要盡情地說出至今為止沒有說夠的話,連聲地喊道。

那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溫暖時光,自承恩之後不知不覺地已經來到了第五年,德任覺得自己做了足足五年的夢。儘管這個夢,並非充滿了幸福玫瑰色的好夢,但只要既可愛、又聰明的兒子一登場,就會讓這個夢成為無可比擬的美夢。因此,德任今天也對沒有讓她從美夢中醒來、去面對殘忍的真實人生的這件事抱持著感謝。

*

「是胎動!」

從知道懷孕之後,孩子始終沉寂著。在德任因為盜汗和不明原因的腹痛苦不堪言時也很安靜。然而,與折磨著母體的各種害喜症狀相反,這是這孩子首次展現出自己的存在感。

「邸下,把您的手給我。」

德任拉著兒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是弟弟,感覺到了嗎?」

出乎意料的力道令世子有些畏縮,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覺得太神奇,於是又把手放上去。

「母親應該會很傷心吧。」

世子突然搖了搖頭。

「為何會傷心?」
「因為不是妹妹。」

兒子像在說著理所當然的事情般。

「是和孩兒一樣的弟弟。」
「妹妹也能用力地踢腿啊。」

世子再度搖了搖頭。

「母親肚子裡的不是妹妹,是弟弟。」

德任對兒子充滿自信的語氣感到無話可說。

*

「殿下,臣妾想見邸下……」
「不行,妳沒有得過麻疹,要是被傳染怎麼辦?」
「臣妾已經是大人了,應該不會有事的。」
「不行,妳本來就因為懷孕導致體力大不如前。」

儘管德任苦苦哀求,但王的態度十分堅決。

「這就是我當初堅持要轉移世子寢殿的原因。」
「就算隔著珠簾,在遠處看著也好……」
「世子的病症非常輕微,母親也悉心地看護著,妳還是好好照顧腹中的孩子吧。」

王示意德任他不想再聽。

「不是說開始有胎動了嗎?肚子裡的孩子比世子更需要妳的照顧。」

德任根本無從反駁,也沒有理由再纏著本來就憂心忡忡的王。只能無奈地退下,把自己的臉埋在枕頭裡、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默默地哭了。

「慈駕,邸下派人向您傳話。」

隔日,宮人拿了一個東西給哭了一夜、雙眼浮腫的德任,那是一張皺巴巴的紙。果然還是個孩子,用歪歪扭扭的筆跡寫著「望雲之情」四個字。

「還有一張。」

宮人又拿出一張紙,這次不只寫了「倚門而望」四個字,還寫了「反哺之孝」。

兒子什麼時候練了這麼多的字?因為是只能隔著十步之遙觀看的妾室,所以不知道兒子竟然已經長到這麼大了,德任做夢也沒想到兒子會說出因為思念母親而焦急地等待、和等自己長大後要全部還清所有恩情的話,明明還只是個孩子、卻像個小大人一樣。

「聽說邸下今日的狀況比昨晚好多了。」

宮人們陸續傳來好消息。

「服用忍冬茶之後,燒退了、紅斑也消了。」

不用害怕,兒子的身體很強壯,儘管得到的是令人感到害怕的麻疹,也只花了兩、三天的時間就痊癒了。更何況,王也向她承諾過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會保護兒子。

「是啊,看來自己白白鬧了一場。」

德任為了要給兒子回信,找來了毛筆。

隔日,王頒佈了世子的麻疹痊癒的教旨。因為這是非常令人高興的喜事,在解除醫藥廳的夜班執勤的同時,也選出用心看護世子的人給予賞賜。另外,王為了對宗廟表示感謝與祝賀之意,甚至還決定舉行科舉。

因為擔心病情再有變化,所以讓世子暫時在慈慶殿多留了幾天。

德任接到世子雖然不舒服,仍跟親切的祖母玩得很開心的消息,儘管為了給只喝了清粥的兒子做一頓美味的飯菜而忙碌,但只要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兒子可愛的笑容就非常開心。

就這樣又過了三天。

*

王看著兒子的臉。

生病期間不曾鬧過脾氣,卻糾纏著王說想要讀書,王於是拿了一本給兒子。

好像已經痊癒了的兒子,看起來像母親一樣朝氣蓬勃。連令人聞之色變的麻疹都輕易地戰勝。不但退了燒、紅斑也完全消失。然而,上天卻任性地改變了心意。

「孩子啊。」

王熱切地說道。

「父王在這裡,看看父王好嗎?」

王順了順兒子被冷汗浸濕的頭髮,小小的身體竟開始抽搐。

「微臣惶恐,主上殿下……」

內醫院提調幾乎快要哭出來。

「即便用了蔘茶,還是沒有效果!」

世子的病情突然惡化了。

昨夜非常平靜,直到早晨來臨時都還安然無恙。從中午開始,令人難以置信地突然燒了起來、熱氣堵住胸口,讓世子無法辨明事理、亦無法正常呼吸,甚至翻了白眼、開始抽搐。

又過了三天。那是度日如年、彷彿要把血都熬乾了的三天。

王只是茫然地坐著,在一牆之隔的房裡,兒子在生死邊緣徘徊著。儘管如此,他什麼事都做不了,甚至連政務也中斷了三天。

「主上。」

在被絕望感吞噬之前,孝康惠嬪派人找來王。

王察覺到了孝康惠嬪聲音裡藏著的某些東西,那是王不可能不知道某種情感。他一直都睡不好,紅著眼睛看向母親,但孝康惠嬪卻避開了王的視線。

不一會兒,王又看了看兒子的臉。

世子不再囈語,只是靜靜地閉著眼睛,小小的身體像火球般滾燙,王給的書掉在角落裡。

「王大妃看過世子之後便離開了,中殿也是如此。」

雖然臉上佈滿了皺紋、不停地流著淚,但孝康惠嬪出乎意料地堅毅。

「她……?」

王閉口不語,差點就問了蠢問題。

自從兒子的病情惡化之後,王就不曾再去見德任。他沒有自信讓她理解為何已經康復的兒子會突然在死亡邊緣徘徊,因為連他自己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主上也跟去世子道別吧……」

孝康惠嬪實在不忍心待到最後,於是便離開了。

「父……」

忽然傳來了微弱的聲音。

「父王。」

那是難得能讓人聽懂的單詞,王於是立刻坐下來側耳傾聽。

「怎麼了,父王在這裡!」
「……不在這裡。」
「什麼?什麼不在這裡?」
「母親不在這裡。」

世子睜開雙眼,雖然在發燒、但眼睛依然又大又澄澈。

「所有人都來了,只有母親沒來……」

王啞口無言。

「母親……請您讓母親過來。」

世子哭鬧著。

「如此,孩兒才能離……」

兒子小小的身體又開始抽搐。雖然在過去三天裡已經見過很多次,但如此恐怖的場景象總是像初次見到般令人感到害怕。擔心兒子會燒得更厲害,所以不敢輕易地去抱他,但王最終仍沒有忍住,抱著兒子、在耳邊說了數千次的沒關係的同時,眼淚也隨之落下。

「父王。」

當王開始動搖時,世子又哭了起來。

「因為孩兒成了中殿娘娘的兒子,所以母親才不能過來嗎?」

年幼兒子慘淡的提問擊垮了王的心。

王想起了自己的祖父把他從景慕宮和母親的譜系中挪出來,過繼到未曾謀面的伯父之下時的事。因為想要登上王位,就必須具備正統性,這話說得確實沒錯。

「是孩兒的錯嗎……」

兒子心痛的提問強行地剜去了他心裡的疙瘩。

「不,怎麼會是世子的錯呢。」

他主張她不能過來。首先,她沒有得過麻疹,被傳染會很危險。再者,在名分勝於一切的宮中,沒有任何理由能讓只是一介後宮的她守在就要臨終的王世子身邊。另外,他必須保護她腹中的孩子。無論何時,理由總是一如既往的多,但他已經沒有餘力再去計較那些。

「會過來的。」

王抓著兒子的手。

「再撐一下。」

王想要滿足馬上就要離開的孩子的願望,接到命令的內官急急忙忙地跑出殿外,在等待她到來的期間,世子又再抽搐了兩次,但他勇敢地堅持了下來。

「……世子邸下!」

光著腳跑來的德任一臉悽慘,或許是為了要救兒子而日夜祈求,沒有梳理的頭髮散亂著。

「母親。」

終於,世子臉上露出了足以遮掩各色斑塊的燦爛笑容。

「我就知道您會過來。」

跪在兒子身邊的德任非常激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任由淚水浸溼了她的臉。

「孩兒可是用盡了各種方法才終於讓您能過來。」

看著只要是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實現的聰明兒子,德任感到激動不已。

「父王。」

世子喃喃自語道。

「母親。」

稚嫩的聲音漸漸低沉,看來真的是最後了,真切感受到此一事實的王腦海裡一片空白。

「……這次我來看望邸下,下次換邸下來看望我。」

但德任與王不同,她不捨地與兒子做出約定。

「一定要馬上回來。」

兒子一邊吃力地喘著氣、一邊點了點頭。

「孩兒會變成妹妹和一隻鹿……」

世子喃喃自語。

「母親和弟弟……還有父王……」

燒的亂七八糟的世子說出讓人無法理解的話,但很快地就平靜下來。

「母親……」

世子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薨逝的時刻是風和日麗的未時。內官爬上了屋頂,揮舞著精巧的黑色袞龍袍,高喊了三次回來吧。

當然,沒有人回來。

王換上了白袍,王大妃、孝康惠嬪和中殿都穿著素服。王室成員們為今後三年王世子喪禮的第一步拉開序幕、並悲傷地譜了曲。世子像火球般滾燙的身軀瞬間冷了下來,洗淨了世子的身體,為了讓他不要回來尋找母親,往他的嘴裡放進了米粒和珍珠。

兒子死後的首個夜晚,王去看望了德任,但他沒有臉見她。

整個喪禮的過程中,沒有一介後宮能夠參與的部份。因為她的身分只是生母,在兒子被中殿收養成為他名義上的嫡子之後,連葬禮也只能遠遠地看著的她應該感到傷心不已。

看著她靜靜地站在半掩的房門前,令他覺得自己很無恥。

作為一國的君主。多年來,有著許許多多由不得他的無可奈何,為了不辜負上天所賦予的命運,他不得不接受、也放棄了很多,以被迫接受和放棄的一切為代價,向她許下不管發生什麼事,一定會保護她和兒子到最後的承諾,但最終卻沒能遵守自己許下的承諾。

德任的抽泣聲自門縫傾瀉而出,王沒有打擾她、只是徹夜聽著那個聲音。

*

「是麻疹嗎?」

王向為德任把脈的醫女南基問道。

雖然胃口很好、睡得也不錯,但德任卻總是覺得體力很差,才沒走幾步路、就累得喘不過氣,還說經常感到胸口刺痛,從前天就開始發燒、感到頭暈,眼睛也變紅了。

「還要再觀察幾天了才能知道。」

南基有些不確定地向王稟告。

「除了靜養之外別無他法……」

意思是什麼都做不了,王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殿下。」

南基離開後,只剩下他和她。德任站了起來,即便王要她躺下她也不聽。

「請您送臣妾出宮靜養吧。」

從德任乾枯的嘴唇中吐出一句話。

「不管是空闕昌慶宮、還是本宮昌德宮,臣妾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想待。」

那是只要不是這裡,哪裡都好的意思。王能理解她不忍心說出的話裡藏著的深意,她所謂的「這裡」並不是單純指宮中、也包含了他的身邊。

「好起來的話,就會回來的。」

聽起來不像是真心話,她沒有與自己對視。

「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好起來。」
「這孩子……」
「可以的話,臣妾想在宮外分娩。」

德任打斷了他的話。

「這裡的故事太多了。」

她環顧四周,眼裡透出了深沉的絕望。

「不能擺脫過去、也無法期待未來。」

德任說道。

「令臣妾感到很可怕,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那句話成了利刃砍向了王的心。

「妳不在身邊,我……」

他無法想像沒有她的宮、也沒有信心能夠獨自堅持下去。

「妳還在我身邊嗎?」

他感受到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感。

那不是以往那種明明知道、卻裝作不知道的距離感,而是沒有一絲愉悅的另一種感受,和女兒去世時完全不同,那是一種即便就在彼此的身邊,也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氛圍,把非親非故的他和她綁在一起、讓他們成為家人的兒子死了,她似乎也想要離開了。

「您現在不是正在看著嗎?」

她的回答是空洞的。

「殿下。」

她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再說點什麼。

「……算了。」
「什麼呀?」

若是平時,他會把想說的話全都嚥下去,但此刻的他只是著急地想進一步挖掘她的內心。

「臣妾死後,請您一定要把臣妾葬在邸下的旁邊。」

德任說道。

「這是臣妾的願望。」
「別說那種懦弱的話。」

王硬是擠出了一些話。

「這不是我能幫你實現的願望。」

因為太過絕望,反而笑了出來。

「反而是我才要拜託妳把我葬在世子的旁邊。因為像牛一樣強壯的妳,應該會比我再多活五十年。待我死後,妳也會因為心情大好,完全不想回憶過去吧。」

德任奇蹟般地笑了。

「這樣邸下應該就不會感到孤單了吧。」

王對此懷抱著希望。

「真希望這孩子能快點來到這世上。」

那麼就可以重新組建家庭。嬰兒會是開始、不是結束,而她也會一如既往地陪在他身邊。

「臣妾也是如此盼望著。」

這是唯一的一次,王感受到了她的真心。

*

王來到空蕩蕩的重熙堂。

王無法拒絕德任出宮靜養的請求,於是在清晨閃耀的星光伴隨下送別了轎子。她沒有答應他一旦好轉就會馬上回來,卻像再也不會回來的人那樣,臉上佈滿了陰影,儘管只是送她到不遠之處,但卻像是送她到遙遠的異國他鄉般,感覺她和自己的距離變得越來越遠。

已經過了好幾天,離開了自己的身邊後,索性連書信都不寫了。

她的沉默無止境地折磨著他,但他卻不能主動去找她。終於,怕他會擔心的徐尚宮捎來了她的消息。她說她勤於盥洗、從不餓肚子。還說,雖然不知道確切的原因,只要她一有精神,就會找來過去曾經侍奉世子邸下的宮人們,看起來確實好轉了不少。

若真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然而,當王獨自一人在重熙堂徘徊、反覆思索著縈繞在心頭的空虛時,卻改變了原本的想法。孩子們死了、妾室離開了。不,這到底哪裡好了,根本一點都不好。

王想起了最初動念想要打造這個空間的當下有多麼地幸福。

淚水隱約地在他的眼裡閃動著。王自然地想起了那個下著大雨的夜晚,那是他為了讓迎來生日的德任參觀重熙堂才帶她過來,結果卻被困在這裡,無奈地只能留宿於此。

*

那日,窗外下著大雨。一陣激情過後的兩人,筋疲力盡地依偎著彼此。她把頭靠在他赤裸的肩膀上,左手無名指上戴著的是兒子用芒草花編成的花戒指。

「殿下的袞龍袍這樣看起來真的好大件。」

因為方才的激情所留下的餘韻而有些茫然的德任突然說道。

「每天看著您穿著它的時候反而沒有特別的感覺……」

她掙脫了王的懷抱,用手輕撫著宮人們來不及收拾、整齊地疊好放在地上地袞龍袍。

「感覺會很重。」

彷彿像是知道由他所獨力撐起的這個世界有多麼沉重般,她的語氣裡帶著對他的同情。接著,甚至還說出她要幫他減輕重量的玩笑話。

「若臣妾披上它,應該會被它垂在地上的部份給拖累,連一步也走不了。」
「妳要穿看看嗎?」
「您是認真的嗎?」

德任突然瞪大了眼睛看著王。

「當然是開玩笑的。」

王面不改色的說道。

「果然,臣妾一瞬間還以為殿下怎麼了,還思考著是不是該傳御醫過來。」

吃了虧的德任撇了撇嘴。

「妳穿走我的袞龍袍,不就是要我穿妳的裙子的意思嗎?哪有這樣的道理。」

他直白地說道。

「怎麼會沒有?殿下不管穿什麼都很適合。」

這並不是稱讚、只是在開玩笑。

王因為德任太過放肆,試圖想去捏去她的鼻子,但德任很快地躲開了。

「殿下聽過民間流傳的一句話嗎?」
「什麼話?」
「儘管只是擦身而過也是一種緣份。」

德任說道。

「臣妾小時候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理所當然地以為只是碰觸到袖子的意思。」

她指著袞龍袍的袖子。

「不經意地碰觸到對方的袖子,意味著彼此之間產生了某種緣分。」
「是啊。」
「長大後想了想,發現不是那樣。這句話說的是領子,領子不是在這裡嗎?」

德任笑著摸了摸袞龍袍的領子。

「若要碰觸到對方的領子,只是擦身而過是遠遠不夠的,必須是能夠互相擁抱的關係。」

王直到此刻才明白她的話裡所隱含的淫蕩之意。

「後來才知道是這樣的意思,臣妾之前實在是太天真了。」

德任咂了咂舌。

「妳能夠自己領悟到這一點,看來也已經不那麼單純了。」
「臣妾變成這樣,還能是因為誰?」

她瞥了瞥眼睛。

「……若有來生,殿下還想和臣妾是碰觸到領子的關係嗎?」

後來,她認真地問了王這個問題。

王當然只是臉紅,並沒有如實回答。

他坦然說出心裡話的能力可謂其差無比,但她知道該如何將他的沉默解釋為肯定。

「妳呢?」

難以忍受德任咧著嘴笑著的模樣,王於是反問道。

「臣妾還真的不知道想和殿下維持怎樣的關係,要再想一下。」

德任用玩笑搪塞過去。

「想和殿下成為只碰觸到袖子、還是能碰觸到領子的關係,等之後決定了再告訴您。」

她說過她絕對不會愛上自己,甚至還發誓以後也絕對不會發生那種事。雖然習慣了她總是在自己身邊,卻始終忘不了她說過的那句話。

從她發誓的那天開始、到現在為止,已經過了很久、也積累了更多的故事。現在的她想法會不一樣嗎?應該會收回那句話吧?王焦急地想要馬上問清楚,但他沒有勇氣向她提問。

「不管袖子、還是領子,對於必須要碰觸到彼此的這一點沒有不同。」

王認為只要簡單地應付一下就行了,並決定之後等自己有勇氣能面對時再來問她。

「因為都要碰觸到。」

德任笑著說道,只是表情看起來很淒涼。

她的微笑在孤獨的黑暗裡散開。下著雨的激情之夜過去了、枕著她的膝蓋誇口說著「時間還很多,他可以等」的午覺時光也過去了。孩子們死了、妾室離開了,王再度孤身一人。

*

「……殿下!」

不,這裡只有我一個人。

「為何……?」

王被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德任嚇到。

「臣妾回來了。」

她和離開時一樣,臉色依然蒼白、挺著沉重的肚子、用手撐著腰,但從無人攙扶的情況來看,至少在體力上比離開時改善了不少。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他看起來有些難以置信。

「我以為妳會在那裡待上很長一段時間。」

王一動也不動,沒有自信靠近德任。

「臣妾確實想那麼做。」

她說道。

「本來想埋怨殿下的。」

德任會這樣也是情有可原,王就像由不得自己的人,他想起了自己對她許下的承諾,那個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保護兒子的約定,最終卻沒能遵守,這令他覺得自己很無恥。

「但那麼做並不容易。」

德任首先跨出第一步。

「這一次……對臣妾來說也不容易。」

含淚的嘆息觸碰到王的脖頸,因為德任把頭靠在他的懷裡。

「只要嘗試過一次,其他的事也會變得容易的……」

王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力道太大怕會碎掉、力道太輕又怕會錯過。

在令人感到無奈的恐懼之中,他依然對能夠碰觸到彼此的衣領抱持感謝。

*

不久之後,來到了世子誕生的九月,這是一個比往年更冷、又更悲傷的季節。

王在世子的誕辰,親自前往墓地和供奉牌位的魂宮行禮。年紀那麼小的孩子獨自待著該有多孤獨、又多害怕。最近只要一看到世子這個單詞就令德任覺得難受、眼淚便流了下來。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已經接近臨盆,因為孕期中間夾著閏月,在預估分娩的月份上稍微有些混亂,因此顯得更加地著急。

「您回來了?邸下那邊一切都安好吧?」
「嗯,除了墳頭周圍有些空蕩蕩的,要再種一些樹之外,其餘皆一切安好。」

王撫摸著德任圓鼓鼓的肚子。

「身體還好嗎?」
「嗯,白天一直有胎動。」

大概是玩累了吧,現在連一點細微的動作都感覺不到,覺得有點奇怪。不經意地與王對視了,她的眼睛紅紅的,看起來有些溼潤。

「妳哭了嗎?」

德任苦笑道。

「臣妾想邸下了。」

想起去年這個時候有多麼幸福,心情非常地激動。世子呼呼地吹著熱騰騰的海帶湯,滿臉笑容地說著這是母親特別煮給自己喝的,王也想起年幼兒子天真爛漫的模樣。

「……殿下。」

近期,她宛如嚴冬般的表情緩和了不少。

「沒關係。」

王被一股微弱的力量牽引著、慢慢地把自己的頭靠在她柔弱的肩膀上。因為度過了一段淒涼的時光,彼此之間變得有些生疏,但就連生疏的感覺也很好。

「臣妾昨晚夢見了邸下。」
「什麼夢?」
「邸下說他很快就會來見臣妾。」

她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這是吉兆。」
「是啊。」

這說不定是回到和睦往日歲月的一步。

「孩子出生後,您會再帶臣妾去看繫馬樹嗎?」

如夢一般遙遠的舊日出遊,他也曾追憶過。

「已經枯萎了,世子走了之後、樹也死了。」
「一定會再活過來的。」

她緊緊地抱著王,連聲細語道。

「會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個擁抱所帶來的安慰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但王還是覺得有點奇怪。

「……好燙。」

王嚇了一跳,把德任拉開。

「妳在發燒?」
「不是的,臣妾很好。」

摸了摸額頭,分明是低燒。回宮後,她的體溫不曾這麼高過,不祥的預感令王皺起眉頭。

「沒有咳嗽或喉嚨痛嗎?」
「沒有那樣的症狀。」

德任歪著頭說道。

「只是胸痛的症狀比之前更頻繁。」
「為何不說呢?」
「臣妾聽說要等孩子出生後才會好。」
「去把值班的醫官和醫女找來,快點。」

*

不用再確認了,那是王的命令。

隔日,德任的症狀才逐漸明顯。發燒、頭暈目眩的症狀類似麻疹,但並未出現紅斑。同時因為胸痛加劇、四肢僵硬無法動彈,甚至到了必須有人為她搓揉的程度,無法正確地進行診斷,令大家感到驚慌失措,王於是果斷地開出處方,甚至還用上了蔘茶。

臨產前才病倒的德任,令王感到憂心忡忡。

王把德任安置在重熙堂,政務也直接在那裡處理,把大殿內官尹默安排在病榻前隨時照顧她。為了以防萬一,甚至把藥包和藥碗都放在寢殿裡,配藥和煎藥時必定親自查看。

「應該是小病吧。」

有氣無力地聲音像回音般模糊,但德任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連王遞過來的湯藥碗,也勉為其難地接了過去。

「是小病、還是大病,我自會查明,妳快喝吧。」

什麼都沒說就把湯藥給喝下去的她,不知為何突然就笑了。

「怎麼笑了?」
「臣妾為殿下呈了好多年的湯藥,如今卻反過來變成殿下端湯藥給臣妾,還真奇怪。」

她的笑容與過去並無二致,王難得地笑了。

「雖然我的王,但也不是什麼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命。」
「讓臣妾辛苦到臨盆,真是個了不起的孩子。」

德任靜靜地感受著胎動。

「應該是王子吧,邸下也說過是弟弟。」

在說完充滿希望的話之後,突然流下了眼淚。

「妳已經好一段時間沒用憂慮的態度對我了,現在又怎麼了?」

王的心驚跳了一下,瞬間沉重了起來。

「就算為了腹中的孩子和妳自己也要撐下去。」
「……死亡並不悲傷。」

像是在對自己說話的德任喃喃自語著。

「只是長久以來的願望一個都無法實現,卻走進了死路,令臣妾感到心痛不已。」

表情複雜的她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不是說繫馬樹會重新活過來嗎?」

王懇切地說道。

「是啊,臣妾說過那樣的話。」

她強忍著淚水,又再度笑了笑。

「會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僅憑那個微笑,對王來說就足夠了。

雖然她因為身體不舒服,導致情緒起起伏伏,但不能連看護她的自己都被動搖。

王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看著德任完成盥洗、確認她睡著之後才離開。回到寢殿後,讀了堆積如山的上疏文、寫了書札。接著,便入睡了。

*

「殿……殿下!」

某個聲音叫醒了他。

「怎麼了?」
「慈駕病危。」

是內官尹默的聲音。

「你說誰?怎麼了?」
「慈駕突然發燒,甚至到了四肢無法動彈的地步。」

王完全無法理解。

「不是啊,我明明看到她退燒、睡著了才離開。」
「殿下,慈駕危在旦夕,需要您重新再開處方。」

尹默再次說道。

「慈駕的病情突然急起直下。」
「像世子那時候一樣嗎?」

寡言的內官點了點頭,王的眼裡瀰漫著恐懼。

看來自己是最後一個接到消息的人。所有的殿閣都已經點亮了燈火,當他在凌晨時分抵達病榻前時,王大妃和孝康惠嬪已經早一步先到了。

「主上,該怎麼辦才好?」

孝康惠嬪抓著德任瘦弱的手哭了。

德任被折磨地幾乎不成人形,她的手緊緊地揪著令她感到痛苦的胸口,呼吸甚是微弱、冷汗浸溼了蓋在身上的被子,淒慘的模樣令人不忍卒睹。

「甚至還抽筋了。」

連王大妃也無法冷靜下來。

「醫女來過了嗎?」
「是的,但無法讓她退燒。」

德任不停地喘著氣,精神恍惚的她只是自乾澀的嘴唇發出沒人能聽懂的囈語。

「孩子也有些異常。」

王大妃說道。

「一直都有胎動,但和以往不同。」

果然,摸索之後發現,胎動非常激烈、像是在掙扎著。

「差不多足月了,若試著誘導分娩的話……」
「萬萬不可。母體這麼虛弱,怎麼禁得起產痛。」

孝康惠嬪還沒說完,王大妃就尖銳地反駁了。

「雖然心痛、但至少要救活孩子啊,娘娘!」
「這是只為得子而殺母,怎能如此理直氣壯……」

王大妃如此激動的樣子還是第一次。

「慈殿說的沒錯,母親的身體這樣下去,孩子反正也活不下來,出不了產道。」

王也沉著地勸著母親。

「我只盼望她能戰勝病魔。」

對於自己的無力,答案只有那一個。

*

可怕的夜晚過去後、來到早晨,但早晨還沒過就發生了不尋常的事。王洗了臉、穿戴完畢後,宮人向他稟告。

「請殿下務必去看望慈駕。」
「清醒了嗎?」

看來剛剛灌進去的藥發揮了效果,王開心地笑了。

「怎麼了?」
「小人惶恐,慈駕的樣子有點奇怪。」

宮人小心翼翼地說道。

「說要拜見中殿娘娘,所以儘管體力不支,但還是堅持要梳洗。」
「把中殿叫到病榻前嗎?」

王豎起眉毛。

「她們說了什麼?」
「小人沒有聽到,慈駕另外吩咐小人去做別的事……」
「別的事?」
「慈駕吩咐小人去找內人時期穿過的衣服。」

那是令王難以捉摸的行為。

「她有找我嗎?」
「那個……小人惶恐,其實……」

宮人害怕地直發抖。

「……慈駕沒有找殿下,倒是讓小人去找內人裴家景熙和金家福燕,但小人實在覺得太奇
怪、又有點害怕,於是便自作主張地過來請示殿下。」

宮人像是做好赴死準備般說道。

「做的好,快走吧。」

王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

才跨過門檻,一股不祥之氣迎面而來。恢復意識的她只是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地躺著。

「剛才還醒著的,突然又開始抽搐……」

醫女實在不忍心抬頭仰望王的表情,只是低著頭。

「慈駕的陰處已經在出血了。」
「孩子呢?」
「雖然出血很快就止住了,但脈象不穩,無法保證腹中龍種的安危。」
「難道已經沒有任何能做的嗎?」

是啊,從一開始就什麼都做不了,王無奈地笑了笑。

「行了,都出去吧。」
「殿下?」

是他……德任艱難地睜開雙眼,彷彿連撐起眼皮的重量都令她感到吃力。

「妳醒了?」

王立刻坐下來察看她的臉色,醫女也不慌不忙地開始把脈。

「您怎麼會在這裡?」

她甩開了醫女的手,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我要妳去找景熙和福燕,為何卻把殿下給請來了?」

德任責難宮人的眼神非常嚴厲。

「小……小人知錯了。」
「快去把景熙和福燕帶過來,沒時間了,快點!」

她的聲音漸漸地越來越小,只能無力地躺著。

「來到了人生的最後,依然無法隨心所欲……」

蒼白的臉上掛著自嘲的笑容。

「在走之前,一定要見到她們才行……」
「……我呢?妳不想見我嗎?」

王問道。

「因為殿下不需要臣妾擔心,就算臣妾不在身邊,殿下也會過得很好。」
「我說我有多珍惜妳的那些話,妳都不記得了嗎?」

王埋怨著直到最後都沒有接受自己的她。

「妳不是討厭我嗎?那為何要見中殿?」
「為了拜託中殿娘娘無論如何都要為殿下立嗣。」
「……什麼意思?」
「既然臣妾已經無力回天,那麼臣妾希望中殿娘娘在往後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求得與殿下神似的子嗣。」

看到啞口無言的王,德任痛苦地笑了。

「您不相信嗎?」

果然是在臨死前找來朋友、而非夫君的女人才會做的事。

「殿下必須後繼有人,邸下才能不被忘記、才會有人繼續為邸下呈上祭祀飯。」

她的笑容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淚流滿面笑容。

「還有……」

不知為何,她用朦朧的眼神看著王。

「您是宛如皓月般照耀著天下百川的明君,百姓們往後也會需要像殿下這樣的君王。」

王低下頭。

「……妳是在告訴我,之後該怎麼活下去嗎?」
「您會沒事的。」

她苦笑著。

「您要在臣妾屍骨未寒前揀擇新後宮,那麼就會再有兒子來報到,若對養育新兒子產生興趣,就會覺得區區死人有什麼了不起,會像最初就不存在般忘記臣妾,繼續往前走。」
「不。」
「您必須這麼做,明君本該如此。」
「我錯了,求妳不要走。」

看著漸漸失去生氣的眼神,王哀求道。他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只想著要抓住她。

「您真的愛惜臣妾嗎?」
「當然了。」
「那麼下輩子就別再相識了吧……」

她又再度無情地推開他。

「臣妾曾經有過很多小小的願望,希望能遇見只把臣妾放在首位的夫君、希望能親自哺餵孩子喝奶、希望能教孩子喊自己母親、希望能毫無顧忌地喊著孩子的名字、希望能讓孩子和舅舅們學習騎馬的方法……但在殿下的身邊,連一個都無法實現。」

淚水沿著她因為發燒而脹紅的臉頰流了下來。

「既然您覺得當王好,那就請您作為一位明君而活,臣妾只盼能作為一介平凡女子。若您真的愛惜臣妾,下輩子再見到臣妾時,請您裝作不認識,與臣妾擦身而過吧。」

她的一字一句都刺痛著他的心。

「都到最後了,還要這樣嗎?妳真的……連絲毫的心意也不曾給過我嗎?」

儘管害怕聽到回答,但還是想要問清楚。

「您還不明白嗎?」

她的笑容裡帶著一絲溫柔。

「要是真的不願意,臣妾無論用什麼方法都會遠走高飛的。」

她緩緩地閉上雙眼低語道。

「若無法全部擁有,寧可連一丁點都不要……」

王在等她睜開眼睛,好幾次……當他擔心著若她再也不會睜開眼睛該怎麼辦時,她總會生
氣蓬勃地醒來,他相信她絕對不會把他留在痛苦之中獨自離去,她必定會再一次醒來,會說出更多讓他心痛的話、會在他的心上劃下新的傷口,此刻的他依然在等待著。

然而,她並沒有醒來。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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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tase12401/22 21:19這篇裡有作者根據史料改寫的部份和電視劇不一樣

tzupon01/22 22:43謝謝w大的連載!看完心真的好痛 太心疼德任和祘了QQ

hsing823401/22 23:02突然感謝劇版沒有把德任忍痛疏遠世子、離宮養病演出來

hsing823401/22 23:02,不然眼淚要流不完了QQ

kirutaku01/22 23:33還好劇裡沒把德任最後病發前的樣子演出來...真的太痛苦

watase12401/22 23:45原本才16集的編制 刪除部分劇情是必要的 XD

ashilol01/23 02:59看完這篇後段心好悶 嗚嗚嗚嗚

loveq4ever01/23 11:31太悶了 好不容易看到他們開始相知相惜了

raininglight01/23 19:19德任快逃啊!!!!(XD)

watase12401/23 19:30來不及逃了 這章節德任已死 XDDDDDD

raininglight01/23 20:20那,拜託下輩子真的不要再見!XD

※ 編輯: watase124 (1.34.89.144 臺灣), 01/24/2023 17:4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