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戰慄糖果屋 Gretel & Hansel (2020 加拿大、美國＆愛爾蘭)

疫情緊張期間沒膽去看，現在串流上架趕快來補看，才知我差點錯過一部很對電波的佳作！看板上對此片意見，不外乎美術氣氛不錯、但劇情不行、作為恐怖片也沒嚇到人。不過我很喜歡這調調，而且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查一查導演名叫 Osgood Perkins ，原來就是導過《厄月驚魂曲》與《鬼故事之家》的 Oz Perkins 。《鬼》片是 Netflix片而且還在架上只是我沒看過，《厄》片則在兩年前跟著暗光鳥上過樂聲不過好像也沒什麼人看而被我包場。

那次我就對這導演相當驚艷：他的片很有景觀、很有氣氛、步調緩慢，充滿自然的詭譎、充滿超自然誘惑、充滿青春的迷惘、充滿成長的悲憤、更充滿少女的力量！光就《厄》片與今年《戰慄糖果屋》來看，可知他是很愛美少女也很會拍美少女的 XD 《厄》片有演技不太夠但負責走路憂鬱就很美的 Emma Roberts & Kiernan Shipka，《戰》片則有從《牠》開始紅起來的 Tomboy 小妹 Sophia Lillis。話說 Sophia Lillis近年最柔情似水的角色恐怕就在《牠》，接下來的《魔女南西與隱藏樓梯間》《這樣不OK》與這部《戰慄糖果屋》，一部比一部耍酷耍屁耍魯，像個小男生。

只是這部《戰慄糖果屋》，片名都把童話的男女孩名字顛倒為 Gretel & Hansel，我們都能預期她要講個「女性」故事，必強調 Gretel 的女性身分與女性處境。她的外表倒不是柔美或賢淑的女性了，相較於《糖果屋》故事那最晚也在 19 世紀德國的古裝背景，她不但頭髮變短去淑女化了、服裝保守降低性徵了、甚至還善用 Sophie Lillis一貫憤世嫉俗的 Tomboy 口氣把人生處境變得蒼涼而冷酷：這是一個吃不飽飯朝不保夕的殘酷世界，要做的就是不停勞動與奔波尋找下一餐，身為照顧母親與弟弟的勞動村姑當然也沒啥外表與儀禮好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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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她媽媽與她的日常對話都已是若無其事的絕望：「不去女修道院，妳跟弟弟就挖兩個墳墓吧，順便幫我多挖一個」！這情境很中世紀，快速地提醒我們《糖果屋》這童話被格林兄弟採集編寫之前，其源流就是中世紀流傳到 19 世紀已不可考的鄉野傳說，我們很難說有什麼版本是真是偽，只能以民俗學去推敲這些童話元素可能投射了什麼處境與心境。中世紀人們尤其是農奴，是很難活下去的，譬如本片母女對談就提到「收成都拿去繳稅、自己反而餓肚子」根本活不成，而稅當然是繳到名喚 "Milord" 的人手上，剛好 Gretel 才剛剛從 "Milord" 家回來呢 XD

中世紀農奴活不成下的選擇，不外乎投靠三大勢力：(1) 投身貴族當僕侍，譬如 Gretel 片頭去貴族家謀職；(2) 投身修道院當修士，譬如 Gretel 媽媽的要求；(3) 投身城市當學徒，學技能成市民得「自由」。不過那都是中世紀少男的選擇，少女面對這些選擇的處境可截然不同：(1) 投身貴族當僕侍，結果貴族只要拿她當性奴；(2) 投身女修道院是有飯吃，但必須拋棄弟弟而她辦不到；(3) 投身城市，那是男性才能當學徒追求自由，女性在那可沒有自由。雖然 Gretel & Hansel要穿越森林去找「樵夫」當學徒，但 Gretel 能當學徒的地方不在森林另一邊、而在森林內。

於是中世紀「教會、貴族、城市」三大勢力外的替代空間「森林」成了新希望。回顧充滿教育意義的格林童話《糖果屋》，把森林當成危險之處叫小孩別亂去，當然森林的確有很多危險，但森林也是任何規訓體制所管不到的失控地帶。過去規訓體制言之鑿鑿聲稱森林有女巫、更聲稱女巫會製藥施術甚至吃小孩！我們這些讀過歷史了解性別迫害的當代人們自知那有一大部分是「獵巫」，是這個傳統父權規訓體制看不下去的「有知識女性」脫出掌握不聽話、那就來鋪天蓋地給她們污名。總之，我們這代觀眾看女巫，已不可能再當成當然的邪惡、反而還更像獨立女性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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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此片裡的這位「女巫」，已經不再是浪漫童話中愛吃小孩嫩肉而以糖果誘惑的怪婆婆，她的作為不但更加複雜、也更有了寫實的動機。本片儘管男孩 Hansel 有一種「蛋糕」迷戀，但那只是代表他對貴族家庭好生活的嚮往、而非真的非甜食不吃；而女巫提供的食物，也不是糕餅糖果這些琳瑯滿目的甜品，而是具體可以填飽肚子的晚餐佳餚、與可以強身健體的牛奶。兩位孩子受到的誘惑不是「糖果屋」的童稚幻想，而是真正在中世紀農奴走投無路下飢餓難耐；只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女巫儘管能夠巧手做出一桌佳餚，那佳餚背後也是需要紮實原料的（！）。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句話，一路帶著弟弟擔待求生的 Gretel 一直掛在口上，倒是無憂無慮的弟弟 Hansel 總是渾渾噩噩地視一切好康為理所當然，渾然不知姐姐需要怎樣小心應對甚至付出代價才能把他照顧的無憂無慮，在這姊弟關係中「女生擔待、男生坐享」的傳統性別不公也呼之欲出。說穿了，穿越森林找到樵夫當學徒，也是姐姐努力送弟弟去當學徒求得自立翻身，至於姐姐要做什麼「那再看看」，甚至姐姐還數次卑躬屈膝「您收留我們、我一定報答、什麼都願做」只差沒說連身體都只好賣了...

只是今天算她好運，她即使身為女性被男性弟弟拖累一生、即使外界父權體制與男性凝視都等著剝她一層皮，但她在女性唯一可以當學徒習技藝求自由的「森林」裡，遇上了女巫大師要收她為徒給她解放得自由！我們今日 21 世紀觀眾都知道絕對要跳出「獵巫」的「仇女」窠臼、也知道女巫這種角色有八成和「女權」與「解放」相關，難道還不心花怒放期待 Gretel 放心擁抱嗎？機會稍縱即逝還不把握嗎？想想本片簡要打造的中世紀農奴世界觀裡，教會貴族城市三大勢力哪有她容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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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屋》故事也許還只是邪惡女巫吃小孩、頂多引申到森林危險別心懷貪念、或後母邪惡鞏固自己勢力等，但本片《戰慄糖果屋》已毫無疑問地就是女權故事！而且是自由女性代代相傳無拘無束做自己，我們釋放潛力開發潛能偷天換日無所不能！只可惜，物質上還是有所不能，超能女巫與苦命農奴一樣面對民不聊生的「吃不飽」問題，那還是只能回歸弱肉強食的 cannibalism，只是這回輪到我們 single and fabulous的女性作一回強者，對其他弱者可放棄其生命、甚至可吸納其骨血。這樣的解放與自由獨立，Gretel真的想要嗎？

結果這仍是一部女權片、仍是要 Gretel 在父權世界的絕望中找到希望的夾縫，只是它更要進一步檢視這「女權」的品質、絕不是揮灑自我光鮮亮麗眼不見為淨。這位其實是正姐的巫婆，如中世紀飢民般煮殺了多少小孩我們不知、其中有男有女也沒在細分，但她對這位身段決絕努力求生的少女 Gretel 顯然情有獨鍾，看她為一個拖油瓶弟弟咬緊牙關吃盡苦頭恐怕也感同病相憐，想起了自己過去生下孩子耗盡自己的悲憤？母親育兒是辛苦的、擔待姐姐養天兵弟弟也是辛苦的，也許「吃小孩」這行為背後的母親「仇孩」心態、在此與女性擔待的「仇男」憤懣悄悄疊合了？

此片的女權，的確是一種遺世獨立 single and fabulous的女權：女人不要生孩子最好、女人別牽扯上男人最好、生為女兒別為兄弟賣命更好、身為獨立女性放心做自己別管其他人最好！這種遺世獨立的女權，結果就是踩在無數他人的肉體上、甚至不惜踩在自己心愛之人的肉體上？當然這種只講究人我權力關係的女權，裡面是沒有「愛」的，正如女巫聲聲誘惑 Gretel 「妳弟弟給妳帶來多少麻煩、多少負擔、甚至多少頂撞與折磨？」但真正傾聽己心的自由，無法只顧自身的權益與權力，而一定有那即使不對等犧牲奉獻仍不放棄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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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末，姐姐與弟弟終究要分道揚鑣，也仍在中世紀的架構中：少男可以去找師傅當學徒、學藝出師加入市場甚至工會、有天也許終能成為市民得自由？而少女的自由仍在森林間，那自然賦予她的魔法潛能仍要活用作為女性的力量，只是過去老女權伸張自己踩人求生的老做法，新世代女權必須轉型正義以慰亡靈了。以「女巫」代言「女權」的故事在近年影壇新鮮嗎？說不上新鮮，但此片靠前段把森林外的「中世紀三大勢力」之渴望與殘酷世界觀勾勒了出來，這森林裡的女權誘惑就立體了起來令人難抗拒；而女權故事居然自我檢討倒打女權自己一耙？希望不會惹到更多人 XD

我猜此片還是只能留在小眾裡，就像導演前作《厄月驚魂曲》一樣，它有一個少女覺醒的故事、有一個現實的規訓世界觀、卻有一個超自然的啟蒙格局，然後一位演技稱不上一流的新銳女星走在蒼茫的大地上，在鬼影幢幢的景觀裡面對自己的心魔，只是故事往往現實與夢境交錯、充滿幻聽與幻想、有許多圖騰與意象紛至沓來卻很少說破... 這樣的故事並不好下嚥，但要說它是「藝術片」又差一截 XD 只是我建議如果喜歡女主角 Sophia Lillis或喜歡其特殊的視聽美術風格，是可以在串流平台如 friDay 看看對不對電波，一種幽暗森林萬籟俱寂面對自己的感覺，還挺吸引我。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f-kT94IS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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