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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場政治學 好書推薦
【《民族重建》書評：反思台灣自我認同的核心抉擇】
◎江懷哲／智庫研究員
很喜歡《#民族重建：#東歐國家克服歷史考驗的旅程》，感謝衛城願意翻譯出版這本好書。
這本書主要探討1569年-1795年存在的波蘭立陶宛聯邦（彼此波蘭語溝通、跨族群貴族統有）覆亡後，其領土上的各族群，如何經歷俄羅斯帝國、奧匈帝國、蘇聯、納粹德國等外來勢力的瓜分統治，如何在軍事征伐與強權政治下邊界被反覆推移，如何在民族主義運動與外來勢力利用下對彼此種族清洗與強制遷徙，進而成為世人今日熟悉的波蘭、立陶宛、白羅斯、烏克蘭四國。
波蘭立陶宛聯邦覆亡後，各族群菁英於19世紀想像出了以語言/宗教為基礎的現代波蘭人、立陶宛人和烏克蘭人，他們對復國/獨立願景的差異，對歷史的創造性扭曲（跳過多元並蓄的聯邦歷史，推崇嚮往中古時期），以及外來勢力的侵擾佔領，影響了這片廣闊土地從封建社會走向現代民族國家的曲線，最終導致了多族群共融生活的崩塌（包含主宰城市生活的猶太人滅絕），以及（幾乎）同質民族國家的成立。現今的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僅僅一百多年前人人都說波蘭語（幾乎沒人說立陶宛語），甚至還曾是東歐猶太人最重要的宗教和科學中心，有名地被拿破崙稱為「北方的耶路撒冷」，但這兩項特質都已經在歷史洪流中完全消失。天翻地覆的斷裂改變，是這整片廣闊土地的共同經歷。
這樣的劇烈變動，並非難以想像，如以前去德國與匈牙利時，就曾為兩國幾次大戰後大幅縮減的國土範圍震撼，也在讀Neil MacGregor《德意志：一個國家的記憶》時，對德國城市Königsberg（康德誕生地）變成俄羅斯城市Kaliningrad的過程印象深刻。但《民族重建》呈現的波折張力，絕對是遠遠超過的，如一戰後波蘭和現代波蘭的領土差異極大，其族裔組成也從多元變成（幾乎）同質民族國家，前者看地圖就知道，但後者的殘酷過程是透過《民族重建》（和《血色大地》）一書才完整感受，所謂「一塊土地只屬於一個民族，每個人只會屬於一個民族」的現實是如何透過血腥打造。而俄羅斯及反烏克蘭論者喜歡講「烏克蘭是新納粹」，本書也有更全面的脈絡鋪陳，如烏克蘭民族主義者組織（OUN）、烏克蘭反抗軍、加利西亞第1師等政治團體/軍事團體的起因演進，以及他們在族群衝突、強權手中力爭獨立時扮演的複雜角色。
看完本書，大概可以推想為何「歷史學家」Synder會有這麼多現實政治/社壞關懷（前幾年出了On Tyranny、Our Malady、The Road to Unfreedom等書），因為本書就沒有停在那種常見的「近代國家崩塌，現代民族國家的創建總是血腥」敘事，而是最後有約
1/4-1/5的本書篇幅，是用在討論冷戰時期的波蘭菁英們如何回應前述歷史的考驗，努力創造出國家間的長久和平。據此來看，Synder應該是相信行動的力量，不會滿足於歷史只是一連串順序發生的虛無命定。
冷戰時期的部分波蘭菁英們預測蘇聯終將垮台，相鄰各國終將獨立，展望未來的他們，積極透過《文化雜誌》影響擔綱反對派主流的「團結工聯運動」，進而贏得主流認同而達成「支持各鄰國獨立，不去冒想回歸波立聯邦及改變既成邊界」的社會共識。這些波蘭菁英們1980-1990年代間的論述認為，
（1）任何波蘭對希望回歸波蘭立陶宛聯邦的呼籲，哪怕立意良善，都會被相鄰國家視為是波蘭帝國主義，或害破波蘭打算重啟領土戰爭；
（2）波蘭未來的國家安全，會立基於鄰國能否同等獨立，擔綱波蘭與俄羅斯之間的緩衝國（Buffer State），所以應該要積極支持白俄羅斯、烏克蘭與立陶宛獨立，要和他們建立友善的關係，而這代表他們應該與各鄰邦內的波蘭族裔自治運動保持距離；
（3）德國重新統一後，為避免德國要求和波蘭重談邊界，波蘭菁英們也認知到必需放棄要求與東邊鄰國們改變邊界的想法，才能全面回絕德國可能的類似索求。
透過積極的外交作為、主動的和解姿態，波蘭政府逐漸獲得立陶宛、烏克蘭與白俄羅斯政府的合作意願，彼此外交關係大幅改善。然而「歐洲」也是關鍵因素，波蘭積極扮演著各國走向西方的橋樑，以「歐洲標準」和各國談判遵守現有疆界、保障國內少數民族文化公民權利，也以自身成功加入歐盟、北約的經驗，吸引著東邊鄰國放下過往歷史冤仇與複雜邊界問題，去把「國家利益」放在「民族利益」之前。外界今日對於北約東擴是否造成俄羅斯反彈、鑄成俄羅斯/西方關係惡化有所爭辯，但從本書的觀點來看，北約/歐盟東擴對鼓勵東歐諸國彼此間的和平有著重大貢獻。
其他幾點讀後雜記：
(1) 烏俄戰爭爆發至今，波蘭各項回應令人印象深刻。前幾年西方主流媒體談到波蘭主要都在擔憂法律與正義黨（PiS）治下的民主倒退，現在卻都是對於波蘭如何積極接納烏克蘭難民、積極提升國防預算（2023年將占GDP 4%，此數據將成為北約各國最高，並向美韓大採購軍武）的正面新聞，因此儘管國家實力上還有差距，但波蘭氣勢上已經隱隱以東歐盟主之姿和德法等傳統歐盟強權分庭抗禮。美國非常看重波蘭現在的角色，積極投注資源強化雙邊關係，或許也期待波蘭未來能在歐盟體系內扮演（脫歐前）英國曾擔綱過的親美角色。
上述發展再加上本書內容來看，真的不得不佩服波蘭1980年代以來政治菁英在外交/國安方面的戰略眼光。相形之下，當時西德/現在德國一開始對於波蘭希望確立邊界的冷淡態度，以及後續對波外外交各種錯失機會，也在當今波蘭右翼崛起的脈絡下造成了兩國關係發展停滯，可說是某種程度上的輸家，以波蘭為首的東歐現在對於德國也是完全沒有好臉色。
(2) 烏俄戰爭爆發以來，烏克蘭人的抵禦意志贏得世人敬佩，波蘭的大力相挺也令人矚目，若從本書爬梳的歷史來看，一切都變得更可以理解。也令人開始思考，除了2014年克里米亞事件讓烏克蘭人重整軍備/民心預備，這些種族清洗慘劇/領土爭奪記憶，又在烏克蘭（一般民眾及軍隊中的）軍事文化裡面扮演角色。
會想這個，也是因為晚近許多軍事評論都有提到，烏俄戰爭讓大家清楚看到，抵禦意志重要性不下於軍事裝備，那假設台灣人未來面對軍事入侵，國人抵禦意志的思想根源會是什麼？
這當然可能得是超出「保衛家園」這層次，如前幾年聽過學姊說有前輩寫台灣史，其實是帶著希望充實台灣人精神戰力的心情，希望激起台灣人面對未來挑戰的意志力。會是「對民主的百年追求/保護自由民主生活方式」？或是單純的「不想成為中國人，自己是驕傲的台灣人」？整體而言，很難想像模糊的國家認同，再加上以求和為主的國安指導方針，可以激起民眾足夠的精神戰力。同此，政治菁英帶著政治手腕意圖去壓抑國人族群認同，不但未必能達成希望的兩岸突破，甚至可能造成打擊精神戰力負效果，總得慎思與平衡。(3) 看完本書，似乎隱隱也可以感覺到為何東歐國家會支持台灣，或相對對於中國對台領土宣稱較為「免疫」，有部分可能是因為他們的現代民族主義都相對年輕，也可能受到他們自身複雜歷史的影響（聽過太多敵人對自己國家說過類似的話），所以能帶入對於台灣處境的同情。許多談東歐為何比較支持台灣的評論，大都從晚近幾年時事切入，或是蘇聯時期經驗來看，本書則提供一個更歷史脈絡的切入角度，挺引人思考，也可以促使台灣人往下挖掘自己哪些訊息傳遞/政治宣傳可能會對東歐諸國比較能產生動心的效果。
(4) 在推動歷史和解方面，當今的中國，明顯地沒有1980年代以來波蘭的智慧，不太想耗費篇幅談現在中國跟那時波蘭如何不同。只能說，中國政府種種的對外決策，就是如今東亞各國（日韓越台等）還無法擺脫歷史糾葛的最大原因，而整個亞洲都在為這些決策付出代價。
(5) 執著於民族主義神話建構的虛偽/真實，是停留在學術考究的層次，而放下對這些細節的糾結，去面對這些民族主義神話的具體發展，才能走向現實。民族主義不只有無的問題，也有內容物為何的問題，如菲律賓民族主義的其中一個核心命題就是「未完成的革命」（擺脫外強帝國主義與自私權貴階級的宰制），而東歐諸國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動能是「獨立建國+索回被侵奪的領土」。從這角度看台灣民族主義發展，從曾經部分人嘗試的語言/血緣/族裔探討，到後來的「四大族群」儘管老套卻仍算穩重，而現在強調多元文化/公民民族主義則是更有包容性，大體上台灣案例在正向發展道路上；而從團結國人的角度來說，「中華民國台灣」也比執著中華民國/台灣差別或從屬關係有用。
在本書中，可以看到政治/知識菁英對各國民族主義建構扮演的核心角色，而這有從而衍伸出的相應道德責任。回到台灣，論述台灣民族主義建構的少數菁英/多數大眾，可能也不只該思量自己相信什麼，也得反覆探問各個論述走下去會產生怎樣的社會後果。
本書最終章也有探討白俄羅斯在盧卡申科統治下的俄化政策，這對於白俄羅斯民族主義發展造成的壓抑效果，以及對白俄羅斯國家建構造成的負面影響，台灣人應該可以從「中華文化復興運動」「中華文化基本教材」等上面找到許多類比處。大家都有土地認同，然而這終究是牽涉到自我認同的核心抉擇，也是代表了對於國家方向的不同想像，台灣這方面的辯論尚未塵埃落定，也代表對兩大黨死忠支持者來說，每次大選都彷彿要經歷一次國家保衛戰，雖然俗套，但最後是還是得說，不知道是否最終台灣只能仰賴世代遞嬗替我們帶來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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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附註、心得、想法︰
※ 40字心得、備註 ※
然而依但對岸有動武那一天
不同國族想像之間的你死我活
將成為終局之戰所不可免
或許必須在外敵之前先肅清中國國族想像者
才能避免最終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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