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 機動警察劇場版2

我推薦補這番：機動警察劇場版2
作品官網　　：https://en.wikipedia.org/wiki/Patlabor_2:_The_Movie

會寫這篇其實要感謝動畫瘋吧。
我滿愛這部的，但每次看動畫瘋裡面不少一知半解的彈幕實在很想回。
不過仔細想想還是寫一篇文解說會比較完整吧。

當然這不是什麼比較政府或戰後日本政治學的課程。
我會盡量用淺顯易懂的方式，來解釋一下押井守想藉這片討論日本戰後，
基於"不想踏入戰爭"但又基於政治上想做面子來派遣軍隊去戰區做維和。
又要應付民意上反對海外派遣跟風險上處處給予限制，
所孕育出的一種相當矛盾，畸形的"避戰自衛隊"。
以及國內國民只想期望和平，但不願面對畸形的軍隊與戰爭風險。
只願意活在虛幻的和平繁榮的期望。

這種他十分了解，但十分扭曲的日本現實。

一、解說範圍
必須注意的是，劇場版2上映是1993年。故本文所解說的時空背景，
僅1945~1993年的日本維和政策變遷。之後的變革並非本文討論範圍。

那麼接下來，我們先看動畫吧：https://youtu.be/XHoCPtWaCtw

我想不論你是從哪個片源看的，你都會對影片中日本維和部隊的各種"避戰"
而感到印象深刻，與其說是軍隊，還不如說是一群只能躲子彈的人肉盾牌。
但很遺憾地，動畫裡演的其實是根基於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也就是93年5月，高田晴行在柬埔寨被不明武裝分子射殺的殉職案。
史實中，當時荷蘭維和部隊護送車隊也真的被一枚RPG擊中，高田當場死亡，
而其他4名日本警察，以及護送的5名荷蘭兵也因伏擊而重傷。

基本上當時日本維和部隊被伏擊的當下能作的事情，就跟影片一樣----
他們只能不斷地躲子彈，直到有倒楣的日本人中槍後才可以反擊。
而且還是用政府不承認的自己在柬埔寨買的自動手槍，在一種從裝備
就不求應戰的劣勢中，僅求自身的人身安全而已。

那麼，為什麼會這樣呢？

二、反戰卻還要派兵，扭曲的海外派遣維和制度

要談為何會走到這種田地，就不得不提到戰敗後日本的制憲與非軍事化。
在無條件投降後，日本進入盟軍接管時期。在這個時期中日本國防是由美軍負責，
對內的治安則是交由日本警察；而警察則由文官政府任命與指揮。
形成一種文官控制保安武裝的官僚命令系統。

而這套系統則由憲法第九條背書：
日本國民衷心謀求基於正義與秩序的國際和平，永遠放棄以國權發動戰爭、
武力威脅或武力行使，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
為達到前項目的，不保持陸海空軍及其他戰爭力量，不承認國家的交戰權。

在1947年新憲法公布後，民間對第九條的放棄組織軍隊是頗有微詞的。
然而到1950年左右，民意輿論卻開始倒向支持並反戰。
為什麼日本社會會支持這種"反對建立國軍"的行為呢？

其實答案意外的簡單：因為日本就可以把軍費與國防責任轉嫁到美軍身上了。
日美簽屬美日安保條約後，政府不僅可以不用負擔軍費與國防預算，
還受到以美國為首的各種戰後經濟援助，只花了五年日本經濟就已經恢復到戰前水準。

很諷刺地，雖然日本戰敗了，但也因戰敗的盟軍接管期，日本不僅擺脫戰時軍費負擔。
而且還能受益於新的美日地緣政治的經濟援助與獲利。
如果國防就交給美軍在承平時期就過得很爽了，那何必還要重建國軍呢？

這就是當時民意走向反戰的原因之一。因為只要站在反戰的立場上，日本是受益的。

然而事情並不是永遠順利的；隨著韓戰爆發，美軍必須調兵至南韓協防。
一邊是韓戰兵力需求擴大，另一邊是駐日美軍的兵力缺口問題。
美軍對日本的立場就開始轉變成想要扶植日本人也自己組織軍隊。
來減輕駐日美軍的負擔。然而對日本來說，這就代表政府要開始負擔國防與軍費了。
而對國民來說，原本是不需要理會兵役跟徵招的，但組成軍隊後又要開始負擔。
這種"這跟憲法說好的不一樣啊"的不滿，遂成為日本社會黨跟日本共產黨的反對聲浪。

當時的日本政府在面對美國希望日本自己建軍，但民間卻反對建軍的矛盾下，
則捏出了"自衛隊"這種相當扭曲的兵種。簡單地說：
這個實際上的軍隊，只能針對武裝襲擊日本本土時，才能以武力保衛國家領土。
但反面解讀來說，就是"本軍並不負責任何海外軍事派遣與協防"

特別在韓戰當時，這個限制其實也是很有利的。至少在鄰國戰爭時，
日本可以不用擔心美國要求出兵援助跟派兵協防。

同時還受惠於日美安保條約與日美貿易下的經濟成長。
特別是韓戰下美軍需要的民生物資，又給日本帶來不少訂單收益，
結果就造成鄰國南韓打仗，但日本卻受惠於韓戰而繁榮。

韓戰對日本人來說就是一個螢幕外的新聞，日本受惠於韓戰豐衣足食，
又不須承擔海外戰亂的風險。這個現象逐漸坐實了日本人期望和平不想戰爭的立場，
因為經濟上日本是受惠於和平的，相對戰爭才是風險。這個認知從而變成日本國策。
當聯合國在1958,1961希望日本派遣軍隊至黎巴嫩，剛果時，日本都可以利用憲法
與自衛隊防衛政策來拒絕。乍看日本似乎可以永遠都不用理會海外周邊動亂了。

這一連串的"成功"逃避下，逐漸形塑成日本人對戰爭的麻木與忽視。
對他國的戰爭只當作一種茶餘飯後的新聞，而不是一種風險的評估。
以及不想正視軍隊畸形的逃避心態。日本政府從來沒有從軍隊防衛的角度出發
，而僅是從和平的後方隔岸觀火而已。

但其他國家是怎麼看呢？對於其他國家來說，日本就僅是一個寧願只花錢也
不顧其他國家安危的國度。連演戲都不想的那種。這個問題在1991年波灣戰爭後
日本連戰後派遣掃雷艦來幫忙清除波斯灣水雷都不想，並遭受國際社會的負面評價。

為了免除這種負面評價，日本政府才又想做最低限度的海外派遣維和。
而修訂了海外派遣法(PKO)

但日本從上到下，從政府到民間其實都不想要擔負海外派遣軍隊的風險。
這導致92年的PKO法案從現在看可說是充滿機會主義的色彩，例如：

1.僅派遣於衝突皆同意停火區
2.衝突方都同意日本參與相關活動
3.嚴格採取中立態度
4.如不符合上述基本條件，日本可以撤離
5.只允許攜帶保護性命的最低限度的武器，僅允許自保行為。

作品中日本維和部隊的慘況，首先就是從第五點開始的。
首先定義上來說，日本的維和部隊僅負責"海外派遣"，而派遣軍隊較做"海外佈署"
這是憲法不允許的，故首先維和部隊不會有步兵。只會有工兵，警察這種後勤部隊。
而這些本來設計就不是應付戰亂的職業，又只能攜帶最低限度的防身武器，
從而就變成在裝備上，就無法應付現實戰鬥的防衛需求。

那什麼叫做自保？在法案中規定：僅能在保護自己和他人時使用武力。
意思就是除非你或隊友遭受人身安全威脅時，才能開槍。甚至接敵時你不能先開槍。
這樣會形成怎樣的交戰準則呢，很諷刺地就是除非你或隊友中槍否則不能開槍。
你可以試著在一些射擊遊戲自己試試看這種規則，你就會知道這種準則多麼不切實際。

由於法案的制定者都是經歷了近50年來和平的議員與官僚們。
他們本身出發點像是一種和平癡呆者，設計出一種架空與不切實際的準則。
這導致這法案下的派遣部隊在一種極端狀態下，會遭遇極大的風險，即：
當工程、醫療、運輸以及非武裝軍事部隊遭遇武裝襲擊時，
他們只能等遭受生命威脅時才能駁火還擊。否則他們寧可不還擊，
而由隨行的他國維和部隊進行駁火。

這種極端地畸形最後造成的就是首次派遣的柬埔寨就出人命了。
但最可怕的就是，事情發生後並沒有如押井守期望般開始討論，
而僅是當作新聞立刻就被遺忘了。

這可以說是這部作品誕生的起點吧，至少押井守是希望藉由這作品讓國民
注意跟想起這種虛假的和平吧。

三、軍隊國家化後的矛盾
以現代民主國家來說，政府最大的威脅來自於軍隊踏足政治，以及軍隊政變。
故從規定上就會給軍隊各種限制，例如我國或德國的要求軍隊政治中立，
不能踏足政治。只能在防禦任務的必要範圍內，有權保護平民施行武力。

但這其實是建立在一種微妙地政治互信，軍隊與文人政府是相信對方是理性並守法的。

相對地如果文人政府跟軍隊互相猜忌，認為對方可能藉此政變或拔除自己勢力。
而且軍隊跟文人政治立場剛好互相敵對的話，那麼在非互信狀況下，則反而會增加
政變動盪的可能。

特別是曾經就被陸軍政變成功過的日本，特別忌諱這種問題。
加上日本又經歷過非軍事化的時期，在那個時期日本實際負責保安的就是警察。
所以日本對於政變的保險，則建立在警察體系上。
歷史上日本的自衛隊還是從警察裡面獨立出國家警察預備隊 (NPR)，才在52年
升格成自衛隊的。這讓日本文官體制上對警察的立場，被視為找出潛在政變威脅(公安)
跟預防萬一被政變時的應對備胎。

但如果日本的警視廳因故出包，而讓文人政府不信任其能力，導致文人政府又跟警察
產生間隙呢？

這種狀況就會非常麻煩，以劇場版的日本政府來說，文人政府為了避免萬一
就會找表面上中立，但政治立場上是親文人政府的部隊來保護自己。
但就是這種萬一的保險下，反而不斷加深原本能互相制衡的三方，反倒互相猜忌，
差點真的變成泰國，緬甸，東帝汶政變的案例。

電影中的植拓則是很巧妙地，利用各種人為，偶然地事件中，
不斷地造成三方的猜忌，從而變成劇中的勤王避免政變，但國民眼中跟政變無異的名場景

https://youtu.be/7_Bg4SQvhXU?t=4
如果你在劇中有體會到那種"不會要政變了吧?"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我只能說，這是在泰國，緬甸都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我們所處的民主政體國家，其實是在一種互信前提下才穩定的結構。

而互信本身其實是一種很曖昧的狀態，因為你其實並沒有量表來看出他人的政治傾向。
大多時候我們只能預設對方也是正常人，在權力平衡下不會做出失控的行為。
或者說大部分當兵的人都是理性人，在權衡風險下不會全體參加政變而流產。
但在政府與軍隊互相猜忌，這種極端缺乏互信狀態下，
的確有可能勤王護主到一半就反客為主，原本要保護的陸軍指揮官就跳出來說
要推翻現今的萬惡總理。那政變與動亂的火種就會瞬間爆發了。

四、戰爭與和平間的模糊間隙
即使在20多年後的現今，對於劇中的電子戰也逐漸變成現實了。
https://youtu.be/JnOfNQ9VWo0
雖然表面上沒有任何人死亡，但在各種電子訊號的偵搜，干擾，以及各種威嚇下。
現在來看反而十分熟悉。當然你可以說只要雙方沒有宣戰進入戰爭狀態，
表面上來說就是身處於和平。但和平跟戰爭的間隔到底在哪裡呢？

https://youtu.be/1dmlwhaEEgE
這種乍看超現實，人們和平地穿越這些坦克過著自己的生活。
看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在一些維和部隊進駐的國家，不論是否有停火協議，
這種微妙地假戰和平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現實。

你很難知道在假戰的互相提防間的和平，到底到哪個觸發點就突然點燃成戰爭。
戰爭與和平間的差距其實相當模糊不清。
我很喜歡影片裡的一段話：
「我們所追求的和平，是對於戰爭的恐懼而產生不在乎好壞的和平，
在正當的代價建築在他國的戰爭之上」

「就算是偽裝的和平，我們的任務就是去保護它
即使是不光榮的和平，也比光榮的戰爭好」
「我可以理解你討厭正義的戰爭，因為以暢談正義戰爭的人，沒一個好東西。
因欺騙而遭受代價的人，在歷史上歷歷可見；
不過你也知道，在正義的戰爭與不正義的和平間，差距不是十分地明顯。

因為自從和平一詞變成大騙子口中的和平後，我們也無法相信眼中的和平。
就像戰爭會帶來和平般，和平也會帶來戰爭。」

「認為"只要沒有戰爭就算和平"的消極想法，總有一天會被真實的戰爭所淹沒
只享受這樣消極的和平，把戰爭推向螢幕的另一邊，忘了這邊其實也算戰場的後方
----不，只是假裝忘記而已，這種欺瞞繼續下去，總有一天會遭到懲罰的」

「懲罰?誰的懲罰?神嗎?」

「在這城裡任何人都向神明般，雖不在現場然卻清晰可見
雖無親手碰觸，卻知道所有事實-----袖手旁觀的神明

神不為者人為之，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1993年是怎麼樣的時代呢?那是一個撥接網路剛興起，人們還藉由入口網站慢慢找分類
自己挖掘資訊的時代。然而在2022年，人人只要google就可以接收各領域的知識
這種人人只要會google就可成神的現代，影片所描繪的樣貌卻異常的切實。

現在回頭看機動警察2，它不僅沒有任何過時的道理，反而就像個歷久彌新的
警世寓言般，警示著人們即使身處於和平之中，也要適時地關注威脅，
而在萬一發生之前，在維護和平之時，也不忘防衛備戰。

我們追求和平，但並非逃避戰爭。我想這就是這作品想傳達的意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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